《明夷于飞》 章节01:二十两银子一条命 三月的山溪,因积雪的融化而变得丰盈充沛起来。清亮亮的溪水打着旋从山谷中蜿蜒流淌,带着特有的清甜气息和剔透的颜色。 如果有诗人在此,说不定要吟诵一下诸如类似“近日门前溪水涨,郎船几度偷相访”的文章来。可如果是在三月的溪水里洗衣服,那滋味可真是别有酸爽。 一个身材瘦弱满身补丁的小女孩,正用力的搓着木盆中的衣服,捶打两下,就要攥紧冰得通红的手指“呵”两下气缓上一缓。她的手指早就被溪水冰得通红,此刻指节肿胀红肥,一双小手已是又痒又痛了。 “香茅子,个大懒虫,又在偷懒的是不是?!”银铃般的声音脆生生的从背后传来。 正在呵气的小女孩不由得一顿,扭头看过去。只见一个年龄差不多的紫衣女孩子,正挽着一个篮子站在溪边的高地上笑嘻嘻的看着她。 被称为香茅子的小姑娘,冷冷的斜睨那女孩子,“留小辫,今天不用洗衣服?” “呸!”紫衣女孩大怒,“香茅子,个狗尾巴草,我的名字叫紫菀,听好了,是刘紫菀呢!” 香茅子本姓辛,是棋山脚下耶溪村,辛大郎家的长女。她一出生就死了娘。家里人嫌弃她命不好,就随便给扯了一把草,却是狗尾巴草,就唤她作香茅子。乡下女孩子,随随便便养活,万一将来养大,也不过就是辛小娘,将来嫁了人就变成辛氏而已。谁在意一个乡下女孩子的名称呢。 紫菀跟香茅子是邻居,两个人同样年纪,又住得近。便要事事攀比。紫菀出生的时候,她娘刘氏让她爹出门去扯一朵花。他爹出门,一抬头就见了紫菀花,所以紫菀的名字便定了下来。 刘紫菀小姑娘觉得自己处处比香茅子强,爹娘都是亲生的,就连名字也要好上不知道多少倍。因此便经常要讨这个口头上的便宜。 可香茅子的性格是个极倔的,从来不肯在口头上让紫菀半分,刘紫菀一叫她的名字,她便回应伊“留小辫”,盖因乡下俗称紫菀花为“小辫”,而紫菀偏偏姓刘。这几年因为这个名字,两个人不知道打了多少口头官司,偏偏从来不厌。 刘紫菀知道在这方面赢不了香茅子,她笑嘻嘻的从坡上走下来,挑一处干爽的地方坐下来,“我娘可舍不得让我洗衣服。”说完她得意的瞅了瞅香茅子通红的拳头,抬了抬手中的篮子,“这不是猪草,我一个晌午就都打得了。还要多久?” 香茅子晓得她这是来炫耀的,偏生不让她得意,也故作轻松的说,“马上就得了。”说完用力捶打衣服,作轻松状。 只片刻,两只小拳头已经通红通红。 这个时候,刘紫菀反而不再挤兑香茅子,她叹息一声,“娘真是狠心。算了,我替一会。”说完她便伸手按住香茅子的小拳头。 小拳头通红肿胀,却是冰凉冰凉。 香茅子愣了一下,连忙说,“哎。别,马上就得了。这水冷的很。” 刘紫菀瞪了她一眼,“谁不知道水冷,偏娘就舍得使唤,这才三月就来溪水里洗。在家里烧壶热水怎么了?!” 香茅子见有人替手,连忙把手插到自己的腋下暖和着,“那不是也费柴禾么。”她辩解道。 紫菀是个性格泼辣的小姑娘,“费点柴禾怎么了?家的柴禾不都是打的。偏使不得?哼,还不因为不是亲生的。” 香茅子听到这话,便不接口。 只是低头使劲夹紧腋下,希望双手缓和的更快一些。 紫菀惯知道她不在外面说她娘的坏话,便住了口。也只是叹了一声。 香茅子连声问,“是不是冰手了?还是我来吧。又做不惯这个。赶明冻疮了,刘婶婶还要骂人的。” 说起这个,紫菀忽然眼圈一红,“早点习惯也好,说不定过几天,我也要天天在冰水里衣服了呢。”说完紫菀更大力的捶打衣服,仿佛发泄一般。 两个小姑娘虽然日常拌嘴,其实感情是极好的。香茅子便安慰紫菀,“娘待极好,平日里都舍不得多使唤,怎么会让在冰水里洗衣服呢。” 紫菀低声哽咽说,“不晓得,我娘最近在给我哥哥议亲。” 香茅子张大嘴巴,“如松哥要议亲啦。”如松就是紫菀的亲哥哥,刘如松。比紫菀大5岁,如今已经是个将近十六岁的少年。 紫菀点点头,“我娘瞧上棋山山麓程猎户家的闺女,可他家一定要20两银子的彩礼。” “二十两!”香茅子由衷的发出了巨大的感喟。 像棋山这种偏远穷苦的小山村,村民们大多数自给自足,平日的所需也会在集市上进行易物交换,银子对他们来说个稀罕物。一般人家嫁女儿,有个1~2两银子的彩礼已经是极体面的事情了。程猎户的女儿开口就要二十两银子的彩礼,在小小香茅子的心里,已经是天文数字一般的巨大了。 “她家女儿怎么这么尊贵,这么大一笔银子别说没见过,连听都没听过啊。”香茅子感喟。 “还不是因为他家的二郎被黄仙祝选去当了徒弟,都说他家有仙缘,便是连女儿的身价都水涨船高。”这事紫菀天天听他娘念叨,倒是知道的清楚。 “黄仙祝?!就是隔壁黄石镇上的那个道人吗?”香茅子问。 “就是他。”紫菀说。 棋山周围七个村子,只有一个道观,道观里也只有一个黄仙祝、紫菀和香茅子不知道黄仙祝有什么神奇的法术,也没有见过。但她们从小就知道,但凡家里有个大事小情,生老病死,都要提着鸡鸭去祷告一番。 如果是有病人,黄仙祝也会用黄表纸画一张符箓,交给人带回来。烧了和酒服下。当然,这个符箓是要另外给钱的,最少十文。 香茅子生病自然只能硬抗,不过早两年他弟弟生病,她后娘便拎着鸡鸭和钱去拜黄仙祝,带回来一张窄窄的灰黄色字条,虔诚的祷告后才烧了给她弟弟服下。果然弟弟便好了。 她后娘逢人便说,是黄仙祝救了她儿子。后来又送了好几回山货时鲜去。 “说,这世上真的有仙人吗?”香茅子低声问紫菀。 “作死啊!”紫菀被她的问题吓了一跳,左右看看,仿佛会有隐形的人盯着她们一般,用更低近乎耳语的声音回答,“当然有了。仙人都生活在天上,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说完还小心的指了指头顶。 香茅子顺着她的手指向上看,只有一望无云碧蓝澄清的天空,看到脖子酸痛眼睛花,也什么都瞅不见。 “什么也没有啊。”香茅子抱怨道。 “自然看不见。仙人都是有障眼法的”紫菀得意的说,“知道我娘为啥一定要聘程猎户家的闺女?!那是因为他家二郎能入黄仙祝的门下,这说明他有仙缘。那他妹妹呢?如果她妹妹也带仙缘,将来还不都是咱家的儿郎的?!我娘说了,一定要聘下程家女,这样家族子弟才能脱凡入仙,成为天人。那才是举家升天呢!” 香茅子听着紫菀说的一套套的,不由感喟,“刘婶婶想得真长远。” 紫菀得意的点点头。可她还没得意一炷香,又开始沮丧起来,“程猎户也知道自家的仙缘难得,所以才开了这样的天价。偏我娘一定要聘程家闺女。就只能打主意到我的身上了。” “的身上?”香茅子呆呆的重复,没有听懂。 紫菀神情哀戚,“咱家也就我还能值几两,我娘这几天正四处打听有没有人愿意高价聘闺女的。可凡是出高价聘闺女的,不是傻的憨的,就是残的瘸的。总之,都不是个规正人儿。我这日子,将来指不定怎么苦呢。”说到这里,她不由开始哀恸起来,抱着膝盖哭了出来。 香茅子呆呆的看着朋友发出撕心裂肺的哭泣,却无言安慰。像她们这样的女孩子,也不过就是家里的一个物件而已,父母要打要卖,旁人能说什么呢。她只能抱紧紫菀的肩膀,用力再用力,试图通过这样的方式,把安慰和勇气传递过去。 过了良久,紫菀哭够了。双目红肿,两个人怕回去挨骂。还捡了山溪里的鹅卵石冰了许久,才带着洗好的衣服回家。 因为在山上耽搁久了,香茅子回家忙着生火、暖灶、煮水,贴饼子、煮山菜,最后用刷锅水炖猪食,香茅子一刻不停的忙活着。 可就这样,她爹和后娘回家的时候,她也才刚刚忙完,正在院子里喂鸡。脚边还有一捆没有来得及劈的柴禾。 “今天做什么这么慢?”她后娘狐疑的看着她。 “嗯。”香茅子就应了一声。没有解释。 “娘!香茅子一定又跑出去玩才不干活的!快打她。”她那六岁的弟弟辛茂拿着一条细细的芦苇杆比划着。 香茅子快手快脚的把做好的饭食端了上来,又给她爹倒了一盆热水,还搭好了布巾。这一番动作,倒是没有人再计较她做饭迟了事情。 一家人围着桌子吃饭。 可桌子上除了每人一碗的糊糊,只有他爹面前有一盘小小的炒鸡子。一个鸡蛋能有多大,尽管香茅子已经往里掺了一大把榆钱,可看起来还是只有小小几块。除了她弟弟,没有人往那个钵里伸筷子。 “这几天于神婆来村子里了。”她后娘跟他爹说。 “黄鼠狼进宅。”辛崀是健壮且不多说话的汉子。 “乱说话,别得罪神仙。”她后娘唯恐辛大郎得罪神仙,连敲了三下桌子,“我听说今年是山神娶媳妇的时间了。于神婆这次来,估摸着也是为了这个事。” “哼!”辛崀重重的哼了一声,却没有再说什么。方才辛娘子的告诫还是起到了作用。 “什么是山神娶媳妇?”辛茂小弟弟脆生生的问着。 辛娘子一抬头,发现香茅子和辛茂都一脸好奇的看着自己,等着答案。 她本想呵斥一番,可转念一想,如今儿女渐渐长大,这些事多少也要让她们知晓,方才有个顾忌,不至于得罪了神仙。 “这天上有仙人洞府,管着日月星辰天下大事,可大河大川也是有神仙驻守的。他们保佑人间平安,风调雨顺。河里的神仙就叫做河神,山上的神仙就叫做山神。”辛娘子给孩子们解释道,“可山神守护人间,也是辛苦。因此每过几年,人们就要选一个最最漂亮的女孩子,去嫁给山神,表示感谢。也能保佑人间接下来几年时间风调雨顺。” “那为什么要每隔几年就嫁个女孩子给山神?不是已经嫁过了吗?”辛茂年龄虽然小,可头脑明显很清晰。 她娘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儿子。 倒是他爹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吃饭,哪那么多话。” 辛茂明显比较怕他爹,就不敢再问,不过一双大眼睛转来转去,明显在算计什么的样子。 辛娘子不理会辛茂作怪,继续跟辛大郎聊天,“这几年山神的脾气越来越不好啦,女孩子也不好找。听说这次于神婆拿了二十两银子的高价来当聘礼呢!” 辛茂重重咳了一声,骂道,“都是作孽钱。” 辛娘子就不再接口了。 二十两银子! 这个数字如同一道闪电一样劈到了香茅子的心里。 紫菀,紫菀他娘需要二十两银子。 香茅子飞快的往嘴巴里耙了几口饭糊,完全不知道什么滋味。她想了半天,还是没忍住,问她后娘,“那嫁给山神了,还能不能回家来看看?会不会挨揍呢?” 她后娘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横了她一眼,“这些年嫁给山神的女孩子不知道有多少,都是抬着八人的大红轿上去,然后过七天再去把轿子接回来。就完了。” 完了?!香茅子没听懂,她呆呆的问,“那,那新娘子呢?” 她后娘嗤笑一声,“新娘子?大概从此就成仙了吧。反正再没有人见过。过几年山神发脾气了,再送个姑娘上去呗。” 辛茂笑嘻嘻的叫道,“新娘子成仙喽,新娘子成仙喽。” 只有香茅子,脸色惨白,手指紧紧的抓着筷子,仿佛被吓到了。 二十两银子。 原来二十两银子,是买一条命的钱! 章节02:送亲的红轿子 农家多杂事。吃完晚饭,香茅子还要去洗碗,劈柴,烧水。帮着她后娘一起纺线织布,待到天黑就要赶紧休息。并没有机会去隔壁刘家看看。 等到第二天,香茅子又开始脚不沾地的忙活。做全家的早餐,喂猪,劈柴烧水,打扫院子。晾晒干粮,收拾鸡窝,还要去给田地耕作的父母送完午餐和水,才拎着空罐子回到村子里。 她特意绕路走到刘家,却见刘家大门紧锁。 香茅子绕着刘家走了几圈,也不得其入。她焦躁的在刘家门口踱来踱去,心中充满忐忑。她这样的行径充满了可疑,倒是有人跟她搭话,“在这里来来回回做什么?” 香茅子一看,也是村子中的一个小伙伴阿西,“我在等小辫,不,紫菀。我找她有事。” 阿西一脸惊讶,“找阿紫?!她走了呀。头晌就走了,没听到?” “走到哪里去?听到什么?”香茅子奇怪。 “吹吹打打的声音啊。阿紫要嫁给山神了,八抬的红轿抬着走的呢。”阿西说,“我都跟着看了好久的热闹。” 什么?!紫菀真的要嫁给山神了?!香茅子心中剧痛。连声问,“往哪边去了?” 大概是香茅子的脸色实在凄厉,阿西往村西一指,“那边,就往那边。” 香茅子把罐子往地上一放,撒开腿就往村西跑。 阿西大声呼唤她,“追不上的,她都走了半日了。追不上的!” 可香茅子不愿意听,她飞速的跑着,仿佛这样就能追上她的朋友。然而追上又如何呢?她能拦下红轿子吗?她又能做什么呢? 此刻香茅子不愿意想这些,她只想追上红轿子再说。 一口气不停的,香茅子跑到了村子最西面,再远就只有一条路,往山里走的路。 香茅子远远的看着一行人慢慢的走近。 香茅子充满期待的放缓了脚步。 没有红轿子。 只有几个高高低低的人。是紫菀的娘刘婶婶,她眼圈红红的,仿佛站都站不住了。还有紫菀的爹爹和哥哥,以及刘家的几个亲戚。 香茅子一个个看过去,没有看见紫菀。 “紫,紫菀呢?”她上气不接下气的问。 紫菀的娘只是歪着头流泪。“紫菀呢?!在哪呢?!”香茅子急躁的追问着。 “紫菀嫁了。”刘家爹爹低声说,“回吧,别追了。追不上的。” “们,们怎么能把紫菀嫁给山神呢?!”香茅子大声质问着,“刘家婶婶,不是最疼紫菀的么。她再也回不来的呀!” 听到香茅子的话,刘家婶娘一歪头就晕了过去。 “是谁家孩子?这还轮不到来说话。走,赶紧掺着大嫂子回去。”刘家婶娘周围一个干练的妇人呵斥着香茅子。 香茅子本来已经满头大汗,此刻的眼泪更是糊了满脸。她一个个看去,这里面的人她大部分不认识的。只有一个低头搀着刘婶婶的少年,面色惨白。是刘紫菀的哥哥,刘如松。 他一直低头不语,胸口鼓鼓囊囊的揣着一个红纸包,露出一小截来。 香茅子指着他胸口说,“那是什么?!是不是山神给的聘礼,二十两银子!” 刘如松被她厉声的追问吓到了,捂着胸口推了半步。 “这就是紫菀的卖命钱吗?!要用它去换程家闺女是不是?这是沾着紫菀鲜血的银子,换来的亲事不嫌血腥吗?这就是要的仙缘?那这个神仙未免也太馋血了些!这样贪婪残酷的神仙怎么可能带着们全家升天?”香茅子大声质问着。 刘如松面色惨白,满头都是冷汗,一直摇头往后退。 “啪!”香茅子挨了一记耳光,是那个干练妇人动手抽她的,“没规矩的野丫头,我们刘家的事情轮得到多嘴,我替爹娘教训。走,别搭理这个疯丫头。”妇人挥手带着众人往村子里走。 刘如松连忙背着昏迷的刘氏婶娘跟着走了。 香茅子呆呆的看着他们的背影。她打不过,也争不过。 她只能转过头,面对群山,匍匐在黄土路上嚎啕大哭,“紫菀!阿紫!!” 那天,香茅子在村外的土路上哭了很久,连晚餐的时候都忘记了。当她失魂落魄回来的时候,她后娘正敲敲打打的不耐烦。一见她这样,拎着柴禾棍子就过来了,“这可真是翻了天,忙了一天回来锅冷灶冷,到是好好外面逛去罢。不用管爹娘兄弟都饿死。” 说着狠狠的往香茅子腿上抽。香茅子不躲不避,只是低声说,“刘紫菀,今天嫁给山神了。我想去送送她,没追上。” 她后娘愣了一下,手里停了下来。辛娘子知道香茅子一贯跟刘家阿紫关系要好。可见她这样失魂落魄的模样又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的又专门往她腿上没有裤子的地方抽打,“嫁给山神又怎么了?那是二十两银子呢!没有二十两银子,她娘拿什么给他哥娶媳妇。这都是她的命。” “可,可没有人问过她愿意不愿意。”香茅子终于哭了出来,不是因为她后娘抽她,而是因为紫菀。 “命!这都是命!父母给了命,的命就不由。要不是刘家这次这么需要这笔钱,说不定去嫁山神的就是。给我记着,从今天开始,就欠着家里二十两银子。还不给我好好干活,不然下次嫁山神,我就让阿爹把送去!”她后娘大概是打累了,气得把手里的柴禾杆往地上一丢,“还不扫院子,挺什么尸!” 说完领着弟弟往屋子里走。 香茅子慢慢的捡起地上的扫帚,开始清理院子。 可她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发芽,“如果这就是神仙的面目,那么她宁愿这个世界上不要再有神仙。” 山神娶媳妇的事情宛如水潭中一道清浅的涟漪,很快就散了开去。 刘家婶婶醒来又哭了两天,到底一天天好转了,开始张罗给刘如松聘程家女儿了。这个事情的热烈讨论程度,远比山神娶媳妇热闹。 毕竟程家,那是有仙缘的人家呢。 对于这事,香茅子一语不发。包括小西来找她一起去看热闹,她都摇头不去。 最先发现不对的,是香茅子。 香茅子一直算着日子,到了七天了。是上山去抬红轿子的日子了。 这几天,香茅子几乎一句话都不说,她后娘骂她憨脑袋,连他弟弟都嘲笑她傻憨了。可香茅子只是在默默祈祷,她希望奇迹出现,紫菀可以跟着红轿子一起回来。平平安安的。 到了第七天,香茅子特意手脚麻利的提早把活干完,就是为了能去看抬轿子的人。可她翘着脚,在村口站到了下晌午,也没有看到红轿子。 日头一点点向西偏去,香茅子急得不停跳脚,可去抬轿子的人还没有回来。 再也耽误不得了,她必须要回去做饭了,不然在田间辛苦一日的爹娘回来连口热水都没有得喝。别说她爹会抄起棍子打她,连香茅子自己都觉得过意不去。 回头又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山路,香茅子恨恨的跺脚,往家跑回去。 抓紧时间烧火,滚水。 将上午准备好的野杂菜洗净、切碎了,用滚水煮软捞出来,攥实了,就是一个菜团子。香茅子做了两个大的,两个小的。这就是他们家今天的主食。额外有一碗糙米在灶上隔水蒸,那是爹的饭食。 狠狠心,香茅子又去捞了一木勺黄酱出来。 刚刚摆上碗筷,爹娘就扛着锄头从外面回来了。香茅子连忙递了一条布巾出去给他们拍打身上的泥土汗水。她后娘先去舀了一瓢水喝了一半,剩下的冲了冲手。扭头看见桌子上摆的黄酱,立刻不乐意了,“整天就知道捞酱吃,这才几月份,就把酱都捞出来吃了。看往后几个月怎办?这么大的闺女,一点日子都不会过……” 香茅子也不说话,只是手脚麻利的往外摆菜团子,还有他爹那碗糙米饭。他爹任凭后娘唠叨香茅子,也不说话,坐在桌前先叨了一筷子黄酱,“嗯”了一声。后娘看见他爹开始吃了,就不说话了。 一家四口人刚刚坐好,就有邻居陈婶娘隔着篱笆招呼他们,“呦,一家子都吃上了。” 她后娘连忙招呼,“是陈婶娘,吃过了?要不要来吃点?” 陈婶娘略扫一眼,就看到了他们家桌子上的可丁可卯的菜团子,连忙笑着客套着,“刚吃过,饱着呢。辛家娘子,听说今天的大事儿了吗?” “刚进屋坐下,什么事啊?” “是红轿子的事,今年山神发怒了。”陈婶娘一脸神秘的说,“今天不是第七天么,去接轿子的人上山了,结果发现红轿子被砸的稀巴烂,破成一片片的,根本接不回来。” 香茅子听到红轿子,耳朵就已经立起来了,连忙追问,“那紫菀呢?她有跟着回来吗?” 陈婶娘夸张的说,“呦,我的闺女啊,紫菀已经嫁给山神了怎么可能回来呢!可再别说这个了。红轿子都砸烂了,大家伙儿都说是山神对这次的新娘不满意呢。” 香茅子急道,“那不是说不满意吗,那既然不满意就退亲啊,让紫菀赶紧回来啊。” 陈婶娘胡乱的摆摆手,“那怎么行,嫁给了山神的女人是不能接回来的。不懂,不要乱说。”她后娘也嫌弃她多嘴,狠狠的剜了她一眼,告诫她,“别多嘴,吃的。” 陈婶娘又压低声音跟她后娘说,“听说于神婆去刘家闹了。” “这话怎么说?” “因为红轿子都被砸烂了,于神婆说这是山神不满意她家闺女,要把银子退回来呢。” 后娘咂舌,“哪有这样的道理,人家好好的闺女给他们抬上了山,现在说山神不满意就要退银子。那人呢?人倒是退回来啊。” 陈婶娘一拍大腿,“谁说不是啊!这于婆子也忒缺德了。她带着几个汉子在刘家翻箱子要找那二十两银子,而刘家则让他们陪闺女。” “那怎么办?”辛大娘追问。 陈婶娘说,“还能怎么办?于婆子带来了人,可刘家也不是好说话的,来了好些个亲戚,双方都要打起来了。后来还是村长说,让他们去找人评理。现在他们都往道观里去了。” 辛大娘点头,“那是要找黄仙祝评理了。刘家去了?”辛大娘其实是觉得,如果找到黄仙祝,恐怕这事刘家要吃亏,黄仙祝平日跟于神婆之间的关系就不错,而跟刘家则没有任何情分。 显然陈婶娘也想到这点,她一面撇嘴一面点头,“还不是村长不愿意得罪人,这下刘家恐怕……,哼。”她没往下说,可大家都听懂了。 两个女人相互看了看,同时叹息了一声,“哎,这都是命啊。” 在一旁偷耳朵听的香茅子,呆呆的:紫菀,紫菀回不来了。可用她的命换来的银子,也保不住了吗? 那,那紫菀不是白嫁给山神了吗…… 怎么会这样的! 那个山神,它为什么不满意,紫菀可是村子里最漂亮的女孩儿啊。它到底为什么不满意紫菀! 香茅子呆呆的看着前方,连辛茂偷偷把她唯一的菜团子抢去吃都没发现。 陈婶娘忽然拍了一下腿,“看我这记性,还有个事儿,是村长让我来告诉们家的。村西头二郎家的牛丢了,村长说让吃完饭,大家一起去给他们家找一找。” 牛丢了,这在椰溪村绝对算是头等大事。要知道,一个村子总共也没有几头牛,这可是巨大的财富和劳动力。 “怎么会丢了牛?”辛大娘不能理解,平时二郎家把牛看的死紧,别说摸一下,多看一眼他家都能在旁边念叨几句。 “那谁知道。二郎差点把他家栓子打死了,幸亏村长给拦下了。这不召集大伙帮忙进山找找。二郎说,如果能找回来,今天帮忙去找的人,家家有份,都能跟他家借一次牛使唤使唤。一会们吃完饭就去村西口啊,大伙都在呢。” 听到还有使唤牛的机会,辛大娘立刻答应了,“行,我们两口子都去,放下饭碗就去。” 陈婶娘见目的达成,就打算走了,临走前,她又跟辛大娘低声说,“刚我来的时候,有人说估计是山神发脾气了,不满意紫菀小娘子,才下来吃了二郎家的牛。” 听到这话,辛大娘的脸色不好看了,“这么说不是往死里逼刘家?要是二郎家的牛真丢了,他怎么肯跟刘家善罢甘休。” 陈婶娘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谁说不是呢,我看这事啊——且没完呢。” 章节03: 山神不仅吃牛 记挂着二郎家的牛,辛娘子加快了吃饭的速度,看着辛崀放下筷子,她也抹了抹嘴,眼巴巴的瞅着辛大郎。 辛崀是个不太擅长说话的男人,刚才他听见了陈婶娘的话,也算是默认了。他磕磕鞋穿上,“带着棍子和火把。” 辛娘子知道这是当家的同意了,连忙答应着,手脚麻利的开始捆松脂,缠了两个粗大的火把出来。一面叮嘱香茅子,“带着弟弟在家睡觉,关好门。警醒点,别睡成死猪一样,看爹回来叫不开门捶。” 香茅子点点头,几次张开口又闭上,她的表情实在太过明显。辛娘子就问她,“啥事?” 香茅子说,“娘,上山找牛时留意一下,万一要是看见紫菀,就接她回来吧。她胆子小,指不定怎么哭呢。” 辛娘子看了看香茅子,良久,长长叹息了一声,“好。”算是答应了,只是表情有些难看。 香茅子高兴极了,立刻手脚麻利的拣碗洗刷,努力的表现着。 辛崀则带着辛娘子往村西去了。 香茅子指挥辛茂洗小手小脚丫。没有父母在跟前,辛茂向来听话,因为他试过几次,香茅子是真的揍她的。哪怕他事后告状,让父母揍回来,下次香茅子还是照揍不误。 辛茂洗完手脚,香茅子就撵他上炕。然后利用灶头的余温热了一壶温水,回来给爹娘洗漱用。这个时候,她才发现缸里的水都没有了。她暗中记着明天早起去打水,不然被后娘发现,又要撺掇她爹揍她。 然后她就拴好门窗,和衣躺在弟弟旁边。 又过了一会,她迷糊的睡了过去。 香茅子是被一阵“唏唏嘘嘘”的声音给弄醒的。这声音非常奇怪,有点类似扒鸡窝的黄鼠狼,可又不完全一样,比那个声音要大。 香茅子立刻警醒了,奇怪,鸡怎么不叫?! “谁?!”香茅子低喝了一声,那个声音还在摩摩擦擦的,似乎没听到。 这是什么时辰了?怎么爹娘还没有回来。 香茅子咽了一口口水,蹑手蹑脚的下地,扒着窗缝往外看。 今天恰好是十五,月亮如一个洗炼的银盘一样,高挂在天边。把院子里照的清越明亮。香茅子透过窗户的缝隙,看到一个巨大的黑色的身影从院墙擦过。 那个身影有点像香茅子看过的野猪,可是要比野猪大几倍,它的背脊甚至高过院墙。明亮的月光照见它宽厚的脊背,高高的耸起,上面还有硬硬的黑毛。 这是什么,狼,还是豺?怎么会怎么大。 香茅子死命的咬着嘴唇,手指紧紧的扒着窗愣,唯恐发出一点声响引起那个怪兽的注意。 那个怪兽似乎在墙角翻找什么,然后它一仰头,一只蹄子在它嘴角跳了两下,“咔嚓,咔嚓”的骨头碎裂的声音在静夜中传的很远。那是邻居家的猪,几口就被那个怪兽吃掉了! 香茅子的眼睛瞪得溜圆,那头猪邻居喂养了大半年,已经很肥大了,没想到这么轻易的就被几口生吞了。 怪兽昂起头吞咽着,月光下照下来,凸显出怪兽的样子,它长着一张凶残的兽脸,粗壮的獠牙,扁平的鼻子,眼珠子在月光下发着黄色的萤光,眼眸凝成一个细细的竖线,看起来非常狠厉。猪血顺着它的嘴角流下,沁入黑色的毛发中看不见了。 香茅子看到这里,手脚都发麻。 隔着一闪薄薄的土墙,她觉得那个怪兽随时能撞翻屋墙,冲进来。 她在内心无声的祈祷着:不要凑过来,不要凑过来。 可事与愿违,怪兽抽抽鼻子,似乎闻到什么,慢慢的往房子这边靠近过来。香茅子四下环绕,屋子里空荡荡的,除了炕上沉睡的弟弟,她连一根棍子都找不到。 怎么办?她和弟弟两个人加起来,都没有那只猪大。估计怪兽如果嘴巴长大点,一口就把他们俩囫囵吞下了。 怪兽一步步靠近,而香茅子毫无办法。 “啊!”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响起一声尖锐刺耳的叫声。香茅子听得分明,是邻居婶婶的叫声。 几乎是瞬间,那个怪兽一跃而起,一下子就跳到院墙那边。邻居婶婶发出了几声短促的叫声,以及怪兽咔嚓呼噜的咀嚼吞咽声。 香茅子应该觉得悲伤,可不知道为什么,她一面害怕着,心里却隐隐有一股压抑不住的劫后余生的庆幸。 很快,院墙那边的声音消失了。然而被邻居婶婶的尖叫所刺激,更多的院子里响起了询问声、惊呼声。 然后就是尖叫声。 更多的尖叫声,哭叫声,狗吠声。 小小的村落开始变得混乱而恐慌起来。 “嗯?!”辛茂发出了一声不满意的鼻音,他被着剧烈的嘈杂声弄醒了,正准备哼唧。 香茅子瞬间反应过来,她三步两条的蹿到炕上,死死按住辛茂的嘴,低声而狠厉的威胁辛茂,“不许叫,听到没有。” 辛茂终于完全清醒过来,他听到姐姐威胁的声音,本能的点头。香茅子感觉辛茂放松归顺的姿态,这才轻轻松手,“我放开,但一定不能叫嚷,记住吗?” 香茅子感觉辛茂在她手下点头。 她轻轻的放开手,并不远离,唯恐辛茂忽然大叫。 辛亏,这次辛茂没有,香茅子的手挪开,他的小手慢慢的摸了摸姐姐的脸,然后凑过来小声问,“爹和娘呢?” 屋外是隐约的哭号声,但是距离都有些远,听不太真切。 香茅子贴着辛茂耳朵说,“爹娘都还没有回来,可刚才在院子里有个大怪物,吃了邻居婶娘的猪,我看它要吃人。” 辛茂小小的身子明显的抖了一下,他无助的问,“那,那怎么办?” 香茅子此刻是辛茂最大的依靠,她想了想,拿了一个主意,“我给穿上衣服,咱们躲起来。” 辛茂立刻点头。 香茅子总要凌晨起来做饭,对于抹黑穿衣服这件事技能娴熟,她帮着辛茂把衣服裤子穿好,又摸索着帮他把鞋子穿好。 两个人几乎毫无声息的滑下炕。 香茅子扒着门缝看了半天,发现哭叫声都在村子的后方,于是她小心的拨开门栓,先探头出去看看,没有发现异常。 连忙牵着辛茂的手,往厨房走去。 在厨房,她摸了菜刀在手里,然后领着辛茂把水缸用力掀倒,扣过来,两个人钻了进去。这个时候,香茅子要庆幸,幸亏水缸里没装水,她才掀得动。 水缸很大,香茅子和辛茂都是半大的孩子,两个人抱着躲在里面,居然还不嫌小。 黑黝黝的,完全看不到任何声音和光亮。香茅子一手握着菜刀,一手抱着弟弟,死死的挺着。 外面的声音逐渐的小了下去。 到底是怪兽被打跑了呢,还是,还是人都被吃光了?!想到后者,香茅子不可控制的抖了一下,更加用力的抱紧辛茂。 等到她手脚都麻木的不似自己的时候,外面的天色终于放亮了。光线顺着水缸翘起来的边缘钻了进来,提醒香茅子已经是另外一个白天了。 这个时候香茅子的手脚都麻木了,她用头用力的撞向辛茂,撞了好多下,辛茂才醒过来。他被香茅子抱在怀中,后半夜居然睡了过去,倒是不比香茅子担心受怕了一整夜。 “快靠边,咱们得想办法出去看看,可我如今手脚都麻了,动不了。”香茅子指挥辛茂往边上让让,让她略活动一下。 辛茂尽量的把身子往外挪动了几分,借着这个细小的缝隙,香茅子才活动了一下手脚,血液逐渐流向四肢,她的胳膊又麻又涨,好一会才敢开始用力。香茅子用手指扒着缸沿用力向上抬,并指挥辛茂跟她一起。两个人连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这才把这口缸掀开,爬了出来。 香茅子还记得怪兽的事情,她叮嘱辛茂不要乱跑乱叫,一个人小心翼翼的从厨房探头出去,院子里遍地狼藉,四处都是被怪兽践踏和烦扰后的痕迹。自己家养的几只鸡已经一个也看不到了,想来昨晚都成了怪兽的点心。 院墙的木篱笆门依旧是关好的,爹娘昨晚没回来。 想到这里,香茅子一时间竟然分不出是高兴还是担心。 “姐,我饿。”辛茂跟着出来了。今天的他格外的乖巧,也不叫名字了,低声下气的叫着姐姐。 香茅子也饿,可是这时候不是做饭的时候,她想了想,去厨房摸出昨天烙的饼子,那是干粮,给爹娘下地的时候带着的主食,昨天她准备好的,是准备今天给爹娘带走吃的,一共就两张。 她拿出一张饼子,掰成大小两块。大的给了辛茂,小的塞进自己的嘴里。“先吃这个,千万别乱跑,昨天吃人的怪兽兴许还在呢。” 因为每年都有小孩被狼叼走,所以辛茂在这方面极其听话,有了吃食,自然蹲在门口一动不动。 香茅子手里依然拎着那把菜刀,她踩着鸡窝趴在墙头往邻居家看。 邻居家的院子比自己家更惨上很多,满地都是干涸喷洒的血迹,在院子当中竟然还有一只惨白的胳膊,份外的吓人。香茅子看着这种场景,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通过那手臂上的半截袖子,香茅子认出那是邻居婶娘的胳膊。想起昨晚的惨呼,香茅子猜婶娘大概是被怪兽吃掉了。 邻居家的院墙被怪兽撞倒了,顺着院墙的缺口香茅子看到一连串的破损的房舍和满地残骸。怪兽,是一路撕咬过去的。 香茅子想起昨晚村子里大部分青壮都去帮二郎进山寻找丢失的牛,村子里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残。片片赶上这个时候闹了吃人兽,不知道经过这一番折腾,村子里还能剩下几个活人。可是她不敢去找,香茅子养过兔子和鸡,知道动物们有时候吃饱了会找个地方眯一会儿,万一她乱走撞见吃饱了的怪兽,也不过就是送过去添一顿点心而已。 那个怪兽到底是什么? 香茅子扎手扎脚的从梯子上爬下来。她心里有一种隐约的恐惧,那个可怕的怪兽,不会就是大人口中的山神吧…… 村子里呆不了,先不说那个怪兽可能还在村子里藏着。就算怪兽走了,房屋破损这么严重,大人们也都没在,恐怕用不了两天,遍地的血腥就能把山上的狼给引下来。 香茅子开始开动脑筋,往哪里逃呢? 这对于一个只有十三岁的乡村少女来说,实在是一个巨大的难题。 章节04:去路两茫茫 香茅子皱着眉头开始想,却什么都想不出来。 “姐,姐!”辛茂这时候已经吃完了饼子,低声的呼唤她。香茅子被辛茂打断思路,皱着眉头转过身。 大概是香茅子的脸色太难看,辛茂吓得又往后缩了缩脖子。连原来想说的话都咽了回去,看着辛茂这副鬼样子,香茅子到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以前辛茂生病的时候,后娘曾经求着隔壁叔伯驾牛车,送她跟辛茂去隔壁黄石镇上求黄仙祝请符。辛茂也的确是喝了符水才好的。 香茅子转动着脑筋,村子里是呆不了的,得想办法去一个安全的地方躲着。 可是她一个小小村姑,又哪里知道往什么地方投奔,周围,连一个能站着的大人都看不见。 辛茂小心翼翼的挨过来,靠着香茅子,拉着她略微粗糙的手掌,“姐,我想娘了,我也想爹。” 香茅子心说,我也想啊。可是这事不能跟弟弟说,现在爹娘都不在,她就是弟弟的主心骨。 香茅子低声跟辛茂说,“小茂,咱们去镇上!” 去镇上?! 镇上对辛茂这个只有六岁的村童来说,好比是另外一个国家那么遥远。他这辈子只去过一次镇上,可惜病得昏沉沉,坐着牛车来回,一点印象都没有。 香茅子反而下定了决心,“对,去镇上!镇上有上次给瞧病的黄仙祝,还兴许有其他的厉害的大人物,咱们到镇子上去,就不必怕狼,也不必怕怪兽了。” 辛茂对镇子有一种根深蒂固的迷信,镇子那么伟岸高级的地方,住的都是黄仙祝那种高高在上的半神仙,肯定是安全的。他大力的点头,然后问香茅子,“可咱们怎么去呢?认得路吗?” 香茅子哪里认得,她连村子都没有出过。辛茂好歹还闭着眼睛去了一趟,她这辈子都没踏出过村子一步。 这个时候,村子西边传来一声若隐若无惨叫,两个孩子齐齐抖了一下,侧着头凝神细听,却什么都听不到。 香茅子果断的说,“我晓得,沿着村东的土路一直走,到了老岔口,走南边第一条就是!” 其实她也不知道对不对,这个路还是以前跟紫菀拌嘴的时候,紫菀笑话她是土包子,连个门都没出过,连镇子都没去过。 那时候香茅子好强,为了不丢份儿,便声称自己去过。她当时还打定主意,倘若紫菀问她镇子有多大,她就说比耶溪村大多了。倘若紫菀问她镇子有多少座小楼,她便说自己走得急,没数完。那时候,香茅子最大的心愿也不过是去黄石镇上数一数,里面有多少楼,又多少桥。 可是紫菀没有问这些,她问了香茅子三个问题:“第一,去镇子是从东边的路走,还是西边的路走;第二,走到大岔路的老岔口,是走南边第几条?第三,到了黄石镇,中间有几个歇脚的地方?” 这些问题,香茅子自然一个也回答不上来。她只能抿着嘴,倔强的梗着脖子。 刘紫菀小姑娘觉得自己赢了,就又活泼、又得瑟的大声跟她炫耀,“还装去过,连这都不知道?!我便教个乖吧,可记好了:去镇子要从村东路一直走;走到老岔口要选向南第一条路,可别选错了。最后中间只有一个歇脚的地方叫做王家老铺,他们家可兴旺了,车脚走卒都在这里歇息,门口有一个特别大的铜茶壶,日夜煮水不停歇,里面的白茶是不要钱的。随便用,这才是王家老铺的气派!” 香茅子又羡慕,又不服气的,牢牢记在心下,唯恐忘记了,又被人耻笑她。 香茅子现在还记得当时紫菀的样子,她穿了一件红底黄花的小裙子,两只小辫整齐的编在耳侧,她来显摆自己的新裙子,眉目中全是闪亮的得意。 紫菀啊,香茅子心里微微抽痛着。 大概她的表情太过哀恸,辛茂又小心的拉拉她,“姐?” 香茅子用力揩了把脸,现在可不是想这个的时候。“走,咱们马上走。”她快手快脚的走回屋子里,扯过铺在床上的包袱皮,把辛茂的小被子和家里唯一能找到的37个大钱,都装在包裹里。打斜捆在身上。又从门口扯了几把晒干苦黍,粗粗硬硬的黑壳都没有脱,却也顾不得了,另装了个篮子,把唯一的菜刀埋在苦黍下面,给辛茂拎着。 辛茂这个时候也不敢跟香茅子争辩,只能挎着那个比自己矮不了多少的篮子,乖乖的听话。 走到门口,辛茂这才想起来,“姐,咱们去镇子上了,那爹娘呢?” 这个问题好! 香茅子愣了一下,是啊,万一等怪兽走了,爹娘回家看不见他们两个,可怎么寻来呢? 香茅子快速的耙耙脑袋上凌乱的头发,终于让她想到一个办法。 她在地上捡了一根树枝,然后在院子里的地上,画了长长的三根并列的竖线。 辛茂歪着头看了半天,“姐,这是啥呀?” 香茅子看着自己的大作,十分满意的点点头,“笨啊,是香啊!看,一共1、2、3根香,上香!等爹娘一看,就知道我们去镇子上了,咱们这可只有黄庙祝的道观里,才能上香呢!” 辛茂露出了恍然的神色,然后他敬佩的点点头,“姐,真聪明!” 香茅子微微得意了一下,才拉着辛茂的小手,离开了家中,手拉手小跑着向村东跑去。 一路上,他们看到了很多破损的房屋,路上还有一摊又一摊的血迹。 唯一没见到的,是活着的人。大人、孩子、老人,一个都没有。 辛茂吓得紧紧贴着香茅子,小脚丫恨不得能踩到香茅子的脚背上去。香茅子一手扯着弟弟,另外一只手举着一根烧火棍粗细的木柴,快速的往村外走去。 多少年后,香茅子已经见过了很多世面,她去过九重云霄浮升的仙殿,也去过十万大山围剿凶残的恶兽。经历过残酷而激烈的门派比斗,也面对过千军万马的杀戮…… 可再没有一次,能让她这样害怕。 寂静,没有一丝声音。连风都蛰伏下来,虫鸣鸟语都消失了。空气中,只有浓厚漂浮的一股股腥甜的味道。 要很久、很久知道,香茅子才会再次在绝望中知道,那是血液的味道。 那是,屠戮后血液的味道。 两个孩子相互拉扯着出了村子,踏上了村东的土路。 这,曾经是他们走过的最远的距离。因为父母都曾经再三叮嘱他们,“不要走远,会被狼叼走!会被人拐走!” 可是,如今他们要自己踏上这条陌生又不安全的路了。 辛茂仰着头看着香茅子,“姐,我害怕。” 其实香茅子也害怕,但是她说,“别怕,有姐呢。” 两双小手拉着,两对小脚丫,一起往外迈开第一步! 一步,一步,又一步。 人生的路,也是这样衡量完的。 香茅子听说过,人的脚又叫量天尺,因为它能一步步,走完这天下所有的地方,丈量所有的土地。 此刻,她弓着腰,大汗淋漓。只能告诉自己,一步,一步,再来一步。 包裹,已经横着裹在香茅子的腰上。篮子,套在她的脖子上,吊在她的前胸。她每迈开一步,膝盖就要撞击篮子一下。 辛茂,趴在她的后背,睡得正香。 半个时辰以前,辛茂就开始嚷腿疼,脚疼,肚子疼。香茅子拉着他走。走了一会,他就蹲在地上不肯走了,香茅子吓唬他说怪兽来了也不行,他走不动了。 没办法,香茅子只能背着弟弟。 小小的香茅子,背着更小的辛茂。大概是昨天晚上惊惶太过,辛茂也没有睡好,此刻在姐姐的背上,他迅速的睡熟了。 香茅子只能弓着腰,给自己鼓劲,一步,两步,人的脚是丈天尺,走一步,就近一步。 汗水顺着鬓角留下,集中在下巴尖,然后吧嗒掉在地上,摔进尘土中。 香茅子不知道距离镇子还有多远,但是她有信心了,因为她刚刚走过老岔口,那里面整整有7条路,三条向东,一条向南,两条向北。香茅子认真的分辨了一下,才迎着太阳,选了向南的路。 紫菀说了,要选向南第一条路。 谢谢,紫菀。香茅子在心里念。 过了老岔路,路上竟然零零落落的开始有了人影。这让香茅子内心大定,路上已经不再是绝望的孤独和无声了。 可是,路上的人都很惶恐,有条件的都是赶着车。阔气的有马车,一般的有牛车,还有的人推着独轮车、挑着担子,不一而足。 这里面最寒酸的也就是香茅子姐弟了,可是大家都着急赶路,也没有人过多注视他们,香茅子不做声,用力加紧步伐,跟随者人流前进,逐渐的,来往的人群距离拉开,形成了一支浩浩荡荡的赶路大军。 香茅子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她觉得自己已经要累瘫的时候,前面的喧哗声逐渐沸腾起来,前面有一个路边的竹棚,里面挤挤擦擦的坐满了人。竹棚的前面有一个好大、好亮的大铜壶,它坐在一个炉子上,正咕嘟咕嘟的冒着气,一副已经烧开水的样子。 香茅子不由想起紫菀的第三句话,“中间只有一个歇脚的地方叫做王家老铺,他们家可兴旺了,车脚走卒都在这里歇息,门口有一个特别大的铜茶壶,日夜煮水不停歇,里面的白茶是不要钱的。随便用,这才是王家老铺的气派!” 章节05:王家老铺的八卦 王家老铺里挤满了惊惶的人群。 可以说,平素空荡荡的茶棚里,连插入一脚的地方也没有了。可是不要紧,这周围都是平素去黄石镇往来的村民。 村民的生存能力强悍,从不拘小节,此刻他们围坐在一起,里面没位置,就随地往外面的地上一坐。脸上都带着惊惶的神色。 人多定胆气。 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大家相互依靠着,顿时就觉得有了定心骨。 有跟老铺里掌柜熟悉的人,已经率先打听起怎么回事了。这件事,老王已经不知道是今天第几次说起了,可是他能理解村民们的惶恐,一面提着一壶苦叶茶不断穿梭着人群,一面给大家进行信息方面的介绍,“哎呦,您可慢着点,端好了。这也是怪了,怎么就忽然闹了凶了呢!” “这可真不知道是今天第几起了,打我早上挂幌到现在,人就没断过啊!我今年都有孙子了,可打我还是个孙子,我爷爷守着这铺子,也没见过这阵仗啊!” “那人可多海了去了。哪的人都有,就现在,我就碰到过黄梅村、平洲村、寒若村、大垭村、山南村的人。”王老板逐一细数。 有心细的人掐着手指跟着算,算来算去,都只有五个。他心下疑惑,就问了出来,“怎么没有耶溪村和奚过村的人?” 这问题老王哪里能回复得了?他用手摸着后脑勺,不知道怎么回答。 香茅子这个时候也蹭到了近处,她找了个略平坦的地方,先把褡裢扯下来丢到地上,又把熟睡的辛茂从后背抱下来。放在地上,让他枕着小包裹。香茅子知道,那小包裹里有着他们目前全部的财产了。然后她摘下挂在脖子上的篮子,放在辛茂旁边,方才能站直了。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能感觉全身都撕扯着疼痛,幼小的骨骼也发出了轻微的咔吧声。 好累啊! 她举着手往后仰着身体时,就听见了自己村子的名字,“怎么没有耶溪村和奚过村的人?” 她愣了,在说什么?连忙放下手,小脑袋转过去。 王老板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大概是这两个村子离的远吧,看往日他们来镇子上的次数也不多。” 这个答案让一部分人满意,可最开始问的那个村民,有亲戚在奚落村,比较着急,“别扯了,咱们七个村子都围着黄石镇建的,是有远近,但也没差那么多。也不看看都什么时候了,就算是爬这会也应该爬来了。别是出什么事了?” 王老板分辨道,“怎么没有区别,们难道不知道,咱们黄石镇和七个护村是天上的神仙给画的图,按照北斗七星的位置点的位。打从兴建好了后,就风调雨顺的,还有山神守护。耶溪村和奚落村在七星的尾巴尖上,自然来的晚!别急,等过了晌午,估计他们就陆陆续续的来了。” 开始问的那个人急的只拍大腿,“这可怎么好,我姐姐嫁过奚落村还没有两年,刚生了个大胖小子,可别出事啊。” 周围善良的村民们都纷纷安慰他吉人自有天相,不会的。 只有一个人小声的嘀咕着,“我可听说,当年神仙们给咱们七个村子点位,说是要镇守什么东西。别是那东西跑出来了。” 周围乱哄哄的,他说的声音又小,便只有香茅子个子矮小,人又专注聆听,才听到他说了什么。 香茅子看着周围或是疲惫,或是带伤的人,就问那个念叨的人,“大叔,请问一下。” 那个干瘪的汉子见有个小姑娘搭话,就看向她。香茅子先是拱了拱手,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才问,“大叔,大家这都怎么了,为什么都受伤了?” 香茅子这个礼其实行的不标准,更是错的。这中弓手礼是两个地位平等的人,在学堂遇到的时候才会行的。可是香茅子不懂,这还是当年紫菀小姑娘去了趟黄石镇开眼界,看到两个学堂成年的先生相互施礼,当成什么了不得的行为,立刻回来跟香茅子显摆。 本来紫菀就是偷偷看着别人做,那动作就已经画虎不成反类犬,香茅子又跟她学,结果可想而知。香茅子这个动作,倒像是一个小猴子作揖。 不过汉子没在意这个,她反而问了一句,“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跟着谁?” 香茅子愣了一下,回手往来时一指,“跟俺跟爹娘和弟弟一起来的,他们在那边照顾弟弟。娘让我过来倒水,,我听们说话,就来打听一下。”香茅子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撒这样一个谎,可她本能的,就要这么说。 干瘪汉子往那边瞅瞅,坐了一地的人,有男有女。估计小姑娘的爹娘也在那边吧。 闲着也是闲着,干瘪汉子就多说了两句,“昨天夜里,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凶兽跑下山,到各个村子里祸害。黄石镇周围几个村子都让凶兽给祸害了。” 香茅子咯噔一下,又连忙问,“那凶兽长什么样?它从哪里来的!” 干瘪汉子摇头,“不知道,有人说凶兽比熊大,还有的说凶兽有三个头,更有人说凶兽其实是一只长了牙齿的大鸟。至于从哪里来的,谁知道!这凶兽不仅吃牲畜,还吃人呢!” 香茅子小脸吓得发白,干瘪汉子又念叨起来,“都说当年咱们几个村子是天上仙人亲子给点穴定位,兴建起来的风水宝地。哼哼,我罗老三可不这么看,七星环绕,骗得了别人,可骗不到我。这明明就是镇煞位。现在怎么样,煞跑出来了吧!” 香茅子听不懂,就又问,“大叔,啥是镇煞位?啥是煞?”她的的声音有点大,干瘪汉子罗老三听到了一惊,先往四周看看,见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才挥手撵香茅子,“乱说什么,走开,走开。别站在这里。” 香茅子愣了一下,不明白为啥大叔忽然翻脸,不过她没有争辩。略鞠了一躬,就走开了。她来到那个大铜壶前,呆呆的站着。 是的,她口渴了。 渴的很! 这一路,她背着辛茂,带着行李。不知道流了多少汗,此刻喉咙嘴巴都干渴的要命,可她却不知道怎么能喝到水。 家里的水都在缸里,缸里永远飘着一个瓢,舀出来就能喝。 可在这里,周围没有溪水,没有井水,更没有缸。香茅子围着传说中不要钱的大铜壶转了几圈,却不知道怎么能喝到水。 她眼巴巴的看着滚水,咽了下唾沫,口中连一丝水汽都没有,干辣辣的疼。 “小囡,要喝水?”一个温和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香茅子转身,就看见一直忙乎的铺子王老板,笑呵呵的站在她身后,温和的问她。 她点点头,又不好意思的低头。 “给!”王老板是过来给茶壶续水的,就看见这个小姑娘眼巴巴的瞅着茶壶,身形单薄,肩胛骨好像两片翅膀,戳起她单薄破旧的衣服。这是个穷苦的孩子。 王老板从身后的桌子上拿了个竹杯,递给了香茅子。竹杯里是晾好的白茶,也就是煮开的白水,免费给过往客人们喝的。 香茅子有点意外,捧着竹杯看着王老板,见王老板点了头,连忙仰头咕嘟咕嘟咕嘟喝了起来,她渴极了,可是她没舍得喝完,还留了一小半,跑回去摇醒睡着的辛茂,捏着鼻子把剩下的半杯水给他灌了下去。 去还杯子的时候,王老板笑眯眯的问,“还要不要?” 其实,那竹子杯并不大,香茅子压根就没解渴,可她又不好意思继续讨要。见大叔问了,才脸红的点点头。王大叔就又给她续了一杯,这次香茅子不着急了,她捧着杯子一小口、一小口的慢慢喝着。 听着周围村民们讨论着这次怪异的凶兽袭击村庄的事情。 渐渐的,小小的香茅子竟然听出了一点头绪。 就在昨晚,邻近的几个村子竟然都遭受了怪兽的袭击,而怪兽不仅仅吃牲畜,连人也吃的。 大家都往黄石镇跑,是因为黄石镇有黄仙祝,还有一个马老爷。马老爷家可了不起了,他们家祖上出过仙人,就是那种真正的能在天上飞的仙人! 这些凶兽只有这些仙人才有办法去除,他们都要到镇子上投亲靠友的避一避,等到仙人们出手杀了凶兽,才能回家。 现在还没有逃出来的人,估计十有八九是让凶兽吃掉了。 还有年长的人念叨,这都是大凶之年搞的鬼。 香茅子听着大家的讨论想起了昨晚小院子里那头凶兽,它扁平的鼻子,粗壮的獠牙,以及顺着嘴角滴落的粘稠的血迹。 原来,凶兽竟然不是一头吗! 可它们是从哪里来的,不是说有山神在镇守它们吗。山神呢?想到山神,香茅子又想起了紫菀,心中轻轻的抽痛起来。 小小的香茅子已经揣测,紫菀永远不能回来了。 休息过后的村民们陆陆续续的站起来,他们在这里喝水,休息,顺便打听点消息。然后还是要去镇子上的。 早点走就意味着早点到。 伴随着第一个起身的,众人都陆陆续续的站起来往前接着走。香茅子也再三跟王老板道谢,恭敬的把杯子放在桌子上,回去扯起辛茂,跟着大流一起往前走。 这次,她把包裹和篮子都挎在自己身上,却不肯继续背着辛茂了。她也累了。无论辛茂怎么打滚蹲地都不肯,只是板着脸对辛茂说,“如今爹娘都不在,还闹,我就打!” 辛茂从小不知道吃香茅子打了多少顿,知道她向来手狠。爹娘不在,没有人给他撑腰,只能站起来,抽噎着拉着姐姐的衣襟,一步步跟着往前走。 他走的不快,香茅子也不催促他。累了就许他蹲在地上赖一会,过了片刻就用脚踢他屁股起来,继续走。 两个人一前一后磨蹭着,一步,一步挨到了傍晚,辛茂已经累得如同一只小癞狗一样,再也不肯挪动半步。 天边的夕阳扯着最后一抹暗红的余晖,迟迟不肯落下去。而东边的天空则从淡粉转成黛色,隐藏在云层中的星星,已经开始闪烁着,要出来亮相。 夜风,起了。 隐隐的,香茅子看到了。在路的尽头,有一片黑压压的木墙,在路的最前面还有粗壮的拒马拦在中央,拒马的后面是粗木高筑的两扇大门,大门上面吊着燃烧着烈火熊熊的两个大火盆。 黄石镇,到了。 章节06:抵达黄石镇 香茅子曾经无数次的在脑子中想象过黄石镇的样子。 可她的见识太过贫瘠,在她荏弱的想象力里,只能勾画出黄石镇有很多很多房子,很多很多桥。 其实她整天在村子里,连楼长成什么样子,也并没有见过。只是当初紫菀曾经在地上用树枝给她画过,紫菀自然也是没有什么绘画天赋的,她简单粗暴的把两个尖顶的近似三角形的图案摞在一起,然后用力点着自己的大作:“诺,香茅子,这可就是黄石镇的屋子,好高的,有两三层呢!” 于是在香茅子的想象里,那就是她家的茅屋两个叠在一起的模样。曾经,香茅子还歪着头想过,茅屋的房顶是尖的,那两个茅屋叠在一起能稳便么?! 可当香茅子牵着辛茂走近黄石镇之后,她才发现自己所有的想法都是错的! 黄石镇,真的太漂亮,太大了。 香茅子和辛茂四处张望着,半张嘴,两双黑亮的眼睛里充满了不可思议的惊讶和感叹。 假如是平日,恐怕还要有人会笑话他们一下,可今天,几乎没有人有闲暇关注着两个小小的身影。 黄石镇是一座南北狭长的小镇,当中有一条小河贯穿其中,可以说是一座非常便利安逸的边陲小镇,只是今天这座小镇充满了慌乱和嘈杂。 香茅子拉着辛茂一路往小镇里面走。 她的内心,不是不忐忑的。 要去哪里?接下来怎么办? 香茅子一点想法都没有。 现在的她跟辛茂两个人,正处于极度的震惊中,恨不得长出四个眼睛去观察所有的事物。 从镇子门口的大门进来,脚下就是平整、光滑的石板路。干燥清凉,特别好走。跟乡下沾满泥巴的土路一点都不一样。在这样的路上走一天,鞋子也不会脏的。香茅子不由低头看了一下,她和辛茂两个人的脚下,都沾满了黑黄的泥巴,连带着迸溅到小腿上都是。 香茅子小心的看了看周围。 跟她一样来避难的人,,大家都差不多。但是原本就住在镇子里的人,那就要干净许多了。观察到这点,香茅子抿了抿嘴,暗自记了下来。 青石板两侧的都是小楼。那可是楼啊!一座座,一排排的连成整齐的一片。香茅子的内心特别被震撼着,小小的她还不明白这种心情,被叫做震撼! 香茅子牵着辛茂,一步一拖的往里镇子里面走。 其实香茅子是茫然的,她不知道要到哪里去,但是她不敢停下来,她怕别人问,更怕别人撵。 天色已晚,往日的黄石镇,这个时候早已经窗上板,门上拴。可今天不一样,太多的人进来了,投亲寻友的,来来往往的。今天涌入黄石镇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来自几个村子避难的人群,正在四处打探和寻找落脚之处,有人去投奔亲属,有人要去寻找客栈和民宿。还有人舍不得花钱,又不认识什么人,正在四处寻找可以避风遮雨的落脚处…… 为了方便行人,街道两侧的商铺都没有关门,而是开着门,点着灯笼和蜡烛,把屋子都照得亮亮堂堂得好借光给行人。 也是黄石镇人的善意和大气。 香茅子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小小的村落里,珍惜任何物品,蜡烛这种奢侈品更是闻所未见,只有村子里的大户人家,才会在孩子读书的时候,略点上么一点,也是睡觉既熄。 可这里,到处都是烛火灯笼,天上人间,照得白昼一样的灯火通明。 太漂亮了! 太气派了! 香茅子和辛茂被这种排场震慑的连话都不敢说。 街道的两侧都是各种商铺,门口还摆放着一些日间在出售的炊饼、胡汤或者其他的吃食。都是香茅子叫不出名字的,油光四射,隔着街道都能闻见香气。 肯定很好吃,香茅子努力咽了咽吐沫。 从早晨到现在,一整天,她跟辛茂也就啃了一张饼子,而那饼子她还把大份的给了辛茂。 “姐,我饿。”辛茂小声的跟她说,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店铺里的吃食。 辛茂想吃那些食物,香茅子也想。可是,他们拿什么买?!家里一共才37个大钱,都装在辛茂背着的小包裹里。 可不敢动! 这是他们唯一的钱了!这钱,是要用在救命处的。 香茅子安慰辛茂,“咱不吃那个,不好吃。” 这种明显的谎言显然欺骗不了小小的辛茂,他扭着身子,“不,我要吃!” 香茅子对辛茂可不像其他的姐姐那么温柔耐心,她不耐烦的翻了个白眼,“吃屁吃。赶紧的跟着我,一会儿我去想办法要点热水,给泡苦黍吃。” 苦黍,本来就干涩难咽,就算放在锅里煮半个时辰,入口还是觉得喇喉咙,这种食材太硬了。香茅子这可好,竟然打算只是讨要热水泡泡就让辛茂吃。 辛茂一听,更不乐意了。 可是他很聪明,他看出香茅子的不耐烦,知道自己如果再反抗,香茅子真的会揍他! 于是他默不作声了,只是歪着头看着那个摊子上油汪汪的喷香的食物。 有乡民来买,问了多少钱?摊主大声的吆喝着,“香的咧,甜的咧。好吃又管饱,一个油炸小鬼只要两个大子儿!只要俩大子儿!” 乡民听见了,就摸出两文钱递给摊主,摊主就捡了一个油炸食物,还用晒干的叶子包好了递给买家。 辛茂看到这一幕,心里不由一动。他开始并知道这个东西要怎么买,不过他现在看到了,只要给出两个圆圆的铜钱就可以了,而他背着的小包裹里,有一把呢! 于是,辛茂扭转头,默不作声的开始盘算起来。 香茅子没心留意辛茂。 她正努力四处探看着,盘算着接下来要怎么办。 往镇子里走了有短路了,在路的尽头,有一座小桥。小桥的后面是连绵的民居。不过这里小巷就更加狭窄和安静了。很多门都已经紧闭,显然已经闭户落锁的休息状态。 黑黝黝的小巷仿佛是一只沉睡的巨兽。 香茅子不敢往里面走了。她没有过桥,而是牵着辛茂像东走,那边有水声。 月夜下,一湾清亮的溪水安静温柔的流淌着。在小溪的旁边,有一个很大的石台,非常的安全、平缓、有一半是沉在水中的。 这种平台都是镇子里特别修建出来为方便居民洗衣用水的。 香茅子看见了,连忙牵着辛茂,跑到溪边开始清洗起来。 辛茂不愿意,扭着身子说,“姐干嘛啊,赶紧去找热水啊,我饿死了。” 香茅子不理他,先利索快速的给自己洗干净脸,洗干净手,然后她小心的把小腿和鞋子也泡在水里,用力搓洗。 在月光的映照下,一路上踩到的泥水纷纷落下,被溪水带走了。 洗干净自己,香茅子又不顾辛茂挣扎反对,甚至捏着他胳膊内侧的嫩肉威胁他,也同样把小辛茂洗得白白净净的。 香茅子有自己的道理,黄石镇这么漂亮,镇子里的人都很干净体面,如果自己两个人这么脏,肯定让人讨厌和瞧不起。那么万一被人驱逐出去可怎么办? 以前紫菀就跟她说过一些道理,比如先敬衣冠后敬人,香茅子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如果一个人穿的跟她一样,然后说些道理,那肯定不如村长那样的人有信服力。 所以小小的香茅子,竟然已经十分懂得,要干净整齐才能让人尊重的道理。 对于她的这点喜好,后娘十分不满意。因为香茅子太喜欢洗衣服了——废布啊!好好的衣服,让她不到三个月就洗烂了补丁上打补丁!气得后妈三番五次的骂香茅子。 可她依然坚持。 给予这个道理,她才第一件事就是找个地方,把自己和辛茂洗了个干净。 又吹了一会,把脸上的水都吹干后。 香茅子领着辛茂这了一家人的台阶上坐着,叮嘱他等在这里,不要乱跑! 辛茂看着篮子,抱着包袱乖乖的点头。香茅子自己拿着那根柴火棍,准备出去讨口热水。 香茅子沿着溪水,从另外一条路向南走。 刚转过一个转角,就见一家很气派的酒楼,正熙熙攘攘的迎客中。香茅子从门口就看到,小儿给每个桌子上都放了一个大大的瓷茶壶,里面装满了茶水。 而在一旁的炉子上,还有铁壶里装着满满的滚水,正在不停的冒着白汽。 香茅子觉得这里就是她想要找的地方,可是乡下少女胆怯了,她不敢开口问人。 她只能站在门口偏僻的角落里,呆呆的看着里面,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始。里面的人自然有人看到了香茅子,可是她站的远,也安静,只是有些呆。那部分人不知道她要干嘛,大部分都是瞥了她一眼,就丢开了。 香茅子干脆蹲在门口,她准备看一阵再说。 酒楼的食客们分成了几种,有的是已经吃完正在聊天的本镇居民,也有的是从别的村落逃难而来的村民,他们没地方投奔,就来这里吃点东西。 无论是贫穷和富贵,大家关心和讨论的,都是山上凶兽伤人的事情。 说出来的内容却跟在王家老铺没什么区别,大家都在猜测山上的凶兽什么时候能被赶走,他们好能够回家继续自己生活。 香茅子一面侧着耳朵听,一面内心盘算着怎么才能弄到热水。 正在抓头挠耳的急切中,却听见隐隐有震动的声音,接下来由远及近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清晰,声音也越来越大! 有一群人正在骑马快速奔来! 这声音惊动了酒楼里的小二,他也奔了出来,在手里还高举着一个灯笼张望。 马蹄声很快就跑了到了近处,一行十来个人都骑着高头大马,领头的是一匹极其神骏的白马,咴溜溜一阵嘶叫,马队停在了酒楼门前。 看着来人这种排场,就知道非富即贵,小二热情谄媚的上前,“客观,您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啊?” 来人翻身下马,在灯笼的映照下,香茅子才看清楚,那个从白马上下来的人,是一个极其好看的年轻公子。 他,可真俊啊!香茅子想着。 章节07:公子的云糕 香茅子不太会用什么词汇来表达现在的感受。 当她蜷缩在角落里,看着白马上的公子潇洒利落的从马上跃下,也只能用贫乏的一个“俊”字来形容公子的模样! 酒楼的小二已经殷勤的举着灯笼上前,跟香茅子不一样,资深的黄石镇跑堂小二可是目光如炬,点评三角九流的人物。 他一眼就看出了公子的不凡之处。 先不说那白马的神骏不凡,但看公子身上披着一件白色锦文的斗篷,斗篷的周边嵌了一圈黑色的貂毛。那毛又黑又亮又顺滑,一看就不是凡品。斗篷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在马上也夜路里折腾这么久,竟然一点灰尘都没沾上,特别贴服干净的垂下来。 等到公子轻轻仰头看向酒楼,斗篷的帽兜自然顺着他的动作滑落下去。 公子的一张脸就露了出来。 小二这才在心里念了一句:俺的娘,这别是个神仙吧! 无他,公子长的实在是太好了! 剑眉秀目,一双清亮的丹凤眼,眼角微微上挑,让他看人的时候,顾盼生辉极有神采。偏偏他生的极白,整个人就好像是一座上好的白玉雕出来的,只在双眉正中,有着红豆大小的朱砂痣。 公子整个人站在那里,就好像一副从天上掉下来的画。 见多识广的小二,也没见过真么精致、俊雅的人物,他傻乎乎的站在那里,一时间看呆了。 公子没在意小二,他自己举步往前走,姿态从容,那走路的动作说不出的好看。 如果香茅子有点文化,大概就明白,这种姿态应该用: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公子走了两步,大概感受到香茅子的目光,他忽然微微侧头,就看见一个瘦瘦小小的黑丫头站在远处,一脸傻呆的看着自己。那个小丫头身材矮小,头发枯黄凌乱的绑成一个辫子,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都是补丁,但还不算太脏。 一个乡下小女孩儿。公子心里了然。 他继续往前走。 这个时候,跟在公子身后的伴当们也都跳了下来,大声粗鲁的张罗着,“小二,别傻站着!赶紧把马牵进去,再给爷爷十间上房!水草要足,记得拌好豆料,不可克扣!” 小二被喝回了神,连忙牵着公子的白马,又挽着另外一个伴当黑马的辔头,往后院马棚走去。 公子进入了酒楼,他的样子和气势太过和这里格格不入。 瞬间,原本嘈杂的酒楼竟然安静了下来。 掌柜的亲自给公子收拾出来一张桌子,请他坐下。公子没有说话。倒是跟过来的伴当狗腿一样跟在后面,指挥掌柜的赶紧打热水热毛巾来,然后用热毛巾,仔仔细细把公子周围的桌椅板凳都擦了又擦。 这才从身上掏出一条雪白雪白的毛巾,沾了热水绞好帕子,躬身递给公子。 公子接过来,也只是擦擦手,就放下了。 众人都不说话了,被这公子一套作派震得不行。 直到伴当一样又一样的从身上掏出各种东西,有酒壶、有茶盏、有香炉,众人才轰然意识到,这个公子绝对不是寻常人,他们身上一定有乾坤袋! 所谓乾坤袋,那是仙家手段。 据说那些真正的仙人,是拥有乾坤袋的,能装一切东西,这世上的金银财宝、屋舍车马,人家仙人只要用乾坤袋一装,随身带着就走了。想用的时候拿出来,那酒还是温的,菜还是烫的! 往日,黄石镇的人也就是口口相传,相互吹嘘。 可是他们没想到,自己今日竟然真的有缘分看见这般神奇的手段了! 众人再也忍不住,开始切切私语,讨论起刚才的事情。 那公子似乎有点不快,但也只是轻微皱了皱眉。 倒是那伴当,有吆喝着掌柜赶紧给腾上房。掌柜的不敢啰嗦,忙着去安排,好在有刚才的手段,众人到是不由的配合,在这样住宿紧张的条件下,愣是给他们腾出了五间上房出来。这不得不说,仙人对于普通人来说,太遥远,也太稀罕了些。 众人忙着观察和讨论公子的一举一动,这让他有些无奈。公子暗自皱着眉,向四周探勘,结果就看见在酒楼外的香茅子,她依旧呆呆傻傻的站在原来的位子,傻乎乎的盯着一个茶壶看。 大概香茅子,是整个酒楼内外,唯一没有盯着公子看的人。 难道一个茶壶,竟然比自己还好看?!公子有些奇怪,不由顺着香茅子的眼光看去,伴当是个极其伶俐的人,看到公子的眼神,立刻狗腿一样的拎起茶壶过来,“公子,您想看看这个?都是人间普通的玩意,当个野趣看看得了。” 公子内心无奈,可是又不想把事情弄大,于是点点头,示意手下把茶壶放在桌子上。 然后,他快速的瞄了一眼,发现那个黑丫头果然又盯着桌面瞅了。 公子终于恍然大悟:那小丫头不是渴了吧,怪可怜的。 想明白的公子,就忽然抬手,对着门外摆摆手。 香茅子要在公子第二次招手才反应过来——这是叫自己过去?! 她惊讶的瞪圆眼睛,直到公子略带笑意的对她点头,才确定了。她舔了舔干涸的嘴唇,正在犹豫中。 那伴当大声呵斥:“磨蹭什么呢?!没听见我家公子叫。赶紧过来,不要等我出去抓!” 如果换一个胆子小的,估计这会儿已经转身逃了。当然,逃不逃得掉是另外一回事。 香茅子的胆子一向很大,听到这句话,她反而泛起了倔强,去就去。 她拧着眉毛,缓慢却没有停顿的走到桌子面前。 公子已经无数次的在内心叹息了,因为一些缘故,这个公子在修真界原来的名声,不太好。故而身边的人,也多是一群狐假虎威的狗腿子。而公子还来不及处理这些事情,就赶来黄石镇。 他轻轻举起右手,修长素白的手指,简直没有一丝瑕疵。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伴当的瞬间消声。 而香茅子,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 公子看着这个紧张不安,眼神却又倔强的乡下小丫头,有些好笑。他问,“一直看这个茶壶,是想喝水吗?” 香茅子第一个反应是:他的声音也好好听啊。 然后她才摇摇头,想想觉得不对,又点点头,“我是想问掌柜的讨些热水,给我弟弟泡苦黍吃。” 苦黍?那是什么。公子皱了皱眉,听起来就不像能吃的东西。想了想,公子跟伴当说,“给这位小姑娘两张饼,外加十个大钱。” 伴当看着公子,要愣了一下,才从乾坤袋里掏了半天。 像他们这种修真的人,几乎各个辟谷,去哪里找什么饼子?!伴当掏了半天,也只找到几块云糕。云糕是公子门派里的一种特色零食,平素最受女修们的喜欢,它只是形状好看,像一朵朵云朵一样,却没有什么灵力。以前伴当留着是为了讨好公子看上的女修,没想到在这里用上了。 伴当拿了两块云糕递给香茅子,又捏了一块银子出来。他能有银子就不错了,其余的都是灵石和云币。铜板那种东西,伴当又怎么可能随身带着。 公子看见伴当掏出银子,立刻拦了过来,顺手拈起来递给站在一旁看热闹的掌柜的,“这个给,换100个大钱。” 那锭银子至少能换50贯铜钱,但此刻公子竟然要换100个大钱。 掌柜的简直是喜从天降,立刻答应着,连忙亲子跑到柜台数了100个比较新的铜钱出来,双手捧着递给公子。 公子看也没看的,从袖子中抽出一条素色的锦帕,顺手裹住,递给了香茅子,“送给。” 香茅子呆住了,她半张着嘴看着公子。 公子微笑着看着她,“拿去买饼子吃吧,那个苦黍应该不好吃。” 香茅子没有拒绝,她想了想,接过来后,跪在地上给公子磕了个头,然后问,“那叫什么名字呢?” 这句话问的其实挺直接的,因此显得很无礼。 伴当瞪着眼睛,正要呵斥。却见公子笑着回答,“我姓庄,名字上天下瑞。” 妈呀!伴当不由把下面的话咽下去了。公子这是怎么了,难道看上这小丫头了?!不能啊,以往公子喜欢的,那都是貌美如花皮肤胜雪天资过人的人中龙凤啊。这小丫头黑不溜秋的,当丫鬟都嫌寒碜。 香茅子听到了,在心里默默记诵,庄天瑞,庄公子。这名字也好听。 她又毕恭毕敬的谢了公子,这才站起来。 公子把桌上的茶壶拎起来给她,“一起拿去给弟弟吧。” 想着自己出来半天,辛茂肯定饿坏了。香茅子也没废话,接过茶壶转身就走了。 她还没有跨出酒楼呢,就听见周围好多人议论纷纷的声音,都是讨论这个公子的来头和背景什么的。 可是香茅子没时间听了。 她还要回去喂弟弟。 按照来时路,香茅子拎着茶壶和云糕,一路小跑的回到那个台阶上。 结果,辛茂不见了。 只有篮子歪歪的倒在地上,里面的苦黍撒了一地。也不知道是被风吹的,还是被野猫翻的。 香茅子,傻眼了! 章节08: 香茅子的机会 辛茂丢了! 这是香茅子唯一能想到的念头,她当时就觉得脚软了。从小到大,她听过无数的故事,无一例外的是,某某孩子不听话,就被拐子拐走了,从此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她小时候还奇怪,被拐子拐走了怎么会再也看不见了? 直到紫菀被嫁给山神再也没有回来后,她才第一次清晰的认识到,这个再也不见,有可能是死了。 香茅子慌乱的拎起篮子,她把茶壶和云糕都放在篮子里,匆匆拢了几把苦黍。然后开始四处寻找着辛茂的痕迹。 她本能的往镇子口走去。 如果有人是想拐走辛茂,那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把他藏在镇子里的某个房子里,等待时机再卖了;另外一种是弄到镇子外面的什么地方,慢慢卖。 香茅子不怕第一种,因为她相信自己一定有办法找到。她现在就怕辛茂被人拐到远远的,连她都不知道的地方,那就没办法了。 所以她想第一时间去镇子门口守着,万一拐子会路过呢?!她能拦下。小小的香茅子完全没有考虑过,就她那矮小干瘦的身材,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她急匆匆的跑着往镇子口的方向跑去,心下着急,唯恐自己去迟了一步。 回到了最初进门时候的街道,两侧热闹的人群已经消散了好多,刚才还灯火通明的店铺有不少已经熄灯关门了。 夜色逐渐浓郁,黑暗仿佛一口藏匿在深处的猛兽,正在一口口吞噬着光明,也吞噬着香茅子的勇气! 辛茂,到底在哪里啊! 刚刚走近,就听一阵熟悉的嚎哭。那声音刺耳又难听,带着无数的憋屈和窝囊的伤心。 这个声音香茅子听了无数次,极其耳熟。 她顺着声音跑过去,果然看见辛茂坐在地上,闭着眼睛张大嘴哭,嘴角有鲜血流下。周围却没有什么人。 看见辛茂,香茅子先放了一半心。 她走过去,蹲下来,先用袖子擦了擦辛茂的脸。 闭着眼睛大嚎的辛茂略微掀开眼睛,见识香茅子,就抽噎的说,“姐,姐,呜呜,呜呜,有人打我!” 辛茂这个人很怂,一贯喜欢欺软怕硬。比如他平时就总喜欢告状,让后娘揍香茅子。但是在村子里,他却是怂蛋一枚,经常被村子里比较壮实的孩子欺负,欺负了他也不敢还手,总是哭着来找香茅子为他出头。 跟辛茂不一样,香茅子的性格倔强不讨喜欢,但她很是能打,村里有一多半孩子都吃过她的打。就算打不过,她也要在对方身上咬几口。 香茅子这种势若疯虎的打架气势,导致很多人不敢去撩拨她。以至于后来香茅子跟人打架,到有九成是因为辛茂的缘故。 “人为什么打?”香茅子问。这也是习惯,辛茂这个怂蛋一贯喜欢告黑状,香茅子不是没有受过他的骗,急匆匆去替他出头,打完了才知道,是辛茂先抢了人家的鸟蛋,人家气不过才揍了他。结果这家伙瞒下原因,只说自己被打了,害得香茅子很不好意。 不过香茅子也不好惹,当她发现打错了,往往会回去把辛茂又揍一顿。当然这种做法,会导致她自己也会倒霉,因为辛茂这个熊孩子又会变本加厉的去后娘处告状,说香茅子揍他。后娘往往会不问缘故拎着柴禾胖揍香茅子一顿。 事后香茅子虽然会再寻机会把辛茂揍一顿,但毕竟自己还是会挨打。 挨打次数多了,香茅子也有了记性,遇到辛茂告状,她必要再三查问。 果然,辛茂开始支吾起来,“就是有人抢我的包裹,我不肯给他,他就一拳揍到我脸上,把我牙都打掉了,还抢走了包裹。”辛茂指着自己肿胀的半张脸,手里举着一枚小小的乳牙。 香茅子自己褪过牙,对乳牙掉了这种事不太在意。她还记得前两天辛茂就跟她说过,自己牙齿痒痒的,有点松动了。 香茅子盯着辛茂,仿佛一只猫头鹰盯着老鼠,“人家干嘛抢的包裹,的包裹又不显眼?” 辛茂的眼神开始漂移了,“那,那我怎么知道。他抢之前又没告诉我。” 此刻,辛茂好好的在自己面前了,没有丢,香茅子的心情大定。智商全部回归,她开始盘问辛茂了。 “那个人在哪里抢了的东西?” 这个问题好答,辛茂气势汹汹的指着前面十来步的地方,“就在那里!冲上来就打,好疼的。” 香茅子瞥了一眼前方不远处,她继续问,“奇怪了,这里距离我让等着的地方好远,那个人怎么会在这里抢的?!” 辛茂明显愣了一下,他完全忘记了这茬。 于是他的眼睛转来转去,“呃,好久不来,我,我出来寻!” 香茅子抱着胳膊,一直脚尖轻轻拍打地面,“我去找水的地方明明跟这个方向相反!”这是香茅子一个很不耐烦的标准动作。 看到这个,辛茂更慌了。 他囫囵推诿着,“我迷路了,走反了!” 香茅子才不相信这个。她大喝一声:“到底是怎么回事?!再撒谎就吃打了!” 辛茂又饿又累还被人揍了,而爹娘又不在他身边撑腰,委屈害怕之下,他哇的大哭起来,“坏!等娘来了,我让她打!呜呜呜,我要吃油炸鬼,不要吃的苦黍。我就是要吃油炸鬼,呜呜呜,坏!” 说到这里,香茅子已经全明白了。 辛茂十有八九是惦记入口处卖的油炸小鬼吃。于是趁着自己去找水,偷偷摸摸的就跑去买来吃,结果镇子里的各村逃荒流民很多,看到他一个小小孩子拿了那么多铜子儿,顺手就抢了! 辛茂,真是一贯的自私和不懂事。 香茅子看着他在地上打滚大哭的样子,身上的衣服已经脏的不能看了。她叹息了一声,用脚尖踢了踢打滚的辛茂,“快起来!我有好东西给吃。” 听了香茅子的话,辛茂止住了哭声,这种干嚎本来也有一半是怕香茅子揍他的缘故。 然后他就看见香茅子从篮子里拿出了一种从未见过的糕点。 它被绿色的叶子包裹着,里面捏成一个个近似三角的形状,而露出来的部分,像云朵一样白白的、软软的,带着一股诱人的香甜气息! 看起来就好好吃的样子,比刚才见过的油炸鬼还要香浓漂亮啊! “姐,这是啥?”辛茂的口水都流了出来,他胡乱的用手背擦擦,更脏了。 香茅子只能从篮子里扯过布巾,勉强给他擦擦手、脸,这才把云糕递给他,“叫做云糕,是一位公子给的。” 辛茂迫不及待的咬了一口,好吃啊! 嘴巴里迅速被甜甜的糕点塞满了,软软的好弹的感觉,仿佛一口口把天上的云朵都吃了下来。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啊!辛茂感喟着。 “那,那公子尊猴!”辛茂嘴巴里塞满了云糕,嘀嘀咕咕道。他说的是,那公子真好。 香茅子听懂了,点点头,“是的,公子真好,他就像传说中的神仙一样。” 看着辛茂狼吞虎咽,香茅子把茶壶举起来,对着嘴喂了辛茂几口,怕他噎着。 辛茂大口大口的吃着,香茅子只是站在旁边,安静的看着他。偶尔抽空会强行灌几口水给他。 公子伴当给的云糕不算少,差不多有成年人的一捧,如果放在精致的盘子里,也能摆出两盘出来。 可是公子伴当忘记了,他所谓的不少,是按照女修们的份量估计的。修士本来就少有食欲,除非是极品难得的灵食,其他的多是吃上一口半口,也就放下了。 而辛茂,则是一个正在长身体,有饥饿的乡下少年。 别说这么点云糕,就算再来同样多的,他也能一顿都吃下去。 很快的,云糕一块快减少,就剩了最后一块。 辛茂拿起来后,忽然停了一下,他举着云糕送到香茅子的嘴边,“姐,还没吃呢吧?” 香茅子确实一口都没吃,但她也同样没有想到,辛茂居然会留一口给她。要知道,辛茂这个自私的小气鬼,那是宁可在自己碗里吐唾沫,也绝对不会把食物分享的人啊。 香茅子点点头,就着辛茂的手,吃了一口云糕。 真好吃啊! 云糕真香啊,又甜又软,入口即化,那香气仿佛能从嘴巴一直淌到肚脐中去。这辈子,香茅子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一块云糕,也只有两口的份量。 她三下两下就吃完了,然后她问辛茂,“吃饱了吗?” 辛茂点头,其实也没饱,可他满足了。特别满足。 香茅子想着不饱也没办法,她自己就着茶壶,把剩下的水都喝干净。倒是灌了个水饱。 接下来怎么办呢? 香茅子想了想,她领着辛茂说,“跟着我!这次不要再乱跑了。” 辛茂点头,然后他又喏喏的说,“那包裹咋办?都被抢走了。” 香茅子叹息一声,“都跟说了别乱跑,这种世道,别说让人抢了,就算杀了恐怕也是白赔了性命!” ”这种世道“只是香茅子随口一句感喟,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无意中说出了一个预言。 章节09:找到落脚地 香茅子拎着辛茂,一路回到酒楼。她要去把茶壶还给人家。 到了酒楼,却发现掌柜的正在算账,而小伙计则慢吞吞的打扫着。 这个时候夜色渐晚,刚才吃饭闲聊的客人已经散去了,此时只余一两桌客人还在就着暗淡的灯光聊天。 香茅子忽然有了一个想法,她走过去举着茶壶:“掌柜的,多谢!”双手恭敬的扒茶壶递了过去。 掌柜的只唔了一声,不甚在意的用眼角瞥了一眼,示意香茅子把茶壶放在一旁,就继续算账。 香茅子把茶壶放下,转身就走到小伙计身旁,她刚才已经观察了许久,知道小伙计非常忙,她也看了小伙计是怎么做事的。 此刻她先快手快脚的拿了一个抹布,单手拎着泔水桶,把桌面上的剩饭都折进去,然后把桌面收整齐。 一桌、一桌有一桌。她做的又快又好。 折完泔水桶,她就开始把凳子举到桌面上,摆的还很整齐。 摆完凳子,她就捡起苕帚,利落却轻柔的扫地,动静不大却很干净,一看就是个经常做活儿的好手。等到香茅子把地面大致扫了一遍,地面上的杂物被她分成几堆时,就见一双布鞋踩在她面前。 香茅子一抬头,就看见老板一脸严肃的瞪着她,“这是干什么?” 香茅子拎着扫帚,“我,我想帮忙。”她说。 老板摇头,“这里不用帮忙,我们有伙计。”他一努嘴,指向旁边的伙计。 刚刚被抢了活儿的伙计正瞪大眼睛愤怒的注视香茅子。 香茅子知道,成败在此一举。 她鼓足勇气说,“我知道您有伙计,可刚才我看半天了,人多的时候,伙计根本忙不过来,总有人抱怨他。大叔,您收下我把,我做活可好了,又快又好、绝不耽误事!而且我不要工钱,只要您给个地方,每天让我们吃点剩饭就行。大叔,求求您,让我留下干活吧,我保证干好!” 掌柜的最近确实在找人,因为一个小伙计的确忙不过来,可是他没找到特别合适的。 他上上下下的打量香茅子,香茅子见了,连忙站直了,她认真的说,“大叔,我真的很能干!劈柴、挑水、打扫、洗碗、缝补样样做得!只要您收留我门姐弟二人就行,我可以少吃点!” 掌柜的还在沉吟,他到并不是担心其他,这丫头的能干,刚刚就已见一斑,绝对是把干活的好手!他此刻担心的是她的来历。 “家里人呢?”掌柜的问。 香茅子说,“我是耶溪村的,我爹娘上山去找牛,可村子里忽然来了怪物,我带着弟弟跑了出来。等过几天我们村子里有人过来,我就让人通知爹娘来接我们。” 见香茅子说话清楚爽利,掌柜的终于点点头,“既然这样,就留下来吧,每天跟着春雨做事,手脚要勤勉。说好了,管吃住,不给工钱!” “哎!谢谢大叔!”香茅子响亮的回答,声音里充满了欣喜。 掌柜的就跟香茅子说,“我姓陈,以后就叫我陈叔好了。春雨,去安排他们住下房。” 小伙计春雨撇着嘴,“哎,跟我来吧。”一脸的不情愿。 香茅子欣喜若狂的拉着辛茂,她庆幸自己居然在黄石镇有了落脚之处。也正因为如此,她忽略了陈掌柜的感喟的表情。 听了香茅子的自述后,陈掌柜的内心有一种淡淡地哀伤。跟无知的乡下少女不同,今天他见多了各地逃难来的乡民,听够了各种各样的八卦和情报,然而耶溪村到现在都没有一个成人都没有过来,肯定不是路途遥远的问题。 见多识广的陈老板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耶溪村,估计全灭了。 一半是出于同情,一半是出于香茅子手脚麻利还不要工钱,他同意收留这对儿姐弟。就当是养个猫狗,做个善事罢。 香茅子跟着倔强倨傲的小伙计春雨,向着厨房的方向走,一路走,就听小伙计一路嘀咕:“什么人都来蹭饭,能吃不能干的多了,两天后就会被撵走!哼!” 香茅子默记路径,并不做声。辛茂更是连呼吸都屏住,紧紧的贴着香茅子,一声不做。 几个人沿着回廊向后,在挨着厨房的柴草棚子后面,有一个带着门,却不比柴草棚子好多少的茅草屋。 春雨用力推开门,屋子里面的灰一下子就扑了出来,带着一股淡淡的灰霾气味。春雨利索的往外侧着身子躲闪过去,捏着鼻子扇扇风,“喏,就是这里。” 借着春雨手中的灯笼,香茅子和辛茂看着屋里,黑黢黢的屋子只有一张破旧不堪的木板床,除了灰尘的味道,啥也没有。 春雨说,“明天早上五更起,先去厨房帮忙。剩下的事再说。”说完就要走了,还带着唯一的灯光。 香茅子心里一动,她快速的从胸口的手绢里抓住一小把铜子,约有是来枚的样子,递给春雨,“春雨小哥,麻烦了!以后还请多加照顾。” 春雨不自觉的接过铜子儿,双手捧着,“这是……” 香茅子认真的说,“我知道这次我求陈掌柜的收留我,给春雨哥添麻烦了。不过放心,我以后一定多干活,少说话。等知道俺爹娘的消息,俺就带着弟弟回家了。” 春雨双手捧着铜子儿,表情有些讪讪的,“,看这么客气干啥。来了,也是帮我干活嘛。那个,把铜子儿收回去吧,都没有工钱,我还有呢。说着他双手举着把铜子递了过去。 香茅子坚定的摇头,“春雨哥,这个是我的心意,也有个请求,希望以后能多指点我几下。” 春雨见香茅子是真的想给,就挠挠头,“那,那谢谢了。” 他顿了一下,“那等着,我给去找床被子去。”说完他转身就快步离开,不过这次,他有把灯笼留下来。 香茅子举着灯笼领着辛茂走进小屋。 屋子里空荡荡,一目了然,到处都是灰。 辛茂眨巴着小眼睛,来回看着,“姐,这咋住啊?” 香茅子呵斥他,“什么咋住啊,这有屋、有窗、有床,还想咋住?!兴的!”说完把灯笼递给他,勒令道:“举着!” 辛茂赶紧闭嘴,香茅子现在的语气不算好,假如他再敢废话,那估计就是一顿胖揍了。这方面,辛茂想来比较识相。 就着微弱的烛光,香茅子把篮子放在地上。从篮子里抽出盖篮子的包布,跳上床板,简单的把它擦了一下。 然后指挥辛茂,“去隔壁的柴房瞅瞅,有没有稻草,拿过来铺上。” 外面黑,又是陌生的地方。辛茂不想去,就磨磨蹭蹭的,“柴房人家也不让咱用啊。” 香茅子瞪眼睛,“赶紧去,别废话。我们又不是偷人家东西,就是垫床板睡半宿,明早就放回去。”辛茂还是扭着身子不爱动弹。 香茅子正打算跳下去自己拿,就透过开着的门看见外面有微弱的灯光慢慢的晃过来。香茅子扭头看,就看见春雨慢慢的举着一盏小油灯走了过来,胳膊下还夹着一大卷东西。 香茅子见是春雨,连忙跳下来跟春雨打招呼,“春雨哥,还没歇呢?” 春雨说,“我想着这里啥也没有,就去拿了一些不用的铺盖给们,这盏油灯也留给。会用吗?” 香茅子家里虽然穷,可是一盏油灯还是有的,因此她点头,“会用的。” 春雨点头,“那就好。这些铺盖都是以前客人不要的,掌柜的也是白收着,我跟他说了,他让拿给用。” 香茅子知道这是那十几个大钱的作用了,可这世上无亲无故,谁应该的帮?!这个道理,香茅子从小就懂的。 于是她还是认真的谢了春雨,态度只诚恳,让小小年纪的春雨很是受用,也隐隐对自己刚开始的态度有些后悔,于是他又多叮嘱了几句,“我就在前堂打地铺,也早点休息,明早我会来叫的。放心吧,陈掌柜虽然抠了一点,为人不错。” 叮嘱完毕,春雨留下了油灯,拿着灯笼走了。 香茅子勉强把破门关上,门太破了,没有什么闩门的地方。想了想,自己也没啥可偷的,也就是释然了。 她快手快脚的把春雨给的铺盖展开,那只是一条薄薄的褥子还有一床都结板僵硬的被子,黑暗中看不清干净与否,只是一股子扑鼻而来的霉味。估计已经很久都没有晒过了。 可是香茅子向来适应能力极强,她手脚不停的把被褥展开铺好,才终于觉得浑身都困乏不已。 她哈欠一声,招呼辛茂,“快来睡觉!” 辛茂见香茅子已经铺好床,开心的爬上去,把油灯留在床边,从床尾爬上去,躺下来,几乎瞬间就睡着了。 香茅子也是,她困的要死。可又不敢完全睡过去。她怕自己起的迟,明白被人嫌弃。干脆半坐起来,靠着床头,眯着眼睛休息。 只仿佛一息之间,镇子里的更夫就敲了五鼓。一快四慢,咚——咚、咚、咚、咚! 和已经睡得四仰八叉、口水横流的辛茂不同,香茅子并不敢睡实。她其实是坐了半宿,只是眯着眼睛盹了一会儿。 听见五更已经打过,她立刻返身爬了起来,小心的调亮油灯,摸索着穿了鞋。此刻窗外依旧是乌黑一片,夜色中的星星仿佛比往日更亮一些。 她扭头看了一眼,终于还是没有叫起熟睡的辛茂。自己推开门走了出去。 按照昨天的记忆,她顺利的找到了前堂。 小伙计春雨也已经起身了,把自己的铺盖都收好,正在搬桌子。平日里,他就是把两张桌子拼到一起,当作自己的床铺。 桌子是实木的八仙桌,很沉,春雨用肚子顶起桌子,把脸都憋红了才抬起来。香茅子连忙跑过去,抬着另外一边,两个人合力,就很轻松的把桌子挪到指定的位置了。 春雨省了不少事,有点开心的说,“起的真早,我还打算这里收拾完了再去叫!没想到小小个子,力气还不小,平时我一个人抬这张桌子可费事了。” 香茅子笑了下,没说话。 春雨想了想,“这里我一个人就行,没有什么可干的。倒是厨房,每天早上都忙,正需要个帮手呢!” 香茅子响亮的答:“好!” 章节10:打工生涯始 春雨就先领着香茅子到厨房。 一个酒楼,最重要的就是要有一个好厨子。每日五更,天未亮、鸡未叫,厨房就要先忙碌起来,准备客人们的早餐。 陈掌柜的酒楼叫做四鲜楼,算是黄石镇最豪华的客栈兼酒楼。所谓四鲜楼,还是陈掌柜的祖父创下的名号,据说当时老掌柜有四样绝活——鲜虾活酿、鲜鱼三吃、鲜果现酿、鲜汤老锅。到了陈掌柜这辈,很多手艺都丢了,只是还留着四时鲜的名头。 陈掌柜为了保留四时鲜牌子,特意请了三位大师傅来坐镇。两个大师傅专门炒菜,熬汤,那手艺也是一绝。其中一位专以调制鱼羹为长,她姓宋,大家就都叫她宋嫂。除了每个五日做一次鱼羹,她还负责日常的早餐。这是个辛苦的工作,可宋嫂却为了补贴,领了这份差事。 不过早晨事忙,宋嫂一直跟陈掌柜的说要加个人手,忙不过来。可是出于各种考虑,陈掌柜一直没松口,直到今天,春雨领着香茅子来到宋嫂面前。 宋嫂正在煮粥,胡巴拉见春雨领着个小丫头过来,就愣了一下。等听到春雨说,“这是香茅子,陈掌柜收留的打杂帮手,因为您这里缺人,就先领过来给您使唤。她手脚很麻利的。” 宋嫂有一双修长的眉毛,斜斜的飞入鬓角,因此显得眉如刀裁十分精神,也正因为如此,才有几分冷厉。 她上上下下的打量了香茅子一眼,冷笑说,“陈掌柜的也可以了,我说缺个人手,他就打发了这么个干瘪的小丫头过来,浑身上下没有三两肉。她能干什么啊?厨房是好玩的?!” 春雨是个跑堂,自然不敢跟大厨顶嘴,一路陪笑,“看您说的,陈掌柜哪敢把不顶用的人给您送过来。您放心,这丫头手脚麻利着呢,一个人顶俩大小伙子使。要不您先试试,如果不好用,明天我就把人领走!” 宋嫂虽然有几分脾气,可毕竟也不能跟老板硬顶,她的脾气也只能不咸不淡的跟春雨发作几句。偏偏春雨是个人精,话里话外的周全,让她无可出气。 留下香茅子又叮嘱了香茅子几句,无非就是要认真勤勉,事事听话之类的,春雨就赶紧回去自己的工作岗位上,把香茅子留给了宋嫂。 此刻厨房里只有宋嫂和香茅子两个人。 宋嫂冷笑着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香茅子,那表情很是不善。如果换个胆子小的,恐怕这个时候会紧张的哭起来。 然而香茅子不怕,她瞪圆了眼睛,虎生生的回视着宋嫂,眼睛里有期待也有好奇,却没有一点点恐惧和担心的味道。看着香茅子的眼神,让宋嫂想到她小时候,在流波城看见的小老虎的样子。 充满了好奇,充满了力量,也充满了对未知世界的无惧。 宋嫂忽然讪笑了一下,这不过是个毛丫头,她懂什么呀。不过是因无知而勇敢。等一会,就知道厉害了! 想到这里,宋嫂指挥香茅子,“厨房需要用柴,今天的还没有劈好,去劈100斤硬柴出来。” 厨房的柴禾分成硬柴和毛柴。所谓毛柴,是每天樵夫挑着来卖的干柴,每根都不是很粗,放在炉膛里非常好烧,价格也便宜。缺点是烟大,不经用。普通百姓家都用这种,也就是炖煮个菜而已。但是酒楼的菜量大且持久,每日里还另外要有老火靓汤炖煮几个时辰,那就需要硬柴。都是有年份的硬木,一段段劈开了,在炉膛里慢慢的烧着,供应数个灶头的火力。 硬柴,难劈。 无论是在家,还是酒楼里,都是有力气的男人做的活计。 宋嫂安排这个,明显是刁难了。香茅子那小体格,能不能游荡起斧头都两说呢。 宋嫂等着香茅子说不行,那么她也有其他的活计继续为难她。 没想到,香茅子只是哦了一声,转身就出去了。 厨房旁边就是柴房,里面硬柴毛柴都整齐的分两边堆好了。在门前的一个墩子上,一个劈柴的斧子就别在上面。 很快的,宋嫂就听见“咚”、“咚”、“咚”的声音! 这丫头,真的去劈硬柴了?! 宋嫂一愣,转念一想:乡下丫头都有两把子死力气,能劈硬柴不奇怪,反正她也坚持不了多久。 厨房的活计重,宋嫂开始忙着准备今天的早餐了。除了熬粥,切拌小咸菜,还有和面烙饼、并准备一些小云吞之类的。 这么一忙活,宋嫂就把香茅子完全忘记在脑后。 等早晨客人都起来,春雨开始过来催早餐后,宋嫂才发现,香茅子的斧子声,已经很久都没有听到过了! 眉头轻轻皱着,虽然宋嫂确实有难为香茅子的意思,可厨房需要用柴也是真的。她本以为香茅子多少会准备些干柴,如果她一点都不准备,那就会耽误中午饭口大师傅们的正事。 宋嫂打算自己去看看柴火准备,不行就安排帮厨去做。结果她走到柴房,却被哪里码放的整整齐齐的硬柴给震了一下。 一段段整齐的硬柴都被劈成整齐的筷子长短、一把香粗细。匀称、整齐的码在一堆。柴房本来就有一个搬运硬柴的篮子,篮子里也装的满满的一摞。只等着拎到厨房就可以。 宋嫂目测了一下这堆硬柴,差不多能有一百斤了。 这,是那丫头干的吗?! 宋嫂环顾四周,却没有发现香茅子。手脚倒是麻利能干,只是人却是会偷懒,干完这个就躲起来了! 宋嫂在心里默默的给香茅子记了一笔黑账。 转身打算先回厨房,却看见香茅子双手拎着一只大木桶,正晃悠晃悠的往厨房挪动。 宋嫂疑惑的问香茅子,“这是干什么呢?” 香茅子脸憋得通红,正眼盯着水桶慢慢挪动,忽然听到有人跟她说话,倒是趁机把桶放到地上,喘了好几口气。 “哦,宋嫂子!”香茅子见是宋嫂,就回答道:“柴我劈完了。刚去厨房见正忙着,就去打水了。” 早上因为都是稀饭米粥,用水比较大。一般都是宋嫂做完这波早餐,才去打水补回来。有时候她忙不过,也可以叫帮厨去做。 见香茅子不是去偷懒,而是眼里有活,能见缝插针的帮忙做事,宋嫂反而不好说什么。只能皱着眉,“没事别乱跑。既然劈完柴,中午要吃的鱼还没有杀,菜也没有洗呢!” 香茅子连忙“哦”了一声。宋嫂吩咐完,又回到厨房。而香茅子接下来的活就多了,她先蹲在厨房门口摘菜;摘好菜又把它们洗干净控在簸箕里晾着;然后开始杀鱼,去鳞、掏肚、挖腮、去腥线…… 直到晌午,香茅子忙的连头都没抬过。不过她的手脚着实麻利,一个人竟然供上了厨房大部分的活计。除了宋嫂,两个大师傅看着这个手利落的小丫头,都深感满意。 到了中午,辛卯重要揉着眼睛爬了起来,自己穿好衣服,出来寻香茅子。他昨天被累惨了,一直睡到今天中午才起来,还是被饿醒的。 见到香茅子正在杀鱼,他颠颠的跑过去,“姐,我饿了!” 香茅子忙活了一个早晨,也没吃东西。听到辛茂说饿,这才也察觉到自己已经饿到前心贴后心。 她对这辛茂努努嘴,“拿盆子给自己打水洗脸去。”乡下孩子,对这些粗浅的活计不在话下,辛茂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丝毫不敢违逆香茅子,连忙去了。 香茅子这才在围裙上擦擦手,走进厨房问,寻了个空问宋嫂,“宋嫂子,有没有什么吃的?” 宋嫂子她们早起已经吃过了,此刻灶上只有昨晚剩下的冷饭。帮厨看见这个小丫头忙了一个上午,也知道掌柜的是同意管饭的,就笑着给她打了一碗冷饭,在饭上浇了一勺子厚厚的肉汁上去,“自己去找个笼屉热一下。” 香茅子寻了个空笼屉,把饭碗放进去,在灶上热着。等到辛茂洗完脸回来,冷饭已经温热了许多。 香茅子端着饭碗跟辛茂蹲坐在灶头前,头碰着头开始吃饭。 饭,是白米饭。 汁,是酱肉汁。 酱肉汁上面还有少少几许炖烂的肉丝。 辛茂都忍不住要伸手去捞了,香茅子用筷子抽了他的手背,这才开始喂他。自己也吃。 真好吃啊! 白亮晶莹的白米饭,比香茅子往日吃的糙米野菜不知道好吃了多少倍!每一粒都那么香甜绵软,在嘴巴里就释放着香甜的味道。而肉汁的鲜香更是完全激发了全部的味蕾。香茅子从来不敢相信,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好吃的饭! 她吃一口就要内心感喟一下:这么好吃的饭,一辈子吃也吃不厌啊!要是能过上这样的日子,那就是神仙了。 一碗米饭,不到片刻就被香茅子和辛茂瓜分的干干净净,真的是比舔过都干净。 两个人都没吃饱,可是也不敢讨要,只能在碗里添了点热水,又喝了下去,灌了个水饱。 香茅子叮嘱辛茂靠边呆着别乱跑,继续里里外外的忙活起来。 这一天到晚上,香茅子忙的脚不沾地。 劈柴、挑水、摘菜、洗菜、洗碗、倒泔水……最近因为凶兽闹山,来黄石镇避难的人激增,连带着四鲜楼的生意也爆了又爆。 从早到晚,厨房竟然没有片刻闲时。香茅子自然是手脚并用,没有片刻停歇。 直到了晚上掌灯时分,大师傅们都已经去歇息了,香茅子还在后厨洗碗。 宋嫂并不住在四鲜楼里,她本就是黄石镇人,家住镇北的清黁巷第三户屋子,那是一座不带院子的大屋,只住着宋嫂自己,倒也不显得逼仄。 宋嫂拎着篮子回家,刚把篮子放在桌子上,坐下来给自己倒杯水。就听见有人叩门,她去开门,就见她本家嫂子笑着进来,手里还拎着一壶泡好的茶水。十分有眼力价的给她倒上,还顺手在她肩上揉捏了两下,“今天怎么这么晚,可是四鲜楼的事情忙不过来?” 宋嫂知道她嫂子过来的目的,点头,“最近镇子上来的流民多,躲难的人也多。酒楼的生意反而好的不得了!” 她嫂子趁机坐下来,“那,咱大财的事儿?” 宋嫂摇摇头,“嫂子,别想了。陈掌柜的已经找到了人手,大财的差事啊,没戏了。另外想辙吧!” 她嫂子的脸色就有几分难看,“怎么会另外找人呢?!不是让去跟陈掌柜说和嘛,要找就找大财啊。不是我说啊他大姑,可只有大财这么一个侄儿,将来咱们两家,还不都指望他一个!” 她嫂子的脸色不好看,宋嫂却不是很在乎,她悠悠的又喝了半杯水,才说,“正因为大财是我亲侄儿,我才更不能让他去干这个。知道今天这个帮厨做了多少事?” “多少?” “劈硬柴100斤、打水两缸、摘菜20斤兼管洗菜、收盘子倒泔水外加洗碗,就这会儿,恐怕还蹲在后院洗碗呢!”宋嫂淡淡的说。 她嫂子倒抽一口冷气,“干这么多?!那,那可不行。咱大财要是去了,不是还有么!” 宋嫂摇头,“现在客人多,人手少。谁来都得这么干,就算我能帮大财,另外两个大师傅使唤人难道我能去拦着?!再说这个帮厨还不要钱,只要管饭就行了。咱们大财就别去受这份罪了!” 听到这里,她嫂子才明白不是宋嫂不出力,而是对手实在强悍。不由得呸了一声,“白给人干活的憨货,咱们大财不稀罕跟他争。”说完了,又叮嘱宋嫂要想着侄子的前程,看不能帮忙找一个体面、不累、离家近的活计。 宋嫂满口答应,打发了她嫂子回去,这才关上门落得片刻清闲。 洗漱完了,躺在床上的宋嫂。也会在睡前想着今天白天的事情,她有点奇怪,自己今天都累到浑身疼。那个看起来都没有几斤肉的小丫头,不累吗?! 在四鲜楼的后院,香茅子刚刚把最后一只碗洗好了。倒掉所有的污水,擦干手,她跑到前厅去看看,帮着春雨把地扫了,又帮他抬桌子拼成一张床。整个人已经累到摇摇欲坠。 春雨知道后厨今天有多忙,见她这个样子,连忙撵她回去睡觉。 香茅子点点头,这才往回走。 走两步,就要停下喘一会儿。一步一步,捱着走到了屋子前,却几乎连推门的力气都没有了。 最后,是她用后背供着门,才把门顶开,滚进去的! 这一天,真是有生以来最最劳累的一天! 香茅子岂止是累,她简直是痛! 后背、肋下、双腿,全身都痛!! 在痛和累的夹杂攻击下,她扑在床上昏头睡去。 章节11:消息来自仙人 在接下来的几天,香茅子依旧咬牙坚持着后厨的工作。 累,是真的累! 可是她不敢叫累,唯恐让人瞧出来,万一撵了她出去可怎么好?!香茅子宛如一头倔强的小驴子,闷头苦干,不敢有丝毫松懈。 她这么实打实的勤劳苦干,倒也不是没有好处。 陈老板暗中瞧了两天,对这个丫头还算是满意的,觉得她肯做事,不是来混日子的;后厨的大师傅们对她也比较满意,她一个人能顶三帮厨,这对最近几天越来越忙的后厨来说是福音。因此这些天大师傅们也肯给她用大碗装饭,浇上厚厚的肉汁,偶尔还可以有几块咸肉在上面。春雨也是满意的,香茅子一直对他很是恭敬,每天早晚都会来前面帮他搭个下手什么的,让小伙计也能松快一点…… 就这样,香茅子凭借着勤劳肯干的努力,算是赢得了四鲜楼全体的认可,暂时立稳了脚跟。连宋嫂也对香茅子不那么挑剔了,态度依然冷淡,却不再故意找茬儿。 香茅子渐渐伸展开手脚,过了三五日,掌柜的还寻了两件不太破的衣服给她。趁着晚上,她捡着空烧了一大壶热水,给自己和辛茂都洗了个澡。再穿上陈掌柜给的衣服,俨然又是一个勤勉伶俐的小跑堂。 偶尔前堂忙不过来,陈老板也会安排香茅子跑腿上菜什么的。别小看了这个变动,香茅子却因为这个,每天可以见识到不同的人、也听到不同的消息,很是拓宽了眼界。 最近这几天,周围乡民们渐渐的来的少了。有些是在黄石镇找到了落脚之地,逐渐搬出去了。还有些是因为花费的问题,收拾行李去更远的地方投亲靠友。 不过四鲜楼并没有因为乡民的离去而变得清闲,相反,更多的人陆陆续续的到来了。他们,和乡民不一样! 他们统统都穿着异常华丽精致的衣服,宽袍长袖,飘逸俊雅。来的也稀奇古怪,有的人是骑马来的,那些马匹都神骏异常,傲娇的不得了。 更有的人是步行来的,走的又快又稳,仿佛眨眼间就出现了。 还有的是坐着各种奇怪的异兽来的,有长角的老虎,有带冠子的大鸟!都是香茅子闻所未闻的神奇之物。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每一个人都俊美雅致却神态傲慢。 四鲜楼是黄石镇最好的酒楼,他们总是挑这里坐一坐,问两句话再走。少有坐下吃东西或者住宿的需求。不过却需要有人帮忙端上一些茶水和回话。 这时候,就需要机灵小伙计春雨上去应对,老板也在一旁听着搭话。剩下的跑腿的活儿就需要香茅子顶上了。 春雨可高兴坏了,这些大人物们出手都很气派,往往会丢下一块银子作为赏赐丢给春雨。春雨自然不敢当着老板的面留下银子,他事后要把银子上缴给陈掌柜的。陈掌柜的往往收下银子,另外打赏数十枚铜子儿给春雨,两个人皆大欢喜。 这种打赏分钱的巧宗儿,自然没有香茅子什么事。兴许其他的人会有一些眼红,可香茅子没有,她更关心的是这些人的来头。 她曾悄悄问过春雨,“春雨哥,这些都是什么人啊?” 春雨分到赏钱,这几日心情大好,就很愿意跟香茅子显摆,“这就不知道了吧!也是,除了在咱们四鲜楼,别的地方可不容易见到这么多大人物。他们,就是仙人!” 仙人! 香茅子被震住了,就是那些传说中高高在上,能移山倒海,摘下星辰的仙人啊! 看着香茅子不敢置信的眼神和畏惧的神色,春雨更加得意了,“就没发现他们的不同之处吗?看他们的衣服鞋子,是不是都特别的干净?” 经过春雨的提示,香茅子回想了一下,果然如此!这些看起来华丽异常的仙人们,无论从哪里来,身上的衣服都是光鲜异常、纤尘不染。 “那是因为人家仙人身上有除尘咒,每天只要念一个小小的咒语,咻!衣服就干净了,再也不用洗的!”小伙计春雨信口胡说的吹嘘着。 无知乡下少女香茅子则认真的点头聆听,并表示出极大的信服。 得意的小伙计继续吹牛,“再看,那些来店里休息的仙人们是不是不怎么吃东西啊?” 这也是。 别看最近仙人们来的频繁,陈掌柜赚的也多。可其实他们是闲了的。因为仙人们多半只是坐下来问问消息,并不点东西吃,偶尔要壶最好最贵的茶,也只是略沾沾嘴唇。剩下的掌柜的舍不得丢,都自己喝了。 春雨摇着手指,“那是因为仙人们都不吃咱们凡间的东西。他们吃的都是鲜果灵食,喝的都是琼浆玉液!人家仙人到咱们这里,完全是看我们的名字好!” 名字好?!香茅子不懂。 春雨小伙计得意的说,“笨死了,名字啊,四鲜楼,就是思仙楼嘛。” 对于这点,香茅子却不信了,她想的是,那万一把它读成死仙楼,这酒楼还要不要了?!不过这点心眼香茅子还是有的,她自然不会说出来,只是闷声点头。 来来往往的仙人来的多了,消息自然一点点的流露出出来。 这些仙人最关心的问题就是,七村异变,究竟是什么在吃人!他们,都是来降妖除魔的。对这点,无论是陈掌柜的、还是各地的流民,都是无比感激和崇敬仙人们。 只要仙人们出手诛杀那些为祸乡里作乱的怪兽猛兽,他们就可以回去继续过自己的小日子了。 仙人们大多都围绕着“怪兽长什么样子?”、“有多高多大”、“究竟怎么伤人”、“有几只”之类的问题。 春雨也把这些天从各路乡民口中听到过的消息,如实反馈给仙人们。 大多数仙人听到了,都是摇头。 全都是不实的夸张谣言,不靠谱啊。 这不能怪春雨,春雨说的到都是真的。可他这消息来源已经不知道转过多少手,真相早就被歪曲的不成样子了。 香茅子倒是唯一亲眼见过怪兽的人,可是一来她不喜欢抢话,二来她也不知道春雨的消息都是不实的谣传,还以为别人的见识比她厉害多了。又是能飞天的、又是能喷火的,因此也就没有上去讲述自己的见闻。 香茅子这些天都没有等到耶溪村人的消息,还是比较挂念这个。每天听来听去,只是希望能有个仙人讲到耶溪村的事情才好。 可是耶溪村大概太小了,仙人们来来往往,有打听的消息,也有过路休息的,没有一个提及过耶溪村。 这天,又有一位仙风道骨的仙长走进了四鲜楼,春雨急忙热情的迎了上去。 这位白袍仙长比较冷淡,丢了一小块银子给春雨,让他重点讲讲有哪几个村出过凶兽,这些凶手都长什么样子。 这些天来问询的仙长里,十个中有九个是打听这方面的事宜。春雨已经说到顺口了,眉飞色舞的又讲了一遍。 这要是放在茶楼和堂口里,估计都能当成单口相声被喝两声彩了! 可是这位仙长听完,并没有露出满意的笑容,而是眉头紧锁。他用纤细白嫩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这黄石镇以北共有七个村子,怎么只讲了五个?剩下那两个村子的怪兽情况又是怎么样的?” 听到仙长问起这个,香茅子支起了耳朵,而春雨则有些为难。他弯腰鞠躬的解释,“仙人您有所不知,这些消息,都是各地来避难的流民所传。小人因为是四鲜楼的跑堂,自然得知的消息比较周全快速。可说来也怪,过了这么多天了,最北边靠近棋山的两个村子,耶溪村和溪过村却并没有人过来,所以那两个村子是怎么情况,小人不知,也不敢乱说。” 听了春雨的解释,仙人并没有生气,他轻声的“唔”了一下,手指依旧轻叩,似乎在琢磨着什么。 接下来,仙人又问了一个不相关的事情,“这些天应该有不少修真者都曾经问过大致的问题,他们有没有说要去这两个村子的?” 春雨陪笑说,“这小人哪能知道啊。不过,除了您之外,却并没有其他人问起过这两个村子的情形,想来不会有人去吧。” 听到春雨这么说,仙人也只是点点头。 正在这个时候,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声响,只见一个道袍仙人正从一头长角的白鹿身上跳下来,还大声的嚷嚷着,“哎呀这破地方,可真他妈的偏啊!!!呸,呸,呸,什么破路,弄得道业一嘴的沙子。” 春雨跟白袍仙人鞠了一躬,赶忙迎了上去。 不成想道袍仙人一眼就看见坐在大堂正中的白袍仙人,眼睛不由一亮。高声几乎,“华隽道友!想不到在这里居然遇到,好巧啊!” 白袍仙人也含笑站起来,回了一礼,“是北圭道人,好巧!” 春雨很有眼色,见这两位认识,就连忙引着北圭道长跟白袍的华隽仙人坐到一桌。 北圭道人的性格非常豪放,此刻他乡遇故知,那话简直滔滔不绝,“幸亏在这里遇到了道友,哎呀殷洲也太大了,我从昆吾山一路赶来,简直日夜不休,飞了七天七夜,这才算赶上这场大热闹啊!” 华隽仙长的性格含蓄,听他这样抱怨,也只是含笑点头,“永旭兄这一路辛苦了。” “可不是,这一路赶得我口干舌燥的。”北圭道长嚷嚷道,“不过我这里有好东西,三品云微青叶,为兄不才,前几日得了三两。今日正好与无弦兄共品!小二,上好的山泉水来一壶!”最后这句话是对春雨说的。 春雨连声答应着。 倒是华隽仙长阻止了春雨,“用此地的山泉水糟蹋了这三品的云微青叶。我这里存有当年金光盏会上的归一水。不如拿来泡茶,到不算辜负了云微青叶。” 陈掌柜和春雨等人已经听傻了,呆呆的站在一旁围观。 北圭道人哈哈哈大笑,“想不到还有这种好东西,拿出来,拿出来!” 两个仙长,出茶叶,我出水。各自取出自己烹茶的白玉茶壶,手中略微一张,一团小小的火焰就凝固在半空之中,只片刻就煮滚了沸水。随着沸水注入茶盏,一股极其恬淡的轻响之气,就在整个茶楼中蔓延开来。 掌柜的连同春雨、香茅子,都不由得抽了抽鼻子,轻轻的闻着,真的很香,不是那种浓郁的香气,而是非常恬淡的味道,轻轻的闻了闻,他们却觉得有点微微醉倒的感觉。 两位仙长相互举起茶盏,互敬了一下,就一饮而尽。 又喝了两轮茶水,这个仙长开始了闲聊。 北圭道人先开启了话题,“无弦兄,此次前来,也是为了九大仙门的征集令吧?” 华隽仙长微微点头,“为兄不才,虽然勤学苦练多年,可最近也陷入了瓶颈当中困守了百年之久。说不得,要拼一拼这次的机缘了。” 北圭道长一拍大腿,“谁说不是呢!咱们散修就是比不过门派的势力。他们的家底太厚,尤其是内门弟子,几乎不会有什么瓶颈,一路向上突破毫无障碍。哪像我们,遇到了瓶颈,就会被困守百年之久,如果没有额外的机缘,说不定就仙陨了。” 两个仙长的神情都有些悲凉。 可是也只是片刻,北圭道长的豪情又生了起来,“难得这次九大仙门都发了征集令,凭凶兽换取。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机缘,少不得要博一下。我现在不担心凶兽太少,我担心的是凶兽不够,被人抢先了!” 华隽仙长的神情微微一动,“永旭兄可有什么想法?” 北圭道长的神情忽然变得肃穆起来,“不满无弦兄说,我的仙元不满百年了。这可能是我最后的机会了。对于本次的凶兽,我是势在必得。九大仙门难得开一次征集令,到时候凭借征集令就能得到成为内门子弟的机会,说不得要拼一下!” 华隽仙长的神情依然淡泊,“恐怕抱有永旭兄这种想法的道友不在少数呢。” 这点北圭道长也想到了,“不知道无弦兄有什么想法,如能助我一臂之力,我定涌泉相报。” “我这里,恰好有一点心得。”华隽仙长也不罗嗦,把刚才问春雨的问题跟北圭道长说了一次,“永旭兄有没有觉得这里面有什么问题?” 北圭道长看起来粗狂豪放,其实心思极其细腻,他听完华隽仙长的说辞,立刻反应过来了,“那两个村子一直没有人过来,这说明那两个村子的凶兽要么极其强大,要么数量众多。估计要达到屠村的程度,才能一个人都跑不出来!” 然后他眼睛一亮,“而且因为信息不多,其他的道友们似乎都没有往那个方向赶去,如果我们现在就往那边赶去,说不定有极大的机缘啊!” 华隽仙长微微点头,“但恐怕那里的机缘和危机并重啊。” 北圭道长摇头,“无弦兄也太谨慎了,区区凶兽而已,凭我们七阶灵动修者还奈何不了吗?” 华隽仙长却摇头,“永旭兄,难道觉得这次的危机只在凶兽?!恐怕来自灵动修者之间的危机,要打过凶兽啊!” 北圭道长听到华隽仙长这么一提,瞬间明白了华隽仙长的意思。这次九大仙门发出的征集令,那是难得的机缘,估计各路散修只要有条件的,都会不遗余力的去争取。 然而散修多而凶兽少,恐怕到时候难免会有纷争,杀人夺宝这种事在修真界,从来不是什么少见的新闻。 恐怕最后死在彼此受伤的修真者要远远大于死在凶兽手上的了。 想到这里,北圭道长不由正色跟华隽仙长说,“不若我们二人立下心魔誓言,结盟同行如何?” 华隽仙长微微一笑,“正有此意!” 两个人当即在大堂中发下心魔誓言,结成同盟。 仙人之间的誓言,要比凡人重很多。他们每次的进步都要渡劫,而心魔则是在渡劫时候要反复拷问的炼心环节。因此少有仙人会违背自己的心魔誓言,那就等于断绝了自己的修行之旅。 发完心魔誓言,两个人不约而同哈哈大笑,神色中更见坦诚。 “既然如此,时不等人。不如我们现在就出发吧!”华隽仙长说。 北圭道人只一挥手间,摆在桌面上的茶具和剩余的叶子就都不见了。而他们则轻轻晃动身形,竟然瞬间飘然远去,再一眨眼间,就不见了踪迹。 香茅子呆呆的看着远处,心灵上遭遇了巨大的震撼。 原来,这就是仙人的世界。 这,就是修真者! 章节12:闲话升仙路 在四鲜楼里各位仙长们来来往往、轮番登场。 他们中大部分人都结伴同行,或者用心魔誓言结盟。 看多了几个例子,不多话却一直琢磨仙人的香茅子,好像明白了些什么。修真界绝对不是一汪清泉,里面的门道太多了。 看那些仙长们的结交过程,也跟耶溪村没什么区别。 级别高的不太待见级别低的;而级别低的多半都在巴结或者提防级别高的。小小年纪的乡村少女,还不懂敬畏和膜拜,她暗中比较了一下这些仙人的行为。发现跟自己村子里狡黠顽童们的阵营划分也没什么区别。 但是这种话,香茅子牢牢的憋在心里,绝对不会多说一句。 跟香茅子不一样,春雨小哥则完全被过往的仙人们迷的不得了,他总幻想着自己也能加入到其中,并且不遗余力的巴结讨好。 可惜的很,无论他怎么努力,高高在上的仙人们,连一个眼角都不会丢给他。 春雨之所以沉浸在成仙的大梦中,是跟最近仙人们交流时候露出的消息有着直接的关系。 根据仙人们聊天的内容,春雨拼凑出来一个重量级消息——九大仙门要开遴选了!如果有仙人能斩杀霍乱七村的凶兽,就可以直接凭借凶兽的头颅去报名,成为内门子弟! 这也是这些天,四鲜楼不断有仙人们来来往往的缘故。他们都是一群散修,试图通过这次狩猎凶兽的机缘,直接拜入门派,成为内门弟子。 猎杀凶兽这种事情,春雨自然想也不敢想。但是在仙人们的闲聊中,他获得了另外一个消息:九大仙门这次除了内门弟子,也广开仙路,对所有3岁以上、15岁以下的凡人进行遴选,只要有心的人,都可以去参与报名! 这个消息简直是空前利好啊! 凡人遴选这种仙路,在八百年中只开过三次,这是第四次! 只要符合条件的凡人在指定的时间和地点,能到达仙人们遴选的区域,就可以参加了。到时候一旦被仙人发现有悟性或者灵根,就能被选入,从此走向人生的巅峰,成为传说中御空飞行、吸霞吞光的仙人!! 春雨听到这个消息,是因为当初有两个低阶的仙人试图要加入某个狩猎凶兽的小组,却因为级别太低而被拒绝了。 他们两个就垂头丧气的低落抱怨,“这些道兄也真是势利眼,看我等资质差又没有什么前途,连带挈一下都不肯。哼,看他们能抓到凶兽一步升天!” 另外一个比较厚道,就规劝道,“这世道终究还是凭修行和实力说话的。我们这辈子是没机会了,如果要是年龄不满十五,还能直接去参加仙路遴选,看看有没有机会被九大仙门吸纳进去。多难的啊,800年才有三次,这一代的孩子,真是鸿运当头啊!” 他们两个相互取笑调侃,到让在一旁伺候的春雨听了个清楚。 原来,凡人还能通过这种方式获得升仙的机会! 春雨心动了,他今年正好十四周岁,按照两位落魄仙长的说辞,是有机会参与遴选的。这几天他根本无心干活,整天琢磨着怎么能继续打探遴选的事情。 他这种如热锅上蚂蚁一般的心切,早都落在众人的眼中。仙人们压根就不关心蝼蚁一般凡人的想法,自然也不会发现一个酒楼跑堂小伙计有什么不对。 倒是陈掌柜,等了三天都没见春雨退烧,还在狂热的追求升仙大道的时候,忍不住了。 那天晚上打烊后,陈掌柜趁着大堂没人,就把春雨和几个年轻的帮厨都留下来,准备跟他们讲讲这所谓的升仙路的八卦。 最近几天,这些人几乎都快要被寻找升仙路这种消息搞的茶饭不思,颠三倒四了。 香茅子因为年纪恰在其中,因此也获得了旁听的机会。 因为此刻已经没有了客人,陈掌柜的就站在中间,让大家自己搬了凳子来,围着他绕成一圈。香茅子坐在最后面,她这方面很有眼色,知道自己只是个旁听的,不敢往前凑,辛茂这几天也跟大家混熟了,偶尔还帮忙捡个菜、倒个垃圾,因此也跟着过来凑热闹。也没有人撵他。 陈掌柜的见大家都排排坐好了,就轻咳一声,“看们这些天,都在惦记着走仙路这件事?” 几个小伙计都不敢作声,面面相觑的互相看了一眼,唯恐自己的行为惹得掌柜的不高兴。 倒是春雨,跟掌柜的感情深,也有三分亲戚关系,所以敢说,“二堂伯,是我跟他们说的,要是有机会,我们都想去走一走这升仙路。” 陈掌柜的笑了下,并没有因此发火,“升仙路这件事啊,确实有!” 几个年轻的小伙计听到掌柜的肯定这件事,不有的兴奋起来,“真的有啊!太好了!掌柜的,给我们说说吧!” 陈掌柜的看着他们,微微摇头,“在我回答们之前,我先问们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们觉得这次升仙路,能有多少人参与啊?” 多少人参与?! 这谁知道啊,大家都挠着头冥思苦想。 香茅子听了心头一动,心中有了答案。但是她没有说,只是神色中露出了一股了然的神色。恰被寻看的陈掌柜发觉了,就点名道,“香茅子,说说。” 香茅子从后面站起来说,“我觉得,加入没有别的什么限制,那么但凡家里有适合的孩子,都会送去试试。这世间有多少适龄孩子,就有多少个人要走升仙路。” 陈掌柜的露出满意的神色,“听听!是不是这个道理,们想去,可这世间如果符合标准,又有谁不想去呢?所以这个升仙路,不是这么轻易就能走的。仙人们,也没有这个功夫,它是有限制的!” 众人一听,更加齐齐哀求,“掌柜的,求了,跟我们说说到底有什么限制吧!” 陈掌柜叹息一声,“升仙路,我祖上也有人曾经尝试过,但是失败了。因此在我家族先祖遗留的笔记上,就有关于升仙路的记载。这条路,压根就是一条十万人中一的绝路啊。” 听到陈掌柜的这么说,众人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陈掌柜的继续说,“升仙路对年龄的要求是最最粗浅的。可正如香茅子所说,这天下十二州,但凡家里有适龄孩童的,哪有人会甘心放弃。那这天下亿兆家庭,人人都想去,仙人们可怎么选,又如何有时间选?!所以在升仙路之外,还有第二个限制,那就是升仙令!” 升仙令?!!那是什么东西??一众年轻的跑堂帮厨全然未曾听说。 这倒不是小伙计春雨不给力,而是散修们压根就不关心“升仙令”这种明显是世俗凡人为了求仙而搞出来的东西,他们不提,春雨自然就一无所知。 可实际上,升仙令确实存在,而且是踏上升仙路的唯一凭证。 这些仙家秘闻,却被牢牢把持在世俗凡间的高门大户和权贵之家,平常人连听到的机会都没有! “因为亿兆凡人,无人不想成仙,无人不羡成仙。所以每次仙路打开的时候,总是会出现各种乱象。后来为了能更有效的筛选出有大机缘的人,仙家就给了升仙令。每次开天路,都会有100万枚升仙令发下来。要想走仙路,就要先拿到升仙令!” 一百万枚!那得是多少啊! 一众小年轻的头脑一片空白,完全不能计算百万之巨。春雨干脆掰着手指头在那里慢慢的数: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 陈掌柜的冷笑,“们是不是觉得一百万特别特别多?” 众人一起点头。 一百万对他们来说,那几乎是整个世界那么多。 陈老板又说,“们可知道,天下之大,共有十二州、四岛、九海之巨,数百个仙门,亿兆黎民百姓。区区百万升仙令,就跟在汪洋里撒一把米般,连个浪花都翻不起来,就不见了踪迹。” “这一百万的升仙令平分到十二州、四岛、九海,每个州也就是仅有区区不到四万枚而已。” 众人有的点头,有的摇头。 四万这个数虽然依然巨大,但已经可以在头脑中有一个朦胧的概念了。 “就拿咱们殷州来说,就有七国九诸侯,而咱们黄石镇属于常安侯管辖。安侯分国为十六郡。” “以十六郡分府,郡为之师,分郡以为五府,府为之台。分府以为十县,县为之尉。分县以为十镇,镇为之宗。十村为乡,百家为村,村乡什伍皆有长焉。” “区区四万升仙令,先分给十六郡国,再分给每郡的五州府,再分给十县,们算算,每个县城能分给多少?”陈掌柜的循循善诱的问。 一众跑堂打杂开始掰着手指数,每个人都满头大汗,甚至有人干脆脱下鞋子,连脚趾都算上了。 还是春雨这方面有经验,他第一个算出来,却不是很确定的说,“每个县应该分五十枚?!” 陈掌柜点点头,“对,没算错。如果没有意外,每个县应该分50枚。我们黄石镇,不过是龙口县十镇之一,那么我们黄石镇最多最多也就只能分到5枚而已!” 五枚!这个数字让一票小伙计都倒抽一口冷气。 可陈掌柜还没有说完,“以为有五枚?!呵呵,做梦。那是理想的数字,实际上,人人都想要升仙令,在国都州府处,各位诸侯豪门,都会想尽办法克扣截留,实际上到了府那一级之后,就不会再有升仙令传下来了。们啊,恐怕连听一耳朵的机会都没有!” 听完掌柜的算账,大家都明白了升仙令的稀少珍贵。 也不得不认清一个现实,升仙令这种东西,真的不是他们这样的小人物能觊觎的。 大家都失落起来,一颗颗宛如炭火般的红心仿佛被泼上冷水,冰寒的刺骨。 见小伙计们都垂头丧气,散发出浓郁的失落颓败,陈掌柜继续说,“确实,这种机缘都被那些豪门大族牢牢把控。不过们也别以为,那些豪门大族会占到什么大便宜。接下来就要问们第二个问题了,们可曾听过仙痴子?” “仙痴子”是句著名的骂人话,一般说谁呆傻憨痴,就要恶毒的斥责对方为仙痴子! 仙痴子在元炁大陆实在太有名了! 很多人都见过仙痴子,他们会坚信自己有修仙的资质,有的人甚至认为自己是不世出的修仙天才。因此会做出很多让人啼笑皆非的闹剧和惨剧出来。 仙痴子闹出来的惨剧,就算连香茅子这种无知闭塞的乡村少女,都曾有耳闻。 比如有一个读书人,本来好好的读书,以科举为目标,还在科场上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但结果他忽然迷上了修仙,就抛开一切去寻找升仙之路。后来他听人说仙人的宅邸都在人迹罕至之处,就不顾父母拦阻,斥巨资去寻找仙踪。这一走就是十年,老父老母因为担心思虑过度而亡、妻子因无力抚养幼儿、自行投水自尽了……等到十年后,读书人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去一无所获,当他回家后,才发现满门都死光了,因为无人帮扶看顾,他甚至连父母妻儿的坟都找不到了! 这个读书人就成了远近闻名的仙痴子!整天披头散发倒出唱歌大笑,总是哼唱着:世人都说神仙好…… 几乎所有的仙痴子都是这么来的。他们有的是求仙不成大受刺激而疯癫;有的是因为修仙变得精神恍惚而误伤亲友的;还有因为幻觉亲手举火烧了全家的。仙痴子闹出的传闻总是不胜枚举,大都是以悲剧收场。 陈掌柜的继续说:“那些豪门望族的子弟,纵然有更多的机会去踏上仙路,可实际上每次因为升仙不成反而不变成了仙痴子的人,不仅大有人在,而且比例相当不小!” “都说升仙路好,可在我看来,升仙路就是一条不归路。不成仙,便成仁。如果家族没有余力,恐怕不仅仅是自己失去了平凡生活的依托,更好祸害双亲挚爱,乃至为祸乡里呢!”陈掌柜的说的很惆怅。 香茅子暗搓搓的想起来,在开始的时候,陈掌柜曾经说过,自己对升仙路的了解是来自家族传承的笔记,看来陈掌柜的这位长辈给家族带来的经验肯定不是那么美好! “掌柜的,那升仙路究竟是什么啊?”还是有小伙计不死心,追着问。 陈掌柜倒也没有因为自己的苦口婆心依然不好使而失望,他露出了一股怅然的表情,“不知道。先祖留下的笔记中,并没有详细的提及具体的情形。因为据说每个人面对拷问和内心时候,反应出来的东西都不一样。哪怕是同父同母的孪生兄弟,竟然也有大相径庭的结果。所以,升仙路只能靠自己!但是,一定是九死一生。” 说的这里,陈掌柜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神情哀恸,然后他心灰意懒的挥手,“话已至此,如果们还要一心往升仙路上扑,那我陈某人也不回阻拦各位的高情原志,大家好自为之吧!” 说完,就撵一众小伙计等人散去。 大家一路走一路讨论升仙路的事情,今天陈掌柜所讲,大大刷新了他们对修仙的看法。无论是否依旧保持修仙的宏图,这种八卦可不会轻易错过的! 香茅子领着辛茂在最后面慢慢的走着,听着几个小伙计相互笑嘻嘻的讨论还去不去。她一贯不喜欢多说废话,也不说,只是也在心里默默回忆着今天陈掌柜的话。 辛茂的小手忽然拉了拉香茅子。 香茅子就低头看他。 辛茂低声的跟香茅子嘀咕,“姐,虽然陈掌柜的说升仙路是九死一生,可要是能有个升仙令,那我还是想去!” 香茅子“嗯”了一声,她心想的是,谁不想去?!要是能有升仙令,爬也要爬去! 章节13:病来如山倒 经过了一场非常交心的夜谈之后,小伙计们的状态就正常多了。这并不是说他们不想去寻找那条飘渺的修仙路了。 恰恰相反,他们的内心都跟辛茂一样,更加热切和渴望了。 但是,却不再狂热妄想了。 他们已经知道那条路有多么窄小了,更加清醒的知道现实和梦想之间的差距。因为过于遥远,反而是热切而非狂躁。这就好像,这里的小伙计如果暗的是邻家的小美女,可还没来得及提亲,邻家小妹就已经被人定了亲,那心里肯定特别难受,落差特别大。但如果知道一个国色天香,传说中倾国倾城的大美女,平日也会在内心肖想一下,知道大美女嫁人了,却不会难受,只是略微感喟一下而已。 这就是小伙计们现在的心情。 刚开始,他们总担心升仙路是他们的唯一机会,这种焦虑和忐忑几乎要压垮了他们。但当陈掌柜一番剖析之后,他们发现升仙令距离自己那么的遥远,内心反而平静下来。 整个酒楼呈现了空前的一种积极向上的状态。 每个人都能勤奋而认真的在做事,略有一点清闲,也要凑到一起交流情报,看看能不能找到升仙令的蛛丝马迹。 尽管毫无头绪,但是他们交流的依然很快乐。 香茅子也被拉到这个煞有其事的讨论队伍中,不过她还是不怎么太说话,只是听着。 时间久了,大家也已经习以为常。 当他们惹火朝天讨论升仙路的时候,香茅子却在睁着眼睛发呆,她脑子里正在思考怎么能回耶溪村一趟。 这么久,她依旧没有听到关于耶溪村的传言。 不只是她,还有一部分也在寻找耶溪村和溪过村的人,他们也有亲人在这两个村子里。可等到这么久,缺什么消息都没有。 大部分人已经不看好这两村的人了,已经半个月过去了,如果能下来,人早都下来了。不能下来,不是被困住,就是已经被凶兽捕杀了。香茅子并不死心,她特别盼望能回去确认一下。这些天来了这么多的仙人,凶兽应该躲远了。 看再过两天,如果还没有消息,就想办法回家瞅瞅去,香茅子暗暗的盘算着。 还不等香茅子折腾回去,这几天又有了新的变故。 这天很少跟掌柜的发生冲突的宋嫂,却跟掌柜的起了争执,“做不到!让煲四鲜汤的是您,然后不给配齐材料的也是您。又让马儿跑,又不给吃草哪里行,我不是仙人,凭空变出出来!” 陈掌柜的也一脸无奈,“这汤是镇上有名的富户刘老爷点名要的,还是为贺他家媳妇生了双胞胎专门使人提前来说的。怎么好推拒呢?” 宋嫂冷笑着说,“刘老爷的事自然不好耽搁,可您倒是把料给我配全了啊?!一煲四鲜汤前后需12个时辰并12味药材。您看看咱们这后厨,倒缺了其中的三种,您这让我怎么做。”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谁能承想整个镇上都抓不到这几味药材!”陈掌柜也一脸为难急躁,“要不麻烦宋嫂子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找到一些替代的药材?” 宋嫂长长叹息一声,如果能有办法,她就不会叫嚷了。改个配方又岂是那么简单的?!而且少的也不是一、两味药材。而是整整三味药材,其中还是四鲜汤药膳的主药之一。这让宋嫂子可怎么办?! 香茅子想了想,就问,“那,能不能去外面镇子买啊?” 陈掌柜说,“已经让阿璋一大早就去隔壁镇子上买了,但这也怕是来不及了。” 香茅子又想了想,“要不,陈掌柜您告诉我缺的那三味药材的名字和特征,我去镇子外面找一找,说不定能找到呢。” 在香茅子他们乡下,各种草药少有去药房买的,都是自己去外面采摘回来的。比如蒲公英消肿、野山蓟清火之类的。就连陈掌柜在药房采买的药材,也是乡民们外出寻找晒干后,去药房贩售的。 所以她说要去帮忙采药,倒不是胡闹。 没想到陈掌柜依然摇头,“如今可不能采到了,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镇子上生病的人特别多,其中这三味还是必用药材,那周围十几里地的药材早都被人采光了!” 香茅子点点头,“哦!” 怎么如今得病的人这么多了?!希望阿璋能早点把宋嫂需要的药材买回来吧!香茅子暗暗的祈祷着。 第二天,阿璋回来了,却没有带回来好消息,“隔壁镇子上的人也病了,这些药也都被用光了!买不到。” 宋嫂还来不及发作,阿璋却说出了更可怕的事,“云来镇比我们这里发病要早,他们已经开始向州府去征集草药了。我去的时候,他们那里卖的最贵、最好的不是草药。们猜是什么?” 是什么?!大家一起问。 阿璋脸色惨白的说,“是棺材!云来镇到处都摆满了棺材,一排排的,有的连茬口都没弄好,就是几块板子拼在一起!那都是来不及做,临时赶出来的。” 陈掌柜的脸色变了,“怎么会死了这么多人?” 阿璋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是云来镇真的死了这么多人。我一看情形不好,也没敢多留,就直接回来了。” 陈掌柜的属于见多识广的能人,听到这个消息,他忽然联想到另外一件事,“阿璋,再云来镇有没有问到他们生病的状态,以及从发病到病亡的时间?” 阿璋其实仅次于春雨的最机灵的小伙计,要不然去邻镇采买紧缺药材这种重任也不回委派给他。 听到陈掌柜的问题,阿璋连忙回答,“问了。就算您不问,我也得说。这场疫病来得实在蹊跷。最开始,谁也没有留意,就是有人出现了拉肚子和呕吐的状况,大家会觉得是当天没有吃好,才偶然腹泻。可这种腹泻会持续两三天,然后人会发烧。断断续续的,越来越严重。到了七八天头上,就会开始便血,吐血,然后高烧不退。” “大部分的人,这时候就会拼命的请医生来看,医生就会根据他们的症状抓药,其中就有咱们需要采买的那三种药材。可这个时候已经晚了,他们会连续的高热不退,持续便血。往往两三天内,人就不行了。”阿璋说。 陈掌柜的表情非常严肃,似乎听到了极其可怕的事情。 大家也为云来镇的人难过,但毕竟悲剧还是别人家的,他们虽然难过,却不哀伤。 可这个时候,陈掌柜的忽然一拍桌子,大喝一声,“让所有人都出来听令,从今天开始四鲜楼闭门谢客。” 闭门谢客,对酒楼来说是个非常严重的事件,那是仅次于酒楼关张的第一等大事。一时间大家都呆住了。 春雨小心的问,“陈掌柜,为什么我们要关门啊?” 陈掌柜面色非常难看,“这不是一般的病,这是疫,而且还是最最可怕的鬼触疫!” 年轻的一代都面面相觑,不知道陈掌柜在说什么,而宋嫂等有了年纪的人,一听到鬼触疫的名字,就齐齐色变,眼神都流露出惊惧的神色。 “到底什么是鬼触疫啊?”春雨问。 陈掌柜说,“鬼触疫究竟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但每当有鬼触疫的时候,家家举白事,万里棺材连。每次鬼触疫都会死几万,甚至几十万的人。所到之处,千里空城,无人能逃。鬼触疫发生之后,满街摆放最多的就是棺材了!一开始,我完全没往鬼触疫的身上想,可等听到阿璋说起棺材的事情,我这才想起来!” 陈掌柜说的并不清楚。倒是一旁脸色苍白的宋嫂,忽然接过了话头。 宋嫂说,“鬼触疫杀人不见血,染上鬼触疫死亡,就跟被鬼摸了一样,死活都是听天由命,这才有了这个名字。没有人知道它是怎么来的。一家人,同吃同住,有可能都得鬼触疫,也有可能只有几个人得。得了鬼触疫,头几天根本看不出来,以为只是普通的风寒,可是一旦开始便血吐血,这病也就没治了!” “鬼触疫从来不会只在一个地方爆发,它的牵扯面从来都很广。”陈掌柜沉重的说,“既然云来镇已经被鬼触疫染上了,再联想到黄石镇最近这几天用药需求的增多,肯定也已经被染上了。只不过鬼触疫没发病前,是看不出来的。这几天,大家都不要外出,先观察一下自己还有周围的客人,一旦发现有腹泻和发烧的,立刻上报!” 众人被陈掌柜和宋嫂的严肃吓到了,他们都没有经历过鬼触疫恐怖的死亡收割,因此并不是特别害怕,但是看到几个主事的人都神色严肃,掌柜的甚至摘了四鲜楼的幌子,用青布遮了四鲜楼的牌匾,这明显是摊上大事的样子。 小伙计们不敢再怠慢,急忙按照陈掌柜的要求进行排查。 这一问,还真发现了问题。 天字号三房和四房的客人昨天发生了腹泻呕吐的情况,但是客人们以为自己是水土不服,因此拉肚之后,就没有在意,最近这几餐都点了素面养着,并未有转好的情况。 天字号七房和地字号一房,以及通铺一共有六个客人正在发烧。客人们却以为自己只是感染了风寒,有钱的已经延请了黄石镇的大夫进行看诊,没钱的也拜托厨房烧了姜糖水,准备将养几日。 正如陈掌柜的预料的那样,居然有这么多客人,多出现了鬼触疫的前期症状! 小伙计们经过了一番摸底,把情况上报给陈掌柜的。 陈掌柜的听完小伙计们的汇报,神色晦明不清,却没有说什么。 春雨胆子大,就试探着问,“陈掌柜,要不我们把生病的客人请出去?” 说是请,其实是撵。 陈掌柜却摇摇头,“来不及了,而且这个时候把人往外撵,那不就是逼人去死么。四鲜楼的名字也不能要了。” 既然不能撵人,那程掌柜的为什么还那么纠结?!春雨不懂。 就在这个时候,宋嫂子忽然过来,当着春雨的面给陈掌柜的行了一个礼,“掌柜的,我来跟辞行。” 春雨瞪圆了眼睛看着她,不明白宋嫂子是怎么了。 可陈掌柜的居然一点都不意外,他皱着眉看着宋嫂,“想好了?外面,恐怕也不好过。” 宋嫂子咬咬牙,“我知道这个时候辞行不厚道,如果是我,那就留下来跟大家一起候着。可不行,我家还有一个侄子大财,那可是老宋家唯一的根儿。我得想办法把大财送走,不能让他在这里等死。” 陈掌柜的没有责怪宋嫂,他点点头,“大难来时各自飞,能逃一个也好。这样,春雨,偷偷的把大家都叫来,我有话要说。” 因为这两天生病的人更多了,大家都躺在房间里休息,反而没有往日那么多活计需要做,很快人手就凑齐了,都围在陈掌柜的身边。 这个时候,陈掌柜的也准备出来十几个口袋,每个口袋里有上百枚铜子儿。 陈掌柜见人齐了,就跟大家说,“到今天,生病的人已经越来越多了。这事,恐怕也瞒不住了。关于鬼触疫这个事,恐怕此刻州府已经知晓了。” 大家相互看看,不明白怎么了,州府知道不是好事么,说不定还会派遣医生和药材前来救助。 陈掌柜指着桌面上十数个钱袋,“鬼触疫,跟其他的疫病不同。它没办法控制,也不知道因何而起,扩散又极快。所以州府没办法,每当有鬼触疫发生的时候,州府会排驻兵把此地围起来,不留任何门路。等到疫情过去,才会重新掘开围墙。” 众人一听就炸庙了,“那,那怎么行。那里面的人呢?” “里面的人,听天由命吧。等到事情过去,掘开围墙,如果里面的人还活着,就留下来。如果死光了,就举一把火,将所有的事情都烧掉!”陈掌柜的说。 大家吓得不得了,“那,那我们黄石镇?!”有机灵的人已经想到了。 陈掌柜的说,“黄石镇的疫情已经瞒不住了,估计州府的兵也就是这一半天就到了。到时候,就是想走也走不掉了。所以趁现在,如果有人想离开的,我陈昇不拦着,这是一笔小小的路费,算是我送大家的一点心意。” 众人听了这话,心中大定。 陆陆续续就有人上前拿了那些钱袋,同时深深的给掌柜的磕了个头。 还有几个人没有上去拿钱袋,这其中就有春雨和香茅子。 春雨大声问,“掌柜的,把我们都打发走了,那呢?” 陈掌柜的苦笑了一声,“我们陈家四鲜楼,是自从二百年前流落到黄石镇就开起来的。最初从一个小小的摊子到今天的规模,已经过了八代传承。如今陈家只有我一个,我不走了。我留在这里,是生还是死,都随它吧!人在,楼就在;人亡,以后也就没有四鲜楼了。” 小伙计春雨被陈掌柜的这几句话激红了眼睛,他大声说,“我也不走!我是孤儿被您捡来的,没地方去,也不想去。掌柜的,我跟一起守着四鲜楼。” 还有几个小伙计和一个大厨也表示自己不走,四鲜楼已经是他们的家了。 香茅子,也不走。 她没地方去,也不知道要去往何处。其他的地方,哪里会有陈掌柜这么厚道善心的人啊。 陈掌柜的也不勉强,走的人他送了仪程。留下来的人,他挥挥手,“既然留下来,那就好好干活。接下来一个人要干几个人的工,恐怕会辛苦。另外,春雨和香茅子,去想办法多采办一些吃的、喝的存好,日子,有的熬呢!” 香茅子跟着春雨,满镇子的开始想办法去搜集吃的。 粮食什么的四鲜楼的库房里存有不少,可春雨还是买了满满两板车。其余的多是各种干菜、咸菜、海菜豆干、各种豆子。这些东西都耐放好存储,慢慢吃能吃好久。另外香茅子还提醒春雨去定两缸黄酱,黄酒之物,春雨觉得有道理,连忙又领着香茅子去镇外有名的王家酱铺去拉黄酱。 这么一折腾,到了晚上举火的时候,他们两个才风尘仆仆的赶回来。 他们前脚进了镇子,后脚就有数百的州府兵丁到了。 如铁桶一般把这里围了起来,在镇子前后门都设了拒马和风墙,是人不得出入。 黄石镇,被封了! 章节14:辛茂生病了 黄石镇被封这件事,让镇上的人开始恐慌起来。 这些天,逐渐多起来的生病的人,本来就开始让人心中惶恐,此刻州府不但没有派医生和药物来救助,反而封镇,这让他们的恐惧瞬间爆发到极致。 很多人第一时间拿着家当,携儿带女的往外冲。 但都被拿着长矛的府军逼了回来。 黄石镇富户刘老爷不服,他才喜得一双麒麟儿,自然不肯在这里等死。于是先行贿,着小厮健仆抬了满满两箱子白银去买一条生路,被府军严拒。 眼瞅着周围开始逐渐死人了。 刘老爷干脆用十两银子一个人的价格,召集了半个黄石镇的人去冲关! 他想的很好,这么多人一起往外冲,法不责众。自己这边还有健仆维护,总有机会冲出去的。 可府军这次非常狠厉。 当上百名百姓,集体混乱的往外奔跑冲关的时候,府军领队直接调过来一队弓箭手,三次乱箭齐射,就冲散这支原本就不整齐的队伍。 冲在最前头的人死的最多,其中就包括刘老爷和他的一双麒麟儿。 瞬间,黄石镇就变成了一片修罗场。 无论是行贿买生路、还是纠集人群冲关、还是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都没有办法撼动府军领队分毫。黄石镇,彻底被封死了! 绝望的黄石镇人,瞬间就从富足平安的小镇,变成了炼狱一般的死城。 果然如同陈掌柜所说,鬼触疫开始了! 那些前几天高烧不退的人,开始有了呕血、便血甚至皮肤溃烂的症状,然后在两三天内,迅速的死亡了。 死亡的阴影,更加重了黄石镇的恐慌。 这个时候,一个说法开始在黄石镇流传起来:都是这些外乡流民带来的灾难! 这个说法不知道是从哪里开始传出来的,却迅速的引发了原本居住在黄石镇居民的不满。他们认为自己遭遇的不幸和面临的死亡,都是由这些前来逃亡的难民造成了。 在经过了两天的酝酿和膨胀之后,终于在一天中午的时候爆发了! 事情爆发在黄石村西北角的刘承恩家,他们家是黄石镇的老居民了,有亲戚从平洲村来投奔,开始的时候相处的还行,毕竟亲戚的关系和情分还都在。可当鬼触疫是外乡人带了的流言兴起来之后,刘承恩家开始不干了! 他们家一直往外撵亲戚,可亲戚的独生子正在生病,就苦苦哀求。当恐惧和流言不断累积后,刘承恩无法承受这种恐慌,他们一家合力把亲戚全家的东西都扔到街上。也包括那个生病的孩子,这么一折腾,那个孩子当时就死了。 这个死亡引爆了所有的矛盾,亲戚死了独生子,也是几代的唯一独苗,全家人都疯了。抄起菜刀和擀面杖,冲进了刘承恩家中,砍杀他们全家。 血淋淋的惨案更加激化了本土居民和外来流民的矛盾。短短一个下午,就有四五场械斗和伤人世间。而这种伤人又反过来增加死亡,加重了黄石镇已经绝望的氛围。 无论黄石镇的人怎么动乱折腾,府军只是沉默的围起镇子,仿佛他们不过是一群相互厮杀的蝼蚁。既不干涉,也不放过。 整个黄石镇都陷入了恐慌之中,处处都响着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把门神糊上的家庭越来越多了。除了府军,唯一沉默而有序的地方,就是四鲜楼。 陈掌柜的安排,让四鲜楼低调而有序。 这些天,四鲜楼里生病的客人也陆续有死亡的了。但是跟其他家庭惊天动地的哀嚎不一样,在四鲜楼里居住的人,多半是行走各地的商人。 陈掌柜早有安排。 每当有人死亡,陈掌柜就用厚布蒙住口鼻,带着春雨把死人装进棺材里,然后停放到一个单独的房间。 当天,春雨和香茅子出去大采购的时候,陈掌柜已经领着另外几个留下来的小伙计,把整个西厢都封起来了,说这个地方将来就用作停灵。果然,现在就陆续派上了用场。 陈掌柜和春雨把人装进棺材抬走,这边香茅子就套着头套,把死人后的所有的被褥枕头都抱走,拎到院子里,在一口破缸中倒上菜油后,点火焚烧。 而亡故客人留下的东西,程掌柜则会同一打包封存,并贴上黄签,上面写着亡故商人的名字、籍贯、大概面貌特征等。等待着客人亲眷前来寻找。 剩下的空房间,二柱子则用一个盘子装满了醋,下面用一个小炭炉烧着,把整个屋子都用醋熏得例外都是浓浓的酸味。 经过这么一番有序的折腾,四鲜楼的已经染病的客人,陆陆续续的发病死亡。可其他的人,依然恐慌不安,却并没有增加新的病人。 这个现象让细心的香茅子发现了,她不是很懂得其中的道理,却直觉认为,陈掌柜的办法是有效的。 不像其他黄石镇的居民,一个人生病,后面一家子的人都会陆陆续续染病,往往在数天之内,就会死绝满门。 想了又想,香茅子去问陈掌柜的,“陈叔,我觉得的办法特别有效果,怎么不把它教给其他的街坊邻里啊?” 陈掌柜的还没解释,春雨气呼呼的说,“怎么没说,这几天一直在后面忙活烧行李,所以才不知道。打从一封镇开始,陈掌柜的就去了镇长家还有黄庙祝那里,把自己的打算和办法全都说。关于烧死人行李还有用醋熏房子的事情,都用笔一条条写了下来,唯恐漏掉了!” 香茅子欣喜的说,“那是不是也有用啊!” 春雨呸了一声,“呸,有用个屁!镇长不确定咱陈掌柜的办法有没有用,就找来黄庙祝问问。结果那个人一口就否决了,说这都是奇淫技巧的小术!压根就没有用。要想包平安,还是要每日服用他的除疫符。” 黄仙祝! 这个人香茅子知道,当初辛茂生病的时候,后娘曾经带着辛茂特意来镇上讨了一张符吃。过后,辛茂还真的好了,从此后娘就把黄仙祝捧到了天上去。 “那,也管用的吧。”香茅子弱弱的说,她别说吃符,连看也没看过。 春雨哼了一声,“那谁知道呢?黄仙祝非说这次的鬼触疫凶悍,往日百文大钱一张的符纸,如今他要一两银子一张!还要每日服用,谁家吃的起。我看他就是想捞钱,这才阻止掌柜的把办法传出去。” “好了,不要说了。”陈掌柜听着春雨抱怨黄仙祝,阻止了他。 “莫说别人闲话,我们做好自己的事情。香茅子,这些天不要往外面跑。”他叮嘱香茅子。外面的人对流民的态度更加恶劣了,很多流民无缘无故走在街上,也会被镇民冲上来揍一顿。 那都是家中死了人的,恨流民把灾难带到镇子上的人。 陈掌柜这里倒是不歧视流民和外来人,毕竟他们是开酒楼的,靠的就是南来北往的客人帮衬。 可其他人,那就不好说了。 香茅子脆生生的应了一声。 然后她回到后厨去帮忙煮艾草水,陈掌柜的要求一日三次的煮艾草水,四处喷洒,另外还要给酒楼里所有的人泡脚。 此时,晚上的艾草水煮好了,大家就给客人们送去了剩下的就自己人分分用了。香茅子也打了满满一大壶,拎着回到下屋去给辛茂泡脚。 走进房间,才发现辛茂居然还没有爬起来,蜷缩成一团在床上昏睡。 这几天,香茅子忙前忙后,也没怎么太管他,只是叮嘱他不要到外面去乱跑,世道很乱。 辛茂答应后,香茅子就放开手了。 这倒不是香茅子心大,而是乡下孩子都是这么散养惯了,每天手头有一万件事等着做,没有人会整天盯着孩子照看。 香茅子把大水壶放在地上,又把盆子放在床前面。这才伸手在辛茂身上拍了拍,“起来了!姐给倒水泡脚。” 辛茂哼了一声,却没起来。 香茅子又伸手在他身上拍了拍,“快起来,泡完了再睡。今天怎么睡了一整天了?!” 辛茂哼唧了一下,还是没有起来。 香茅子心里有点疑惑,就扳着辛茂的身子把他转过来,这才发现,辛茂已经烧得满脸通红,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 香茅子伸手在辛茂身上探了进去,一摸,身子也是滚烫滚烫的。 她不由的大惊——辛茂,这是在发烧! 如果是往日,辛茂发烧,香茅子顶多去厨房给他煮碗姜糖水,趁热给他灌进去,让他发汗。可今天不同于往日,辛茂发烧的时机太凑巧了,这不由让香茅子怀疑他不是也染上了鬼触疫。 想到这里,香茅子不由抖了一个激灵。 她顾不得拍起辛茂,先去找了一块干毛巾给辛茂擦掉身上的汗水,然后用滚热的艾蒿水烫了毛巾,又绞干,开始从头到尾的给辛茂擦拭起来。 热乎乎带着浓郁艾蒿味道的干毛巾,擦在身上是很舒服的。 香茅子换了两盆水,彻底的给辛茂从头到尾的擦了两次。还去寻了一床干净的床单给辛茂换上了。这才又给他盖上被子,放他去睡。 这一个晚上,香茅子守着辛茂都没干睡着。 发现辛茂发烧出汗了,她就用布巾沾着艾蒿水给辛茂擦拭。当中还喂辛茂喝了好多红糖姜糖水,热热的! 折腾到天亮,辛茂还是持续的发着低烧,精神更加萎靡了,往往香茅子叫他十数声,才能隐约回应一声。 香茅子越来越担心了。 她看着辛茂又在昏沉沉的睡着,轻手轻脚的跑了出去,找到了春雨,告诉他辛茂病了! 春雨这些天领着香茅子奋力的干活在前线,已经跟香茅子结成了坚固的战斗情谊。听到香茅子说辛茂病了,又问了辛茂的具体情况,小伙计春雨眉头紧锁,“情况不妙,他这样跟咱们客栈里的那些客人的情况,可没什么两样!” 香茅子也是觉得,所以才担心的不得了。客栈里的那些客人,也都是从开始低烧开始,然后到便血到咳血,最后到身亡的顺序。现在的辛茂,正处于最初的阶段。 “他怎么会染病的呢?”香茅子急躁的不得了,“咱们整天在客栈里干活,还要去处理生病的客人,也没有染病的啊!” 春雨挠头想来想,“可能在外面染上的。辛茂这些天总往外跑,不知道?” 香茅子一脸茫然,辛茂往外面跑了吗?! 春雨看见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根本没发现。 “这些天咱们都忙着处置客人留下的身后事。辛茂不爱在客栈里呆着,总是跟镇子里的小孩子到处疯跑,直到吃饭的时候才回来。掌柜的都发现了,还让我提醒看着点辛茂。怕他在孩子中受欺负。” 还有这样的事情?香茅子想,辛茂一定是太无聊了,才会跟着镇子上的孩子到处跑着玩。可现在到处都是疫病发作的情况,他们一定是在外面傻跑的时候,沾染到了不干净的东西! 那现在怎么办?! 香茅子迷茫了,现在怎么办?! 春雨看着香茅子呆呆的表情,也有些难过和心疼。 平日里他们处理亡故的客人,虽然麻烦却从不觉得伤心,毕竟都是陌生的外乡客人。可辛茂不一样,那是一直在自己眼皮子低下跑来跑去的孩子。 “要不,去求求黄仙祝,看能不能也弄一张符给辛茂吃吃?”春雨努力的帮忙想办法。 可是,黄仙祝的符很贵。最近这两天,已经涨到三两银子一张。 这还不是关键的,最关键的是不管用。 先头因为生病去吃符的人,如今已经有人陆续的亡故了。 很多家里都是砸锅卖铁求的符,还没有留住亲人,就开始大闹起来,每天黄仙祝的道场里面热热闹闹的分成两拨人。 一拨是捧着银子来求符的。 而另一拨则是扛着灵幡来闹的。 两拨人都急三火四的,纷纷指责对方是傻瓜。 香茅子年纪虽小,可是却有自己的观点。如果黄仙祝的符真那么管用,那镇子里就不该死那么多人,现在虽然还有那么多人去求黄仙祝,多半也是死马宁当活马医。 她摇摇头,“找黄仙祝,没用的。” 春雨继续挠头,“那咋办?” 香茅子想了想,说了一句掷地有声,让春雨震撼不已的话,“我要去找月亮草!” 章节15:夜光月亮草 月亮草,是一种在月光下会发光的草。 在元炁大陆有一句歌谣,“仙人摘月种土华,白兔捣药送人间”。说的大概意思是,仙人把天上的月亮光华种植到土里,月亮中的白兔把它们做成药,送到人间来。故而很多乡下还设了野(淫)祠来供奉兔子,并尊崇它为药王。 而这个月兔赐下来的神药,指的就是月亮草。 月亮草在元炁大陆是一种神奇的草药,普通人身体大部分的疾病,无论是恶炭疮痈、厉疾疟寒、久咳不愈、流脓化痰甚至是不孕不育都有立竿见影的奇效。 因此月亮草在元炁大陆也是真正的万金难求的好药!也被人尊称为神仙药。 元炁大陆的人并不知道,他们尊崇无上的神仙药,其实只是修真界一味最最低廉、普通的灵草而已。因为所需灵气非常少,故而在各种地方都能生长。也因为有在月亮下发光的特色,被称为夜光草。 夜光草在修真界并不是什么珍贵的药物,它被定义为一阶灵草,在修真界是被大量普通培养的基础灵植,也是通常给刚刚入门的初阶修士们泡澡用的。 这世界上大部分的灵物灵植,普通人是没有机会接触到的,一来是没有机会,二来对他们来说,灵力是一种伤害,如果普通人误服了灵力充沛的食物,会立刻爆体而亡。灵气对没有修行的普通人来说,比最最剧毒的毒药还要可怕。 但是这也不是绝对的,修真界就有几种灵植是普通人也可以吃,然后还有好处的。它们大多是温和而且初级的一阶草药。夜光草正是其中一种。其余的几种,要么因为需要修士们用灵力温养、要么是因为野生户外非常少见,而不被众人所知。 关于这些内情八卦,香茅子不知道,她只知道被口口相传的说法,“月亮草能救命,一口就能阎王敌!” 这句话,香茅子知道,春雨也知道。 可是月亮草对于他们来说,那依然是传说中的东西。 无他,月亮草易辨难寻。 月亮草的名气这么大,寻找它的办法早都被传遍了整个元炁大陆,香茅子和春雨都听过的。寻找月亮草的办法很简单,只要在月光明亮的晚上,在野外慢慢的寻找,凡是能发出微弱光亮的小草,就是月亮草! 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月亮草的辨识和采摘都不难,但是元炁大陆的夜晚的野外,可并不安全。有很多凶狠的野兽,都是在夜间出来猎食的,比如獓狠、狰、狼群什么的,纵然是任侠天下的英雄,也不会轻易在野外露宿,很多凶兽是尤其喜欢吃人的! 这世界上的月亮草,十有八九都是一些英雄为了高额的悬赏组队在野外搜寻的,就这样也会损失惨重,不时有豪杰折损的故事传来。现在香茅子一个小小的乡下少女,竟然一个人要去寻找月亮草?! 这跟送死,几乎没有区别。 春雨结结巴巴的说,“这,这不行的。镇外的荒郊有凶兽横行。” 香茅子说,“我知道,但我总要试试。辛茂,可是现在我唯一的亲人了。爹娘都不在身边,只有我了!我必须得去救他。” 这个道理,春雨无法反驳,他只能又说,“可,可现在镇子被封了,出,出不去。” 香茅子撇嘴,“怎么可能出不去?!到处都是路。” 到处都是路?!这话就奇怪了,这些天为了能逃出黄石镇,还有不少镇民想了各种办法,有的搭了长梯子,想从镇子的外墙翻出去。结果刚一露头,就被府军用强弓给射穿掉下来了。还有的为了逃命,就想凫水从水路走。结果府军在水底长了网子,网子上还挂了不少刀。人在水中一旦被网子挂住,那基本上也是九死一身。 经过了几番测试,镇民们才算死了心,这黄石镇被府军围城铁桶一般,实在无法突围。 这些事,郁闷来酒楼喝酒散心的镇民们每天都在大堂说,香茅子和春雨多少都听了些。可此时,香茅子却说有办法出去? 见春雨把眼睛瞪到牛眼那么大,香茅子摇头,“别瞪我,这是们笨,那些走路逃难的镇民们,走的都是人路,这么走,肯定会被人拦下来的。” 人路,就是人走的路。无论是翻墙还是凫水,这些路都是人们往常选择的,只不过这次走的时候稍微变化了一下。比如说不坐船了改游水了,其实这条人走的路的习惯是没有改变的。而府军防范围堵的重点,也一定在这些人路上。 香茅子说,“我从小就不喜欢好好走路,我走的都是兽道。等着吧,我肯定能出去。”她特别有信心的说。 春雨见她这么肯定,对于她能出镇子倒是不担心了。“可是镇外还有很多凶兽啊!要是遇上了,说不定一口吞下还有点富余。” 对于这个危险,香茅子其实并没有什么好办法,她不由想起在耶溪村那个月夜下,一个硕大的黑毛凶兽一口一口吃人的场景。她打了一个寒颤,说不怕,是假的。 香茅子深深呼吸了一下,给自己打气,“没事,我个头小,说不定凶兽瞅不见。” 见春雨还要说什么,她连忙阻止他,“别说了,再说我更害怕了,但是还要是要去的。我要是不找到月亮草,辛茂就要死了!” 春雨没法劝了,只能拿出全力支持她,“那放心吧,辛茂我来照顾。一定比伺候那些客人要用心百倍!” 香茅子来跟春雨说这事,主要也是这个目的,想拜托春雨趁他不在的时候照顾一下辛茂。于是她笑着对春雨说,“那就拜托了,春雨哥!”一张小黑脸上,只剩了满口白牙,笑得十分寒碜。 春雨内心十分难过,却不想被香茅子看出来,学着掌柜的,不耐烦的挥手,“快走,快走!” 香茅子走了。 在走之前,她去柴房寻了一把趁手的劈柴刀。把刀把紧紧的缠上布条防滑,然后在刀把上系了跟带子,斜斜背在身上。另外找了个小篮子,篮子里放了两三个客人吃剩的馒头,她还把馒头在冷酱汁里泡了泡。 然后,香茅子就背着刀,拎着篮子往外走了。 此时已经是初更时分,这个时候的路上行人原本就少,又遇上疫病封镇的事情,此时的黄石镇街上,竟然连一个人影都看不到了。 香茅子并没有向镇子外走,她快速而低调的往镇北走。在镇子北口是黄石镇富户聚集的地方,无论是黄仙祝、镇长还是孙大官人都住在这个区域。等闲人那地方就没有什么闲人乱逛。 香茅子往这里走,不是因为其他,而是看上这里树!这些富户往往都是百年以上的老宅,院内院外种满了各种香樟、黄柏,有很多都是百年以上的老树了,又粗又高的如一把把华丽的大伞撑在这片区域。 香茅子三转两绕的就来到了孙富户的院子外,他们家因为主家被府兵射死了,此刻除了满院子白幡,竟然连一个人都没有。 要的就是这样的。香茅子好不迟疑,立刻推门走到了孙富户的院子里。 在黑夜里,“吱呀”一声的开门声,传了很远,特别瘆人。 香茅子不怕这个,她在白幡棺材阴影的院子里灵活的穿行着,一路奔向后院。 后院是孙富户和妻妾们住宿的地方,此刻大部分家当都被搬空,剩下的房间都被挂了锁,数天前还人气鼎盛的豪宅里面,此刻连只人影子都看不见。 香茅子往正房后面蹿,在正房后面有一个小小的天井,天井后面有一个月亮门,穿过月亮门则是一个小花园。 孙富户破门灭口才几日,此刻的花园依然有一种美丽整齐的美感。香茅子去没看那九曲回廊和满池的鲜花。 她睁大眼睛往院墙周围的大树上观望着。 看了片刻,她走到一棵特别粗壮的槐树前,“就是了!” 然后,香茅子就如同一只小猴子一样,灵活的爬上了树,那速度嗖嗖的,一转眼她就莫入了树荫当中,在外面再也看不到她的影子。 香茅子不断往上爬,爬到很高很高的地方,才找了一个粗粗的横叉,开始往外挪动。又走了几步,她就从一个横叉上,跳到了另外一颗树上。然后往下爬了两步,再跳到第三棵树上。 就这样,香茅子安静灵活的从一棵树跳到另外一颗,很快就来到了镇子的边缘。 在她横穿树木的时候,她看见脚下的大树有篝火燃烧,府兵们在火边取暖,顺便烤肉吃。 “说,这什么时候才能是个头啊。”其中一个府兵甲说。 “管那么多呢,咱们就是听令的命。”府兵乙反转手中的烤肉回答。 “这破荒山野岭的,我算是呆够了。”府兵甲抱怨到。 “行了,也别抱怨了,能出来也挺好。我跟说,我最近听见闫帅说,府城里也出现了疫病,州师都要来了!”府兵乙轻声的说着。 “真的?!”府兵甲大吃一惊。 “真的,我亲戚在闫帅身边当传令行走,他亲耳听到的。”府兵乙肯定的说。 “那,那怎么办?总不能把府城也封了吧!” “不会的,闫帅已经用唤仙令向昆仑求救,有了唤仙令,这殷州就没事。估计这几天昆仑的仙人们就能到了。这些疫病对他们来说,那不就是吹口气的事情么!”府兵乙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 府兵甲听到这里,也不由安心,他感喟道,“昆仑啊!那可是昆仑啊!哎,说我们要不出来,是不是也能见到昆仑的真仙啊!” 府兵乙不以为然的说,“想死!还见真仙,就我这种层次,连真仙脚上的泥都见不着!” 香茅子蹑手蹑脚的从他们头上的枝杈横穿过去,听了一耳朵八卦。地上的甲乙府兵却毫无察觉。 这是最后一道防线了,越过这里,就到了镇外。 原来,疫病已经扩散的这样厉害了。香茅子暗暗的想:不过看样子有大人物请仙人出马了,而且是很厉害的仙人。 昆仑,昆仑是什么?! 香茅子一面爬一面想,就有些分神。 一个没抓牢,她一下子就从树枝上掉了下来。 她大惊之下,用腰猛地向上一弹,伸手一抓,堪堪的抓住一个树枝把自己吊在半空。 “哗啦哗啦”,这下折腾的时候,香茅子一直牢牢的咬着自己的舌头,愣是一点声音都没法出来。可是晃动树枝发出的哗啦声,却没有办法了。 甲乙府兵听到头顶有晃动的声音,同时抬头并喝问,“什么人?!” 香茅子哪敢回答,她用力缩成一团,蜷伏在树枝中,一动也不敢动。 府兵在树下转了半天,却没有看到香茅子,只能愤愤的作罢,府兵甲还安慰府兵乙,“这荒山老林的破地方,有什么乱窜是正常的。” 于是甲乙府兵又开始齐齐吐槽黄石镇的荒凉和偏远。 趁着这个机会,香茅子不敢再磨蹭,她轻轻的爬过这里,从远远的林子外侧,找了一棵树爬下去。 这里,远离大路和府兵侦查的边界。 这里是黄石镇外的野荒原。 香茅子,出来了! 章节16:半身嗜人鼠 野荒原在黄石镇东北角,是连接黄石镇和盂山的一处荒原。因为石头多、杂草生,这么多年一直无法被开垦,晾在那里杂草横生。不过也正是因为少人问津,这里面的草药长的还不错,不时就能听到某某在这里又采到了什么药材的传闻。 此刻月上东山,一弯新月挂在东南方,光线并不明朗。 香茅子跪在地上眯着眼睛努力搜寻着。 照理说,月亮草应该在月光的照射下发出微弱的光芒的。 可香茅子一来没有见过,二来也不知道光芒应该有多亮,她只能眯缝着眼睛尽量的摸索。没有月亮草,不过她好运的发现一株绿萝纱,绿萝纱旁边还有几株姑婆丁,都是很好的清热去火的草药。 香茅子连忙把草药连根撅到篮子里。绿萝纱就是宋嫂当日指明要的三味草药之一,镇内早就卖断了。没想在这里竟然有发现。 有了这些发现,让香茅子的内心安定了许多。 野荒原果然藏有很多草药,那兴许,就有月亮草呢! 别看香茅子跟春雨说的斩钉截铁,对于野荒原是否能找到月亮草,她是一点信心都没有的。可是香茅子会告诉自己,一定可以的! 从小,她就知道一个道理:很多事,如果从一开始就不相信它能行,那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假如完全没边儿的事情,也相信它能行。那至少还有一半的希望! 她固执的坚持和相信。 因为这种性格,不知道吃了后娘多少打。连她爹有时候都说,自己从来没见过香茅子这种倔驴一样的性子。 可香茅子从来没有改过。也就是凭着这种倔头倔脑的坚持,她才能小小年纪,就带着辛茂从耶溪村逃到黄石镇。 如今,香茅子相信自己一定能找到传说中的月亮草!一定可以的! 她抬头看了一眼月亮,又高了些。 “要抓紧时间!”香茅子对自己说。 香茅子加快了探索的速度,随着不断的探索,她越走越远,渐渐往野荒原深处探索着。 耳畔不时传来“哦嘎嘎嘎嘎”的夜枭叫声,然后就有一串急促的扑拉拉煽动翅膀的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 每当这个时候,香茅子就夹紧胳膊,宛如一只被惊吓的大兔子,扭着脑袋瓜向四面瞅瞅。是的,香茅子也怕的。她毕竟,只是一个十岁的小女孩。香茅子想起老人家的说法:夜枭是收魂使者,每当夜枭叫的时候,就有一只魂魄被收走了。有时候夜枭收不到魂魄,那就要用生魂抵账。所以夜枭在数活人的眉毛,数清楚了,就可以收魂了。 想到这里,香茅子连忙在掌心吐了几口唾沫,然后把自己眉毛压起来,这样夜枭就没办法数眉毛了! 忽然,在香茅子右方,有一团隐约的光芒,忽然闪了一下,就隐没不见了! 月亮草!香茅子眼前一亮。她连忙拖着篮子跑过去。然后那团光又在左前方闪了一下。 怎么回事?! 难道月光草还会跑吗? 香茅子有点奇怪,不过她还是奔着第一次闪光的地方去了。不一个个看过去,她不放心。 香茅子跑的很快,她扒拉着茅草。这边的茅草很高,小小的她几乎被埋没了半个身子,需要不断用小胳膊用力抽打才行。 磕磕绊绊的走到靠近闪光的地方,香茅子开始四处寻找。当她拨开最后一丛遮掩自己的视线的茅草时,一副巨大而残破的骨架猛的戳向她。 香茅子“哎呀”一声,往后跌倒。 坐在地上,香茅子才发现这副骨架的头颅正对着它,森森的白骨、巨大的眼洞。眼洞里有一团隐约的磷火在忽明忽灭。 香茅子这才明白,原来是这团磷火把自己给引来了。根本不是月光草。 这也不知是什么动物的骨架,光头颅就有香茅子双臂合围那么大。年代久远,骨架身上的肉早都被各种动物分食干净,又历经风吹雨打,此刻只有森森的白骨还留在这里。 香茅子在地上坐了一会,平复了一下自己猛然被骨头吓到的心跳。 她握着拳念叨着,“这是骨头,骨头又不咬人!”如此这般过了片刻,她才有力气从地上爬起来。 然而香茅子毕竟是失望的,原来在野荒原上有光芒闪烁的不仅是月亮草,还有可能是荒骨磷火。 这种情形,会增加她寻找的难度。 香茅子的情绪有些低落。 她拖着自己的小篮子往反方向走去。 “咔嚓!”,有声音从后面传来,是那种有什么走近压断树枝的声音。香茅子猛的转身,身后却什么都没有。 她瞪圆眼睛,谨慎的四处看着。 不对! 一定有什么。 周围一片沉寂,香茅子猛的发现,四周过于安静了。甚至连虫鸣蟋叫的声音,都完全没有了。 香茅子果断的把篮子丢下,从身后拽出柴刀,双手紧紧的握着,然后谨慎的开始提防着。 眼前的茅草随着夜风轻轻起伏。 猛地,从茅草中一团黑影跃起,直扑香茅子! “哈!”香茅子大喝一声,拿出劈柴的力气双手握着柴刀迎向那团黑影。 嘭!巨大的冲击力让香茅子往后跌倒,可她知道此刻不能倒下,挪动脚步快速急退,噔噔噔噔,向后急退几步,才稳定身形。 而那团黑影也“嗷”的一声惨叫,想右侧扭动着身子跑走。 香茅子这才看清楚,那团黑影竟然是一个老鼠!尖尖的嘴巴,圆圆的耳朵,拖着长长的尾巴。 可是,这老鼠也太大了! 以前如果谁家发现了一只像猫那么大的老鼠,都能吹上几十年,说这是鼠爷爷。可香茅子看见的这只老鼠,竟然有山猪那么大! 这种一下子放大几百倍的生物,很容易让人充满了恐惧感。 更何况,眼前这种老鼠并不是什么胆小之辈,它盯着香茅子,口中有银色的涎水不断低落,在月光下,它的两只圆豆一样的眼睛,是猩红色的。 然后,它发出愤怒的叫声,“吱嗷!”两只又黄又长的大门牙,充满了威胁之意! 香茅子如果躺平恐怕没有这只老鼠大。她觉得下一秒,那个老鼠就能一口把她咬碎成两截! 巨鼠对香茅子发出威胁的叫声,它怒气冲冲的转身,扭动着巨大而灵活的身体,再次扑向香茅子。 香茅子此刻完全忘记了恐惧,这一刻,她只有一个念头,不弄死,就是我死!跟拼了! “啊!!!!!!!!!!”她大叫着,双手高举着柴刀迎向巨鼠,几乎是瞬间巨鼠就扑倒眼前。跟一般人容易慌乱的情况不同,香茅子直到这一刻也非常的冷静。 她知道自己力气小,根本没办法砍死巨鼠,一定要想办法才行。在巨鼠即将扑向她的时候,她猛的往地上一滚,同时双手牢牢的举着柴刀向上。 从下颌到肚皮,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巨鼠的身子被它自己巨大的惯性给剖成了两半! 半空中宛如下了一场血雨,香茅子的半身都是腥臭粘稠的鼠血! 巨鼠的肚肠都流了出来,整个身子倒在地上,开始抽搐起来。 香茅子知道,一旦肚肠都流出来了,巨鼠多半是活不成了! 她没有余力再冲过去补刀,现在她的手脚都酸软了,只能用柴刀撑在地上,喘着粗气。 就在这个时候!又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香茅子猛的抬头,伴随着呼哧呼哧的喘息,两只如大型山猪一样的老鼠同时出现了!香茅子心里一凉,她没有力气了。而起现在有两只。 香茅子立刻握紧柴刀,刀尖向前,双目紧紧的盯着面前的两只老鼠。 两只巨鼠快速的爬到受伤倒地的巨鼠身边,抖动鼻翼去嗅,然后发出了愤怒的吱吱声。 它们,似乎在聊天?! 香茅子总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这些巨鼠似乎在交流。 然后其中一头巨鼠“啊吱吱”的咆哮起来,甩着肥壮的身子向香茅子扑了过来! 香茅子咬紧牙关,用力挥舞着柴刀抵挡。 尽管香茅子已经用尽全力,可巨鼠猛然的撞击还是让她整个人都飞了出去,巨鼠长长的门齿碰撞到柴刀上,那种巨大的力量让香茅子无法握住柴刀,脱手而出的柴刀跌落在远方! 香茅子重重的摔到地上,而她身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香茅子顾不得身体被撞得剧痛,她眼睛看着步步逼近的巨鼠,翻手在身旁乱摸,手在挥舞中,摸到了一块大石块,不太趁手。 可这是她能找到的唯一的凭仗,她恶狠狠地瞪着巨鼠,手里擎着那块石头。 香茅子知道自己没什么希望了,有两头那么大的巨鼠,而她只有一块石头。能顶什么用呢?! 香茅子抿了抿嘴,擎着那块石头,想着给巨鼠最后一击。也许没有什么用,但,她一定要砸! 香茅子从小就是这种脾气,哪怕我死,也要在对手身上扯下块肉! 乡下人管这种脾气叫做光棍脾气。香茅子不懂,她就知道,自己虽然卑微,却不能任人宰割!这就是乡下没娘少女香茅子的生存之道! 巨鼠轻蔑的看着香茅子,它慢慢的走着,似乎在玩弄着香茅子。恶噷噷的扑了上来。 “啊!!!!!!!”香茅子发出最大声音的吼叫,弓起身子,顶着脖子也疯狂的冲向巨鼠!这是她的最后一搏了。 “孽障,诛!”半空中忽然传来一声厉喝传来。 一道闪电般的光影掠过,咔嚓一声,巨鼠被干净利落的切成两截。 章节17:仙人抚我顶 巨鼠被咔嚓一声斩成两截。香茅子却因为收势不及,整个人栽到巨鼠后半截身上,手中握着的石头重重砸在巨鼠身上,让它发出了嘭的一声闷响。香茅子的手腕瞬间剧痛,再也握不住石块,任其掉落在地上。 另外一头巨鼠机敏的转头就跑,结果又是光影一闪之间,头颅和身躯就分开了! 这,是什么?! 跌倒在地的香茅子挣扎着翻身,她狼狈的打了一个滚,转身向上看,就看见半空中徐徐落下一个白衣的仙人。 这个仙人的周身,仿佛有一圈淡色的萤光围绕,他整个人都在散发着一股神圣而明亮的气息。 仙人的年龄不大,看起来就仿佛少年人一般。不过香茅子已经有了一些常识,无论仙人看起来有多年轻都不能轻慢。往往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少年郎,可能已经是几百岁的老神仙了! 这就是神仙世界的奇妙之处。 香茅子知道偷瞄仙人不礼貌,可是她却忍不住,就差把眼珠子滚到仙人身上去了。仙人身上的衣服是白色的,有着暗蓝色的花纹,在袍角和衣襟绣着一枚枚青黛色的小剑,非常的精致好看。 不用更专业的眼光,香茅子也觉得这个仙人比她前几天见到的所有仙人加起来,都要厉害和奢华。 她呆呆的看着仙人慢慢的降落,待到有半人高的位置,仙人轻轻一跃,就从长剑上跳了下来,那身子轻的仿若一根羽毛。 然后仙人轻轻伸手一握,那柄看起来漂浮在空中的长剑,就被他随意的反手拿在身后,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般,说不出的好看。 仙人先是皱着眉看着地上的三只老鼠,眼神里有着浓烈的憎恶之意。那神情,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脏了他似的。 然后仙人转头看向香茅子,却面露一抹和悦的神色,他柔声的问:“小姑娘,半夜的在这里做什么呢?” 香茅子本来特别畏惧仙人,她觉得仙人都是能移山倒海、改天换地的大人物。可最近在四鲜楼她多多少少见了一些仙人,也有机会听到了一些关于修仙路的八卦,渐渐的,她察觉仙人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他们似乎有也无尽的烦恼,也会因为能力的高低而相互倾轧。 这种想法香茅子跟谁也没说,但她内心却不再单纯的迷信膜拜仙人了。 不过仙人,依旧是她畏惧的所在。见仙人问她,香茅子连忙爬起来,胡乱的行了一个礼才,“我弟弟病了,所以才出来找月亮草。仙人您不知道,我们镇子上死了很多人,府军说是鬼触疫,不让我们出去,封了镇子,也没有药。如果我不想办法找药,那我弟弟就死定了。” 听了香茅子的话,仙人先是有些疑惑,然后恍然大悟,“月亮草,那是什么?哦!说的是夜光草吧。嗯,这种东西倒是能对症。那找到了吗?” 香茅子摇摇头,“没有。我刚出来,还没怎么找,就碰到了这些大老鼠。”香茅子小心的向老鼠尸体方向指了一下,“仙人,您知道哪里有月亮草吗?” 仙人笑了一下,温和的解释着。“这种大老鼠又叫噬人鼠,是初级的妖兽。它身上会有一些吸血蚤,如果不小心咬到人,那么这个人就会低烧咳血,然后内部溃烂而死!至于说的月亮草,等级太低了,修真界没有人会特意去寻找它,倒是们凡人,估计用它的效果会很好,能达到肉白骨、活死人的效果。” 香茅子一听,心头更热!她又想起客栈中病逝的客人,可不就跟仙人说的一模一样么!原来,这不是什么鬼触疫,而是这些大老鼠身上的跳蚤导致的! 香茅子暗暗的把这条记了又记,准备回去告诉陈掌柜的,她总觉得这个消息有用,说不定能帮助黄石镇抵御病魔的侵袭。 香茅子仗着胆子问仙人,那语气中带着难以形容的迫切,“仙人,那您知道要怎么办吗?我们镇子已经死了很多人了,剩下还有很多病人都在等死,请您救救他们吧!” 仙人温和的看着她,反而问了她一个问题,“刚才我瞧见先杀了一只噬人鼠,后来又出来两只的时候,已经打不过了。怎地不跑?” 香茅子老实的回答,“我跑不过。我住在村子里,平时总能看到老鼠,知道它们跑的有多快,这么大的老鼠,我跑不过。” 仙人似乎愣了一下,他好像没想到香茅子的回答居然是这样的。 然后仙人摇摇头,露出笑容喃喃自语,“明鋆啊明鋆,果然还是要活到老学到老,不可妄言,不可偏信啊!” 香茅子听着仙人自言自己的念叨,不敢打扰到他,只能沉默的站在一旁。但香茅子在心里默默想着:原来叫明君,这名字真好听。 明鋆仙人感喟了片刻,忽然想到了有什么不对,“哎,那也不对啊,虽然跑不过噬人鼠,可还是冲上去了,难道觉得自己能打过它们么?” 香茅子摇头,“打不过。” 明鋆继续追问,“打不过怎么还打?” 这下子轮到香茅子奇怪了,“打不过怎么能不打?!!”在香茅子的世界里,这世界上她打不过的人很多,隔壁二柱子,村头黄狗子,甚至还有经常吊打她的后娘。可如果凡是打不过、也跑不了的就站在原地任人殴打,那才是最傻的。 就算打不过,也要咬下对方一块肉。 哪怕对方揍了自己十拳头,也要想办法回一脚!只有这样对方在下次动手的时候,才会略微顾忌一下。 不然,自己的荏弱只能换回对方的残暴。对方的下手会越来越狠,直到无法承受的地步。 这个道理,小小的香茅子早都明白了。 仙人和香茅子大眼瞪小眼的看着。 “噗呲!”仙人忽然笑了出来,那笑容露出的一瞬,仿佛半山的花都开了一般。 仙人笑得打跌,却连声说,“好!有意思。这个丫头片子虽然又土又笨,但这股拼命若疯虎的精神,却很有我们昆仑人的风范嘛!” 昆仑! 这两个字如晴天霹雳一样劈进了香茅子的脑子中。 昆仑,万仙之宗。 香茅子在四鲜楼的时候,偶尔会见到仙人们遇到相互闲聊,就会用一种敬仰、向往和膜拜的语气说起昆仑。 很多人在谈及昆仑的时候,那语气简直比她爹谈起黄仙祝、她后娘谈及孙财主的老婆还要向往! 所以香茅子牢牢的记住了“昆仑乃万仙之宗”这几个字! 此刻,就有一个仙人,以自豪又自然的语气说起昆仑来。对小小香茅子的冲击力,可想而知。 “嗬,原来他是昆仑的仙人,难怪看起来这么,这么的……”香茅子用自己贫瘠的词汇去形容眼前的仙人,“这么的厉害!” 香茅子的眼神里毫不掩饰的流露出崇拜的神色。 明鋆仙人瞧见了,就好奇的问她,“怎么,听过昆仑么?” 香茅子用力点头,“我在酒楼做工,听到其他的仙人说起过。他们都说昆仑乃万仙之宗!” 明鋆仙人连连摇头,“不能这么说。这样说可就把整个修真界的道友都得罪了!我们昆仑并不是什么万仙之宗,只不过是修真界中的执牛耳者罢了!” 明鋆仙人明明谦逊的解释着,可是那种刻画在骨子里的骄傲,却更加明显的流露出来。这种骄傲并不是傲慢,而是一种本该为天下先的自然态度。 多少年以后,香茅子也成为了其中的一员后,她才能深刻的体会到“昆仑”这两个字代表的含义!也更加能深刻的理解了昆仑人为什么一个个都骄傲的不得了样子,那是昆仑的魂之所系。 昆仑——为天下先。 而此刻的乡村版香茅子却暗中想:执牛耳?那是啥意思?牛耳朵有什么稀奇,我一天能摸好几回呢!看来以后有机会要好好揪牛耳朵。连仙人都喜欢的! 香茅子此刻完全没想到,她的命运即将发生巨大的变化。眼前的她还半张着嘴,披头散发,浑身沾满了噬人鼠身上的血迹,比街上最落魄肮脏的乞丐也差不了多少。 明鋆仙人低头看着她,笑着问了一句话,“我觉得与昆仑有缘,孩子,可愿意去试试那升仙路?” 香茅子的耳朵中仿佛传来一阵阵轰隆隆的雷声,震得她半边身子发麻。 什么? 仙人在说什么? 他是不是说了升仙路这几个字? 仙人是不是在问我愿意不愿意去走升仙路? 香茅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的眼中迅速充满了泪水,蔓延到整个眼眶,再也无法阻止,噼里啪啦的掉下来。 明鋆仙人也不催促,只是满目含笑的看着她。 过了片刻,香茅子囫囵用袖子擦了擦脸,“愿意!仙人,我也能去走升仙路吗?!我愿意啊!” 她发自肺腑的说着。 明鋆仙人一直在等着她,见她这么说,毫不意外。他微微点头,慢慢的伸出手,轻轻的放在香茅子的头发上揉了揉。 尽管香茅子的头发有些肮脏打结,明鋆仙人却并没有嫌弃。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从哪里拿出来的,明鋆仙人的莹润素白的手指之间出现了一只碧绿的玉石片,他用两只手指夹着,并把玉石片贴到香茅子的额头上。 然后明鋆仙人问,“叫什么名字?” 香茅子万万没想到,仙人竟然还会问他的名字,她的小脸一红,也着实觉得自己的名字不上台面,但此刻香茅子还是一横心,大声回答,“我叫香茅子!” 明鋆仙人听了,又是一笑。大概也觉得这个名字土土傻傻的,跟眼前这个小女孩差不多吧。 然后他口中淡淡的念了几句,“有女,香茅子者。三尺九寸高,瘦小枯黑,眉清目朗。以一人之力斩杀噬人鼠一头,血战两头不敌。其志可取。” 香茅子一动也不敢动,但是她默默的牢记着明鋆仙人说的每一个字。 额头贴着玉片处的地方凉凉的很舒服,然后就被挪走了。 “喏,给。”明鋆仙人说。 香茅子看着他,明鋆仙人一手拂袖,一手递给香茅子这个即将改变她命运,甚至未来也将改变世界的小小玉片。 香茅子此刻的内心充满了虔诚,她小心的伸出双手,掌心向上,举过头顶,然后恭敬的低头。 一枚两指宽,两寸长的莹润玉片轻轻滑到香茅子的掌心里。 在月光下,明鋆仙人素白的道袍无风自拂,眼中含笑。他轻轻的,把一份机缘放在这个鲁直勇敢的少女手中。也改变了未来元炁大陆的命运。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章节18:药入口,符遁地 香茅子手里擎着这个小小玉片,甚至不敢攥紧拳头,这就是升仙令吗?! 虽然仙人没有说,可是春雨他们念念不忘的升仙令给了香茅子太过深刻的印象,以至于她一见到这个小玉片,就认定它是升仙令! 明鋆仙人温和的跟香茅子说,“这是一枚升仙令!” 果然! 香茅子的心嘭嘭嘭的飞快的跳起来,她紧紧的抿着嘴,唯恐略开了一丝缝隙,胸膛里压抑不住的心就会从口中蹦出来。 明鋆仙人告诉香茅子,“三个月后的六月十五日,要去到西邑府的府城,在那里凭借这枚升仙令可以参加选试。到时候去了就知道怎么做了。” 香茅子用力点头,然后她不自觉的把手心攥紧,紧紧的,再也不敢放开。 看她这样,明鋆仙人不禁再次莞尔。 明鋆仙人有拿出了一枚丹药和一张纸符,“我还有件事要去做。” 香茅子立刻回答,“好!” 明鋆仙人把丸子丹药和纸符都递给她,“这枚丹药叫清心丹,用来除疫是最好不过的。不过们凡人不能直接吃,受不住。回去把它化在水中,可让百余人服用,即可痊愈!” 又拿着纸符教给香茅子,“这个符叫做净化符,没有什么大用处,不过把它埋在镇子的中心,它能保十年镇子不受污邪侵扰。有了这两样东西,们镇子的事情就算基本上解决了。听懂了么?” 香茅子用力点头。丹药化水给100个人喝,纸符埋在镇子中心。她牢牢的记住。 明鋆仙人见他点头,就把两样东西都放在她手心。香茅子立刻紧紧拿着。 明鋆仙人就跟她道别,“今日,倒是与结缘。既然事情了结,那就此别过,希望将来在升仙大路,也能有一席身影!” 这是对香茅子极大的善意鼓励了。 香茅子不善表达,只是用力点头。 明筠仙人见事情都已交代清楚,而他还有更重要的探查任务,就飘然离去。 好似一眨眼间,只有清风微拂过脸庞,香茅子就再也看不见明筠仙人的身影了! 如果不是手中有丹药、符箓以及升仙令,香茅子简直会认为自己做了一场梦。她用力掐了自己的脸蛋,直到疼出眼泪,而手上的东西还在,这才放心。 这真的不是做梦。 此时月上中天,香茅子看了地上的死鼠,升起一种快快回去的欲望。加入再来几只老鼠那她可就糟糕了。 香茅子飞快的捡起柴刀和篮子,依然把柴刀背在身后,符箓和丹药放在篮子里,而升仙令她不敢放在篮子里,唯恐掉了出去。 一横心,香茅子干脆把升仙令放进嘴巴,用舌头紧紧的抵住! 做好这些事,香茅子拎着篮子,快步的往黄石镇的林地里跑。 所幸,这一路没有遇到其他的猛兽和嗜人鼠。香茅子顺利的来到林地边缘,她依然爬上树,沿着来时的原路返回去。这次她很小心,没有发生掉落的意外,也更没有被府兵觉察。 从孙富户停灵的空屋子出来,香茅子顺利的回到了四鲜楼。 小伙计春雨蹲坐在门口的小杌子上瞌睡着给她等门,香茅子走进来时,他正斜考在桌腿上,睡得口水都留了出来。 香茅子想了想,没有叫醒他。 而是轻轻拎着篮子回到后厨下屋,她和辛茂住宿的小破房里。 她推开门,看了看。 床头放着一个盆子,里面打的都是热水,如今已经冰冷了。一块半干的毛巾搭在盆边,春雨应该是给辛茂擦拭过后才离开的。 香茅子就着毛巾和水先给自己洗了洗手,擦干净后才去探辛茂的额头。 依旧滚烫。 幸亏有仙人给的灵药,不然到了明天,按照客人们发病的规律,辛茂应该开始便血、咳血了! 香茅子把小玉片从嘴巴里吐出来,放在手里小心的看着。 春雨在床头留了一盏小小的油灯。就着油灯,香茅子才发现这个玉片的一端有着一个非常非常细小的孔。如果不仔细就看不见了。 香茅子连忙从床尾的笸箩里找出一团丝线,这个笸箩还是宋嫂的,她离开之前觉得自己带不走了,就把它留给了香茅子。然后对着玉片上的小孔穿了半天,终于把丝线穿入玉片的小孔,然后打个结套在脖子上。香茅子又低头看了一会,才终于念念不舍的把玉片塞到衣襟里。 做完这件事,香茅子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算落了地。她一手端着盆子和一手拎着篮子走了出去。 因为疫病的原因,如今四鲜楼的厨房昼夜灶火不息,上面整天煮着蒲公英和艾草水。香茅子先趁着没人,给自己接了一大盆艾草水,然后兑到温度适宜后,用布巾从上到下的给自己擦拭着。 连换了三盆水,才算把身体擦干净。然后她换好衣服,把沾满了老鼠血的脏衣服先卷起来收着。 香茅子开始琢磨丹药要怎么弄。 一百人份的丹药! 香茅子开始在厨房四处寻觅,终于,她看到了水缸旁边有一个大桶。香茅子眼前一亮。她拿出一只装汤的碗,开始从水缸里往外舀水,一五一十的数着,看看一百碗究竟是多少。结果一桶水是五十碗的样子,也就是说,一百人份的药应该是两桶的样子! 香茅子心里有了数。 她拖了一个大师傅发面用的大空木盆出来,打了两桶水在盆子里。 然后她小心翼翼的把丹药从篮子里掏出来,放在掌心祷告了一番,这才把清心丸放入水中。 说来也奇怪,清心丸大概比花生米略大的样子,外表看起来黑黑的。可它一放进水里,却几乎瞬间就溶解了。 然后水的颜色没有发生任何改变,依然那么清澈。 香茅子认真看了半天,也没能看见有什么不一样的。她把鼻子凑近了闻,好半天,才从水中闻到一股非常淡的青草香气。 虽然什么也看不到,可是香茅子坚信这个一定管用! 她小心的把面盆里的水又分出一半,装进大木桶里,然后拎到自己的房间里,放在角落里收好了。 剩下的面盆里的水也放在一旁,还盖了盖子,唯恐别人当闲杂水给她用掉了。 这才用两个汤碗打了水,端回到自己的房间。 “辛茂,醒醒。”香茅子推辛茂起来喝水。 可辛茂烧的已经迷糊了,完全听不到香茅子叫他,更别提自己起来喝水喝药了。香茅子只能又回到厨房,拿了一个长柄的小勺,掰开辛茂的嘴,一小勺、一小勺的给他把那碗水都灌了进去。 还好,辛茂虽然昏迷,喂水却并不费事。只是速度有些慢而已。 香茅子见辛茂终于把那碗水都喝进去了。自己也三口两口的喝了一碗。又摸了摸辛茂的额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香茅子觉得辛茂的额头不像刚才那么烫手了。 她这才放心的端着托盘,拿着两只碗出去。回到厨房,香茅子正在洗刷着两只碗,春雨揉着眼睛过来探看,一看见香茅子凑在炉火前刷碗,他打着哈欠说,“香茅子,什么时候回来的?” 香茅子回了他一句,“有一会儿了,见睡着,就没叫。”说着,香茅子拿着洗干净的碗在那个盖着的面盆中舀出小半碗水递给春雨,“喝!” 春雨正困着,摇头,“我不渴,这要喝了一会该去茅房,就走困了。” 香茅子又把碗往前递了递,坚持说,“先喝!然后我告诉个秘密!大秘密!” 春雨被香茅子这种郑重神秘的语气搞得睡意全无,他糊里糊涂的就把溶解了清心丹的水给喝了。也没觉得怎么样,就是挺解渴的。 然后顺口问,“什么秘密啊?我这还担心半宿,怕被府兵发现了射死呢。” 香茅子看着春雨,眼神晶莹明亮,她认真的说,“春雨哥,我今晚见到仙人了!” 春雨没反应过来,“仙人?!咱们四鲜楼不是来过很多吗?” 香茅子说,“不一样的,春雨哥。这个仙人,能救咱们镇子的人!” 春雨只听见救人两个字就两眼冒光,连忙问,“怎么救?!” 香茅子指着已经喝空的碗说,“就是喝的这个水,只要喝了就行。” 什么意思?春雨正想追问。可肚子忽然搅动起来,他控制不住放了一串惊天动地的屁出来。还不等春雨不好意思,肚子里的痛又来了! 他一面往茅厕跑一面跟香茅子说,“哎等会,我再跟说。” 香茅子捂着嘴,刚想笑。忽然她脸色一变,自己也连忙往茅厕跑。 两个人霸占着茅草两边的位置,顾不得嘲笑对方,已经泻得惊天动地,简直站不起来。 春雨一面哎呦,一面隔着门板问香茅子,“哎呦我的肚子,香茅子啊,到底给我喝的是什么啊?就算是巴豆也没有这么狠啊!” 香茅子坚信神仙的药不会有错,她捏着鼻子,这股味道实在是难忍,“没错的,就要好了。” 两个人蹲到脚都发软,这才脚前脚后从茅厕出来。 然而奇怪的是,一出来后,精神不仅没有萎靡,反而还健旺了几分。春雨觉得这些天那种身体迟滞沉重的感觉都没有了。现在的他能扛着两袋子大米跳起来。 “咦,奇怪。怎么我的身上充满了力量,一点都没有泻肚之后的酸软疲惫啊?”春雨有点摸不到头脑。 香茅子也有同样的感觉,她本来因为被噬人鼠攻击,全身酸软乏力,可此刻她原本被撞击疼痛的手腕和肩膀,竟然都不痛了!香茅子认真活动了一下这两个地方,确认它们没有了当初隐痛的感觉。不由对仙人的丹药更有信心了。 香茅子跟春雨说,“春雨哥,刚才给喝的其实是药,我也喝了。那是仙人给我的清心丹!” 于是,香茅子就从自己如何进入孙富户的宅邸后院开始讲起,一直讲到了仙人从噬人鼠利牙之下把她救了的过程。 “然后,仙人就给了我这枚清心丹,他说只要把它化在水中,就能给一百个人喝,能除去噬人鼠身上吸血蚤咬人带来的疫病!”香茅子说,“仙人还特意叮嘱我,不要直接给人吞用,因为药性太强,对普通凡人来说那就不是药了,是毒!” 香茅子徐徐讲来,让小伙计春雨听的目瞪口呆。但是香茅子也隐藏了一些事情。比如仙人给的寻仙令,她就绝口不提,连一丝口风都没有吐露。 这些,也已经足够了! 春雨结结巴巴的说,“那,那刚才给我喝的,就是,就是清心丹化的水了?” 香茅子肯定的点点头,“是,春雨哥。客栈里前后也死了不少人,都是帮忙收殓的。我觉得这个药要给,以防万一。” 香茅子说的话,春雨何尝不明白,可是一个小伙计哪里能挑拣活计呢?!香茅子说的这句话,让春雨感动得泪眼汪汪的。 他连声说谢谢。 “那接下来怎么办?”春雨问。 香茅子说,“我已经给辛茂喝了一碗水了,如果辛茂明天好了,我们用立刻告诉掌柜的,让他去救人。掌柜的说话比我们有用多了!” 对于这点,春雨毫不怀疑,他连连点头。 然后香茅子又郑重的拜托春雨,“可是春雨哥,我还要回去照顾辛茂,厨房这里,必须要有一个人守着。万一明早大师傅或者水把这盆药水当成普通存水给用了,那就糟糕了!” 春雨想象着有人不知情,顺手把这盆救命的神水当成污水一样泼到地上,不由打了一个寒颤,他立刻说,“放心,今天我就守在这里,寸步不离。” 香茅子顺势告辞出去。 她先兜回去看了看辛茂,辛茂依然沉沉睡着,可是脸色却正常了许多。香茅子伸手摸了一下,他也不再发烧了。 香茅子心知,这是清心丹起了作用。既然辛茂没有什么事,她也就不再耽搁功夫了。 她从柴房里摸了一把小铲子出来,拿在手里,悄悄的走出了四鲜楼。 在刚才去茅房前,香茅子已经把纸符揣在怀里。这会她一个人静悄悄的走到了四鲜楼中心街道上。 此刻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外加镇子被封。前后左右,都没有一丝的人气。 香茅子却不怕这些,她拎着一盏小小的灯笼,把灯笼放在一旁,就着微弱的灯光,用力的开始撬着地上的青砖。 黄石镇的青砖被人踩的非常瓷实。香茅子沿着砖缝,慢慢的把铲子插进去,反复的松动,搞了差不多有一个时辰,天都要亮了,这才勉强撬起一块青砖,露出下面黑黑的泥土地面。 她不顾的擦拭自己满头的大汗,从怀里掏出仙人给的纸符,然后轻轻的,丢在青砖下面的黑土地上。 那纸符本来软趴趴的折叠着。可它刚落到地面,却倏然的笔直的站起来,仿佛有一根绳子吊在上面! 然后,它咻的一下子,就钻到土里面,连影子都看不到了! 香茅子大吃一惊,她俩忙伸手去拨拉黑土,蹭了满手的黑泥,却连纸符的影子都没见着。香茅子不死心,用拎了铲子过来挖,一直挖出有两尺下去,也没有见到纸符的影子。 她终于死心了,这大概就是仙人符箓的神气之处吧。香茅子把土坑填平,然后把石块推回到原位。 此刻,天刚刚朦胧变得透明,从深深的黛色转成浅蓝色。香茅子向极远处的东山看去,在远处的东山山峦边缘,露出一抹金色的光斑。 天,亮了! 在香茅子脚下,是黄石镇中央大道的青石板路。 香茅子看不到,一股浓郁的黑气,正从这里迅速的向远方撤退,就好像有什么在驱赶它们一样。 而随着黑气的退走,一股浅浅的白色灵气,正从地上慢慢升起,升到十丈左右的距离,开始向四周弥漫开来。 白色灵气升起的地方,正是香茅子刚刚盖上去的那块青色大石砖。 章节19:活过来的黄石镇 天色已经转明,当太阳努力的从东山后方攀爬升起来时,整个街道的石板地面映照成一片金色,空气中薄薄的白色雾霭开始缓慢的消散。 这种带着盎然生命力的景色让香茅子的内心充满希望。她兴匆匆的拎着篮子回到四鲜楼,先去看看春雨,他依然守在厨房里,很认真和仔细。 顺手还把早餐的粥给熬了。 香茅子端着着一碗粥去看辛茂。 刚一推门进去,还闭着眼睛的辛茂,小鼻子就开始抽动起来!他在空气中嗅啊嗅的,跟个小狗差不多。然后他张开眼睛,“姐,我饿了!” 知道饿就好! 这几天,辛茂发着高烧,压根什么都不吃,连香茅子硬给他灌的米汤,也是喝不下去。而此刻,辛茂嚷着饿了。 春雨熬的粥很见火候,粥底非常浓稠绵软,每一粒都微微裂开,释放着淡淡的香味。 辛茂看见香茅子端了一碗粥回来,知道是他的,就挣扎着爬起来,想要去喝粥。 香茅子却拦下他,按他在床上,去打了温热水给他把头脸和双手都擦拭了一边,又推开窗户和门,让屋子里一夜的沉气都放出去。这才把碗和调羹递给辛茂。 辛茂大概是饿坏了,三口两口就把一碗粥喝完了,那香甜的粳米粥让他欲罢不能,他眼巴巴的瞅着香茅子,“姐,我还想要!” 香茅子想了想,却没有给他,“几天没吃东西,不能一下子吃饱。起来活动活动,中午姐给烙饼,多放油那种!” 最近客人少,而且生病的人又多。陈掌柜对吃食上并不克扣大家,只要不浪费,略微换着方吃,他是支持的。 用陈掌柜的话说,“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吃?下一顿都不知道在哪儿呢!” 辛茂听到中午有油饼吃,想了想,就答应了。他在香茅子的帮助下穿好衣服,然后慢慢的趿拉着鞋,推开门向外走去。 香茅子领着辛茂慢慢的挪到厨房,找了个小凳子放在门口外侧,让他坐着。 春雨看到辛茂,惊讶的指着他,“好,好了?!” 香茅子嗯了一声。 春雨特别激动,他走过去,上上下下的看着辛茂,又在他头顶摩梭了半天,“真的好了,真的好了!” 春雨太开心了! 这说明,香茅子说的事情是真的。那个清心丸化的水管用啊!镇子里的人,有救了! “好了,太好了!”春雨开心的念叨着,接着他的眼泪就落了下来,“仙人要是能早几日来就好了,那张老板、许官人、还有盛大郎就都不会死了。” 香茅子知道他是在念叨这些天在客栈内亡故的客人们。 可实际上黄石镇这些贴亡故的人又岂止这些,家家挂孝,户户带丧。香茅子也想,如果仙人的药能早一天被用上,可能还会少死一些人。 “我去跟掌柜的说!”春雨立刻跑出去,留下香茅子看着厨房。 香茅子想了想,就收拾了一盆豆子递给辛茂,让他帮忙剥豆子。她自己则从酱缸里捞了几块咸菜出来,清洗了一番后,准备开始切丝拌香油。 芋头咸菜洗净了,切成细丝;腌制好的青萝卜、白萝卜各捞出来一根,也切成细丝,然后调和到一起,倒上一些香油、撒上大师傅炒好的芝麻,略微搅拌,就拌好了一盆爽口鲜香的小菜。 香茅子就着咸菜喝了两碗粥,正准备去盛第三碗的时候,陈掌柜披头散发的跟着春雨过来了。 显然,春雨刚刚已经把昨晚的事情,还有香茅子转述的事情都跟他说过了。陈掌柜连头都来不及梳,就跑过来查看。 离得老远,陈掌柜就看到坐在院子当中,晒着太阳剥豆子的小辛茂。虽然依然没有什么气力的样子,可这种精神头和状态,那明显是大安了! 陈掌柜三步两步赶到辛茂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又伸手在他额头上摸了摸,冰冰凉,带着一点点被太阳晒到后沁出的薄汗。 陈掌柜喃喃道,“居然真的好了,好了啊!老天有眼啊!” 然后,陈掌柜的才转过头看向香茅子,“香茅子,给辛茂喝的那种水呢?” 香茅子见掌柜的问,连忙指着那个揉面的盆子说,“在这里!” 陈掌柜的把盖子掀开,认真的看了半晌,还闻闻。没有什么异状,经过了半宿,连那种淡淡的青草味道都消失的差不多了,什么都闻不到。 陈掌柜的还是沉吟了一下,拿出两个汤碗,各舀了大半碗出来,“春雨,带上长柄的勺子,我们去客房瞅瞅。” 陈掌柜这是不放心,他要亲自验证一下。 并叮嘱香茅子不要离开厨房,一定要守在这里盯着这盆水,不能出任何意外。 香茅子脆生生的答应了。 四鲜楼还在生病的病人,只有两个。一个是五十余岁的老行商査先生,还有一个是跟着公子出行的小厮金喜。金喜的公子在昨天已经病故了。查先生和金喜的并都已经很重了,出现了便血咳血的状态,如果没有神仙药,恐怕他们捱不到晚上! 走到门口,春雨拦住了陈掌柜,“掌柜的,您就在门外看着也一样,别往里面进了,屋子里腌臜的很。” 陈掌柜的有些不忍,毕竟春雨是要进去给这两个人喂药的,他有些犹豫。春雨知道陈掌柜的心善,就跟他说,“昨晚我和香茅子都喝了那个水,不怕的。您可没喝。等着看吧。” 听了这话,陈掌柜的才作罢。 他看着春雨走到两个病人的房间,捏着鼻子,用小勺子把水给他们都灌了进去,一滴都没有洒落。 客房里很脏,床褥一片狼藉不说,地上放了痰盂,痰盂里有不少客人呕吐之物,气味别提有多糟心了。 春雨也是摒住呼吸才能坚持把水给他们灌完的。 然后春雨端着碗出来。 陈掌柜犹自不放心,“这,这就完了?” 春雨说,“完了啊。没事的掌柜的,等着吧,半天就好了!” 陈掌柜的不放心,还是在客房门前转来转去,后来春雨实在看不下去了,催出掌柜的回去换衣服洗漱,他这才三步两回头的离开了客房。 等到陈掌柜梳洗完毕,换好了衣服,也吃罢了早餐。 就听见阿璋大呼小叫的跑了过来,“掌柜的!掌柜的!醒了!醒了!!!” 陈掌柜的连忙跑到门外,“怎么了?” 阿璋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掌柜的!好了!查老伯和金喜小哥都醒了!” 这么快?! 陈掌柜的有点意外,他连忙跟着阿璋去看。 在两个人的客房外面,已经远远的围满了看热闹的人,远的是滞留的客人、近的是酒楼的伙计和帮厨们。 见掌柜的来了,大家都自觉的给他让出一条通路。 陈掌柜的这次走进了病房,只见查先生和金喜都已经清醒过来,虽然神色依然有些萎靡不振,可明显神情是清醒的,而且他们也没有任何发烧和咳血的症状。查老伯的身上本来还有一些肿块在腋下和大腿根部,此刻摸上去,也是平的。 那些重病的症状在片刻之间,竟然全部消失了! 神仙药啊! 不愧是神仙药啊!陈掌柜的在内心狂呼。 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陈掌柜的叮嘱阿璋照顾好两个正在康复的客人,给他们擦洗一下,更换被褥,用艾草水擦拭房间之类的。 然后陈掌柜就带着春雨寻了两个干净的空坛子,把剩下的那半盆水都倒在坛子里装好。四鲜楼没了病患,但是黄石镇还有很多,陈掌柜的要把这个拿去给镇长,由他主持进行派药。 在出门之前,陈掌柜的把香茅子找了来,问她有没有什么条件。 香茅子瞪圆眼睛,不明白什么叫做有没有条件。 陈掌柜的又说,“这个药虽然是仙人给的,但毕竟是带回来的。要这么白拿出来给大家,难道就不觉得有些吃亏?” 香茅子这才明白,陈掌柜在暗示她可以要一些钱。 香茅子没钱,也缺钱。可她小小的身体里,却有自己的一套道理,“掌柜的。仙人给我药丸的时候,可没问我有没有钱呢?另外掌柜的您收留我们姐弟两个的时候,也没问我要不要钱呢?虽然最开始咱们说好了是以工代赈,可后来封了镇子,没了活计,我弟弟还病了。您也没有把我们往外撵啊。” 香茅子笑着说,“要什么钱?要买命的钱吗?穷人就不给,富人就多给些?!不,我没有什么条件,只一条,生病的人都能得到一碗就够了!” 陈掌柜的是个善良却有原则的人,听了香茅子这番话,不由拍掌,“好闺女!我要有个儿子,必定要他娶了。今日事忙,我先去找镇长说这事,等回头,再好好谢!” 病情不等人,陈掌柜的领着二柱子、春雨等人,挑着两大坛子水去镇长家了。 这个时候,家家都有病人,镇长家也不例外。听到陈掌柜的说法,镇长立刻让人取水去喂病人。和四鲜楼一样,只三炷香的功夫,病人就转危为安,清醒了过来。 这药,真的有用! 镇长大喜,问陈掌柜要怎么用这个药。 陈掌柜的没有隐瞒,直接说了香茅子去找药的过程,并说了她的要求:不取分文,唯病先得。 这个条件简单,镇长也同意。两个人一合计,立刻在镇子的大祠堂里敲起了集合钟。 “咚!咚!咚!”有节奏的集合钟一下接着一下。 这是黄石镇的约定,当发生大事、急事的时候,族长耆老和镇长有资格敲起集合钟召集大伙,听到的人需要放下手中的活计,立刻前往大祠堂门前空地集合。 在黄石镇的历史上,总共也没有敲过几次集合钟,上一次还是一百五十年前,黄石镇出了一个被仙人收为弟子的镇民,这才敲了集合钟。 这次,是有什么事?! 听到集合钟的镇民纷纷走到屋外,相互张望着。 见都不知道,就连忙往大祠堂走,家中有病人无法出去的,也摆脱邻居帮忙去看一下回来告知自己。 等到一百零八下集合钟敲完,大祠堂前的空地上,稀稀拉拉聚集了上百人了。镇长扯着脖子大喊,“黄石镇,有救了!四鲜楼陈掌柜家的小伙计香茅子,出去给她弟弟找药的时候遇到了仙人。她苦苦哀求仙人救助我们,仙人怜悯我们,赐下仙药。这是真正的仙药,药到病除啊!我家根宝已经好了!让根宝上来给大家看看。” 镇长一挥手,一个十三四的少年走了上来,脚步还有些软,可明显已经是痊愈了模样。根宝是镇长家的长房独孙,这些天他每天两次的喝黄仙祝给的符水,也没好,还是一天天病重。这让很多观望状态的镇民非常的绝望! 可现在,根宝居然好了,能自己走路,精神也很健旺。 一时间,大家轰然的开始相互聊了起来,讨论仙人赐药的事情。 秩序都有些失控了。 镇长连连敲桌子,好半天,围观的镇民才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安静下来。 “安静,安静!这些天,大家都苦了啊!谁家没有病人?谁家没死人?!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情。可现在,我们有救了!香茅子她求来了仙药,管用!药到病除!这,就把仙药分给大家,咱们黄石镇有救了,香茅子,她是咱们黄石镇的大恩人!”镇长高声说。 “药够不够?” “怎么分啊?我家老人快不行了!” “这得要多少钱?我们能买得起吗?” 镇民们高嚷着问了他们最关心的问题。 镇长用手势止住大家的提问,“不要钱!香茅子说了,神仙给的药是给黄石镇的,她不能要钱。但是她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镇长继续说,“唯一的条件,就是要先给镇上的病人服用,病患优先!” 轰,大家又是一番讨论,对于这点,大家倒没有任何意见。 “病人优先怎么算,我家病人快死了,能不能先给我们?” “我家孩子已经拉血了!” “我婆婆已经咯血了三天了!” 又是一番吵闹。 镇长最后高喊,“药肯定够!大家不要吵,赶紧回家,家中有病人的在门口挂上红布条。我会同时安排十余个人手带着药去分发,只要确认家里有病人的,就会留给一杯药!现在,赶紧回家!派药队一炷香后就开始派药了!!!” 家里有病人的,赶着回去报信的都没心思停留了,一窝蜂的往外跑。赶紧回家挂红布条要紧。 随着群众的四散,镇长安排了十队人手,每队3个人,都带着竹哨子和一罐子药水。划分了不同的区域进行派药。 遇到强要的,遇到派完的,遇到斗殴争夺的,立刻吹哨。后续20人的执法小队就在中央大街来回巡逻。 黄石镇在镇长的统筹下,有序的推动着派药除疫的大行动。 轰轰烈烈的人声四处鼎沸,多日如死人一般沉寂绝望的黄石镇,在这一瞬,活了过来! 镇外的府兵们也听到了。 他们百思不得其解,“这是在干什么,一大早的又是敲钟,又是叫嚷的?” “管他们的呢,只要不冲出来,就不关咱们的事情。” “哎,说,里面别是又死人了吧?” “呸!这世道,哪天不死人呢。” 而黄石镇,派药小队开始出发了,他们一股股的,如生机一般毫无死角的深入到每一户,每一家中。 黄石镇,活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