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触即燃》 1、二百五 “众所周知,于燃是个傻逼。” 八月,容港市迎来了全年最热的一天。江东路的所有网吧老板都聚集在一个qq讨论组里,针对于燃这个人展开了一番言辞激烈的讨论。 “上礼拜六警`察来查身份证,我赶紧上楼喊那帮小子偷偷从楼梯走,都挺配合,他妈的除了这个于燃……” “我让他动作快点,下次我请他玩俩小时。他就是不肯走,还跟我喊‘哥要高潮了!哥要高潮了!不能走!’,我还以为他正在看什么黄色小视频,但瞧了一下他双手都在键盘上打游戏呢。” 皓月网吧的老板深吸一口烟,叹气打字:“后来我才发现这崽子一边打lol一边放歌,歌到高潮了他也得跟着放大招。最后他五杀了,我也被民警带走了。他批评教育,我罚款一万,妈的。” 群里其他人纷纷表示同情,有人说于燃之前总在自家网吧门口茬架,弄得民警总往这来蹲点抓人,还有网管干脆怀疑于燃是民警派来的托儿,钓鱼执法。最近江东路的派出所严抓未成年上网,谁都不想停业整顿,今天讨论过后一致决定暑假期间不接待中小学生,尤其不能接待那个爱惹事生非的于燃。 接下来一周,电视新闻内容除了伦敦奥运会就是高温警报,毒辣的日光灼烧着沥青马路,城市建筑在稀薄的空气里缓慢扭曲。 这天,于燃站在皓月网吧门口,看到牌子上印着禁止招待未成年的警方提示,标语下方还有网吧老板亲手写下的新规定:于燃与狗不得入内! 于燃嗤笑一声,不屑地转身去了另一家网吧,然而这家门口也挂了个牌子,写着“狗进来可以,于燃不行”。 他盯着这行字陷入沉思,随后明白过来:自己被江东路的网吧联合封杀了。 夏天的热意令人容易心浮气躁,于燃心里的怒火刚升腾几秒,就被一团莫名其妙的得意盖住了——仔细想想,整条江东路也没有谁像自己这样被网吧老板们共同抵制,这说明什么?说明在他们眼里,自己的能耐已经大到足以威胁他们了,四舍五入在未成年里就是boss级别的存在。 “牛逼啊我!”于燃恍然大悟,竟还有一点沾沾自喜。 便利店里冷气充足,于燃拿了罐冰可乐排队结账。手机不停振动,他拿出来一看,有新单子来了。 【°不二心】:在吗?帮我杀个人。 对方开门见山,发来了一张男生照片。 于燃愣在原地,差点忘记付可乐钱。 中考结束后,他开始在qq空间接单,主要业务有中学生约架(含言语恐吓)、游戏代练代打、溜溜球一对一教学等,全都明码标价,50到100元不等。今天是第一次遇到超出他能力范围的请求,尽管他此时内心诧异着“法治社会还能随便杀人吗”,但为了保持表面上的风度,于燃还是认真考虑措辞回复了对方。 “不好意思,我已经金盆洗手,不干这行了,你还是去找别的杀手吧。” 字里行间都充满了一种轻描淡写的嚣张不羁,于燃发送完这句装逼的话,还顺便动作潇洒地往收银柜台上拍了两枚硬币,仿佛自己是武侠小说里丢下钱袋就携酒壶扬长而去的神秘侠客。 出便利店,手机又振动了,对方问:“你在空间上不是写了游戏代打吗?” 于燃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啊?不是真杀啊?” 【°不二心】:…… 【°不二心】:算了,我还是找别人吧。 于燃:“等一下!来者都是客!我很便宜的!” 对方说:“二百五单杀那个人,用我的号,记得截图。” 于燃划动聊天记录,点开上面那张男生照片,看见下面有行字:《迷武情天》电信三区单挑王“玛丽嘉”,十五岁。 比起这人俊秀的五官,于燃更先注意到的其实是他身上那件港外附中的校服,全市数一数二的学校。于燃还以为市重点学生们的精神世界只靠读书就能充实了,原来学霸们也会接触网络游戏,甚至还有人能打到全服第一,果然脑子真正好的人不仅仅会学习。 于燃不了解这款冷门网游,不过他自认为在这方面悟性很高,这个单子他就不假思索地接下了。 江东路各大网吧已经不欢迎他,于燃只好坐公交去了九宝街,那边是容港第一商业区,游戏打累了还能顺路看看夏季新款运动鞋。 连续几天,于燃都是在网吧里度过的,苦练游戏pvp技术,操作娴熟地在竞技场里大杀四方。有时他登陆《迷武情天》的游戏论坛,看到热度最高的贴子都是玩家截图炫耀自己单杀了哪个区的单挑王,代打业务也在这个游戏里蓬勃发展。 周二下午酷暑难耐,于燃嘴里叼着半根棒冰,全神贯注地观察屏幕左下角的系统滚动提示——【传奇】玩家“玛丽嘉”进入竞技场。 终于等到了! 于燃用力嘬了一口融化的碎冰,凉爽甘甜滑入喉咙。他指尖飞速敲打键盘,操纵游戏角色进入pk战场,向“玛丽嘉”发起挑战。 对方接受得很快,放技能更迅速,幸好于燃提前放了透明盾,不然肯定来不及反应。两人走位多变,互相迷惑,于燃血条残了几次,在他的力挽狂澜之下又能重新跟那人较量。 “玛丽嘉”忽然跃上城墙,于燃以为他要对自己放大,立即条件反射地释放躲闪技能。可过了几秒也没任何多余的音效,于燃定睛一看,那人已经一动不动了。 掉线?还是假装挂机骗自己上钩?疑惑飞速在心头闪过,但于燃打游戏向来喜欢直接硬莽,废话不多说冲上去就干,现在直接对着城墙上空放了几个连招。 明黄火焰从半空中炸裂迸发,滚烫落下,在“玛丽嘉”身上熊熊燃烧。于燃清楚地看见他血条在短短几秒内归零,然后整个角色身体倏地倾倒。 聊天频道骤然沸腾,服务器pk榜第一名的单挑王不仅被人秒杀,竟然还像个挂件似的倒吊在城墙之上,一时间颜面扫地,风度尽失。 于燃清楚这人肯定是临时掉线了,自己才会赢得如此轻松。这样很不公平,胜利也索然无味,于燃在公屏打字帮对手解释失败原因,并向围观群众们保证等他上线了会再邀请pk一次。 接着,于燃私聊了“玛丽嘉”,问他网好没有。 等了半晌,仍没回应,于燃索性切出游戏画面,打开酷我听歌。 下午容易犯困,于燃昏昏欲睡,忽然间被一阵人群喧闹声吵精神了。 他们音量盖过了自己耳机里的音乐。他睡眼惺忪地抬头,正好看见对面那排机子前有几个人推推搡搡,其中一个男生居然直接抡起电脑椅,硬生生地往他们身上砸。伴随着几个人的脏话,椅子重重摔下,滑轮摔烂的噪音瞬间惊扰了网吧所有人。 这动静引来了网管,过来劝架似乎没什么效果,便立刻声色俱厉地把他们这些闹事的人轰出网吧,要打出去打,否则喊警`察。 于燃观察到是抡椅子的男生与另外一群混混样的花臂青年起了冲突,而且小团体里还有人腰上别着甩棍和砍刀,一副随时准备跟人干架的气势,估计那个男生出门就凶多吉少了。 那男生很高挑,走路时身上阴冷又傲慢的气质在人群中尤为突出,于燃抬头不经意瞧了一下他的相貌。 对方走得匆忙,于燃只看到他皮肤干净偏白,鼻梁英挺,双目直视前方的淡漠表情有些眼熟。 于燃迟疑两秒,才掏出手机查看那张前几天保存的“玛丽嘉”线下活动照片。凭着刚才的印象对比一番后,他迅速起身,跑出网吧跟上那群人。 到附近一看,少年的去路果然已经被那群流氓堵住了,为首的是个精瘦青年,眉凶目煞,声线沙哑,骂着连于燃都觉得不堪入耳的脏话,抬手狠推了一把男生。 男生没有退后,仅仅抬胳膊挡了挡。 那流氓头子掏出一把随身携带的蝴蝶`刀,锋利的刀刃在烈日下闪动寒光。旁边的跟班歪嘴笑起来,扬着下巴对男生说:“以后有点眼力见儿知道么弟弟?九宝街铜雀台的徐四你也敢惹,有大道你不走偏想去病床躺躺?” 对方的刀尖在空气中威胁性地摆来摆去,男生站在原地不为所动,语气很平静:“白化的洪都拉斯奶蛇本来就少见,而且还是变异双头,出现的概率恐怕只有万分之一,我不信容港还能找出第二条特征一样的。” “别他妈跟我死缠烂打。”叫徐四的青年很是火大,刀子已经对准了少年柔软的小腹。 不过容港人混社会的脾气向来是“能动嘴就尽量别动手”,况且眼前的男孩明显未成年,徐四知道自己要是伤到他,肯定会被从重处罚,所以只是摆出凶残的架势而已。 “本来就是我的。”男生理直气壮。 “嚯,你的?老子早上刚付完尾款,你看一眼就成你的了?”徐四被少年不知天高地厚的态度气笑了,手里的蝴蝶`刀在空中甩了甩,旁边的几个人就默契地上前,分别摁住了少年的双肩和脖子,仿佛真要收拾他。男生反应很迅速,立即弯下身子横起手臂用肘关节撞击了他们小腹,趁对方还手之前果断踢中膝盖内侧。他们腿软跪到地上,脏话连篇。 男生皱起眉,盯着徐四,稍微加快了语速:“那你告诉我你哪里买的,林业局批没批?” 徐四有点急眼了,握紧刀子,“你他娘的哪来的小流氓搁这儿跟我耍乎!” 于燃始终躲在角落里悄悄观察,一看情况不妙,与生俱来的正义感促使他立即站出来阻止血案发生,他快步冲过去熟练地大喝一声:“网管喊条子了!” 话音刚落,掏武器的混混们马上收回手。 于燃刚才和这群人有一定距离,跑来时喊话时正好在男生背后,因此看不见他此刻的表情。不过其他人的脸色于燃倒是瞧得一清二楚,听说民警在附近,全都条件反射地收起手里的凶器。 于燃刚替男生松了半口气,却就看见眼前人的背影晃晃悠悠,下一秒像个突然断了电的机器人似的,浑身僵直地向后倒下。 幸好于燃眼疾手快在背后扶住了他肩膀,对方失去重心的身体压迫着于燃缓缓下蹲,差点跪坐在地。 眼前的情况让于燃一下子懵了,他看着怀里男生双目紧闭的面容,炎炎夏日里的第一阵寒意就这么从心底直冲到了头顶。 于燃不可思议地抬起头,一脸张惶地问:“你们把他……吓死了?” 2、霸王色霸气 “我们可是连手都没动一下!操,你看看他身上哪有伤?网吧里也挂了摄像头,等条子来了调出来看看是谁先有心气儿撩架的,谁先拿椅子砸人的……”徐四一边收刀一边骂骂咧咧,旁边人凑到他耳边提醒了几句话,似乎真看到有警车开过来了。 一群人有些忌惮,毕竟他们好几个都留过案底,今天犯不着为了个小男孩再被拘留,尤其更不能为这点小事连累到“铜雀台”会所。几人没多商量,互相使了眼色就掉头离开。 于燃看他们身影都消失了,才低头拍了拍倒在自己怀里的人,“兄弟醒醒,他们都走了,你可以起来了。” 说完,男生没有一丝动静。 “我操,你不是装的?”于燃蹲在地上,用力摇晃他的肩膀,“哥们儿,醒醒?同志,你还好吗?g,我靠,你该不会是真猝死了吧……” 于燃心里发慌,手忙脚乱地试探对方呼吸和心跳,确认了他还活着后才舒口气。 估计是中暑了,于燃也不知道这人情况严不严重,干脆掏出手机准备叫救护车过来。 这时候,怀里的男生恢复了知觉,眼睛还没睁开就直接开口说话:“不用打120。” 于燃放下手机扶他起来,两人对视着,男生问:“刚才大喊大叫的是你?” 于燃知道自己之前的叫喊让现场情况产生转变,他不以为意地摇摇头,回答:“哎,不客气,路见不……” 那个“平”字还没蹦出来,男生就径自往前走,不再理会于燃了。 于燃心想这人网瘾可真够大的,中暑刚醒不去医院还直奔网吧,真是拿命拼到了全区单挑王的位置。不过跟上去后发现,男生掏出几张粉红色的钞票递给网管,道歉说这是电脑椅的赔偿,随后转身离开。 “你是那个‘迷武’三区的第一是吧?我在论坛看过你照片,线下活动那次。”于燃追上去问他。 男生声音不咸不淡:“有事吗?” 于燃咧嘴一笑,“巧了兄弟,我刚才就跟你pk呢。” 他自然地伸出手,想跟对方握一下。 男生没特别的反应,直接忽略于燃,目不斜视地走进树荫。 他们头顶是聒噪的蝉鸣,于燃接着说:“你打到一半突然挂机了,我就试着放了几个法术,结果你直接死了……” 听到“死了”,男生才肯停顿脚步,转头脸色阴沉地注视着于燃,得出结论:“就是说,你偷袭我?” 于燃立即大声反驳:“哪有‘偷袭’!我怎么知道你刚才是什么情况……再说了,不战而胜才是最没意思的,我还没嫌你不尊重对手呢,破坏我游戏体验。” 男生不说话,于燃就有一个新提议:“这样吧,咱俩再单挑一次。” “没空。” “那你什么时候有空?我随时都能在竞技场等你。” “永远都没空。”男生说,“既然输了一次,那号我不要了。” 于燃一愣,被这人一脸云淡风轻的神色震慑住了。 接着他就情不自禁地摇头鼓掌,感叹道:“哇兄弟,你这个逼装得有点帅,我能发qq空间吗?” 他的掌声让男生蹙起眉毛,别过脸,抿嘴不吭声。 “你真的不跟我再玩一把了?放平心态嘛,反正都输了一次了,还怕第二次吗?”于燃胸有成竹,认定了就算再pk一次,胜利还是属于自己,“哎,你别走这么快呀,万一又中暑晕倒怎么办。” 男生不耐烦地深呼吸,“要不是你突然大叫了一声,我怎么可能猝倒。” “靠,这都能赖我?你晕倒还能是我喊出来的?”于燃冷笑一声,嫌他说话无理取闹。 但笑容还没消散,于燃转而一想,万一他晕倒真的是自己喊的呢?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浮现后,于燃嘴角就倏地僵住。 ——操,难道是神秘力量在自己体内觉醒了? ——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么? 于燃先是怔愣在原地,随后喜上眉梢,耀武扬威地在男生背后笑了好几声。 他这转变快速的诡异情绪令对方马上拾起警戒心,想着“好像遇到弱智了”,同时加快脚步想甩开他。 然而于燃现在自认为多了项超能力,底气非常充足,开始对男生提要求:“游戏的事先不提,光说刚才你晕倒,我好歹帮你拦住那几个人了,不然你在地上活活被人打。所以你跟我说声‘谢谢’不过分吧,兄弟?” 男生根本懒得递给于燃半个眼神,“你造成我猝倒,还想让我感谢你?” 于燃只是想给他个台阶下,毕竟夏天很容易心浮气躁,陌生人之间没必要互相找不痛快,何况自己现在可不是普通人类了,更要宽以待人。 他是这么想,然而男生根本不领情,沉默不语直接走了。 “你别跟我拽,小心我再一次对你发动‘霸王色霸气’。”于燃压低了声音说。 男生停住,双眼迷茫地打量着目光坚毅的于燃,“‘王’什么‘霸’?” “你难道想试试我的力量?”于燃用力调动左唇角附近的肌肉,冲男生抛出一个充满侵略意味的笑容,还不忘“呵”一声,“那滋味可不好受啊……” 男生望着于燃的笑容,整个人都陷入了防备状态,下意识退后半步。 “你想怎样?”男生眉头紧皱。 “知道你刚才为什么会突然晕倒吗?”于燃扬起清秀的脸庞,歪了下头,“进网吧跟我堂堂正正地决斗,我就告诉你我身上的秘密。” 男生没兴趣了解于燃身上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不过根据这短短几分钟的观察,他觉得于燃应该是智商出了点毛病。 所以他只坦诚地回答了于燃前半句的问题:“我说了,我猝倒,你造成的。” “我承认是我的过失,不好意思。”于燃紧绷着脸,无奈道,“没办法,我现在也不是很能控制这个能力……不过刚才在场的不止你一人,怎么别人不晕呢?” 男生刚想开口解释原因,于燃就继续说:“可能是你太不堪一击了。” “不堪一击”四个字触到了男生神经,他没挪动脚步,垂在腿侧的拳头却已经攥紧了。 于燃沉思道:“不过……就算你不晕倒,你一个人也肯定打不过那么一群带刀的成年人吧?所以从结果上来看,我还是帮了你的,是不是?” “所以?”男生眯了下眼。 “跟我pk吧!让我心安理得地赢你一次!”果然话题还是绕了回来。 男生敛起视线,漠然丢下“做梦”俩字,就直接干脆走人,一秒都不多停。 “哎你……好歹我刚才也救你了。”于燃这次懒得跟上去,嘀咕了一句“好心没好报”,独自回网吧继续打游戏。 今年的夏天比往年更加张狂凶猛,全国多地高温突破历史极值,就连容港这座沿海城市也闷热得快令人窒息,空气里弥漫着柏油马路被阳光烘烤的焦油味道。到了傍晚,落日余晖与残破的云交织成几块黏糊糊的油彩,泼得天边浓艳刺眼。 于燃圆满完成了“°不二心”的订单任务,可他内心还是纠结不战而胜这一点,所以酬劳只收了一半点卡额度。 【°不二心】:给你你就拿着吧,这是你应得的。 【°不二心】:你真的nb,打得玛丽嘉直接删号了! 看到“删号”这个刺眼的词,于燃愣住了。 他本以为那个男生只是在装逼开玩笑,毕竟养一个账号要花不少精力,哪有人会为了一次失败就轻易放弃过去的心血,未免太舍得。 没想到还真的有。 于燃不再多聊什么,只是感叹那人的决心。正好电脑余额不足,他也该回家吃饭了。 坐861路公交车回家,一进门,于燃就看到弟弟在沙发上哭。 电视音量很大,于燃走过去踢了踢男孩,说:“往边上哭去,给我腾点地方。”坐下来,丢给弟弟一包纸巾,“一百一十米跨栏比完了吗?” 听到他的问题,于烬哭得更厉害了,低头把脸深深埋进手心呜咽起来。 恰好此时电视广告结束,中央五播放了赛场回顾,屏幕上一行红底白字映入于燃眼帘:刘翔亲吻栏架,告别奥运会。 “啊——?”于燃整个人僵住,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里回放的比赛视频,过了半晌才缓过神儿来问于烬:“我靠,真的啊?不能进半决赛了吗?” 于烬红着眼说:“进什么啊,伤还没恢复,主持人都说他要退役了。” 这个爆炸性的新闻令于燃陷入震惊中,“之前不还三连冠了吗……” “那都多久以前的比赛了,我才三四年级。” “是吗……”于燃完全没有感知到时间流逝的速度,仿佛刘翔全运会复出夺冠的事就发生在不久前。他本以为今天电视里会循环无数次刘翔第一个冲向终点线的镜头,就像往年那样不断地重复、不断地让人热血沸腾,但现实给他看的却是另一个不被期待的意外结局。 母亲正在做饭,厨房里的抽油烟机嗡嗡作响,青椒熟透的辣味飘进了客厅,呛得于燃眼眶湿了。于烬依然在真情实感地为奥运会落泪,被于燃调侃“哭得就跟刘翔跟你拜过把子那么亲似的”。小男孩还立下雄心壮志,说自己长大以后也要为国争光拿金牌。 于燃问他:“奥运会哪个项目你能比?游泳你不会,跑步你不行,要不报名铁饼吧。” 于烬想了想,说:“可是铁饼太沉了,我扔不动啊。” 于燃:“谁说是你扔了,你去当铁饼啊,让奥运健儿直接把你抡上天做白日梦。” 李桂蓉炒完菜从厨房出来看到自己俩儿子在沙发上扭打,她放下盘子,催促他们:“哎哎哎,大晚上都消停点,赶紧洗手吃饭,今天给你们做了可乐鸡翅。” 一听到“鸡翅”,于烬立即一个鲤鱼打挺从沙发上蹿起来直奔卫生间,于燃紧随其后。俩人在洗手台前尽全力疯狂地挤对方胳膊,开始新一轮的厮杀战斗。 于燃本想对于烬发动“超能力”,但怕弟弟身体经受不住,他只好压抑住了自己的力量。 等他们洗完手坐在饭桌前时已经消耗了大半体力,气喘吁吁的同时还争先恐后地拿着筷子抢个儿大的鸡翅,倒不是缺那口吃的,只是兄弟俩从小就热衷于抢夺彼此喜欢的东西,靠打打闹闹一路成长关系亲密起来。李桂蓉数落了他们一顿,两人就一起哈哈大笑。 “这几天都三十七度了,你们出门记得带把伞,别晒伤了。”李桂蓉盛了三碗绿豆汤晾着,“新闻里天天都有中暑晕倒的,这要是过马路被车撞了怎么办,多危险。” 她叹气:“你们俩暑假也不出去补补课,尤其是你,于燃,高中的知识可比初中的难多了,你要是还边玩边学肯定跟不上。” 于燃的筷子尖儿杵在米饭堆里停了片刻。 李桂蓉跟他说话也没仔细听,最后问道“我说的话你往心里去了吗”,于燃才低头往嘴里扒饭,含糊不清地“嗯”了几声。 于烬抬头接话:“我俩是为了帮你省钱。” “用不着,你们好好学习让我省心就行了。”李桂蓉说,“你俩多喝绿豆汤,败火。” 夜晚悄然将至,电视里连续播放的奥运会新闻为这个家增添更多热闹味道,等万家灯火都暗了,伶俜黑夜里就只剩蚱蝉单调的叫声。和过去无数个平凡的日子一样,于燃今天也不自知地享受着普通又坚韧的幸福,偶尔会为与生活不相干的事伤悲遗憾,更会为一点点琐碎的乐趣笑个没完。 日历上说今天是立秋,课本里总是把秋季对应上“凉爽”“萧瑟”之类的词,很容易令人忽略这个字里还藏了个“火”。于燃看到“立秋”下意识以为天气会转凉,可他知道等明天早晨睁眼,迎接自己的一定仍是烈日高温。于是他打心里认定秋天是个充满迷惑性的季节,悄无声息到来的时候,人们肯定还沉浸在夏天里,因此迟一步才能发现2012年已经度过了大半。 于燃带着对秋天的敌意不知不觉地睡了,安静地蜷缩进黑夜的怀抱。 …… 八月下旬,天朗气清,万里无云。 成骏中学在这天召开高一新生的开学典礼,于燃早早地进校,看到一尊硕大的铜马雕像伫立在门口,体态健美,三足腾空,正是在疾驰飞奔的动作。 公告栏前人群簇拥,于燃凭借着身高优势很轻松地挤进了前排,浏览上面张贴的分班名单,最终在高一一班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教学楼前挂着“欢迎新生入学”的横幅,进楼一拐弯就是自己的班级,于燃跟班主任签完名就走到了靠窗位置坐下。周围同学本来聊得热火朝天,眼前忽然出现了这么一位高挑帅气的新面孔,很难不被转移注意力。 前座戴眼镜的男生抬手打招呼:“嗨。” 于燃说着“你好你好”,条件反射地伸手跟他击了个掌。 “我叫方昭。”男生上半身都扭向于燃,“你是楚眠吗?” “谁?”于燃摇头,“不是。” “居然不是,我猜错了。”右侧座位的女生眼神略带失望,不过看着于燃那张脸,她很快又振奋了精神,“你是签协议进来的吗?” 于燃反问:“什么协议?” 方昭解释道:“分数如果够,第一志愿填成骏就给你奖学金,得有个几万吧。” 听他说完,于燃明显愣了一下,然后立刻换了个稳重的坐姿表达惊愕:“我靠,这是实验班?!” “对啊,一班。”方昭扶了下眼镜,“哥们儿,你该不会是走错了吧?” 于燃也有点犹豫,不过刚才在公告栏前他已经把十个班级的名单都看过了,全年级没有与自己重名的人。于是他跟方昭报上了自己的中考成绩,对方说:“差不多,我听说实验班最低线还要低个一两分呢。” “牛逼啊我……”于燃情不自禁地为这份歪打正着的运气笑出声,立刻拿手机给妈妈发短信汇报这个好消息。 方昭他们又聊起了新话题:“g,你们说入学第一是楚眠还是崔荷?” “崔荷是哪个,我只认识楚眠。”“容港一中的,我初中军训时见过她,绝对是校花。”“今年什么情况,考砸的学霸这么多,他们不都应该是保送吗?” 于燃想快速跟新同学们熟悉起来,发完短信便立刻兴致勃勃地参与到他们的讨论里。这时正好有人说:“不出意外,全年级应该也找不出比这俩人更‘厉害’的了吧?一个是港外毕业的,另一个一中,竟然全都考到成骏了。” 于燃自然地接话:“还有个更厉害的呢。” 方昭扶了扶眼镜:“谁啊?” 于燃也学着他的样子扶了扶鼻梁上的空气,隆重地自我介绍:“四十四中毕业的,于燃。” 3、开学 听到“四十四中”,其他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那是容港市升学率倒数第一的学校,也是不良学生的聚集地,违法乱纪事件屡屡发生,因校风不正而恶名远扬。如果住在江东路附近,几乎每个贪玩的学生都被家长用“如果不学习就把你送进四十四中”恐吓过,可见这所学校的风评有多么差劲。 方昭最先对于燃投以关切又同情的眼神,“我听说你们那里老师都经常不上课的,真假?” “真的。”于燃点头,“但初三的时候老师都很认真地教我们。” 这是事实,只是于燃省略了一个前提:是他把不上课的老师拖到楼道里打了一顿,所以从此以后才再也没人敷衍初三的教学。 当时于燃只是一时冲动,毕竟他在校为人处世的原则之一就是“不要牵扯到大人”,但事后他也没有后悔。那天是初三第一次月考成绩公布,数学老师完全没有讲解试卷的意思,只说了句“反正教你们也是浪费时间,一帮烂泥扶不上墙的废物”就直接转身走人。原本准备认真听课的于燃倏地站起来,第一次对成年长辈动了手。 事后于燃被停课处分,还差点影响中考报名,不过托他的福,踏踏实实还想学习的普通学生们都得到了应有的教学。 “你们那学校是不是天天打架啊?”“我听说有女生怀孕了是吗?”“学生打架家长知道吗?”周围几个人怀着猎奇的心态,七嘴八舌地对于燃提问。 于燃还来不及回答,班主任就让大家出门排好队,去大礼堂参加入学典礼。 于燃在男生里算是比较高的个子,站在队伍末尾。大礼堂里提前安排好了各班座位,一班最靠前,他们能清楚地看到台上老师们的脸。 唱完国歌,成骏中学的开学典礼就正式开始。前四十分钟都是冗长枯燥的领导发言,轮到学生代表时,昏昏欲睡的观众席才终于有了点精神。 “尊敬的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好,我是高一一班的楚眠,很荣幸今天能作为新生代表发言……” 于燃坐在第二排,从典礼开始就一直低头玩手机,头都没抬过一下。直到他听见扩音器里那个字正腔圆的沉稳声音,一阵似曾相识的感觉引导他向台上望去—— 低头念稿的男生身材挺拔,干净的白衬衣显得他双肩更宽,偶尔淡淡地看一眼观众席,但视线却从未停在任何人的脸上。 于燃听见背后有拍照的快门声,转头看见几个女生匆忙藏起手机。他迅速消化了心头那点意外情绪,偏脸小声跟方昭讲话:“这男的是不是你们刚才说的……” “嗯,楚眠,港外的那个。”方昭往于燃的方向靠了一点,方便说话,“听说他们港外的好多都中考前弃保,因为不打算出国,或者想去别的学校念理科。但每年都有人中考不到估分,市三所进不去了,只能借读。惨啊,这心理落差得多大?” 于燃明白了,这个楚眠很有可能是平时沉迷打游戏导致成绩跟不上,才会从国家级的重点学校考进成骏。当然,成骏也并非水准平庸,作为容港市第二批示范的“三a”学校,即使近几年处在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位置,也好歹有稳定的一本率吸引本地学生。 只不过对于楚眠这样的出身来说,考进成骏实在是令人容易理所应当地替他尴尬。 新生代表发言结束后,楚眠冲台下非常标准地鞠躬。观众席掌声如潮,震耳欲聋,于燃还听见后排几个女生兴奋地对楚眠的相貌评头论足,这个年纪少女怀春再正常不过,她们话语里毫不掩饰倾慕之情。 就连方昭也忍不住感叹:“楚眠还真挺帅的。早就听别人说他长得特别好看,你今天进教室的时候,我们还以为你是楚眠。”接着他话锋一转,对于燃说:“但我觉得你更帅一点,楚眠的眼睛太阴柔了,不够爷们儿。” 于燃本来望着演讲台发呆,听到方昭说话才拉回注意力,“啊?你刚才说我帅?”见方昭点头,于燃来了精神,“方昭,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以后在成骏,我负责罩你,你负责夸我。” “你倒是分工很明确。”方昭笑一声,“你说你是四十四中毕业的,那你爱不爱打架啊?” 于燃:“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们四十四中的校规是——不服就干。” 方昭:“你们也太凶残了……哎,那这样吧,以后要是打架,你负责为我冲锋陷阵,我负责为你呐喊助威。” 于燃:“靠,那你不动手啊?” 方昭思考了一下,说:“我为你鼓掌。” 男生之间的友情就在你一言我一语的斗嘴嬉闹中迅速升温,入学典礼开完,于燃跟方昭也互加了qq好友,然后互相嘲笑彼此的网名。方昭端详着手机,大声念出来于燃的名字,“‘狼藏了反犬旁’?念什么,娘?” “是‘良’!”于燃本来觉得自己网名有一种浪子回头铁汉柔情的感觉,被方昭直接念出来后却立刻羞耻感爆棚。 回到教室,又轮到班主任发表乏味的入学演讲,为了让大家听清她说话还把吊扇全关了,所有人只得按捺住躁动。她讲到一半时,有人敲门通知学生去图书馆搬书,男生们马上恢复精神跑出去。 成骏中学比于燃想象中更大,两栋教学楼之间有天桥相连接,站在高处放眼望去能看见宽阔的绿茵足球场,图书馆虽然占地面积很小,但也是独立建造。论学校的整体环境,成骏绝对能在容港市名列前茅。 于燃抱起面前桌上一摞《语文·必修一》,不清楚是不是自己班的数量,想找别人确认一下。刚抬头,就看见楚眠站在流通台旁边核对书目表格,于燃不假思索地走过去,“g”了一声,扬起下巴问:“还记得我吗?” 楚眠漫不经心地抬了下眼皮,单薄的嘴唇紧闭着,不搭理他。 于燃毫不意外自己又被他无视了,轻笑说:“又甩脸子了,我看你就是记得。” 楚眠这下没有否认,直截了当地问于燃:“还想单挑?” “挑什么啊,你不是都删号了。”于燃个子虽然高,但在楚眠面前还是矮了半头,想直视对方眼睛就必须稍微抬起脸,“一个号练到服务器第一要不少时间吧?你可真舍得。” “只是不想看见输的战绩而已。”楚眠轻描淡写地说,“自己删号还能有个走奈何桥的cg,总比被系统清除数据要好。” “听着挺有仪式感的……哎,既然你也爱打游戏,要不一会儿放学我们去打lol?”于燃主动邀请,他觉得两人同班算是有缘分,新同学之间应该礼貌示好,“上回的事咱们都别计较了,这回你给个面子呗。” 搬书的同学临走前都会找楚眠报道一声,楚眠忙着统计书本数量,头也不抬地回答于燃:“上次你不小心害我猝倒的事我也不计较了,这回你离我远点。” 楚眠说话时几乎没有情绪起伏,甚至忽略掉内容还会让人觉得语气有点温柔。 “干嘛总这个态度,和气一点不行吗?”于燃脸上笑意褪去,“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正视我当时‘帮你解围’这个事实?” “我需要吗?”楚眠反问他,“明明是你当时非要多管闲事。” “我要是不多管闲事,你就该被人捅刀子了。”于燃有点恼火,“你这人怎么回事儿,是不是没学过怎么说‘谢谢’?放学别走,我教教你。” 听到这话,楚眠英气的眉毛一挑,总算肯抬起脸正视于燃的双眼,“还是单挑?” 只不过这次是从虚拟游戏转变为现实世界。 “反正你那么娇弱容易晕倒,我让你一只手,行吧小公主?”于燃仗着自己体内有“特殊力量”,毫不掩饰自己当下的轻蔑,“咱们规矩定公平一点,你赢了我管你叫哥,我赢了你管我叫爸。” 被他这么一挑衅,楚眠那张冷若冰霜的脸终于起了一点温度,似笑非笑道:“不用分得那么麻烦,你赢了我就任你处置,我赢了你就给我消失。” 于燃怔了怔,图书馆的空调冷气正好吹拂在他后颈,令他在剑拔弩张的气氛里不合时宜地缩了下脖子。 他盯着楚眠,眼底的锐气忽然无影无踪,愤然道:“操,你这人说话好恐怖啊,我要是消失了,老师难道不记我旷课处分?” 楚眠忍不住蹙起眉头。 他下意识想解释一下自己所说的“消失”只是打个比方,可以引申为“闭嘴安静”“保持距离”等含义,毕竟两人刚才的情绪状态很明显是要先互放狠话压制对方的气场。没想到于燃偏偏要按照字面意思理解,这让原本蓄势待发的楚眠猝不及防被空气噎了一下。 接着,楚眠明显感觉到身体开始头重脚轻,他来不及移动,直接把手里的纸笔扔到了最近的桌子上。 圆珠笔掉落的清脆声响在于燃听来宛如开战的号角,他迟疑地问楚眠:“你确定要在图书馆里跟我干?” 楚眠却所答非所问:“我想睡觉。” 话音刚落,楚眠就站在原地闭上双眼,身体失去支撑的力量,直直地面朝于燃栽倒下去。 “哎哎哎你干嘛?!”于燃下意识上前一步扶他,双手从楚眠的胳膊下伸过去抱住了他后背,手里的一摞书因此全部散落在地,图书馆内所有人都被他吸引了注意。 “说好的单挑呢,不带你这么碰瓷儿的!”于燃双腿前后分开稳住重心,夏天的t-恤衣领很开放,他清晰地感觉到楚眠突出的喉结压在自己肩窝皮肤上,稍挪动一下就被蹭得发痒。 两人的姿势乍一看很像紧紧拥抱,实际上只是于燃单方面承受楚眠的重量,直到附近的男老师过来背着楚眠去了医务室,于燃才得以喘口气。 方昭过来帮他把地上的语文书捡起来码好,顺嘴问了一句:“你俩刚才如胶似漆的干嘛呢?” 于燃抱着书,愣了几秒才双眼迷茫地回答:“楚眠说,他想睡觉……” “然后呢?” “就睡我身上了……”于燃一脸困惑。 4、男主角 开学第一天,全班的座位表还没有分配,大家都按照喜好选位置。于燃直接选了靠窗倒数第二,还邀请方昭坐自己前面。 “这边太显眼了吧,光都比别人亮。”方昭有点担心上课会被老师注意。于燃把书包轻轻扔在椅子上,转身坐下,说:“你懂什么,漫画里的男主角都坐这里。” 方昭点头,“那坐男主角后面的肯定是被你攻略的妹子。” 两人齐齐回头望去,最后一个座位空空如也。 于燃并不在乎什么攻略妹子,没意思,大丈夫志在四方,岂能囿于儿女情长。这世界上吸引他的事物太多,宝贵的青春才不能浪费在谈情说爱上。 “男主角要掏书了!”于燃从书包里找出化学书拍到桌上,提起笔,“男主角现在写上了他的名字!” 方昭回头,看见于燃认真地一笔一划写出火柴棍儿般的字形。 接下来上课,于燃都沉浸在扮演男主角和旁白的乐趣中,双唇仅仅开启一条缝隙,咬着牙在方昭背后小声说话—— “男主角单手捡笔!” “男主角偷喝旺仔!” “老师发现了!男主角被瞪了一眼!” 于燃匆匆低下头,佯装听课,等老师转身走远才快速舔了下嘴角残留的牛奶。 化学老师介绍完了自己的课堂要求,就开始随机提问基础知识,帮大家复习一下初中阶段的内容。 “分离溶剂中的溶质该用什么方法?靠窗倒数第一个同学起来回答。” 全班的视线立刻集中到窗边,正走神儿的于燃也跟着回头望向自己身后。他看了一眼就大惊失色——倒数第一个位置明明空无一人。他抓住方昭肩膀不安地问:“……我、我后面是有什么东西吗?” “不用跟别人交头接耳,答错了也没关系。”老师温柔地说。 方昭拍开他的手:“老师点的是你!” 于燃大脑发懵,慢慢地捧着化学书站起来,端详几秒后悄悄跟方昭说:“男主角不会,男九号你来场外援助。” 方昭:“……” 每次转身从书包里拿东西时,于燃都能看见自己背后空空的桌椅,不是多出来了一套,而是本该坐在这里的学生今天压根儿没来学校。 “楚眠低血糖这么严重?都不来上课的。”于燃忍不住问方昭。 “可能人家不屑于听成骏的老师讲课吧,你看咱班崔荷不也是吗,请假在家自己学习,等考试再来。”方昭不以为意。 于燃心里有点歉疚,后悔自己那天在气头上一时冲动嘲讽楚眠是“小公主”,作为男生被那么评价肯定伤自尊,好歹也得把那个“小”字去掉。不过他也确实想不到楚眠看着高大结实,实际身体状况却不那么理想。 早晨升完旗,于燃去小卖部买了一包大白兔奶糖和十根阿尔卑斯,回来全都塞进了楚眠的书箱,作为向新同学示好的诚意。 上午第四节课是班主任白玉珠的英语,她进来以后没有打开教案和多媒体,而是站在台上跟全班谈起了楚眠。 “可能有的同学在开学典礼那天听说了,咱班的楚眠同学在图书馆突然晕倒,今天也没来上课。”白玉珠神情严肃,“开学前我已经跟楚眠的家长联系过,确认了他的身体情况,楚眠同学患有一种叫‘发作性睡病’的罕见病,平常会过度睡眠,前几天晕倒其实就是他睡着的情况。” 听到“罕见病”这个词,教室一片肃静。 “楚眠的妈妈跟我打电话时想让我转告同学们,如果楚眠跟你说着说着话睡着了,或者忽然倒在地上,大家不必惊慌,楚眠他不是故意的,只是他的身体没办法控制,恳请同学们多担待一下。” 白玉珠顿了顿,低头看了眼自己放在讲桌上的纸,上面写满了关于楚眠所患罕见病的注意事项。 “楚眠的病不影响他身体健康,但会妨碍到他平常学习生活。上周他在办公室也跟我说了,他中考那两天的上午不小心睡着,导致没时间写语文作文和数学后面几道大题。在座的各位都是跟楚眠同一时间经历中考,相信大家应该比我更能明白楚眠的遗憾。” “作为班主任,我有责任和义务照顾好每个同学,也希望大家在学校时,能对楚眠同学多一点包容和关怀,让咱们实验班成为全年级最团结友爱、风气最正的班级。” 于燃全神贯注地听完班主任所有话,整堂课都凝固在震惊的状态里。 下课铃一响,他立即抓住方昭讨论起楚眠的病症:“我的天……你听懂老师说什么了吗?罕见的性病,还没法根治!” 于燃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嘴角颤动地叹息一声,流露出自己内心深深的同情与惋惜。 “我的天……”方昭嘴角跟着抽动,为于燃低于常人的语文理解能力感到悲哀,“你听懂老师说什么了吗?人家那是‘发作性、睡病’,什么‘性病’……我感觉应该就是嗜睡症吧。” “这样?”得知真相的于燃长舒了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楚眠得了什么绝症。” 与此同时,于燃也意识到的另一个事实——原来不是神秘力量在自己体内觉醒了,而是楚眠才有真正的“特异功能”。 怪不得自己这些天瞪邻居家的松狮犬时,它一点胆怯的意思都没有。 于燃怅然若失,挫败地叹气,跟着方昭去食堂吃饭。 成骏中学的食堂在暑假里改造过,桌椅和餐具明显崭新。于燃办完饭卡就跟着方昭一起去窗口排队,等打完饭再放眼望去,餐厅里已经找不到空余座位了。 于燃端着盛满宫保鸡丁的餐盘,“要不去楼上?” “不行,楼上是教职工用餐区。”方昭摇头,“要是刚开学就跟老师亲切交流,那以后他们上课天天点你。” 两人环顾四周,总算在角落找到了空位,过去还没来得及放下餐盘,眼前就忽然挤过来几个人把椅子占了。于燃扫了他们一眼,有男有女,校服基本不系拉链或者直接绑在腰上,裤腿也都卷起来露出脚踝。从他们脸上吊儿郎当的笑容看来,明显是个不安分的小团体。 于燃没有丝毫畏惧,平静地说:“我们先来的,让开。” 面前是个皮肤黝黑的高二女生,她冲于燃扬了扬下巴,嬉笑道:“把你qq号给我,我就让开。” 方昭迅速明白过来——这社会姐看上于燃了,眼神明显是有意调戏。 他担心于燃的应对方式太耿直生硬,惹对方不满引起冲突,便想悄声提醒于燃乱编个号给她。 方昭还没张嘴,只见于燃眉头一皱,不卑不亢地对那女生说:“我用了好几年的号凭什么给你?” 女生一愣。 方昭也一愣:“……啊?” 于燃放下餐盘,表情明显不悦。 自己好歹也是四十四中的毕业生,勒索之类的事早就司空见惯,可他今天还是第一次遇到别人打劫qq号。他现在用的是舅舅送的八位靓号,平时哪怕不玩电脑游戏,也要开机登陆qq挂着升级攒星星月亮,除了会员、黄钻七级以外还拥有好几套绝版qq秀。这些都是自己从小学五年级开始积累的心血,神圣而不可侵犯。 于燃现在有一种随时准备干架的气场,双眼警惕地盯着这几个高二生。 女生无语凝噎,她宁可承认自己搭讪被婉拒了,也不愿相信自己被于燃当成qq号打劫犯,后者实在太伤害自尊心。跟她同行的男生歪着身子大笑起来,对于燃说:“弟弟,她想加你qq号跟你聊天,你加不加?” 于燃不假思索地摇头,主要是怕被盗号。 被这么毫不留情地干脆拒绝,女生脸色有点挂不住,她瞧了眼桌上的餐盘,戏谑道:“那你站着吃吧。” 方昭望向远处,小声说:“于燃,那边有位置了,咱们要不过去?” 于燃不为所动,他早看出来这几个人存心找茬,高年级吃饱了撑的给入学新生下马威这种事他见怪不怪,本来没兴趣理睬,但如果自己今天没把这件事解决,那他们明天照样会招惹其他同学,这次是索要qq号,那下次就是勒索钱财了。 这么一想,于燃更不想服软,沉着脸说:“想让我站着,那你得先给我跪着。” 刚才还笑的男生立刻神色凶狠起来,拍了拍桌面,说话吐字像是在嘴里含着:“你心气儿挺高啊?找你要q是看得起你,还不识抬举了你?” 于燃面无表情:“怎么着?” 男生歪着脑袋,说话时故意把声线压低:“给我妹道歉,然后站这儿把饭吃了。” 于燃淡定地说:“你个傻逼。” 瞬间把对方惹火了。 男生拍案而起,力道足以把餐盘震开一点位置,他伸出一根手指对着于燃,声音沙哑道:“有心气儿你就跟我论论,这礼拜六,点儿你定,百草路麦当劳外面,谁不来谁孙子!当我还治不了你这小毛孩子了……” 于燃虽然不怕犯事,但也不想主动惹事,更何况他现在已经是个高中生,像初中时期那种爱打架吹牛逼装社会的恶习已经离他远去,他只想在成骏当个遵纪守法的普通学生,度过健康阳光积极向上的三年。 可惜…… 于燃在心底默默叹息一声。 可惜自己身上潇洒不羁超尘拔俗的气质实在太像电影男主角了,枪打出头鸟,无名小卒要靠被主角虐杀才能有点戏份,无能之辈只会欺负低年级同学来树立威信。而他作为男主角,要在恰当的时机勇敢站出来伸张正义—— “我他妈打狗还用挑日子吗?” 5、扑倒 “……俗话说得好,‘打狗也要看主人’。今天中午在食堂发生的事让我深刻认识到了这一点,我向老师发誓,同样的错误我不会再犯第二次,副校长的侄子我也不会再打第二次,如有再犯,那肯定是蔡寒川先挑事,不然我就天打雷劈……” 班会课,于燃站在讲台声情并茂地朗诵自己的检讨书,把每句自我反省都念得抑扬顿挫,最后落到一句铿锵有力的“此致敬礼”上面。 念完,他还鬼使神差地冲全班同学敬了个少先队队礼,手掌高举过头顶的瞬间吓得第一排女生捂住脸,以为自己要被他扇耳光。 班主任白玉珠叹口气,蹙着眉头站在教室后方,问于燃:“你这真的是在承认错误吗?” 于燃目光灼灼,坚定点头。 班会课还有更多重要的事要讲,白玉珠念他是初犯就懒得追究下去,更可况今天这起食堂打架事件也不是于燃挑的头。她摆摆手,于燃立马回去坐好。 这是白玉珠任职以来第一次带实验班,新生入学的平均成绩也是近五年来最高的一次,这让她暗喜了一阵子,中午跟其他老师吃饭时还说自己班里有多少个保送生,话还没说完,楼下就突然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教导主任跟年级组长立马跑下楼,没过一会儿就喊白玉珠过去领走高一一班的学生。 幸好食堂新装了摄像头,两个学生的打斗过程得到了完整记录,还有目击了整个事件的方姓同学表示“是穿校服的人先动手”,证明于燃全程处于正当防卫。核对了监控后,老师们也一致认为责任在于蔡寒川为首的高二年级小团体,这群人都暂时停课几天,而于燃作为新生只受到了写检讨的宽松惩罚。 “副校长的亲戚连处分都没有,便宜他了。”方昭为于燃感到不平,“不过你也是够精,等他先动手了你才还,而且还没伤到他哪儿。” 于燃哼笑一声,颇为得意:“我也是练过的好吗?要是给他打破了,我还得赔医药费,现在让他丢面子就够,谁让非要跟我装逼……” 方昭也跟着笑,倒不是为于燃的胜利感到喜悦,只是他回忆起于燃把对方脑袋摁进宫保鸡丁里的画面实在有一种太简单粗暴的好笑。他说:“你这男主角也太没逼格了,电影里不都是约架双方带着几百个人雨中厮杀吗?” 于燃毫不在意:“能赢就行,你以为咱们生活在电影里?充其量是本三流小说好吧。” 方昭:“那你不就是三流男主角。” “我才不是。”于燃说,“我是一流的男人。” 其实于燃以前也幻想过自己的校园生活会如同《热血高校》里那样充满叛逆与刺激,由于当时向往成为泷谷源治那样的不良少年,小升初考试等级为e的他毅然决然地把志愿偷偷改成四十四中,气得李桂蓉把他拴在厕所门把儿上打了俩小时。 但怀着雄心壮志入学没多久,于燃就发现生活根本没有漫画电影里那样精彩绝伦,属于他的情节只是得过且过还无病呻吟的青春。 他还记得第一次在四十四中围观约架的场面,两个学长并不像小栗旬那样气场强大帅气迷人,他们仅仅是一个挑染红头发的傻逼和另一个全染蓝头发的大傻逼。红头发在操场中央大喊一声“我是你爸爸”,蓝头发就主动冲上去推了他肩膀。于是两人接下来就仿佛展开了一场回合制推肩膀比赛,嘴上骂脏话问候对方全家,但实际行动却还停留在互相推肩膀的战斗预热上。 好娘。 于燃亲眼看着他们从操场一路推到了学校大门,然后俩人趁保安不注意一起跑出去上网了。 “男主角放学了!”于燃单手把书包甩到右肩上挂着,身子微微倾斜,眺望窗外,“男主角看夕阳——操,好亮!” 于燃眯着眼睛转身就跑,早点回家跟于烬抢晚饭。 翌日,又是阳光明媚的一天。 于燃戴着耳机听歌进教室,发现自己座位后面坐了人。 楚眠一开始低着头,听到前方有动静才抬眼一瞥,然后又漠不关心地继续看书。于燃悄悄扫了一眼书页,是那首昨天老师讲的《沁园春·雪》。 方昭还没到,周围其他人于燃还不熟悉,他就只能先跟楚眠搭话:“g,你来了啊。” “嗯。” 见楚眠没无视自己,于燃有点意外,坐下来扭过大半个身子看他,小声问:“糖你吃了吗?” “什么糖?” “我放你书箱里了。” 楚眠身子向后靠,低头看到了那包大白兔和一长串阿尔卑斯。他不解地问于燃:“给我糖干什么?” “嗯……”于燃紧紧抿嘴,眼神注视着楚眠的桌面,“我之前以为你是低血糖……” “我不是。”楚眠把那些糖果拿出来,递给于燃,“你拿回去吧。” “我送出去的东西从来不拿回来,你就算扔了也别还我。”于燃说,“但扔了多可惜,你就留着吃呗。” 楚眠没再拒绝,垂下眼不再看他,轻声道:“谢谢。” 这声“谢谢”被于燃自动视为两人冰释前嫌的标志,之前那点不值一提的恩怨可以一笔勾销了,以后他们就是友好的同班同学。于燃这块小石头总算落地,身子转回去,靠着窗台玩《水果忍者》。 外面刮起一阵风,杯子被飘动的窗帘刮到在地。于燃弯腰捡起来,回头看见楚眠正趴在桌上睡觉,风吹拂着他漆黑的发丝。 于燃放下手机安静起身,把楚眠旁边的窗户关上了。 上课以后,楚眠还在睡觉,于燃犹豫要不要把他叫醒,不过很快就发现,老师们对楚眠的睡觉行为一致采取了视而不见的态度,如果按照花名册点名提问,也都默认跳过楚眠。 除此以外,楚眠还有不做课间操的特权,可以一个人待在教室睡觉或看书。 这些于燃都还能理解,但中午吃饭时,他看见楚眠走向了食堂一楼那个挂着“不开放”牌子的窗口,里面阿姨递出来一个托盘,上面起码有五六个精致的小碟子盛着菜品。 于燃坐下来惊讶地跟方昭说:“我靠,你看见了吗?学校好像专门为楚眠开了个窗口。” 坐在他们旁边的还有班里几个女生,代理班长向雪桦顺口接话:“我在办公室听老师说,咱们学校食堂都是楚眠家里花钱整修的,厨子也换了一批,有的单独给他一个人做饭。” “既然有钱修食堂请厨子……那去一中上学也没问题吧?”方昭问,“我之前还以为楚眠就新生大会露个脸,以后在别的地方念。” 向雪桦想了想,“一中肯定学习很紧张吧,白老师不是说楚眠中考都睡着了,去了市三所肯定没咱们这里轻松。” 于燃迟疑地问:“他就不能喝红牛之类的提提神吗?” “没用吧,我看他今天早晨还吃药来着。”向雪桦说,“唉,中考完我就总失眠,我也想试试倒头就睡的感觉啊……噢对了,《沁园春》你们背了吗?下午默写。” 幸亏班长的一句提醒让于燃想起这项作业,午休期间到语文课之前都争分夺秒地背诵。但等落到纸上时,他就连着忘记好几个字怎么写。 “没默完的同学笔头快点儿,再给半分钟。”老师居高临下地站在讲台观察全班,等了片刻,“好了,从后往前传。” 楚眠刚要抬手,前座的于燃就迅速转头从他手里抢过了纸,奋笔疾书地按照他的默写填补自己空缺字词。 于燃不知道楚眠此时紧盯自己的后背,眼中盛着厌意。他写完松口气,把两张默写纸继续向前传送。 放学后,于燃举着黄桃酸奶可爱多等公交车,方昭本可以坐地铁,但他觉得跟于燃顺路回家更有意思一点。两人边等车边玩《神庙逃亡》,这款游戏于燃昨天才下载,今天就已经突破一百万分数了,很快就要超过方昭的记录。 “你知道么,国外有人通关逃出去了,回到城市里了。”方昭佩服地感叹,“玩了得有几亿分吧!牛逼。” “逃出去以后什么样啊?”于燃很想看图开开眼界,但两人在网上搜索半天也只有新闻文字描述,最后还是在空间里找到了一张据说是终点的模糊海港截图。 于燃失望地放下手机,抬头看861路来没来,不经意地人行横道上瞥了一眼,发现楚眠正在等红灯。 “他怎么一个人站那儿,家里不接送?”于燃皱起眉。 方昭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楚眠?我看他下午好像没怎么睡吧,现在挺精神的。” 于燃开始有点担心:“万一过马路睡着了呢?” “哪有那么严重……” “你不知道,就是那么严重。”于燃想起来第一次见到楚眠的场景,他也是在危险的情况下忽然睡过去了,“我过去看着他,你等会儿。” 于燃迅速把可爱多蛋卷的巧克力尖角吃掉,快步跑向附近的人行横道。 楚眠耳机里播放着节奏激烈的工业重金属音乐,前方几个行人开始过马路,他不假思索地跟随人群向前走。 就在这时,他余光里忽然闪过一道行动匆忙的人影。楚眠觉得不对劲儿,本能地按住口袋里的手机钱包,却不料下一秒自己胸口被人迎面撞个满满当当。 突如其来的撞击让他的身体不自觉地向后倒退了几步,鞋跟撞上台阶,一下子失控往后跌倒,耳机顺势脱落,视野里只剩一片湛蓝天空。 楚眠感觉到自己被人压在地上,他下意识抬起手肘准备攻击对方脑袋或者脖颈之类脆弱的地方,幸好于燃及时发出声音阻止了他的行为:“你过马路不看灯啊!” 楚眠一愣,收回手,诧异地看着趴在自己怀里的于燃。 于燃迅速起身,顺便拽着楚眠的胳膊让他也站好,像是小时候妈妈呵斥孩子在马路上乱跑似的口吻:“别人往前走你也跟着往前走,闯红灯了都没发现?幸亏刚才车开得都不快,不然你就咻咻地上天了!” 楚眠皱眉,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掌心,蹭了好多马路牙子上脏兮兮的污土沙砾。比起不小心闯红灯,皮肤上的尘土更容易令他心里警铃大作,现在只想快点回家洗干净。 “多谢提醒。”楚眠尽量保持表面风度,克制自己对于燃的不耐烦,“但还是你突然冒出来更吓人。” 于燃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他以为送楚眠糖果就代表两人今后能愉快相处,没想到对方还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好像根本没有与同班同学熟悉起来的打算。 “又开始跟我拽。”于燃默默冷哼一声,耸耸肩回去等车。 “你刚才那一幕,还真像主角。”方昭诚恳地说,“之前我跟着我表姐看过一部台湾电视剧,那男女主角大半夜在马路上摔倒,结果你猜怎么着——俩人趴地上亲嘴儿!这可真巧了!周围司机还给他俩开了一圈车灯,要是我就直接踩油门碾他们。” 于燃弯腰拍干净裤腿,又听到方昭说:“幸亏你矮,不然刚才那个距离,我估计你就强吻楚眠了。” 于燃猛然抬头:“谁矮?!” 比起“强吻”,于燃显然对身高更加敏感,他倏地直起身,大步走到方昭身边,“我还比你高呢!” 方昭踮起脚,“我是说你跟楚眠比!” 于燃直接蹦了起来,“我现在比他高!” “你幼不幼稚!”方昭按住了于燃肩膀,企图凭借自己的力量把于燃摁矮,“欲与天公试比高!” 两人沉浸在公交站嬉笑打闹的乐趣里,成功错过一辆861路。 于燃到家时免不了被李桂蓉骂,菜都快凉了,就知道在外面贪玩。 于燃振振有词,说自己放学时英勇地保护了闯红灯差点被车撞的同学,对方感激涕零当场跪地磕了三个响头,表示这份恩情永世不忘,“你就等着他来咱家送锦旗吧。” 李桂蓉习惯了大儿子时常轻描淡写胡说八道的毛病,只冲他斜了个白眼。倒是于烬把他哥哥的话当真了,满眼崇拜的光亮:“真的啊!锦旗上写‘活雷锋’吗!” 于燃假装深思熟虑,道:“估计给我写‘妙手回春’吧。” “给你写个‘恬不知耻’!”李桂蓉用筷子柄敲他脑袋,“就你,在学校还有人跟你玩?同学们都得嫌你太疯,带坏他们。” “你等着,”于燃势在必得的口吻,“我一天交一个朋友给你看!凑齐一百零七个上梁山!” 李桂蓉踹他,“赶紧吃饭!” 6、咩咩 华灯初上,楚眠回到容港市中心的瀚宁公馆。 水龙头流出汩汩温水,他慢慢把指缝的泡沫冲刷干净。姑姑在外面喊自己:“咩咩,你妈今天下午给我打电话,说帮你在学校里安排了一间休息室,让你以后去那里午睡。” 楚眠手指动作一顿。 姑姑没听见他回应,问道:“咩咩,你有听见我说话吗?” 楚眠忍不住讥笑一声,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扬声说:“她干脆在学校盖一栋宿舍楼好了,这不是让我更方便?” 姑姑在餐桌前沉默,隐约听见卫生间里的烘手机嗡嗡作响。等楚眠洗完手出来坐下,她才试探性地问道:“那我一会儿给她回个电话,就说你会看着办的,可以吧?” “别理她了。”楚眠慢条斯理地把自己那份蔬菜沙拉拌好,送进嘴里一颗饱满的小番茄,“她就是总小题大做,跟学校渲染我的病有多影响生活,现在所有老师都对我特殊照顾了。” 楚眠咽下甘甜的茄汁,语气不咸不淡地继续说:“你知道么,学校食堂还有我一个人的窗口,她是想怎样,让我每天中午吃饭时享受别人的注目礼吗?”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谈及母亲时,少年俊秀的脸上不自觉地笼罩一层无可奈何的淡漠。身为姑姑的楚珩把他流露在外的情绪看在眼里,试图给予最大程度的安慰:“毕竟她不在你身边,宠爱你的方式难免不妥,等有空了去跟她沟通一下,或者我帮你传达……” “不用,我说了,别理她。”楚眠直视着年轻女人的眼睛,“她只想当个大小姐,但身上那点为人父母的责任又总让她有歉疚感,所以才没完没了地用这种所谓‘对儿子的关心’满足她自己,然后让我难堪,你明白了吗?” 少年话音一落,楚珩就从他冷冰冰的眼神里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压迫力。她有一瞬间恍惚,等定下神来再看楚眠,他已经抿着嘴低头,专心地把盘子里的牛肉切成小块,斯文利落地吃下去。 楚珩心里悄悄为这个男孩身上超出年龄的冷静而叹气,她也完全认同楚眠的说法,所以干脆地转移了这个会令他不愉快的话题,聊天气氛恢复平日的轻松:“哎,《哈利·波特》片场今年对外开放了,等你国庆放假了我们去玩吧?我看ins上很多人晒图了,好有意思。” 楚眠兴趣不大,但还是答应了她这个行程。楚珩吃完饭就兴致勃勃地回房间做路线规划,跟楚眠这个十五岁的侄子相比,她的玩心显然更重一些。 从初三开始,楚眠就以“待在父母身边感觉压力太大”为理由搬进了姑姑家住,楚珩是工作时间比较自由的网络漫画家,闲暇时会帮楚眠研究饮食的营养均衡。加上她年纪尚且二十五,跟楚眠之间不会代沟太深,两人关系更像是能一起玩乐互相照顾的朋友。 “你喝汤的那个碗……”楚眠吃到一半皱起眉头,欲言又止地看着楚珩。 楚珩低头查看碗底,发现白瓷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楚眠用马克笔写了五个字:咩咩的汤碗。 “哎呀,长得都太像了……偶尔会拿错。” “你拿之前看一眼不就好了?你这种粗心可不是一次两次了。” “行行行,我明天就去给自己买套新的,家里这些都给你。”楚珩揶揄道,“让你随便写,好吧?” 受母亲教育的影响,楚眠从小就喜欢把自己和别人的东西加以区分,而且他本身轻微洁癖,入口的餐具和杯子一定会想办法弄上名字防止他人误用。在家时,他也很少会跟姑姑共同使用一样物品,于是楚珩经常会看见写着“咩咩的遥控器”“咩咩的靠垫”“咩咩的榨汁机”之类的便签纸出现在屋子各个地方,仿佛是少年无声的警示。 夜幕降临,楚眠坐在阳台的软椅上歇息,放眼望去是容港商业区的璀璨灯火和波光粼粼的澜江,晚风越过水面,温柔地吹拂脸颊。他怀里抱着一条通体雪白的蟒蛇,在多基因变异球蟒里,它全白的外表被特殊命名为“白色婚纱”,而楚眠给它取的名字则是“fiona”。 fiona称得上是楚眠最亲密的家人,品相极优,性情温顺,经常怂得缩成一团,从两年前开始被楚眠悉心照顾,现在身体已经快要成长到少年手臂一般粗了。 楚眠抚摸着它光滑的鳞片,让它盘踞在自己小臂上,起身去客厅拿书包。 楚珩趴在电脑前看外网上对《哈利·波特》摄影场地的报道,她正纠结着要不要穿一套格林芬多院服上飞机,一转头,就看见楚眠就抱着那条蛇气定神闲地进了房间。她瞬间满脸惊恐得宛如见到伏地魔,尖叫着扛起键盘抵抗对方的阿瓦达索命。 “吃糖吗?”楚眠甩了甩手里一串阿尔卑斯棒棒糖,当楚珩惊魂未定地点头时,他又抱着fiona故意上前一步,吓得楚珩直接窜到了床上挥舞枕头。 楚眠嘴角似有若无地上扬,露出一副平静无辜的神情,把糖果轻轻扔过去。 “你不是早就戒糖了?”楚珩缩在角落里问他。 “别人给的,你替我吃了吧。” “同学?”楚珩眼里有了光亮,“这么快就交到朋友啦?” “不是朋友。”楚眠否认,脑海中自动浮现出于燃模糊的脸,“怎么说呢,应该是个莫名其妙对别人热情的人。” “那很好啊,你要多跟这种活泼的小孩接触,这样你也会跟着变开朗。”楚珩凝视着楚眠,语重心长道,“不要因为维持友情太麻烦就拒绝交朋友,真正的朋友是不会嫌你麻烦的,咩咩。” 楚眠低头躲避她射来的视线,原本平缓的情绪忽然在顷刻间急躁起来,指尖有点局促地摩挲着fiona的皮肤纹路,像是在借助安抚它的动作来让自己沉静一样。 “废话真多。”楚眠淡淡地丢下一句话,抱着蛇离开楚珩的视野。 楚珩撕开一枚葡萄棒棒糖含在嘴里,免不了对侄子的情况感到忧虑。在她印象里,小时候的楚眠也是个爱闹腾的男孩,偶尔对大人恶作剧得逞了就停不下来地笑,现在慢慢长大却变得越来越安静内敛,甚至待人冷淡。 其实主要原因就出在他身上的“发作性睡病”,不仅睡眠无法克制,还伴随着猝倒症状。这种猝倒多发生在大笑或者极度悲伤、愤怒的时刻,所以楚眠不得不时刻保持稳定的情绪,否则一旦有点激动,就有可能全身无力倒在地上。平时如果要想大笑出来,就得提前扶住支撑物,免得猝倒时伤到身体。 除极个别的情况外,楚眠每次猝倒都是意识清楚的状态,能正常与人说话。于是今年中考后的暑假,楚眠为了训练自己控制情绪的能力,特意让姑姑给他念《笑话大全》和网络搞笑段子。 当楚珩念到“我活了42年,她们两个是我见过最无聊的人”时,楚眠极力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失态地大笑出声音,结果还是失去力气倒在床上。 一分钟后,楚眠恢复了正常,挺身坐起来。 楚珩怜爱地问他:“你还要听吗?” “要。” 楚珩于心不忍:“那我给你念个不太好笑的吧……是那个银教授写的——” “哈……”楚眠嘴角翘起,竟然又一次失去力气倒在床上。 由于他天生笑点不高,楚珩如此反复给他念了足足三十页才让他累得没能再大笑一声,之后就算听到再有趣的内容,楚眠也只是趴在床上有气无力地夸了句“挺好笑”。 普通人“大笑”是当下时刻快乐的象征,但对于楚眠来说则是一项快乐与痛苦并存的风险,尤其是在热闹愉快的氛围里,如果他忽然栽倒在地,不仅仅是自己当众尴尬丢脸,也会让其他人不知所措。 所以平常除了服用抗猝倒的药外,他还强制性地让情绪变化稳定在安全的范围里,这就意味着他接触娱乐活动时都要小心谨慎。 这样做确实让猝倒症状有所缓解,但楚珩很担心楚眠会不会为了所谓的自尊心,而错失和同学们一起玩闹的机会。 不过楚眠似乎对此并不在意,被班长拉进班级群后他直接屏蔽了群消息,有同学加好友他也只用自动回复敷衍对方的问候。比起和他们建立友谊,楚眠还是更在乎学习——当众猝倒不是他认为最丢脸的事,在成骏这种普通高中拿不到第一名才是。 正因为他每天睡眠时间都比别人长,才必须在清醒时刻加倍努力。他把fiona放回蛇箱,自己坐在课桌前认真背诵《滕王阁序》以及书下注释,争取在国庆假期结束前把五本语文书的必背篇目都熟练掌握。 等把今天的课程复习完,楚眠如往常一样拿出漆黑的真皮笔记本,扉页上是他很早以前写下的工整字体,“咩咩讨厌的一切”。 “咩咩”这个小名是楚眠七岁之前家人对他的称呼,据说是他刚学会说话时,总是把“楚眠”发音成“楚咩”,于是大家就用“咩咩”指代他。 上小学后,父母好像一致认为男孩子开始拥有独立意识,索性直接唤他全名,免得楚眠日后埋怨他们给自己取的小名太嗲。可实际上,楚眠还是更喜欢大人们亲切地叫自己“咩咩”,现在却只有姑姑愿意这么称呼他了。 楚眠把“咩咩讨厌的一切”翻开到最近记录的一页。 【2012年8月】 1.姑姑熬的绿豆汤,难喝。 2.手机壳,厚重。 3.蚊香,呛。 4.蓝牙耳机,硌耳朵。 5.碳素墨水。 …… …… 38.团委,直觉。 39.成骏的下课铃,有点悲伤的旋律,明明大家都喜欢下课。 习惯性地写下一个凑整数字后,楚眠提着笔,思考该用什么填补这个位置。笔尖先是停顿,接着就顺畅地落在纸上,工工整整四个字。 “于燃,麻瓜。” 7、楚眠Style “日日日——丢丢兽超进化!挡、当、铛、裆、当——挡当铛!方昭兽!” 上午第二节体育课前,新晋高中生于燃强行带领方昭玩起了《数码宝贝》角色扮演游戏,自己负责当“被选召的孩子”,还亲自吟唱进化曲,而方昭则不情愿地被迫成为数码兽,怒斥这行为幼稚得像小学生。 “你就只是纯粹想占我便宜好吧!有本事你也进化一下!”方昭忿忿不平,“不对啊,你有徽章跟神圣计划吗你就让我超进化?” 于燃煞有介事地说:“徽章印在了我心里,不需要实体也能让你超进化。” “那你的徽章代表什么?”方昭盯着于燃的脸,看到他明显迟疑了一下,“你犹豫了!被我识破了!你果然根本没有徽章你这个假的被选召的孩子!” 两人边模仿动画片里极具戏剧化的夸张语气边追跑打斗,于燃不停地倒退抵抗方昭的黑暗攻击,差点撞上背后经过的人,他下意识转头道歉:“不好意思……哎?你还用来上课啊?” 看到楚眠体育课没请假,于燃觉得很新奇。 楚眠目不斜视地点了下头,避开他们两人走向绿茵足球场,走着走着发现于燃他们跟在自己身后。 方昭好奇地问:“楚眠,你中考需要考体育吗?” “考了。” “多少分?” “三十。” “满分?真的假的……”于燃插话,“你那天上午没睡着?” 楚眠懒得答话,他不明白这件事哪里值得质疑,人在运动时大脑本来就兴奋,体育是所有科目里最容易让他保持清醒的一门。 方昭:“于燃,你考多少?” “嗬,这还用问?”于燃大声地冷笑,故作傲慢地抻动几下自己的衣领,“我考三十分,那是因为满分只有三十分。” 方昭抬手拦住他的动作,“行了行了,我算是知道你的徽章代表什么了,‘n瑟’。” 体育老师吹了声哨,拎着秒表不疾不徐地踱步到塑胶跑道上,喊一班和二班的男生们过来集合点名。 “一班在前,二班在后,按身高站成四排。”窦老师放下点名册,“你们两个班体委出列。” 二班男体委走上前,一班没有人动。“一班体委没有吗?”窦老师看着他们,“来,你们谁愿意当,没人出来我就挑顺眼的了啊。” 等了等,没人自告奋勇,窦老师干脆地指着第一排末尾的男生:“就你吧,站没个站相,当体委好好练练。” 于燃猝不及防:“我?” “叫什么名儿?” “于燃。” 窦老师低头在花名册上找到了这个名字,“嗯,现在所有人排成两列,跑一圈,俩体委前后带队。” 成骏的跑道是标准四百米,几十个男生很快按照班级排好队形。于燃没当过体委,以前在四十四中的时候体育课形同虚设,大家都是自由活动。他现在站在队伍前头,一迈步,剩下的所有人都跟着他跑起来了。 他跑快一点,大家都得跟着加速;他喊“一二三四”,众人的口号整齐划一。这种“他人的节奏尽在自己掌握之中”的感觉让于燃短短几秒内就找到了当体委的快乐,不知不觉脚步又变快了。 快到弯道时,于燃才想起来班里那位有特殊情况的同学。楚眠个子班里最高,跑步也在队伍最前列。于燃小声问他:“行不行啊你,要不你现在换到内圈跑吧。” 楚眠皱了下眉头,“没事。” “我怕你忍不住犯困睡着,发生踩踏事故。” “我就算犯困也是跑完以后。”楚眠面色如常,“现在很清醒。” “噢。”顿了顿,于燃又开口,“为什么我喊完‘一二三四’你都不跟着喊?怎么回事儿?你有什么不满?是不是心里某个阴暗的角落正计划着取代我体委的位置?” “……”楚眠深呼吸,忍无可忍地斜睨了于燃一眼,“我劝你少说话,容易岔气儿。” 楚眠以为自己是在告诫他,殊不知于燃听别人说话时经常过滤掉对方的神色语气,只听个字面意思。他嘴角上扬,还笑着跟楚眠说了句“谢谢关心”。 ——哪里关心你了。 楚眠无言。 四百米跑完下来,于燃白皙的侧脸泛了一层红,身体跟着有点热,他不停地抖动t-恤下摆,好让凉爽的空气钻进来。窦老师让大家进体育馆,这节课测坐立体前屈。于燃临走前还不忘回头看一眼楚眠,确认他没犯困。 两个班的体委先测,然后他们再记录班里同学的数据。二班的班委虎背熊腰,加上体育中考后再也没怎么锻炼,测试结果一般。于燃正相反,身材纤瘦,爆发力和柔韧性都在同龄人里很出挑,腰一弯下去就直接把游标推出厘米。 “行啊。”窦老师笑了一声,“跟个翻盖手机似的。” 于燃得意洋洋,之后还在旁边跟同学分析坐姿是否标准,热心地分享技巧。 很快轮到楚眠,他干脆利落地俯下腰——游标滑到了厘米。 “嚯。”窦老师忍不住叹一声,于燃的成绩就已经算是高一男生的顶尖,没想到楚眠轻松刷新了他的记录。窦老师拍了拍楚眠的背,“起来吧。下一个,周维犀——” 准备测试的男生已经走过来,但楚眠还弓着腰坐在地上,只是两条胳膊无力地垂下去了。 窦老师不假思索地推一下他,结果少年的身体就顺着这份力量向旁边倾倒。于燃反应迅速地蹲下来扶住楚眠,低头一看,果然闭着眼睡着了。 窦老师意识到什么,不可思议地问:“他是不是你们白老师跟我说的那个……什么‘睡病’?” 于燃点头。 “这得睡多久啊?” “可能得睡到下课了。” 窦老师听了起身,去器材室拖了张深绿色的垫子出来,“让他躺着睡吧,地上凉。” 于燃跟另一个体委把楚眠抬上去,这样的动作也没能惊扰他。很多人纷纷对楚眠感到好奇,毕竟爱上课打盹儿的同学很多,但像楚眠这样一声不吭就闭眼昏睡的人实在少见。方昭凭着印象复述班主任的话,跟他们简单介绍了一番楚眠身上的发作性睡病。 二班有男生想起了什么,说:“我初中也有个女生天天睡觉,怎么都叫不醒,我们都管那人叫‘睡神’。” “跟楚眠同一个病?” “不知道……她应该没去医院查过吧,我们都当她是不想听讲,老师骂她都没用。”男生思考了几秒,“没准儿她还真是有这种病。” 方昭同情道:“那岂不是白被老师骂了,她自己控制不住想睡吧,好惨。” 于燃悄悄坐在楚眠睡觉的垫子边缘,偏过脸看他。 自己最初也对楚眠的怪病感到神奇,但昨天留意了一下,于燃发现楚眠上课至少睡了五个小时,换作自己平时偷懒,顶多就眯一两节课而已,睡太久其实也会感到疲惫。他很快就意识到了“嗜睡症”对楚眠的恶劣影响,这一天到晚的时间全浪费在睡觉上了,经常与现实世界脱节。 后半节课窦老师带他们复习了一遍广播体操《舞动青春》,下课正好是大课间。铃声一响,男生们原地解散离开体育馆,而于燃作为一班体委留下来照看还在沉睡的楚眠。 窦老师临走前告诉他:“做完操他要是还没醒,你就回教室上课吧,我喊体育组的老师过来看着。” 于燃点头,等窦老师一走,他就不客气地把楚眠往垫子边缘推了推,给自己腾出一点坐的地方。 偌大的体育馆只剩他们两人,外面音乐太吵,于燃掏出耳机戴上听歌。最近大街小巷的商家店铺都不约而同地疯狂循环那首《江南style》,于燃偶尔听了几次不喜欢,但静下心来时这歌的旋律竟然在脑子里挥之不去了,魔性得很,他心血来潮把它加入了歌单。 于燃正端详着歌词细细品味其中含义,忽然后背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吓得他一激灵。 “醒了。”于燃扯下一边耳机,回头打量楚眠。 楚眠双眼还没完全睁开,恍惚地望着于燃,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 短短三十分钟内,他连续做了几个复杂诡异的噩梦,哪怕意识已经回归现实,身体却还没从那份恐怖感中脱离出来,心有余悸。 于燃看见楚眠抬手撩起了额前的发丝,露出干净凌厉的眉毛,整个人懒洋洋地躺在垫子上,神色好像有些不耐烦。 楚眠望着天花板,声音有点哑:“这是哪儿?” “体育馆啊。”于燃错愕地盯着他,“你失忆了?” 楚眠闭上眼睛忍耐住心里的焦躁,调整呼吸后,慢慢坐起身。头发被压得有点乱,他凭着感觉随手整理抓弄几下,再睁开眼时,阴郁的视线直直地射向于燃。 “你是谁?” “啊?”于燃愣住,感到大事不妙,“我操,完了完了,你真的失忆了!” 他慌张地念叨着,立刻手忙脚乱地抓起手机,要跑出去通知班主任这个严峻的情况。 “于燃。”楚眠的声音又在背后响起。 于燃回头,看到楚眠呼吸有点沉,说话时表情很是无奈:“你能不能动动脑子。” “嗯?”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对方刚才是在演戏耍自己,于燃虚惊一场,恼火地回到楚眠身边,用力推了下他肩膀,“你他妈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该不会是精神分裂觉醒了第二人格……” 楚眠听出他口吻极其认真,“这种事现实里没那么多吧。” “万一被我碰上了呢?”于燃毫不怀疑自己的运气,“男主角本来享受着美好的校园日常生活……但没想到,坐在自己后桌的男生竟然是个冷血杀人魔!这个人白天睡觉,而当夜幕降临之际他却——” “闭嘴。”楚眠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眉毛挑起,“我要是杀人魔,图你钱还是图你色?” “谁知道呢,也许你只是想吸男人的精气。” “……”楚眠不想再跟他继续这种莫名其妙的话题,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教室门锁了吗?” “可能吧。别急,反正课间操快完了,现在到跳跃运动。”于燃仔细听着外边广播操的口令,“g,你每天要睡那么久,怎么不直接请家教上课啊,也省得来学校折腾了。” 楚眠反问他:“如果是你,你愿意每天一个人在家吗?” “应该……不愿意。”于燃思考道,“虽然不想听课写作业,但在学校能跟大家一起玩。我初中的学校太乱了,同学总吵架打架,没意思,还是成骏更像个学校。” “这不就得了。”楚眠收起视线,朝体育馆外走,“在学校待着起码环境热闹,我一个人更容易犯困。” 于燃揣好手机,跟上他,“那我怎么没看见你主动跟别人说过话?你害羞啊?” “不想跟别人聊没意义的东西而已,有时间玩还不如多做题。”楚眠来到室外,眼睛被明媚的阳光刺得眯起来,“小卖部在哪儿?” “我带你去!”于燃很积极,领着楚眠到了食堂后方的商店,进去轻车熟路地从几个货架上拿薯片、干脆面和ad钙奶。一转头,发现楚眠什么都没拿,站在收银台前等自己。 “你想吃什么,我帮你找。”于燃说。 楚眠摇头,“我给你结账。” “没事,我自己来。” “我不想欠你的。” 于燃诧异,“欠我什么?” “你昨天给了我糖。”楚眠回答,“我今天还回来。” “有什么好还的,你昨儿不是说了‘谢谢’么。” “这不是一码事。”楚眠说,“总之我不想欠别人东西。” 这话让于燃脸色一沉。 如果是同学之间的礼尚往来,那于燃一定会欣然接受楚眠的好意。但对方偏偏用了个“欠”字来形容一件不足挂齿的事,他这种心理负担让于燃理解不了,只能闷声说:“你不爱吃糖?那我薯片给你吃。” “不用。”楚眠低头掏出钱包,语气漫不经心,“干脆我给你现金吧,昨天的——” “你这样真没意思。”于燃直接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楚眠听到于燃凝重的呼吸声,抬起头,看到对方清秀的脸明显怫然不悦。但于燃没有当场发作,只是深深地望了一眼楚眠,然后把他晾在一旁,径自到收银台前结账。 正如于燃体会不到楚眠心里那点微不足道的亏欠感一样,楚眠也不明白于燃生气的原因。 在楚眠看来,接受了别人的好处就意味着之后要还回一份人情,当时一句“谢谢”是肯定不够的。尤其对于关系不熟的同学,更是理所应当要划清楚界限,他的自尊心不允许自己占别人便宜。 不过既然知道于燃正为此恼火,楚眠也觉得没必要再激怒他,他们这样互相无视倒是个更好的选择。楚眠索性默默收起钱包,扬长而去。 这天以后,两人都没再主动搭理对方。 8、和解 “协和?你是说北京的医学院啊……当然很好,如果能考上,你爷爷肯定更高兴吧,他跟我们回忆他年轻的时候就总说很想从医来着,后来他退役了还闲得没事在家看内科方面的书……” 楚珩小心翼翼地将荷包蛋叠在全麦面包片上,推到楚眠面前,两人吃着早饭聊起考学和专业的话题。 “咩咩我跟你说哦,你爸下个月回容港,有可能会找人帮你们学校调几个特级教师,你记得告诉他以后选文科还是理科。” “理科。”楚眠往牛奶碗里倒满麦片谷物,“我想考协医的临床医学。” “临床医学……八年制的那个?”侄子的目标听起来志向远大,楚珩很欣慰他能在这个年龄就坚定未来方向,于是多问了一句:“在容港的分数线大概是多少啊?” 楚眠声音很平静:“今年最低分六百九十七。” “697”三个数字排列在楚珩脑海里的时候,她差点把果酱涂到手指上。毕业多年,她早已对高考分数不敏感,但最起码还是有点常识的:“这差不多能上清北了吧?” 楚眠低头答话:“协医的临床医学前两年半得在清华上,后五年半才回本部,本科录取分差不多是清华专业里的中等层次。” 换句话说,想考上北京协和医学院的临床医学,就必须超过清华大学的分数线。 楚珩知道他已经在为高考目标做准备,自己也就没必要多操心,可她沉默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那你高考是不是起码全市理科前十才稳一点?” 她飘忽不定的语气被楚眠注意到,少年抬头反问:“你觉得我考不了?” “嗯?你当然可以。”楚珩不想打击他的自信心,立即露出笑容,“天赋这种东西不是谁都能有的,而且容港高考压力小,对你来说,全市前十本来就挺简单啊……” “那是以前。”楚眠神情淡然地别过脸,“很久以前了。” 睡病发作的两年多以来,楚眠每天都期待身体在梦醒过后能恢复如初,所谓“嗜睡”“猝倒”都只不过是一场随时可以忘却的噩梦。但日复一日,他不仅没有好转的迹象,学习成绩反而还下滑严重。从港外全校第一,到班级倒数几名;从天赋异禀的优等生,变成了旁人眼中的异类。 ——楚眠,不想听课就回家,学校不是你睡觉的地方! ——快看,楚眠又睡着了,哈哈哈…… ——别觉得自己脑子聪明就可以不做作业,全班现在只有你跟不上进度了,还不抓点紧? ——呦,学霸,白天总睡觉,半夜干嘛去啦? …… 国内熟悉发作性睡病的医生少之又少,了解睡病的民众更是寥寥无几。他不仅确诊前要承受蜂拥而至的奚落,确诊后也并不会顺理成章地得到谅解。在与噩梦反复拉扯的过程里,楚眠逐渐学会了独自面对大家的失望目光。 “你不要心急,咩咩,医生不是说有很多人成年后都慢慢自愈了吗?”楚珩放下勺子,声音恢复最轻松的状态,“好啦,不想这个了。这几天在成骏感觉怎么样,适应吗?” “挺好的。但除了语文,其他老师的讲课速度都很慢,耽误时间。” “跟同学关系近了没有?”楚珩问,“那天给你糖的同学每天和你一起玩吗?” “不熟。”楚眠把碗里的牛奶一饮而尽,淡红色唇边印了一圈乳白。他抽出纸巾擦嘴,在姑姑开口询问原因前就主动补充道:“跟他不是一类人,混不到一起。” 他起身,丢下句“我去学校了”,提起书包离开家门。 学校今天给高一年级发了崭新的运动外套,墨黑主调搭配白色,衣领袖口等衔接处用柠檬黄条纹作点缀,面料有点光滑,质感接近冲锋衣,过去穿腻了“蓝精灵”的学生们对成骏校服很满意。楚眠披上外套确认尺码,他在港外穿制服衬衣,现在对这种宽松运动服不太习惯,写字时袖子总有点不舒服。 “咱们学校校徽居然不是一匹马!”于燃对新发现的细节感到惊奇,“这是什么?三角形的……丢哥你快看!咱们校徽是个粽子!” 方昭盯着校服反驳他:“怎么可能是粽子!这……这明明更像寿桃!” 两人为这点小事展开热烈讨论,声音灌进不小心睡着的楚眠耳中,令他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团馅料,被塞进了拥挤的米粒间做成饭团。 上午都是楚眠最容易犯困的阶段,有时睡过头还会错过午饭时间,等到下午就慢慢精神起来了。在纪律不严的历史课上,楚眠专心复习上午数学课错过的内容。 不过复习没有进行得很顺利,因为楚眠发现历史老师总往自己这边看。尽管拥有上课不听的特权,楚眠还是不想在清醒状态下忽略老师的存在,这样显得自己太不尊重长辈。 而让历史老师持续关注靠窗方向的原因,其实是自己前座的于燃。 之前第一次上历史课时,于燃就成功吸引了老师的注意。这位男老师年轻,戴眼镜很斯文,容港口音亲切,最具特色的是他修长的手臂,坐前排的同学看到不禁感叹:“老师,你胳膊这么长,肯定能直接摸到地板吧?” “那当然。”历史老师爽快地绷直腿弯下腰,手指不费吹灰之力就碰到了地。 于燃看了也不禁感叹:“哇!那你手机要是掉进厕所,肯定能直接捞上来吧!” 他这一说完,老师的手机正好从裤子口袋里滑落掉在讲台,“咔嗒咔嗒”滚两圈儿屏幕碎了。 于燃立即捂住自己的乌鸦嘴。 从这堂课开始,历史老师就记住了于燃的名字,经常对他提问。于燃也很捧场,能答则答,答不上来乱编,时不时还能抓到老师讲课卡壳嘴瓢,就带领同学们起哄,历史课的气氛总是从头热闹到尾,基本不会有人开小差。 “我国古代专`制主义中央集权制度伴随着哪两组矛盾?于燃,你起来说。” “嗯……国家和人民,工业和农业……对吗?”于燃观察着老师越来越诧异的脸色,“嗯……不知道!” “这都不知道?我问的难道不是初中知识吗?” “实不相瞒啊轩哥,初中知识我早忘了。”于燃诚恳地说,“但你放心,我还会背‘唐宋元明清’……” “你你你快给我坐下忏悔!” 于燃每次让历史老师气急败坏的样子都能让同学们发笑,在教室一片和睦的氛围里,唯独楚眠的眉头愈发紧皱。 在他从小到大的上课经历里,极少有人不举手就大声接老师话茬,更没人会为了学习以外的话题跟老师抬杠,同学们也都严格遵守课堂纪律,全神贯注听讲。而现在呢?明明是实验班,可周围同学很多态度散漫,随便开口说话、大笑、起哄……甚至有人想上厕所都不肯忍到课后。关键是,台上这位年轻老师还一而再再而三地纵容他们,师生关系未免太轻浮。 楚眠心里的确对这种课堂风格不满,但他明白既来之则安之的道理,只好无视掉所有人,面无表情地低头自习。 “同学们,下午二三节课大扫除,我现在分配一下大家的任务。”历史课后,班主任手里拿着学校的安排通知,进来宣布,“一二组女生扫地,男生拖地;三四组都从班长那里安排;第五组同学负责前后门窗;还有男生班委负责擦四个风扇。” 于燃作为体委,想从班长那里了解一下这次跟自己合作打扫的同学,结果向雪桦告诉他,男生班委只有两个,另一个是学委楚眠。 “哦。”于燃撇撇嘴,找向雪桦领了块新抹布。 楚眠对班委名单漠不关心,他只要能规规矩矩做完自己的工作就好。踩着桌子擦完前两排吊扇后,楚眠发现于燃还在擦第一个,效率低下的原因恐怕是身高不够,站在桌上还要踮起脚尖绷直胳膊,刚擦几下就身体晃晃悠悠,然后重新开始。 楚眠二话不说,淘洗一遍抹布后就径自上桌,擦拭后排最后一个吊扇。 他正处理灰尘,忽然感觉到脚下的桌面被人敲了两下,低头一看,于燃在下边仰脸望着自己。 “下来,这边电扇是我负责的。”于燃语气强硬。 楚眠不为所动,居高临下地说:“我擦也可以。” “班长分配的就是你擦前俩我擦后俩,现在你一人擦三个,合适吗?”于燃梗着脖子,很不情愿,“别替我干活儿,我可不想欠你的。” 楚眠听出他这话有点耳熟,琢磨几秒想起来似乎前天自己说过,于是顿悟过来于燃是故意找碴的。 没想到那件小事都过去两天了,他居然还跟自己怄气,楚眠不知道该说他斤斤计较还是无理取闹,只好沉声道:“你擦一个的时间够我擦两个了,你怎么不想想自己的原因?” “那也用不着你替我完成。”于燃寸步不让,“既然你那排打扫完了,你就去旁边休息,别过来碍我事。” 对方的命令语气让楚眠不耐烦地深呼吸,说:“你没看见拖地的人在门口等半天了吗?早点擦完电扇把桌子挪走,他们才能过来。到底是谁碍事,于燃?” 两人处在一高一低的位置僵持不下,各自视线在空气中交汇的瞬间就感觉到了彼此的敌意。楚眠不想跟他浪费时间,轻慢地剜了一眼于燃,想转头继续擦拭风扇叶。 于燃的目光已经移到了楚眠头顶,忽然脸色一变,大声道:“别抬手!” 楚眠下意识停住动作,再低头时就看见于燃大步走向了教室后门,一把抓住正在清理墙壁的短发女生,同时快速拧动了下电扇开关。 耳边忽然一阵风拂过,楚眠抬头发现上面的风扇叶正缓慢地转动,然后归于静止。 “你干嘛?很危险你不知道?”于燃没有克制自己的音量,质问声吸引了周围同学的注意。 短发女生不敢抬眼与他对视,慌忙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那个开关这么松……本来只想把上面的胶带撕下来……对不起对不起……” 楚眠身手敏捷地跳下桌子,安稳落地,走过去用手肘轻轻碰了下于燃,小声说:“我没事。” 然后他看向那个女生,态度温和:“不要紧的,你继续吧。” 于燃叹口气,对她嘱咐道:“以后小心点。” 女生背脊一僵,以为于燃是在威胁她什么,吓得她忙不迭地点头。 反正都已经从桌子下来了,楚眠也懒得再折回去,免得于燃又针对自己。他把抹布往盆里一扔,出门去卫生间洗手,顺便下楼买块橡皮。 在小卖部里,楚眠看到了几个同班男生,其中一个平时总跟于燃厮混在一起,他有印象。 “哎,好巧。”方昭看见他,主动打招呼,“楚眠,你中午是不是睡过头了没吃饭啊,现在还行吗?” “挺好的。”楚眠冲他淡然一笑,随手从货架上拿了瓶纯牛奶。 “干脆以后中午我们叫你起来吧,饿了更容易困。”方昭就这么决定下来,没给楚眠拒绝的机会,停顿了一下,他又随口提道:“于燃吃饭还惦记着你,本来想帮你带一份回来,但怕不合你口味就算了。” 架子上的牛奶叮铃咣啷倒了好几瓶,楚眠清了清嗓子,迅速把它们扶正。他没回头,若无其事地问方昭:“于燃很大方吗?” 方昭不假思索:“当然啊,他吃零食都会分给我。” “只分给你?” “因为现在就跟我比较熟吧……怎么了?”方昭想了想楚眠这么问的原因,“噢,你也想吃啊,那下次我提醒他先给你。” “……不是。”楚眠抿抿嘴,犹豫过后,询问方昭,“他之前送了我很多糖,你觉得我给他买点什么合适?” “这有什么‘合适不合适’,又不是送礼。”方昭理所应当的口吻,“于燃应该不挑剔,我看他每天吃东西都不重样的,还列了个下周零食计划表。” 楚眠点点头,随后在小卖部老板的推荐下选了一桶星球杯。 “你能帮我给他吗?”楚眠问。 方昭感到疑惑,“你亲自给他会怎样?” 的确不会怎么样,但楚眠就是不想当主动和解的那一方。 毕竟自己又没做错什么,当然,他也不觉得于燃哪里有错,只不过两人原则不同,摩擦在所难免。所以倒不如掀过这别扭的一页,换两人以后相安无事。他可不想为了处理人际关系,而浪费掉自己宝贵的学习时间。 方昭虽然不明白楚眠拐弯抹角的原因,但还是答应下来,提着那桶星球杯回去,趁于燃不在放他桌上了。 教室桌椅在大扫除完毕后重归原位,于燃看到那桶巧克力饼干以为是别人遗忘在这里的,就举着它到处问失主是谁。方昭把于燃拉到一边,悄悄告诉他是楚眠给的。 于燃望向楚眠的位置,发现对方在趴桌上睡觉。 “刚才还醒着呢。”方昭再一次感叹楚眠的入睡速度。 于燃什么都没说,回座位把星球杯放在地上,然后歪着大半身子,轻轻冲楚眠“g”了一声。 楚眠没动静,脸深埋在臂弯,看起来应该睡得很沉。 于燃揭开星球杯的盖子,拿出几颗放在楚眠的桌角。 领导来检查了一遍大扫除的结果,之后同学们继续上课。楚眠仍然趴在桌面,半张脸探出手臂,悄无声息地睁开眼望着于燃的背影。 平常上课于燃总是坐不住,一会儿仰脖子乱晃看板书,一会儿又半个身子扭出座位找别人借修正带,经常遮挡住楚眠的视线。只有面对雷厉风行的语文老师时,他才能乖乖安静坐好。 “刚才等你们检查卫生太耽误时间了,今天不默写,我抽查提问。”语文王老师站在讲台上,打量着全班同学的脸色,“于燃,起来,我先问问你书下注释。” 于燃叹气,一脸苦涩地站起来。 “‘越国以鄙远’的‘鄙’是什么用法?” 于燃支支吾吾:“鄙、鄙视。” “什么?”王老师提高了嗓门,声色俱厉,吓得于燃不敢说话了。 旁边组的同学试图提醒于燃,但因距离不够,内容没办法清晰传递。楚眠觉得他回答问题太磨蹭了,拖延上课时间,只好也跟着张嘴提示一句:“名作动。” 楚眠以为自己音量大小正刚好,结果于燃没什么反应,倒是王老师听觉灵敏注意到他了:“楚眠,你这么爱提醒他,那你起来替他答,‘鄙’什么用法?” 楚眠起身不假思索开口:“名作动,以什么为鄙。” “‘远’?” “形作名,远方的土地。” 王老师又接连提问了他七八个书下注释,楚眠对答如流,与教材一字不差。 “于燃,还有今天没提问到的同学,你们以后站起来也得像楚眠这么熟练,问什么都不犹豫直接答出来,形成条件反射那种速度,记住了吗?” 大家纷纷点头,王老师才让他们俩坐下,开始讲课。 楚眠低头认真做笔记,忽然听见前方“嗒嗒”的轻微动静,抬眼瞥见自己桌角又多了几枚星球杯。 他视线上移,注意到于燃那只悬在空中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正对自己比划着一个代表胜利的“v”字。 9、玛丽嘉 楚眠放学走在路上,余光发现有人在背后悄悄跟着自己。 他路过一家店铺时特意停下来片刻,借着门口金属牌匾的镜面反射,确定了尾随自己的那人身份。 “于燃,出来。”楚眠冲着一棵白杨树喊道,“你还要跟多久?” 少年的身体两侧早就从树后露出来了,他还一直掩耳盗铃地闭上眼以为楚眠看不见自己。楚眠走过去,被于燃漆黑书包上的双龙戏珠刺绣吸引了注意,再往上瞧还有个硕大的金色狮头门环,看得出这人品味非常的……霸道。 楚眠二话不说,握着于燃书包上的门环,把他从树后拽出来。 “我怕你走路睡着被车撞死。”于燃耸了下脖子,“我本来只想跟你到车站的,结果你还要继续走。为什么没人接你回家啊,爸妈不担心吗?” 一桶星球杯让两人和解后,楚眠没想到于燃管得还挺宽,他斟酌措辞,回答:“我还没严重到得时刻被人照看的地步,你不用再这样关注我了。” “我没照看你啊。”于燃理直气壮地解释,“我这是暗中保护你。” 楚眠淡淡地说了句“用不着”,又好奇于燃持续向自己示好的原因,便直接问他:“我看起来就那么需要被人保护?” “白老师说的啊,她让我们多关怀你,给你人间温暖。”于燃说着还手臂伸出去探了半圈,仿佛在播撒希望的种子,“而我,作为成骏中学高一一班首席男主角,更要肩负起罩你的任务。” 还真是莫名其妙的责任感。 楚眠对于燃的回答无动于衷,静静地盯了他一会儿,再次沉着声音开口:“于燃,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弱?” 听到他语气很严肃,于燃也不自觉地收敛起脸上散漫的笑意,回以同样认真的表情。 不等于燃答话,楚眠继续说:“你只是觉得我这人得了怪病,所以很脆弱,需要被照顾,而且关心我还能满足你的个人英雄主义幻想,是吧?” 他发现于燃没有立即否定,就像是默认。楚眠仍然心情平气和:“我劝你收一收没意义的同情,别把我当成弱势群体,我除了每天睡觉更多以外,跟你们没有任何差别。” 大概是被自尊心驱使着说出了这番话,楚眠忽然觉得心头轻松不少,注视着于燃的眼神也更坦然了几分。 最后,他对于燃说:“如果你能明白我的意思,那我们以后应该可以和平相处。” 于燃很快就“哦”了一声。 他抬手提了提肩上的书包带,若有所思地盯着楚眠的脸,缓缓道:“原来你怕被人关心啊。” 轻飘飘的一句结论却准确地击中了楚眠那点微不足道的傲慢,他下意识想反驳于燃,但心里除了“才没有”三个字外就找不到任何更有力的解释,他只好欲言又止地别过脸,不去理会对方。 “楚眠,”于燃叫住他,“你的意思我明白,如果你不喜欢被人担心,那我就相信你一个人也可以。但不管你觉得自己是弱小,还是强大,我都会继续保护你。” 这种不容置疑的爽朗语气令楚眠无言以对,于燃重新露出笑容,理所当然地口吻:“谁让咱们是同班同学呢。” 楚眠哑然。 他发现到于燃这个人身上有一种会令人觉得很荒谬的真诚,既不像是在居高临下地怜悯着谁,也不像是在哗众取宠地展现自身,可是这份关怀对于楚眠来说,实在有点麻烦又棘手。 毕竟“友情”这种东西,他已经不需要了。 “行了,我现在要回家吃饭了,拜拜!”于燃还没经历完变声期,但声线仍然响亮又干净,“你现在要去哪儿?” 楚眠转过身子,面向这条街上那家最大的店面,“就这里。” 于燃抬眼望去,看见了金光闪闪的“铜雀台商务会所”几个大字。 “啊!我知道这个地方!”于燃睁大了眼睛,“我妈说这里是‘鸡窝’,你来这儿干嘛呀?” “我来找人的。”楚眠直接向店门走。 从暑假第一次见到那条双头变异洪都拉斯奶蛇,到现在正式开学一周,他时不时都要来这里找那个叫徐四的男人,然而每次都被员工拒之门外,理由是未成年。 “找人的……?”于燃疑惑地喃喃重复楚眠的话,随后他恍然大悟,“原来你是这里的常客。” 楚眠硬生生停下脚步,向于燃投去一个滋味复杂的眼神。 “别这样,楚眠。”于燃忧心如焚地抓住了楚眠的手臂,使劲把他往回拉,“这种事,脏!你还年轻,回头是岸。” 楚眠没忍住悄悄白了他一眼,沉着气反手握住于燃的手腕,“我有正事。” 于燃将信将疑地跟着楚眠,他们都背着书包,一到会所门口就被人拦住了。不等侍者张嘴,楚眠直接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粉红色钞票,拍在了他的西装上。 就算是未成年,出手这么阔气也会被敬让几分,侍者收好钱便让他们从后门进去了。 但楚眠不想在这里多待,香水味和酒气弥漫在空气里,有点刺鼻。他直接找到大堂经理,开门见山询问对方徐四人在何处。 女经理不耐烦地撩撩头发,“你怎么又来了,我不都说了他在外地忙着呢。”她掌心朝下,手指并拢向外摆了摆,作驱赶状,“走吧,这不是你这种小孩儿该来的地方。” 楚眠不慌不忙:“我进来时见到了他那几个跟班,之前他们都不在的。” “那又怎么样?”女经理撇嘴,“徐四是给我们老板干活儿的,他要是出去办点事还能拖家带口?放心,我没骗你,你不就是想找徐四买那长虫嘛,有什么好急的。” 楚眠问她徐四联系方式,她摇头不给,就算掏出钱递过去,她也懒得正眼看一下,只顾着敷衍地低头抠指甲,“你一个未成年别给我找麻烦,赶紧哪个门进的就哪个门出去,你要是能老实点,我下次见到徐四就帮你问他从哪里整的那些玩意儿。” “那些玩意儿”指的就是爬行类宠物,楚眠饲养的球蟒fiona也是属于此类。 临走前,楚眠还是不死心地问了一句:“你见过徐四养的双头蛇多长吗?” 女人自然是没关注过这种细节,她避开那种吓人的宠物还来不及,不过徐四确实把蛇拿到店里来炫耀把玩过,她回忆当时,手指比划了一下,“他就把蛇放在这个吧台上,从这儿,到这儿,这么长吧。” 楚眠目测着长度,点头道了声谢,总算肯离开这个风月场所。 回到外面再次呼吸到新鲜空气,于燃如释重负地伸了个懒腰,“原来你是找上次跟你在网吧打架的人啊……我还以为你是来‘那个’的。” 楚眠用力拂了拂自己的衣袖,想拍散残留身上的气味,顺便轻描淡写地说:“也不是不行。” “啊?”于燃哈欠打到一半停住了,鼻痒难耐,“我靠,我看错你了!方昭他们还说、说你是高冷男神还挺纯,你怎、怎么现在就来这套啊你,也太那个了……” 见他又把自己的玩笑话当真了,楚眠瞥着于燃,心里默默浮现出两个字:麻瓜。 两人按原路线返回,走到半路,于燃好奇地问:“你为什么要找那个男的?你想跟他买东西?” 楚眠缄默片刻,思绪迎风交错。 半晌后他才告诉于燃:“我初一的时候养过一条很稀有的双头蛇,我带它去了一个展销会,结果被人偷了。” “天……报警了吗?” “那时候不敢,怕被父母知道,但过了几天他们还是发现了。”楚眠不经意地放慢步子,眺望着余晖将尽的暗蓝天边,“我爸说责任在于我疏忽大意,我妈懒得管,直接给我买了一条新的。警察后来也没帮我找到,所以就那么算了。” “怎么能算了?”于燃反应有点激烈,“宠物也是一条命,换成是人类不就跟拐卖儿童一样吗?你相当于是个可怜的妈妈啊!母子分离,他们凭什么不帮你?” 楚眠本来正沉浸在过去的记忆里反复品味那段哀伤,忽然听见于燃义愤填膺的语气,他一下子被拉回现实。 “倒没有那么严重,毕竟蛇没有感情,也不认主,而且双头蛇是基因突变,身体结构注定活不了太久……”楚眠喉结上下滚动,“但我从这件事开始就睡病发作,我不甘心。” 楚眠不想再仔细回想那段日子里的低迷心情,失去“玛丽嘉”后不久,他就出现了嗜睡的情况。 最开始犯困的一阵子,楚眠以为是自己哭的次数多导致疲惫,但后来他洗澡也直接睡过去,甚至上课回答问题都能中途闭眼睡着摔倒,吓得老师同学手忙脚乱叫救护车。 容港的临床医生认为楚眠是学习压力过大而持续犯困,母亲带他去了美国,才确诊为“发作性睡病”。 据说这种睡眠障碍多于青少年时期起病,发病机制不明,也无法根治,只能靠药物进行控制。 于燃声音有点沉重:“是那个男的偷了蛇吗?” 楚眠犹豫说:“我不知道……双头蛇确实很稀有,但在我之前也有别人养过,都没有能活下来的。” 暑假那次见到徐四的蛇箱时,楚眠其实没那么确定蛇的年龄,如果按照会所经理所描述的长度来判断,徐四的蛇大概只有七八个月大,而自己的玛丽嘉如果还幸运地活着,应该跟两岁的fiona差不多长了。 楚眠调整呼吸,下定决心似的:“就算不是同一条,我也很想找他买回来。” 于燃不解:“为什么?你看着它难道不会想起那么难过的事吗?” “我可以把它当成玛丽嘉。”楚眠自然地说出了自己宠物的名字,“这样我心里就能好受一点,也许睡病也能缓解了。” “哈?”于燃十分夸张地扯了下嘴角,“你这不就是用替代品自欺欺人吗?” “你不懂。”楚眠斩钉截铁,“我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心里一直挂念它,要么找个机会忘掉它。前一个选项会让我睡病加重,所以我选后一个。” 于燃垂下头想了想,然后小声说:“好吧”。 他又补充了一句感慨:“幸好蛇没有感情,不然它多想你啊,就跟你想它一样。” 听到这话,楚眠原先好不容易压抑住的怀念又一次涌出来,猝不及防地心头泛热,差点连带他眼眶跟着湿润。还好天色已暗,就算眼睛里有光在闪,也不会被于燃轻易发现。 “嗯,所以我才喜欢蛇。”楚眠淡然一笑。 与玛丽嘉朝夕相处时,楚眠总是遗憾这种低智商动物培养不出感情,但失去它以后,楚眠却无比庆幸“分离”这种痛苦可以只由自己这个人类来承担,玛丽嘉只要继续努力生存就够了。 “唉……小偷真可恨啊。”于燃感同身受,“如果你的蛇没丢,你还会有睡病吗?” “也许不会吧。”楚眠虽这么回答,可心里却清楚——更大的可能性是“会”。 即使有部分患者在发病前都遭遇过强烈的情感刺激,但这肯定不是睡病的直接病因。楚眠宁可认定自己是受到刺激,也不想承认是纯属倒霉才遇上睡病。 楚眠看到于燃这半天都闷闷不乐的样子,觉得他大概又是同理心发作了,便主动恢复轻松的语气对他说:“没事,我相信运气守恒,现在比一般人倒霉,那我以后肯定会比一般人幸运。” 他沉稳的自信很容易感染到于燃的情绪,于燃用力点头,说:“那我也分一点运气给你,让你早点好起来。” “这倒不必。”楚眠望着于燃,目光温和很多,“我说了,你不用在意我的睡病,只要把我当成跟你一样的普通人就好。” 于燃张嘴反驳:“我可不普通。” “……” 于燃声音明朗起来:“放心吧,我会把你当成跟我一样强的男人。” 楚眠嘴角笑容很浅,同意了于燃的话:“行。” 于燃松口气,既然楚眠都表示不想被关注身上的睡病,那自己也不该再为他大惊小怪了。只是还有疑惑萦绕心中许久,他实在快忍耐不住好奇心。 “其实我还有个问题,刚才你进铜雀台的时候我就想问了。” 楚眠回头看他,“说。” 于燃小心翼翼地问:“你‘那个’的时候……会睡着吗?” 他的神态语气尤为诚恳,楚眠琢磨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话题,于是立刻笃定回答:“不会。” “为什么?”于燃追问,“是不是因为你‘那个’的时候很激动,所以不困啊?” 更具体深入的问题引得楚眠脸颊一阵臊热,匆匆说了句“我怎么知道”。 于燃刨根问底:“你不知道?那你到底有没有‘那个’过?” 他马上意识到自己问题太直接了,于是赶紧调动自己的词汇储备,换了个文雅的方式问:“你还冰清玉洁吗?” “于燃,”楚眠耳廓渐渐发烫,他深呼吸后有点气急反笑,“你是真的很欠揍。” 10、狼藏了反犬旁 楚眠周末挂着qq看电影,发现右下角有一条新的好友请求。 对方名字叫“狼藏了反犬旁”,头像是《游戏王》的主角。楚眠对这人有印象,经常在班群里讨论游戏动漫,每天晚上还会跟大家道晚安。 楚眠接受好友申请,两人没有交流,只是各自躺在彼此的好友列表里。楚眠忙了半天都忘记这人了,直到晚上临睡前要关电脑,“狼藏了反犬旁”才发了一条消息:“你作业写完了吗?” 楚眠以为是同学随意的问候,实话实说:“写完了。” 【狼藏了反犬旁】:大哥,能不能给我看看物理阳光课堂[可怜] 几个主科的练习册在下发之前就被老师们撕完了答案,同学们只能自己解题,或者上网搜参考,不过还有个更便捷的方法,就是直接抄别人的。 楚眠对一切作弊行为都嗤之以鼻,所以他直接了当拒绝:“不能,你去跟别人借吧。” 【狼藏了反犬旁】:巧了,他们也都没写 【狼藏了反犬旁】:都怪语文作业太多了!我写了六百遍啊!这两天手都断了! 楚眠记得这周语文作业是把默写错误抄五十遍,错的越多负担越重。他不觉得这项作业过分,毕竟是第一学期,知识都很简单,只要不贪玩肯花点时间背诵,默写全对不是问题。 不过……六百遍未免也太多了,相当于错了五分之四的答案。在楚眠印象中,语文王老师那天确实点名批评了一个默写质量奇差的同学。 “于燃?”楚眠不确定地问他身份。 【狼藏了反犬旁】:正是在下[酷] 狼藏了反犬旁向你分享了单曲《小刀会序曲》,点击此处打开qq音乐。 ——这登场bgm发得有点晚吧。 楚眠给他回复了一个“……”。 于燃开始消息轰炸,央求着楚眠拍几张物理作业的照片,好让他明天交差。楚眠本不想答应,但于燃每说一句话就发一个大哭表情,还描述手臂在完成语文罚写后酸痛得快残废,现在又惨又无助。 楚眠被他纠缠得犹豫,慢慢态度软下来,妥协道:“那你不许给别人抄。” 于燃:“嗯!” 楚眠拍了几张发过去,于燃过了一会儿问:“最后两道大题呢?” 楚眠:“那两题太难了,你不会。” 于燃:“哇,这你都考虑到了!真是贴心[棒]” 竟然不觉得自己是在讽刺他笨……楚眠感到不可思议。 于燃:“谢谢大哥!我去抄了,晚安拜拜!” “嗯。” 楚眠已经很久没收到别人单独发来的“晚安”了,漫长的黑夜里,他更是不知安全感为何物。白天嗜睡,晚上失眠,噩梦常伴,有时还会因呼吸暂滞而惊醒……由此催生出的焦虑烦躁情绪在清醒长夜里更容易泛滥成灾。 他看着于燃的“晚安”,久违地羡慕起这些可以依存于睡梦的人。 …… 从这周开始,高一年级要上早自习。 于燃踩着上课铃跑进教室,同学们看他从门口飞奔到窗边座位,甩下书包的同时还跟气喘吁吁地前后座打招呼,接着掏出几科作业交给第一排的组长,动作一气呵成,跑回来时还顺手提了下裤子。 “帅啊。”方昭扭过半个身子,打量着穿校服的于燃,“你穿深色衣服显得可精神了。” 于燃得意哼笑几声,撸起两边袖子,露出白净有力的手臂。他把拉链提到了尽头,稍稍低头让嘴和下巴藏在校服衣领内,以为这样就能给自己这张年轻俊朗的脸增添神秘不羁的气质。 但他的冷酷还没持续多久,就被化学老师叫去上黑板写方程式,他站在讲台上右手拿粉笔,左手攥着裤腰,时不时提几下。 于燃腰胯纤瘦,校服上衣很合衬,但同样尺码的裤子特别宽松,要是放任不管,他多走几步就能感觉到裤子在慢慢滑落。早晨他上学基本是一边提裤一边走路,耗费不少时间。 “要不你拿跳绳绑上?下午还有体育课呢,多不方便。”方昭给他出主意。 “没事,我提着就行,等回家让我妈给我缝个松紧带。”于燃拽着裤子坐下,“你刚才说要给我看什么?” “哦,这个。”方昭确认老师的位置,小心翼翼掏出手机放在于燃桌上,用书本挡好,“我在咱们学校贴吧看见的,高二高三有一群人要收拾你,说给蔡寒川捧场,已经好多人跟贴了。” 于燃正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小木梳整理发型,手顿住了,惊讶地问方昭:“谁是蔡寒川?” “上礼拜被你摁进宫保鸡丁里的那个啊!服了你这记性……你之前念检查不还写他了。” “噢。”于燃恍然大悟,很快又恢复从容神色,继续用梳子齿压住头顶那一撮儿竖起来的头发。 都怪自己昨晚睡得太沉把头发定型了,早晨一醒照镜子居然看见脑袋上有一根深棕色的小天线,在空中摇摇晃晃,手摁半天再松开它还是能顽强地弹起来。 ——连头发都随自己,真是个不屈不挠的男人! “怎么办,贴子里已经有人爆你名字班级了,说这礼拜就来堵你。”方昭显然比当事人更加忧虑,“你要不要先下手为强,让那个姓蔡的老实点?” “小天线”依旧左右摇摆,于燃失去耐心丢下梳子,拧开矿泉水往掌心倒了点,抹在头顶按住。 方昭把贴子里每个人的发言都看得很细,估量出了大概人数后,他更加替于燃紧张心焦:“他们都是在外面混的,好像还有外校的要过来帮蔡寒川。于燃,你能叫多少人?” 于燃“咕咚咕咚”喝水,咽了一大口,爽快地说:“我一直都是单挑。” 方昭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你要一个人打他们那么多?” “谁说我要打他们了。”于燃若无其事地拾起桌上的手机,交还到方昭手里,“我不打无意义的架。” “可是我看贴吧里说……” “随便他们。”于燃轻声打断方昭的话,“高年级的也就这么点出息了。”他笑起来,“别管他们,方昭,帮我借个镜子。” “成。”方昭悄悄去问前座的女生。 于燃拿到一枚小镜子后,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他妈的——” 头顶的发丝沾上水再晾干后,不仅那根“小天线”没恢复正常,还连带起旁边的另一撮儿头发立起来了。于燃转过脸,看见自己头上顶着一颗镂空小爱心——简直挫爆! 接下来半天里,于燃坚持手掌捂着头顶,生怕被别人看见自己丢人的发型。等手臂发酸无力地下垂,他才终于发现原来班里还有一个自己的同类。 “楚眠!你头上有犄角!”于燃兴致勃勃地指着楚眠额头。 楚眠专心写作业,没工夫搭理他,随口回道:“你身后还有尾巴呢。” “真的有!”于燃拿起圆形小镜子递到楚眠面前,哈哈大笑,“你看,你趴桌上睡觉把前面的头发压住了,现在都翘起来了,好蠢!” 楚眠看到镜中的自己时,眼神立即严肃,抬起左手捂住额前,继续低头写作业。 于燃这下有归属感了,大大方方顶着头上的小桃心四处乱转,要是遭到别人笑话,他就说这是自己跟楚眠的“感应天线”,平时他俩上课要靠电波交流。 当然,没人信他这种鬼话。 从开学到现在,于燃渐渐习惯了正常的校园生活,视线里不再频繁出现打架斗殴,也很少听见不堪入耳的脏话,老师们全都兢兢业业教书,同学们更是平易近人很好相处。 楼道内外朗朗书声,馨香的花坛被浅金色阳光铺满,一切琐碎事物都仿佛在朝着他期待的方向驶去。 ——如果不是蔡寒川再一次出现,于燃本可以为今天的校园日常画上一个圆满句号。 “你妈的傻逼于燃,我给你舞台你敢过来么?” 方昭跟于燃并肩走着,两人听见背后楼上的声音都没回头。 蔡寒川在四楼窗户探头高声骂脏话挑衅,周围同学窃窃私语,还有人驻足看热闹。 “那么多老师在场他还要喊,真他妈猖狂。一会儿大课间,他们该不会要在上课前堵你吧?”方昭有点担心,转脸发现于燃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情。 方昭无奈:“要不我去跟班主任说一下?” “别给她添麻烦,我上周答应过她的,同样的错误不会再犯第二次。”于燃气定神闲地撕开一包浪味仙,清新的蔬菜味扑面而来,“我没有跟蔡寒川打架的理由,如果是为了像他一样逞威风,那就太无聊了。” 方昭先是一怔,接着不禁肃然起敬:“我靠,原来我一直低估你了于燃,我还以为你是那种睚眦必报的类型,合着你比我想象中沉得住气。” 于燃笑起来,递过去分享自己的浪味仙,语气又开始故作深沉:“男九号,你记住了,一个男人是否真正强大,并不是取决于他用拳头打败了多少人。” “——而是在压倒性的黑暗力量面前,他还能不能依然坚持自己的信念。” 方昭听得一头雾水:“这又是哪个动漫里的台词?” 两人正说着话,方昭背后忽然被什么东西轻轻击中了,他吓一跳猛然转身,看见地上有个红色可乐罐在滚动。 于燃皱眉抬头向楼上望去,发现果然是蔡寒川的行为。估计他本来想砸自己,但罐子在空中偏离路线,落在了方昭背上。 “这校服可是第一天穿。”于燃看着方昭校服上的可乐污渍,面色变得凝重,“浪味仙你拿着,我去让他给你道歉。” 方昭急忙拦住,“别别别,没事儿,今天洗完明天就能干,咱赶紧回教室吧。” “我让你拿着。”于燃直接把零食袋子塞进方昭手里。他厌烦地剜了一眼蔡寒川所在的窗口,直接走进这栋教学楼。 蔡寒川早就带着几个高二男生在这里等他了,如果于燃今天不来,他们就打算明天继续辱骂激将法,但凡这人有点好面子,就肯定会有反抗的一天。 “寒哥,不,寒爷。”矮个子男生思考该对老大称呼什么才显得霸气庄重,最后总算敲定了新外号,“寒王,你说那于燃该不会怂了吧,这么半天都没上来。” 蔡寒川斜着嘴角戏谑道:“叫人去了呗,我倒要看看他一个高一的崽种能叫来多少人。” 在成骏中学“扛旗儿”的一年多时间里,蔡寒川从未像现在这样对谁有过如此强烈的敌意。论武力没人打得过自己,论背景也没人比得过自己有个副校长靠山,本来他在成骏如鱼得水,当之无愧的“一哥”。没想到高二开学第一天,就被一个新生抢尽风头,若是打架输了倒也不至于太栽面,可偏偏对方没怎么动手,直接把他脑袋摁进饭菜里,令他措手不及。 整个礼拜过去了,蔡寒川每天早晚都要疯狂洗头,头皮都快搓发炎了,结果心理作用下还是隐约闻得见宫保鸡丁的辛辣油腻味道。而且这件事传遍了全年级,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后看自己笑话。 “哥,他来了。”几个人望着楼道尽头的少年身影,自动进入备战状态。 蔡寒川看了一眼,“带了多少?” “不知道啊,后面没人出来……”矮个子男生扶眼镜,“好像就他一个人。” 蔡寒川冷笑一声:“想单挑?行。” 于燃一边朝他们这边走,一边懒洋洋地捋头发,想给自己营造出一种刚睡醒的散漫感,借此抬手掩盖住自己头顶翘起来的毛。 很快就有人上前围住他的去路,只剩蔡寒川一人站在于燃正对面,声音讥讽:“呦,你还真敢来啊。” 于燃听他阴阳怪气的,有点恼火:“不是你他妈喊了半天让我来的?你到底想不想让我来?” “你是我的狗吗,让你来就来,这么听话?”蔡寒川看不惯他敢对自己语气这么冲,便又想羞辱一番,“上回的账咱现在论论吧,你要是今天跪下来说一声‘寒哥我错了,我是你的狗’,我就放你一马,还能认你当个弟弟,以后高一就都归你管——这条件,哥够意思吧?” “高一归我管?”于燃下意识眯着眼睛,怀疑地盯着蔡寒川,“你想让我当年级组长?” 好好的谈判节奏被他一句话打乱了,蔡寒川差点按捺不住动手的欲望:“……你他妈是不是傻逼?” “总之,我对管理别人没兴趣。”于燃自顾自说道,“更没兴趣跟你称兄道弟。” 蔡寒川眼神阴冷,嗓音嘶哑:“那你就只能当条狗了。” 话音刚落,他身边的帮手们就开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这时候,他们看见于燃的手掌终于挪开头顶,似乎要从口袋里掏出什么凶器。 “操。”蔡寒川意识到自己大意了,没想到这个新生居然随身带刀子,万一自己不小心被捅到可就闹出大事了。他赶紧给旁人使眼色,想让大家按住于燃的手臂,免得对方拿出什么厉害的家伙。 但他们迟了一步,于燃的手已经垂到了身体两侧——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用力提了提裤子。 11、创可贴 于燃一只手紧紧束着裤腰防止它滑落,另一只手插进口袋,佯装出淡定潇洒的姿态。 眼前那么多人他肯定打不过,所以至少要在气质方面取胜。 “你跟我打架的理由是什么?”于燃问蔡寒川,“就因为我上礼拜把你脑袋摁进了宫保鸡丁?” “你他妈还敢提。”蔡寒川本来就脸颊瘦削,稍微瞪下眼更显得眉凶目煞,“是爷们儿就老老实实用拳头说话,别他妈整那些下三滥的招数,丢人现眼。” “丢人现眼的是你,居然会为了这种无聊的事打架。”于燃不禁笑了一下,“你是想在我们高一年级里出风头吗?真搞笑……靠暴力夺来的威信总有一天会被更强的暴力夺走,你得不到别人的尊重就是得不到,别白费力气了。” 蔡寒川暂时忍着没发作,歪着头饶有兴趣地问:“你他妈是来教育我的?” “我是来让你道歉的。”于燃泰然自若,“你把我朋友新衣服弄脏了。” 这话一出,引得周围几人嗤笑出声,低低地骂他“傻逼”“脑子有病”。蔡寒川笑得最痛快,颧骨快升高到眼眶,还连着歪了好几下头表达这份新奇感受。 等他笑够了,才对于燃说:“行,你有脾气。那我就给你舞台——我们这几个人你选一个单挑吧。” 于燃目不斜视,回答:“我不打架,无聊。” “那你想怎么着?” “你承认错误,我就原谅你。”于燃说。 蔡寒川脸上笑意褪去,用那双眼白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于燃,握紧拳头向他靠进,“老子真是抬举你了,才让你敢这么蹬鼻子上脸……” 他话没有说完,就已经用力挥出右臂,迅捷又笔直地朝着于燃的脑袋捶去。 ——凝结成一声沉重的闷响。 …… 当方昭从办公室里跑出来沿路找到蔡寒川所在位置时,他看见于燃整个人正倚靠在墙上,靠臂力支撑摇摇欲坠的身体,隐约可见嘴角冒出血珠,顺着下巴蜿蜒而下。 “操!”蔡寒川又上前一步拽住于燃衣领,几乎要把他提起来,强迫他看自己,“你装什么死,之前跟我叫板的气势呢?你妈的,给我还手!” 唇边的铁锈味很腥,于燃张口缓慢喘息,抿抿唇蹭干净嘴角的血迹。他抬头望向面容狠戾的蔡寒川时,正好也发现了楼道口的方昭。 于燃挪开视线,继续直视蔡寒川的脸,喉结滚动几下:“我跟你……可不一样。” 说着,于燃抬手紧紧扼住蔡寒川结实的手腕,终于释放力气,艰难地把对方的拳头掰离自己校服领口。尽管此刻还被迫仰着头,他眼中依旧含着深不见底的轻蔑,毫无保留地落进蔡寒川的视野。 “还手?”于燃无奈地冷笑,眼神却更明亮,“为了面子打架是最丢脸的事……我就算被你打趴一万次,也绝不会让自己沦落到跟你一样蠢。” 蔡寒川眉心几层褶皱,怒不可遏地掐住于燃后颈,企图把他脑袋撞向墙壁。但不知道于燃哪涨了那么多力气,硬是梗着脖子抵抗住了蔡寒川的蛮力,坚定地站在原地。 从小到大,蔡寒川打过很多在自己面前装逼的人,可他从没遇见过于燃这样为了装逼这么豁得出去的人。哪怕都被打出血了,也愣是忍着不肯还一下手。 男生之间的武力较量是最能令蔡寒川上瘾的事,不仅仅能释放自己天生的暴力倾向,更能通过挫败对方锐气而满足心里的征服欲。淤青,鲜血,伤疤……他曾经贪婪又爽快地把一个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变成自己的手下败将。 但能让他热血沸腾的前提是公平决斗,当自己的皮肉承受住新鲜疼痛后,这份苦楚就能顺势转化为激发他斗志的能量,从而变得更加凶狠勇猛,战无不胜。 而打一个不还手的人,对蔡寒川来说是一种羞辱。 偏偏还他妈的遇上了于燃这个死犟种,愿意挨打不还手就罢了,居然还要站在制高点藐视他,装腔作势地说什么“我跟你不一样”划分立场。蔡寒川迫不得已,只能逐渐减轻拳头的力道。 “混账东西……”蔡寒川总算松开手,“你他妈是来找死的?” 于燃嘴角稍微一扯就感觉到撕裂般的痛,他还是坚持笑了一声,慢慢抬头,目光越过蔡寒川的肩膀,对上方昭的注视。 也许是真的找死吧……可既然自己说了不会为没意义的事打架,于燃就不想输给这份承诺。 “我都告诉你了,我是来让你道歉的。”于燃挺直背脊,右手拳头终于聚起力量,然后低低地吼叫起来,“你他妈把我朋友新衣服弄脏了——!” 才一眨眼的工夫,于燃就干脆利落地朝蔡寒川的脸挥出狠重一拳,直接让蔡寒川猝不及防地眼前一黑,退后大半步,险些栽倒在地。 方昭怔愣地望着前方,他看见于燃攥拳的右手在反作用力下颤动不止,可见那一拳倾注了多少力气。 蔡寒川头晕目眩,感觉脑袋里有什么东西在嗡嗡作响。旁人一拥而上准备帮他解决掉于燃,但他抬了下手,止住了他们。 他眉头紧锁,因脸上的疼痛倒吸了一口凉气。视线里,于燃用力摸了下唇边的血迹,不过还有一层淡红色凝固在脸颊,看起来有几分滑稽。 “于燃,我就问你一句话。”蔡寒川发现自己嘴里也有点血腥味,“你他妈至于装逼到这个份儿上吗?” 于燃把校服外套的拉链重新提至最高点,衣领立起,遮住自己下半张脸。他的头发有点凌乱,组成那颗镂空小桃心的两撮儿毛已经倾斜得不成形状了。 “真男人的拳头只为信念而战,你这种蝼蚁之辈不会懂的。”于燃清了下喉咙,紧紧提着裤子远去,只留给蔡寒川一个潇洒的背影。 “你们见过像于燃这样的……”蔡寒川向周围人投去茫然又费解的目光,“这样的惊天大傻逼吗?” 他们纷纷摇头,一时不知该如何评价刚才的争斗。 大课间结束的铃声响起,成骏中学又恢复了平静。 “你可真是吓死我了,一直不还手我还以为你已经被他打断胳膊了……没事吧?走,先去医务室看看。” 方昭紧跟在于燃身边,不停地关切询问他哪里有伤口。 “没事,才这么几下,还不如蚊子叮呢。”于燃大手一挥,毫不在意,“回去上课吧,第三节谁的?” “今天礼拜一,班会。” “哎呀,完了,要被班主任知道了。”于燃这才感到大事不妙,“她不会又罚我写检查吧?” “我觉得……应该不会。”方昭说,“我刚才去教务处把蔡寒川的事告诉主任了,白老师要是知道,肯定能理解你。” 于燃点头,两人匆匆回教室。班主任不在,全班上自习。 楚眠作业都写完了,现在埋头背地理笔记。他还以为前座俩人消失半天是去买零食,不经意看了一眼迎面走来的于燃,却发现对方嘴角有块浅浅的伤口,下巴也有不明显的血迹。 但于燃看起来又一如既往的轻松开朗,不像是刚跟别人有过冲突的样子。楚眠握着笔记本走神儿,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浪费了宝贵的半分钟。 继续复习期间,楚眠听见了前面两人在讨论他们刚才的事。很快,楚眠就从他们话语里挑出一些关键信息拼凑成完整逻辑,了解到大概经过。 归根结底,原来是前面这家伙被人打了还不还手。 “早告诉你了,我不打无意义的架。”于燃再次撩起袖子,背靠椅子跟方昭说话,“比起浑身伤痕,因为生气就还手,才是最大的输家。” 楚眠在后方轻描淡写地小声接了一句:“是你打不过吧。” 于燃猛然回头,反驳道:“这、这有什么打不过的,我最大的敌人只有自己!我不能违背自己的信念!” 什么信念不信念的……楚眠对此嗤之以鼻。 他最受不了于燃的就是这点——整天言行举止神经不着调,嘴里净拽一些在日常生活里充满违和感的词,还喜欢自称“男主角”,到底是哪种不入流的作品才会选于燃这种麻瓜当男主角啊?简直太自以为是了。 “没打过就是没打过,你以为不还手就是另一种赢,实际上只是精神胜利法而已。”楚眠忍不住说完,又觉得以于燃的知识水平可能连阿q是谁都不知道。 于燃看着楚眠,沉思道:“嗯,这就是咱俩的不同之处啊。” 他说话间似乎又扯到了嘴角,血珠渗出来一些,他赶紧抽了张纸巾摁住。 楚眠默不作声地低头复习,可片刻过去,他还停留在同一页笔记,没办法静下心集中注意力。 或许是因为最近跟于燃接触频率多了,楚眠原先对他的恶感就慢慢减少,知道他白白被人打了那么多下,一时同理心发作,忍不住有一点恼火。 不过生气的对象并不是打了于燃的人,而是于燃本人——为了抄作业都能死皮赖脸地央求别人,身体受伤时却傻傻地任人打骂,这哪里是“信念”驱使,分明是价值观取舍出了问题吧。 楚眠越想越恨铁不成钢,好在他调控情绪能力很强,没有因为生气就直接睡着。 他深呼吸,转身从书包里拿出了几条创可贴,用力向前一扔。由于经常猝倒容易磕碰出伤口,很多药品都是他身边必不可少的。 突然有东西飞到桌上,于燃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是创可贴,他眼神马上柔和下来,感激地转头望向楚眠。 “别看我。”没等于燃道谢,楚眠就不耐烦地开口,“你的蠢会传染。” 于燃才不管楚眠的语气如何,他只是为了楚眠对自己的关心而咧嘴笑起来:“干嘛?你说我蠢会传染,那你还瞪谁谁怀孕呢……哎你现在瞪我了!完了!我怀了楚眠的——” 楚眠立即捂住他的嘴,禁止他在班里大声胡说八道。 12、不举 很快,班主任白玉珠从教导主任那里得知了这次冲突事件,幸好年级组权衡过后没给于燃处分,白玉珠勉强放下了心。 只是才开学这么一阵子,于燃就连续牵扯进两次麻烦,白玉珠以后不得不多盯着他点。 “夜希,你把这些钥匙扣发给大家,每人一个。”白玉珠捧起一个小纸箱,递给身旁的短发女生,“还有介绍卡,也是一人一张,跟钥匙扣配套的。” 名叫“夜希”的女生点头接过,抱着一盒钥匙扣回教室。她从靠窗第一位开始发,等快走到末排时脚步忽然停住了,犹豫着不敢上前。 ……是那个上礼拜威胁自己“以后小心点”的混混。 而且刚才在办公室听说,他跟高二年级的头目打过两次架,过程惊心动魄,野蛮无比,脸上那几枚创可贴就是有力证据。夜希匆匆瞥了男生几眼,心里不免冒出一阵寒意。 于燃对女生投来的畏惧视线浑然不觉,此刻他抱着一大袋乖乖炼乳脆果,抓出一颗抛向空中,紧接着仰头张口去接。然而连续好几次脆果都砸在鼻梁或者头顶,从未顺利落入嘴中。 “岂可修!”于燃对着空气发怒,手伸进去抓出一大把,心想着“多扔些肯定能有一个恰好成功”,就直接往上头撒。 稀里哗啦——楚眠诧异地看着自己凌乱的桌面。 “我错了!”于燃求饶来不及,已经被楚眠提起衣领拖向窗边,似乎要直接把他扔出去。 就是现在。夜希看准时机走向他们,拿出一枚钥匙扣丢在于燃桌上。 再给楚眠一个就可以了……夜希往前挪动,还没伸出手,于燃就突然往后退过来,硬生生撞到她。夜希为了保持平衡抓住桌角,却不幸让桌上的杯子掉到地上。 夜希心凉半截,脑子里只剩两个字:完了。 之前大扫除时都被警告过“小心点”了,自己居然又出差错,这次绝对会被混混打吧……夜希绝望地垂头,嘴里不停念叨着“对不起”,害怕看到于燃的表情。 于燃和楚眠同时停下手,注视着女生。 “这是什么东西?”于燃好奇地拿起桌上的迷你玩偶钥匙扣,“你放的?” “白老师让我发给大家……”夜希小心翼翼回答,“这是咱们学校的吉祥物。” “要钱?”于燃问。 夜希一愣,要钱? 很快她恍然大悟,掏出钱包,恭恭敬敬递给于燃五十块保护费。 于燃没懂她这个举动的含义,无视了那张钞票,目光转向她怀里的纸盒。 当他看清里面各式各样的吉祥物造型后,不由得兴奋地感叹一句:“我靠,好可爱啊!这是学校卖给我们的吗?我能自己挑吗?” 听到他愉快的语气,夜希才鼓起勇气抬头观察情况,发现于燃的笑容神态透露出对吉祥物的渴望,与眉眼间的凌厉气质完全不匹配。 “每人都有,是学校免费送的。”夜希默默收起五十块,把纸盒交到于燃手里,“你、你随便选吧!” 她赶紧弯腰捡起于燃的杯子,检查一遍塑料壳没有破损,长舒一口气。 于燃兴致勃勃地挑选,还拿过去跟楚眠一起看吉祥物的资料卡。 “‘滋滋家族’成员介绍——”于燃大声念出来,“肉粽‘牛滋滋’,蜜枣粽子‘甜滋滋’,豆沙粽子‘绵滋滋’……楚眠,给你‘绵滋滋’吧,它跟你名字一样!” “随便,反正都不好看。” 楚眠瞟了几眼那些三角形状的粽子玩偶,忍不住问:“每人只能有一个吗?” “嗯,好难选。”于燃陷入纠结里,他觉得每只粽子的表情都很可爱,喜怒哀乐分别对应不同口味,比如楚眠那只‘绵滋滋’就是一个脸红害羞的粽子女孩。 最终于燃选择了一颗纯白色的圆润团子,名为‘小滋滋’,本体是一颗黑芝麻汤圆。 明明是家族里体型最小只的,但它的表情却最凶狠——这是于燃喜欢它的原因,看着就不好惹,很霸气。 他把剩下的吉祥物全交还给夜希,女生抱着盒子惶恐溜走。 一上课,于燃就停不住地把玩“小滋滋”柔软的身体,爱不释手。 “拿出《阳光课堂》,我把文言文讲了。”语文王老师放眼望去看到于燃桌面乱七八糟,什么科目本子都有,就是不见语文,“于燃,你又不带作业!写了吗?啊?行了我就知道你肯定没写,赶紧,跟楚眠一块儿看!” 王老师的语速永远跟连环炮一样催得人手忙脚乱,于燃愁眉苦脸地应和她,把椅子拖到了楚眠座位旁边。 “我看时间还来得及,那我把前面选择一起讲了。”王老师一说这话,全班就明白这节课又要拖堂,“先念一遍答案,cadbacb,全做对的举手。” 同学们环顾四周,全班安静。 于燃托腮盯着楚眠的选择,发现跟标答一样,但楚眠什么反应都没有。 “你全对了,怎么不举手?”于燃说着就抓住楚眠的手臂,使劲往上抬。 “你干嘛?”楚眠皱眉咂舌,推开于燃的手,“我不举。” “男人别随便说这种话……”于燃咬紧牙关,非要帮楚眠举手向大家证明他全做对了。楚眠则不想被一群人关注,也用力绷着胳膊跟于燃较劲。 最终还是楚眠更胜一筹,回过神儿来,王老师把选择题都讲完了。 于燃沉重地呼吸,放松手臂,身体无力地向楚眠靠过去,感叹一声:“你劲儿好大啊,累死我了。” 王老师继续讲后面的题,想抬头确认于燃有没有在认真听课,结果看见他懒洋洋地倒在楚眠肩膀上,俩人小声说话。 “于燃!你那小鸟依人的干嘛呢?”王老师的怒吼把他们两人惊得浑身一颤,楚眠自动四肢发软直接猝倒,于燃眼疾手快地搂住他,稳住身体。 “又抱起来了?你们俩就算要卿卿我我也得听课啊!这马上就月考了,这个成绩关系到以后分班知道吗?还不赶紧低头学。” 王老师苦口婆心,指关节敲打手里的练习册,提醒全班不许再笑,集中注意力听讲。 楚眠百口莫辩,他现在身体无力,只能用眼睛瞪于燃。 “咱们认真听课。”于燃无视掉楚眠的眼神,一手搂着他,另一只手拿起笔,装模作样地在练习册上标标划划。 “于燃,你给我等着。”楚眠声音阴沉。 “我等,我等。”于燃看了眼墙壁上的钟表,“我一会儿在食堂三窗口等你。” 几分钟后,楚眠身体逐渐恢复了力气,他第一件事就是从于燃手里夺回自己的练习册,故意不给对方看。 于燃连续“哎”了一声表达不满,“一起看啊,老师都同意我跟你一块看的。” “你根本没听课,看什么。” “那也得装一下样子,不然王总又要骂我。” 但楚眠心意已决,不仅练习册摆到桌面最边缘,连椅子都要挪开一段距离,明令禁止于燃靠近自己,更不许肢体接触。 于燃也干脆冷哼一声,坐在一旁掏出手机偷偷玩《神庙逃亡》。 男生之间的小打小闹不会轻易上升到矛盾层面,下课铃一响,于燃立刻恢复元气,又嬉皮笑脸地拽着楚眠去食堂吃饭,还不忘转头喊方昭的网名:“丢哥,走了!” 最近几天,他们三人都是一起吃饭。楚眠本来没有跟他们同行的意向,但这俩人每次都不由分说地捎上自己,他只好接受了这份热情。 楚眠的取餐窗口是固定的,厨师也是私人专属。想缓解“发作性睡病”就得严格要求饮食,辛辣和甜食是首要忌口,他每天的午饭看起来食材丰富,实际上清淡无比,于燃跟着尝了几次就没食欲了。 “g,我那天跟你说咱学校校徽是粽子吧,你还不信!连吉祥物都是粽子。”于燃跟方昭在普通窗口排队打饭,两人又谈论起曾经的话题。 “粽子跟校徽没关系好吗,你不知道咱们食堂招牌是粽子?吃过的学生都考一本了。把这个做成吉祥物,我看就是食堂的广告。”方昭扶了扶眼镜,“噢,粽子是早上才有的,你他妈天天迟到。” “那我一会儿问打饭的阿姨,校徽到底是什么。”于燃说,“咱打赌啊。” “赌什么?” “赌个刺激的……”于燃深思熟虑,缓缓道,“谁输了,谁就去对楚眠‘千年杀’。” 方昭愣住,情不自禁一声“卧槽”,“于燃你这也太过分了,‘真心话大冒险’的惩罚都没你这么狠。” “怎么了?楚眠只是看起来脾气不好,其实吧……挺好哄的。”于燃乐观地说,“反正不会把你打死,顶多二级残废。” 方昭摇头,“我不是怕楚眠生气,主要是这种事……是个人都不可能想对楚眠下手吧?谁他妈会去毁人家男神形象啊。” “这有什么不能的?”于燃奇怪地反问,“那这样,不‘千年杀’,掏他鸟儿总行吧?” 方昭听不下去了:“于燃,你有病!不许对男神做这种事!” “嘁。”于燃不屑一顾,“不赌就算了,你真输不起。” 两人端着餐盘找到楚眠所在位置,坐下来一起吃。 用餐期间,楚眠又睡了几分钟。等他睡醒,方昭发现于燃总往楚眠身上瞥,还偶尔放下筷子,右手跃跃欲试的样子。 方昭感到不妙,趁楚眠正注意力涣散,赶紧踢了几下于燃,示意他老实一点,别再对楚眠的鸟儿抱有非分之想。 “楚眠,”于燃不理会方昭的眼神警告,“你每次睡醒,‘那里’会不会挺起来?” 楚眠还有点迷糊,大脑一片空白。他缓慢地转头看向于燃,表情麻木。 方昭马上用力踹于燃。 于燃旁若无人,抱怨似的继续跟楚眠说:“我每天早上都是硬醒的,烦死了,也没个解决办法。那你睡那么多次,会不会每次都——” “于燃!”方昭观察着楚眠的脸色,马上打断他的问题,“吃饭呢,别讨论这么深奥的话题。” 于燃心里的算盘其实打得很好,只要楚眠肯解答疑问,自己就趁他不注意迅速伸手掏向他裤`裆,给他一个措手不及!不过于燃担心这样会使楚眠猝倒,所以又决定掏鸟儿的时候动作慢一点,避免吓到楚眠,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说话呀,你就回答我‘会’还是‘不会’,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于燃真诚地追问。 方昭清晰地看见楚眠已经面露愠色。 “你哪来这么多好奇心?”楚眠冷淡地盯着于燃,“怎么着,要不你自己来确认一下?” 正常人听到这话肯定会知难而退,更何况楚眠的语气十分讽刺。 结果于燃大大方方说了声“行啊”,直接上手轻轻抓揉了一下楚眠的腿间。 方昭倒吸一口凉气,感觉这画面触目惊心。 那份异常触感令楚眠瞬间清醒了,怔愣地低头看着于燃那只骨节分明的手。 接下来,于燃对楚眠第二性征的形容让方昭眼前一黑—— “你这裆里都什么呀,硕果累累的。” 13、捆绑Play 众所周知,于燃傻逼而不自知。 “为什么要这么敏感啊?g,丢哥,你初中的时候肯定也跟别人互相‘千年杀’掏鸟儿吧?”于燃百思不得其解,“怎么,楚眠没玩过?” 方昭还没回答,楚眠就在他背后冷冷地接话:“正常人不会像你这样低俗又粗鲁。” “低俗怎么了?”于燃费力回头,“大俗即大雅!” 方昭拍了一下于燃脑袋,劝他:“你少说点话吧可,哪能那么形容楚眠啊,他不是也只长了一根吗?被你说的就跟他裆里有一串儿似的……” 话音未落,方昭察觉到自己有点失言,悄悄看向楚眠,果不其然遭到了对方一记阴沉的眼刀。 他赶紧蹲下,拿着借来的剪刀帮于燃铰断身上的跳绳。 从食堂回来后,于燃就直接被楚眠用两根跳绳拴在椅子上,五花大绑全是死扣。 于燃还觉得挺委屈,自己不是夸楚眠‘那里’比较丰满吗,为什么会生气呢? 方昭把跳绳剪断好几节解救出于燃,他看着满地的绳扣感叹:“楚眠你这个绑法好专业啊,怪不得于燃连动一下都不行。” 于燃看着自己胳膊上的道道红痕也感叹:“怎么回事,我感觉勒得有点舒服。” 方昭惊讶:“哇于燃……你不会是有点什么特殊癖好吧?” 于燃困惑:“什么?” 方昭觉得那种词汇不方便在公共场合说,所以凑到于燃耳边告诉他。 “我靠你这人好恶心!”于燃听完反应很激烈,双臂交叉在胸前作出保护状,身体退后远离方昭,嘴里还发出一声抑扬顿挫的“噫”来表达嫌弃。 “跟我有什么关系,不是你自己说被楚眠绑得很舒服!”方昭转头看楚眠,“楚眠,你以后别绑他了,直接用鞭子抽吧,于燃肯定更喜欢。” 楚眠听他们吵来吵去只会觉得头痛,他揉着太阳穴忍无可忍地说:“我要睡了,你们都给我闭嘴。” 不出五秒,楚眠就真的闭上眼趴在桌上失去意识。于燃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他脸颊,看他有没有反应。 方昭抬手拦住,小声道:“行了,你别老招惹楚眠,他跟别人可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他不就是比我们睡得多。” “不仅是这个,还有……很多别的。”方昭难以概括,他本以为于燃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在方昭的眼里,楚眠就该是个高高在上的形象,家境优渥,外貌出众,运动和学习样样都好,即使患有“发作性睡病”,他也依然完美无缺,像漫画里走出来的男主角那样,是个无数光环加身的忧郁白马王子。 别说什么男生之间“掏鸟儿”“千年杀”之类的粗鲁游戏,就连普普通通带有情`色意味的笑话,方昭都不好意思当着楚眠的面讲,总觉得会隔着空气玷污了人家。 “方昭,你知道你跟楚眠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方昭脱口而出“一切”,但于燃却告诉他:“是你戴眼镜,楚眠不戴。” 这算哪门子“最大的区别”……方昭以为于燃又在满嘴跑火车。 于燃坐直了身体,说:“我答应过楚眠,会把他当成跟我一样强的男人来看待,从那一刻起,他对我来说就没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仅仅是睡觉比我多而已。所以——” “我们能做到的事,楚眠也能。” 听着他不容置疑的语气,方昭有点动摇了:“话是这么说,可这也不代表楚眠愿意被你那么整吧……他明显是喜欢独处的那种类型啊。” 于燃反问:“你不觉得楚眠最近跟我们在一起时变得活跃不少了吗?” “那都是被你气的吧。” “这倒没关系,如果楚眠真的生气,他肯定就离我远远的了。”于燃说着,又忍不住趴在椅子背上,观察后座熟睡的楚眠。男生睫毛天生上翘,眼睛弧度也漂亮得不可思议。 于燃哼笑了一声接着说:“楚眠就是嘴上说着不要但身体却很诚实,我昨天给他的蟹黄瓜子他上课都偷偷吃了,我看他没准也挺喜欢跟别人掏鸟儿。” “……这两件事不存在递进关系!” “总之,楚眠不需要被人特殊对待。”于燃郑重其事地告诉方昭这个结论,“如果你把他当朋友,就别在乎他跟你哪里不同,你们都是独一无二的普通人罢了。” 方昭愣了愣,没想到这种充满教导意义的话能从于燃嘴里蹦出来,刚有点敬佩,就又听见于燃得意地叹气:“哎,像我,就是天选之子。” 温暖的午后在几节纪律宽松的副科里度过,大课间结束,高一年级终于迎来了期待已久的社团活动课。 方昭收拾书包,回头问:“于燃,你上礼拜报的什么?” “篮球啊。” “扯淡,班长不是说了篮球队没名额,只能选排球羽毛球。” “她骗咱们呢。”于燃起身凑近方昭,手掌挡在嘴边十分神秘,“我那天偷偷看见报名表了,什么‘没名额’,咱班都空着的,没准是哪个班把名额都抢了或者老师故意不让我们去。” 方昭半信半疑:“不会吧,针对咱班有什么好处?” “咱们不是实验班吗?肯定是白老师觉得男生打篮球耽误学习,听说成骏的篮球队训练可多了,比赛之前能经常不上课!”于燃说着,嘴角上扬,“幸好我机智,趁向雪桦不注意把我名字填上去了。” “真有你的。”方昭笑了笑,“行,那我先走了,去合唱团。” 于燃冲他手比划个“ok”,转身问楚眠:“你去哪儿?” “天台。”楚眠有条不紊地收拾好书包。 “天台?噢,你说实验楼楼顶啊。”于燃跟着他出门了,“你们那是什么社团,‘跳楼社’?” “……自然科学社。”楚眠实在不想跟于燃认真解释,就用通俗易懂的说法告诉他,“叠纸飞机的,看谁扔得远。” 于燃一股优越感油然而生:“嘁,真无聊。你知道我现在去哪吗?” “篮球队,刚才听你说了。”楚眠面无表情深吸一口气,敷衍地替于燃把接下来的炫耀补充:“成骏第一社团,厉害,不上课,没名额,你机智。” 于燃甚是欣慰,“嘿嘿”笑了几声,最后得意忘形到懒得跟楚眠打招呼,拎着书包,迎着阳光,直奔体育馆。 然后他就傻眼了—— 偌大的场馆内,居然寻不到除自己以外的任何男性,眼前全是穿着跨栏背心和短裤的高挑女孩。体育老师吹哨子喊大家集合,她看到有个清秀的少年呆若木鸡地杵在一旁时,也很疑惑:“这位……也是姑娘?” 同班的女体委在场,哭笑不得问:“于燃,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于燃懵懵答:“社团啊,我报名篮球了。” 教练笑了:“咱学校只有女篮,你怎么报上来的?你班主任没跟你说?” 于燃晴天霹雳,不久前的喜悦全部消散。 他丢开书包垂头丧气地蹲在地上,自顾自嘟囔着:“你说报名表上写个‘女’字能怎么的,我上课哪记得住老师说了什么啊……” 教练安慰他:“没事,你现在去别处玩吧,时间还早呢。” 于燃蹲在地上沉默半晌,忽然好像下定决心了似的,仰起头坚定地说:“教练,我想打篮球。” 毕竟自己刚才跟方昭楚眠他们装逼了半天,要是就这么灰溜溜回去了,肯定要被嘲笑好几天。 “……我们这是女篮。” “让我跟你们一起玩就行!”于燃眼神发亮,绽放出笑容央求她。 教练面露难色,很是犹豫。 于燃那张脸天生就带着亲和力,五官清秀标致,笑起来更是能彰显出十五六岁男孩特有的单纯和帅气。尤其向别人传达什么请求时,眼神里充满了干干净净的期待,乖巧仰起脸的表情很容易令人下意识答应他。 经过深思熟虑,教练终于同意了他的请求。 于燃就这样光荣地成为了成骏中学女子篮球队第二小组的替补队员的名誉代理人。 “根本摸不到球啊!”于燃在万般无奈之下,不得不离开了篮球馆。 离放学还有很久,他拎着书包在学校到处乱逛,百无聊赖地看操场上的同学们踢球打球。消磨了一会儿时间,于燃想起楚眠在天台叠飞机,就直接上楼去找他玩。 实验楼的楼顶只有三层高,和教学楼之间有架天桥相连。天台很宽阔,一直是冷门社团的活动场地,周围安了一圈高高的防护网。平时有很多学生来这吃午饭聊天,高二高三的小情侣也经常在晚自习前来约会吹晚风。 于燃上来跟别人打听楚眠的位置,然后在一个阴凉的角落找到了他。楚眠正躺地上睡觉,身下铺了很多干净的报纸。 于燃坐下来,觉得地上有点凉,于是轻轻扶起楚眠的脑袋。 楚眠在睡梦中不容易察觉到外界动静,这次的噩梦场景是在水里,他在被一条张着血盆大口的巨鲨追逐。躲避途中他只觉得喉咙快要干涸,想呼吸,想嘶吼,接着就忽然惊醒—— 每次脱离噩梦就像是劫后余生,他心脏怦怦直跳,一阵惊悸。鼻间却在此刻嗅到了清淡的苹果香皂味,甘甜不腻人,空气仿佛都变得柔软了。 他还没清醒,只会下意识地往前凑近。 “睡够了吗?”有人轻轻这么问自己。 楚眠迟钝地回味对方熟悉的声线,猛然抬头,发现自己躺在于燃怀里。这种莫名其妙的情况令他一下子更紧张戒备,心悸又持续了片刻。 他扶着地起身,揉了一下头发,避开于燃的视线问:“你怎么在这儿?” “篮球其实也没那么有意思。”于燃笑着说,“我更想找你玩。” 楚眠怔了怔,淡淡回一声“哦”。 于燃不知道自己刻意隐瞒真实理由的后果,其实会导致楚眠的心情从怀疑变得微妙。楚眠很快就忘了刚才的噩梦,情绪逐渐恢复明朗,甚至有点安心。 于燃眯着眼望天,说:“天台这也太晒了,你看我脸红不红?” 楚眠看了一眼,“没有,很正常。” “可很烫啊。”于燃双手捂住脸,“咱们走吧,买冰棍儿去。” 他手放下时,感觉脸上一疼,抬眼发现是楚眠在掐自己,“你干嘛?” “试试有多烫。”楚眠用力一捻,于燃就立刻呲牙咧嘴,表情十分好笑。他忽觉自己这样太幼稚,便马上松开手,敛起嘴角微弱的笑意,恢复平静神色。 于燃一边揉脸一边打量着楚眠,发现他脸上透着一层比夕阳光泽更深的绯红。 “楚眠,”于燃叫住他,冲他抬起胳膊,“你拧我一下,就像拧毛巾那样,双手。” 楚眠按他所说的去做了。当手臂两侧皮肤朝不同方向紧绷时,于燃马上情不自禁呻`吟了一声:“好爽!” 这声音吓楚眠一跳,还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于燃意犹未尽,伸出自己另一条手臂,“这边也要。” “你丢不丢人。”楚眠迅速甩开他手臂,红着脸提起书包愤然离去。 14、造谣 楚珩叫了几声“咩咩”无人应答,以为他又睡着了,过去一看发现原来楚眠戴着耳机,低头奋笔疾书。 “你又在写你的‘死亡笔记’?”楚珩端着一盘水果放到桌上。动静引起少年注意后,他马上双臂横在本子上,悄悄挪进怀里不让楚珩窥探。 楚珩之前不小心看见过里面的内容,没想到侄子平常会把讨厌的东西记录下来,并且还有不少跟她有关的。见楚眠开学至今还没放弃这个习惯,楚珩语重心长道:“你也换个方式,多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吧,这样有空翻一翻,心情不就更好了吗?” “喜欢的东西不需要写下来我也能记住。”楚眠懒得正眼看她,“但讨厌的东西都得有个理由,如果以后再遇到,我能提醒自己去避开。” 楚珩冲他摊开手掌,“那给我看看你刚才都写了什么,怎么那么多?你是不是又写我坏话了?” 楚眠抱着本子否认:“没有,我只是把最近忘写的补上。” 临近月考,作业负担更重,他回家复习完就直接睡觉,保证精神充沛。而且最近在学校心情都比较不错,不常遇到让自己心生反感的事物。 “唉……本来我还给某人准备惊喜了。”楚珩故意尖着嗓子扬起声调,“不告诉我实话就算了,好东西我自己留着。” 这话让楚眠有点犹豫了,抬头一看姑姑还真双手藏在背后拿着什么。他抿抿唇,胳膊松开笔记本,往桌上一丢,嘀咕着:“你爱给不给。” 楚珩嗤笑一声,无奈地把准备好的盒子递给他,是一台崭新的iphone5。国行还没上,她让朋友从美国寄来两台,其中一个给楚眠。 这的确是楚眠意料外的惊喜,不过他没有表露出高兴的反应,只是绷着脸拿到手上扫两眼,然后放置一旁,仿佛新手机还没英语单词的吸引力大一样。 “好啊你,还嫌我煮的绿豆汤难喝,我看你也没少喝啊……三九……四十……这个于燃是谁?”楚珩对本子上的“新词条”感到好奇,“是班里同学吗?” “嗯。” “你说他‘麻瓜’是为什么?” “他傻。”楚眠言简意赅。 刚认识时傻得烦人,现在则是傻得人神共愤。 尤其是最近几天,于燃不知道从哪学到奇怪行为,总缠着他恳求帮忙“拧胳膊”,说那样会让小臂皮肤表面又热又辣,仿佛电流经过一样“特别爽”。于是一到下课,于燃就横坐着张开双臂,一条伸向方昭,一条伸向楚眠,让他俩一起拧自己。 神经病……楚眠回想起那种被同学们用古怪眼神注视的感觉就一阵羞耻,他甚至觉得于燃可能真有点什么特殊癖好。 还有更令他生气的是于燃“口无遮拦”这个毛病。自习课上他们在纸上玩“井字棋”,一个人画圈另一个人画叉,于燃每次想玩就转过身大声问“楚眠我们ooxx吧”;别人要是找他有事他就大声回绝:“没空,我在跟楚眠ooxx”。 十五六岁思春期的少年少女们很容易对某些有歧义的词汇浮想联翩,凡是跟“性”沾边的东西都能令他们心照不宣地露出隐秘的笑容。于燃说话从来不经大脑,因此总是连累楚眠承受别人诡异又暧昧的眼光。 “你出去吧,我要睡了。”楚眠催促。 “这么早?” “嗯。”楚眠点头。因为他已经跟于燃说好明天去食堂吃早餐。 “行,你记得把水果吃完。” 楚珩一离开,楚眠就撂下笔,飞快拆开了手机盒,然后取出iphone4s的sim卡装进新手机里,拿着它上床玩。可惜走到一半他腿开始发软,似乎是太开心而引发了猝倒,他只好咬着牙慢慢趴在了地板上,没发出任何声音。 入秋以来,天气始终停留在夏日的余温里,直到九月底才有了一丝转凉的迹象。 有很多人在初中阶段会结合漫画小说来幻想高中生活的美好,然而入学快一个月,大家也都逐渐认识到:日常生活果然还是会被作业和考试充斥,幻想仅仅是幻想。 ——唯独于燃还坚信着自己身体里有股魔力在蠢蠢欲动。 “我的眼皮一直在跳,这似乎是某种预兆。”于燃轻轻皱眉,让眉宇间充满淡淡的忧愁。他站在窗前仰望天空,怅惘道:“也许一会儿考试,我就会觉醒‘天眼’,知晓一切答案……” “你做梦。”楚眠毫不留情地击碎他的愿望。 “你——”于燃马上咬牙切齿地瞪他,“我现在就开给你看!” 于燃说着就双手握成望远镜的造型挡在眼前,通过中间的圆圈看楚眠,粗着声音大喊大叫:“啊哈!我看见了!我看见你了脑子里不可告人的秘密!真是肮脏又邪恶!猥琐又龌龊!哈——” 楚眠扼住于燃的手腕硬生生拆开他那副“望远镜”,然后使劲掐住他两边脸颊往外扯。于燃欲哭无泪地认怂嚷嚷“我错了”,等楚眠一松手,他又故技重施招惹对方。 教室进来了两个监考老师,拍着讲桌让大家会座位安静等待发试卷。 这第一次考试是随机排布的座位,楚眠和于燃正好在同一考场相邻两列的位置,一转头就能看见对方。 楚眠趁自己现在没犯困思路清晰,先写完了作文,再慢慢做前面的题。当他正全神贯注分析阅读时,耳边就传来几声吸鼻子的声音,好像有人在悄悄啜泣。 他好奇地偏脸,正好看见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从于燃脸颊划过。 楚眠愣住了,不知道考试过程中于燃遭遇了什么情况,明明开考前还很正常。他暂时收起疑虑,趁监考老师不注意,把随身携带的一包纸巾丢过去。 于燃自然地拿起来擦脸,一边擦一边继续写卷子。他这个异常状态想不被人注意都难,楚眠总忍不住转头,确认他恢复好没有。 直到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试卷从后往前传的过程中,楚眠听见于燃自言自语地哽咽:“哎,我作文写得太好了,特别感人,肯定能满分……” 楚眠无语凝噎,心头的那些关切顿时烟消云散,差点捏断手里的笔。 第二科考数学,于燃没带草稿纸,软磨硬泡求着楚眠分他一张。楚眠以为于燃会认真写题,结果考试中途,他听见于燃刻意地咳嗽好几声,显然是想引起自己注意。 楚眠睨了一眼,发现于燃果然没在写题,自己给他那张草稿纸上画满了奇奇怪怪的东西。 ——看! 于燃把纸移到桌下,嘴型示意楚眠。 楚眠皱眉,仿佛在问他“什么东西”。 ——复仇者联盟! 于燃神采奕奕。 楚眠知道那是今年新上映的电影,不过他还没看过,自然不了解于燃画的什么角色。只是从画工来看,他觉得于燃画得倒挺像那么回事儿。 ——不认识。 楚眠摇头。 ——这个,钢铁侠。 于燃指了指,然后拿笔在盔甲上面写了个“刚铁侠”。 ——这个,雷神。 于燃继续为楚眠介绍。 楚眠没兴趣了解他们是谁,不过自己已经写完所有题了,现在很无聊也睡不着觉,陪于燃解解闷也可以。 但他俩安静互动不久,语文王老师就慢慢从教室后方的监考席走向于燃背后,悄无声息地盯着于燃搞小动作。 楚眠一直都是半趴在桌上的姿势,手托着下巴,这样看起来不太像是在跟别人交流。王老师走过来时,他没提醒于燃,嘴角噙着笑,等待接下来的好戏。 终于,王老师中气十足的声音在于燃头顶响起:“你干嘛呢?” 于燃“哎呦”一声,宛如惊弓之鸟从椅子上弹起,捂着心脏怦怦直跳的胸口。 楚眠没忍住笑出声,他赶紧趴下去,把脸藏在臂弯。 “你写完了又开始作妖了是吧?啊?刚才语文不是我监考你答得怎么样?啊?我回头判完卷子再找你于燃,等着。”王老师对着他手里的画指指点点,“这什么?画得还挺好。你还答不答题?检查完就交卷出去待着,省得你在这儿坐不住。” 于燃一听可以提前交卷,马上把试卷递给王老师,起身准备离开教室。 王老师收完他的那份,又看向楚眠,问:“楚眠你交不交?” 楚眠猝不及防被点名,“啊?” “你刚才不是跟他眉来眼去玩得挺好吗,你要是也检查完了就交吧,俩人出去做个伴。” 楚眠刚想说“不用”,于燃反应更快,直接大步上前夺过他两张试卷,恭敬地交到王老师手里,嘴里还说了句“谢谢老师成全我们”。 一出教室,楚眠就把于燃推进楼道墙角,死死地摁住不许他出来。等于燃艰难地表示自己快喘不上气了,楚眠才罢手。 于燃马上恢复精神,拉着楚眠一起坐上窗台。 “题你都会吗?”于燃问。 “不都是平时上课讲过的,数学大题也是作业原题。” “什么?!”于燃震惊,“我靠,那我完了,我作业都没自己写过。” “那你不就是活该。”楚眠冷笑一声。 “嘁,白送的分我也不稀罕要。” 于燃活动几下脖子,“好无聊啊,楚眠,咱俩比造谣吧。” 楚眠转头看他,“这怎么比?” “看谁造得最假,我先来。”于燃咬着下唇陷入思考,“嗯……方昭的鸡鸡两米长,平时盘在腰上。” “你好恶心。” “这是他自己吹牛逼说的!他说自己能长到二十厘米,我不信,我说干脆两米吧。”于燃手肘碰了碰楚眠,“嗯,该你了。” 楚眠若有所思,几秒后小声告诉了于燃造谣答案。 “我操……”于燃瞠目结舌,同时又荒唐地笑出来,“我要去告诉方昭,你居然觉得他的鸡`巴是可拆卸的,太过分了。” 楚眠有点恼:“不是你说比谁造谣最假?不许告诉他。” 两人坐在窗台上耗到考试结束,等方昭交完卷出来,他们一起离校去吃饭。半路上,方昭总觉得这俩人趁自己不注意在窃窃私语,但回头时他俩又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十分可疑。 方昭直接问了:“你俩密谋什么呢?” “没什么啊。”于燃一脸无辜地耸耸肩,楚眠则目视前方,沉默不语。 “看着你俩就跟那个4399的游戏似的……”方昭说,“就那个,得趁老板不注意的时候接吻,不能被他发现,叫什么‘办公室偷情’?” 他忽然停顿住脚步,迟疑地问楚眠和于燃:“你俩刚才该不会——” 两人异口同声:“没有!” 站在太阳底下,楚眠耳根开始红了,后知后觉地懊悔自己干嘛跟于燃同流合污。 ——果然于燃的蠢会传染。 15、以貌取人 在方昭的威逼利诱之下,于燃最终还是告诉了他实情,当然不是直接说“楚眠造谣你的鸡鸡可拆卸”,而是举着一根旺旺碎冰冰向他演示。 “你那儿,就是这个。”于燃双手握住棒冰两端,“咔”的一下掰断了,看得方昭不自觉双腿一紧。 方昭难以置信地望了眼楚眠,接着又义愤填膺地拍于燃肩膀,斥责道:“都怪你!把男神带坏了!” “得了吧,他这是本性暴露了。”于燃面对楚眠,把掰下来的那半根棒冰递给他,结果遭到楚眠嫌弃的白眼。 于燃干脆把两根都含进嘴里嗦,碎冰融化成水沿着塑料软壳慢慢流下来,他不假思索地伸舌尖舔干净。楚眠余光瞥见这画面时还觉得没什么,可于燃一喝几口冰水就忍不住发出舒爽的声音,楚眠赶紧加快脚步离他远了点儿。 于燃叼着棒冰壳子问:“下午考什么?” 方昭:“政治和历史吧,开卷考,别担心,上课都划重点了的。” “哎呀,我没划。”于燃看向他们两个,“咱们赶紧回去,借我抄下笔记。” 三人没在外面逗留太久,当他们回校走到楼道时,发现班里似乎安静得反常。于燃从后门进去,没看见老师盯午休,倒是有个没穿校服的陌生女孩坐在教室中央的位置。 于燃只看见她的背影,顺直漆黑的长发随意披在身后,上衣也是黑色的,还露出了白瘦的肩膀。她仰着头,冲班里一个眼睛细长的女生开口:“就是你,你家长没教过你不许随便乱碰别人东西啊?偷偷用完还不知道收拾干净,你是故意给别人添堵还是天生缺德?” 于燃从未在同龄人中听过这么咄咄逼人的口气,每个字眼都带着尖锐的刻薄。被她劈头盖脸骂的是班里团委,似乎是因为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站在原地傻眼了一会儿。 班长向雪桦看不下去了,站出来说:“不好意思,因为你一直没来过学校,所以我们才总用你这套桌椅……” 黑发少女立即打断她的解释:“就算我没来学校,我的东西你们就能随便用了吗?桌椅是学校的公有财产,除了老师有资格往这里坐一下,你们凭什么碰?你是班长对吧,你让所有用过我桌椅的人出来挨个道歉,否则这事没完。” 她说完就双臂交叉在胸前,不耐烦地往椅子背一靠。教室鸦雀无声,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如何是好,气氛凝固到了冰冷极点。 这时候,一道清爽的男声率先打破僵硬氛围:“对不起!” 大家循着声音望去,看见于燃走向女生,诚恳道歉:“我在你这儿坐过几次,因为我桌子太乱了,没地方睡觉。” “睡觉?”一听是男生的声音,少女更加烦躁,“难道你不知道‘男女有别’吗?就算我这里没人来过,你想到这可能是个女生的座位你也觉得没所谓?” 她眉头紧皱着,准备释放自己新一轮恶意。 但是当她转脸直面于燃,发现少年五官如此俊朗后,尖酸的话到嘴边又赶紧咽回去了。 她眉头舒展开来,冲于燃不在意地摆摆手,道:“没事,看你长得帅,我原谅你。” ——干脆利落地以貌取人,正是她为人处世的基本原则。 楚眠从刚才进教室起,就默不作声地盯着女生,现在终于沉不住气,走过去踢了一下她的椅子。 这个动作无异于挑衅,少女马上眼神凌厉地瞪向他,却赫然僵住脸。 她的戾气消散得无影无踪,颤着嘴唇问楚眠:“你怎么在这儿?” 楚眠居高临下,打量着少女眼角晕染开的眼线,“你是不是喝酒了?出去洗脸。” 女生头有点晕,不知是酒精作用还是因为看见楚眠,她低着头匆匆撞开人群出教室,很久都没回来。 像是见证了一场闹剧结束,大家也慢慢回归原位。刚才被女生骂得最凶狠的团委这时想起生气了,嘴里开始没完没了抱怨,然后被向雪桦劝到一边复习。 等教室气氛又热闹起来,于燃才问了句:“谁啊?” “咱班一直没来上课的那个……崔荷?”方昭回忆起她的名字,看向楚眠,“她没事吧?” 楚眠掏出自己的历史书递给于燃,顺口回答:“她就是爱没事找事,别在意。” 于燃问:“你们以前一个学校的吗?” “不是,但我们从小经常参加竞赛,所以很早就认识了。” “她好凶哦。”于燃趴在书上标标划划,“刚才吓我一跳,还以为她要打我。” 楚眠睨他,“你连副校长的侄子都打过了,怕她干什么。” “她是女的啊,我一个大老爷们儿跟那么瘦的女生动手,换你你好意思吗?” 下午两科开卷考试非常轻松,课堂笔记都能作为答案。于燃眼神示意楚眠提前交卷,两人去操场上打羽毛球。 “必杀技——凤凰回旋烈焰球!看招!”于燃把羽毛球高高抛起,尽全力挥舞球拍将它击向楚眠,然后被对方完美接住再回击,“可恶,竟然被你识破了我的障眼法……” 持续运动中的楚眠脸颊胀热,还泛出一层淡淡的粉晕。玩了好几个回合后两人都累了,放下球拍急促喘息。 于燃抬眼,看见远处教学楼外的台阶上坐着个人,也在往自己这边看。 他提醒楚眠:“崔荷好像找你,我先去买水,一会儿回来。” 楚眠点头,替于燃拾起球拍,径自朝崔荷走过去。 崔荷嚼着口香糖,第一句话还是之前的问题:“你怎么在成骏?” “考进来的。”楚眠坐下,轻描淡写地解释,“中考睡过头了,好多题没写。” “我不信。”崔荷没有一丝迟疑,“这种低级错误你怎么会犯,你肯定提前吃过药了。” “不信你就去问老师我的中考成绩。”楚眠脱下校服外套放在旁边,手指撩起额前的头发,这才凉爽了点。 崔荷沉默了片刻,她直直地盯着楚眠的脸,好像在尝试着从男生的眼睛里寻出一丝心虚。但楚眠依然吝啬表露任何情绪,这让崔荷束手无策,只能试探性地问了他一句:“你是不是为了躲他们?” “谁?” “就你初中的老师同学们。”崔荷说,“你不是很讨厌他们吗?” “你跟我不在一个学校,不了解情况。”楚眠拿出湿巾慢条斯理地擦手,“不管我躲不躲他们,我都考不上市三所,成骏就是我现在的真实水平。” “胡说八道。你怎么不保送?” “没名额。” “什么?” “一中和实验没名额给我,港外的保送我放弃了,因为想学理。”楚眠快速解释了一遍,不等崔荷追问,他直接把话题扯到她身上:“你这次考完试来不来上课?” “不知道……妈的,烦死了,我爸前天居然给班主任打电话问我在校情况。”崔荷心里一阵躁郁,从口袋掏出发绳,胡乱地束起头发,“然后他知道我一个月没来上课,回家差点没把我腿打断。” 说着,她挽起裤腿,给楚眠看了一眼皮肤上的淤青。 楚眠眉头紧锁,“所以你之前开学请假……” “找了个人冒充我爸来的。”崔荷叹气,“算了,不提傻逼了。” 楚眠收回视线,对她说:“以后按时来上课。” “多没意思啊……” “装不良少女有意思?”楚眠声音阴冷,“中午你那个样子真的蠢得要死。” 他这种熟悉的不满语气令崔荷哈哈大笑起来,结果乐极生悲,不小心把口香糖咽下去了。她马上掐着嗓子努力干呕,眼角渗出泪,可惜口香糖最终还是顺着喉咙滑进了食道。 她悲哀地长吁一口气。 接着,崔荷想起来另一件事:“刚才跟你打球的那个帅哥是谁?你朋友?” “于燃。”楚眠向她介绍了遍名字,然后否定他们之间有“朋友”这层关系,“就只是跟他最近比较熟而已,朋友……倒还算不上,反正到时候分班就不会再联——” 他话还没说完,一阵困意迅猛袭来。 崔荷转脸发现楚眠已经闭上眼,身子深深弓着。她赶紧抓住他肩膀,不让他向前栽倒摔下台阶。 于燃拎着水回来,看见崔荷不知所措地环顾四周,两人四目交接,少女自来熟地冲他笑着招手,喊他过来帮忙。 于燃二话不说走过去,两瓶脉动放在地上,抬手把熟睡的楚眠揽进自己怀里了。这动作自然得让崔荷一时没反应过来,几秒后她才愣愣地看着于燃,问:“你要把他抱回教室吗?” “啊?就让他先睡着呗。”于燃一脸理所应当,“我身上多舒服,总不能让他躺地上吧。” “……”崔荷哑口无言,很快笑了一声,对于燃这人感到新奇。 “你俩是朋友吗?” 同样的问题崔荷又向于燃提出,对方毫不犹豫地给出她肯定答案:“当然啊。” 崔荷又问:“在学校,你经常照顾他?” “差不多吧,他天天都要睡的。” “你不嫌麻烦吗?” 于燃疑惑反问:“这有什么好麻烦的?我十一岁的弟弟可比他麻烦多了。” 于燃看见女生笑起来,这张脸英气又不失柔美,就像是他小时候看过的那些香港武侠片女主角。崔荷站起身,拍了拍裤子后的尘土,说:“行,那我就先信你一回,不许欺负楚眠,不然我要打你。” 她转身走上台阶,顺手摘了发绳,头发再一次散开。她走出几步停下来,回头盯着于燃,又问了一遍:“你是真心愿意跟楚眠交朋友吧?” 于燃抬头,只是重重地“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话。但他的目光已经足够诚恳,崔荷不再怀疑,冲他莞尔一笑就扬长而去。 楚眠这一觉睡得很沉,期间有很多考完试的学生放学经过也没能把他吵醒。等天边最后一抹残阳消散,他才缓慢恢复意识,脸在某种熟悉的布料上蹭了蹭,发现是于燃。 他脖颈睡得酸痛,懒得动弹,就继续倚靠着于燃胸膛,问了句“崔荷人呢”。 “大家都放学回家吃饭了。”于燃轻声说,“我叫了你几次,你不醒。” 楚眠闭目养神,嗓子有点沙哑:“她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就问我是不是把你当朋友。” 楚眠陡然睁开眼,呼吸间能闻见于燃校服上洗衣液的清爽香味。他直起身,揉了揉自己疲惫的肩膀,岔开话题:“走吧,别耗太晚。” 等他拿起书包再低头,发现于燃还在原地不动弹,于是催促着:“还不走?” 于燃的声音里没了平时的愉悦情绪,低沉得有些陌生:“楚眠,我刚才发现了一件事。” “什么?” 夜幕四合,他们视野内一片暗蓝色,谁都看不清彼此的脸。凉风吹拂,楚眠手指不自觉蜷缩起来,指尖捻磨掌心。 接着,他听见于燃慢慢说:“你睡着的时候在哭。” 16、给兄弟顶顶 楚眠胸口忽然发闷,他抬起指关节摸了摸眼眶,没发现潮湿的痕迹,大概早就干涸了。 他放下心,随便找了个解释:“没事,做噩梦了而已。” 虽然具体内容记不清,但在梦里情绪激动已经是家常便饭,这不可避免。只是他怕现实中会无意失态,尤其不想在于燃这个笨蛋面前丢脸。 “梦见怪物还是坏人了?” “大概……都有吧。”楚眠集中注意力回忆,自己似乎很久没梦见过熟人了,全都是一些怪力乱神的抽象画面。他就算现在醒着也有强烈的不安,心脏上下浮动着,看见什么都不自觉抵触。 于燃替他思考出了办法:“那……你要不多想想我?” 他背上书包,拿起运动服递过去,“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样你下次再做噩梦,我就能帮你把怪物和坏人打跑了!” 他口吻挺认真,楚眠不禁发笑,轻松道:“算了吧,我梦见你才恐怖。” 可无论如何,于燃一本正经的蠢话还是能轻易地把楚眠拉回现实状态。他披上对方递来的校服,察觉到最近天气开始凉了。 每天放学,于燃都要陪楚眠过马路,然后他再折回公交站等车。从学校到瀚宁公馆的距离只有短短几百米,习惯了前半段路有于燃的存在后,楚眠独自回家时会觉得时间变得漫长。 经过垃圾桶时,于燃悄悄扔掉了之前帮楚眠擦眼泪的纸团,再快步跟上去,问楚眠国庆假期去哪里玩。 “在家复习。” “还复习什么?明天不就考完试了。” “接下来还有期中和期末。”楚眠脑海里自动浮现出一张日历,上面很多日子被他画上红圈,“我有三种函数题型不熟练,国庆七天正好可以巩固扎实。” 于燃费解地“啊”了一声,停下来说:“你要是学累了,记得q上喊我打英雄联盟,我随时等待你的召唤!” 楚眠唇角弯着,他发现于燃经常说着说着话就拔高音量,末尾一句基本都是喊出来的,这个小毛病估计连于燃自己都没注意过。 楚眠告诉他:“组队的游戏我打不了,玩到半截睡着会拖后腿的。” 于燃不介意这点,“没事,我carry全场,保护你。” 又是“保护”,楚眠反复品味着这个词。 他从于燃这里听过很多次“保护”了,凡是涉及到集体行动,于燃都自觉与他形影不离,还会主动问他“困了吗”“现在睡一会儿吧,我看着你呢”,尽管依然神经大条,但在很多细枝末节上都体现着无微不至的耐心。 倘若换作是别人对自己关怀备至,楚眠定会产生强烈的心理负担,而于燃却在整天的谈笑风生里逐渐变成了一个例外。究其原因,楚眠认为是于燃这个人看起来危险系数太低的缘故,才让自己放下了戒备。 可细想一下,到底于燃是真没有坏心眼,还靠外表伪装单纯模样,楚眠心里其实没有确切结论。 “于燃。”楚眠最终忍不住停下脚步叫他。 “嗯?” 楚眠注视着川流不息的马路,问:“你讨厌过别人吗?” 于燃仰头回忆,“讨厌过吧……但我也不记得都是谁了。” 楚眠又问他:“那你讨厌过我吗?” 于燃明显没反应过来,几秒后才迟疑地看着楚眠,摇摇头。 “一次都没有?或者觉得我总给你添麻烦,上体育课也很累赘,浪费你的时间……之类的,平常肯定多少有点这种感觉吧?”楚眠稍稍加快了语速,“没关系,你说实话,我就随便问问。” 但话到最后,连楚眠自己都心虚“随便问问”这几个字的语气。 他只是迫切地想从于燃这里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最好是诚实地告诉他“对,我确实觉得你有点麻烦”,或者“也不至于太讨厌”这种坦荡又体面的真心话,好让自己放心大胆地舍弃掉和别人交朋友的念头,别再为了心里那份虚无缥缈的安全感而摇摆不定。 于燃手从口袋里抽出,踱步到楚眠面前,仰头说:“以前没讨厌过,但现在讨厌了。” 楚眠愣住,随后沉默地抿唇。正犹豫着,他的衣领忽然被于燃攥住用力一扯,身子不由自主地前倾,险些撞上对方的脸。 “你他妈给我添麻烦又怎么样,你是我朋友我还能怪你吗?”于燃双眼牢牢盯着他,“怎么着,你又觉得‘欠我’了是不是?事不过三,上次我不计较了,这次我也原谅你,但要是以后你他妈再跟我在乎这个,我告诉你,楚眠——” 对方温热的气息近在咫尺,楚眠全神贯注听他接下来的话。 “我就只能跟你拜把子了!”于燃怒气冲冲地哼了一声,松开他领口。 “……” 于燃对于男生之间关系的认知非常简单,朋友之间互相添麻烦是正常的,不能轻易道歉或道谢,越客气越失情分;兄弟之间更该不拘小节,互相依靠。 他最讨厌的就是熟人跟自己生分,客套得像成年人似的。 楚眠低头,把衣服上的褶皱抚平。 “还有,”于燃踢了踢楚眠的鞋尖,声音放缓,“遇到不开心的事都尽管跟我说,就算跟我哭,我也不会笑话你的。” 当这话郑重其事地落下,楚眠的喉咙倏地收紧了。他别过脸,避开于燃的视线,轻轻说了句“行”。 “朋友”这种关系到底该如何界定,楚眠至今没找到标准,他只知道人类的感情无法控制,总是会赶在理智察觉前涌出去,或汇聚成流,或泛滥成灾,或形成依赖。 而楚眠最讨厌的就是“依赖别人”。 很讨厌。很讨厌。很讨厌。是会写在“咩咩讨厌的一切年度总结”top1程度的讨厌。 他半晌都没说话,甚至忘记现在该回家,直到听见于燃在旁边洋洋得意地自言自语,他才回过神来—— “呵,真不愧是我啊,寥寥几句就能让楚眠受宠若惊,简直是把嘴炮技能升到满级了。” 楚眠精准地注意到他话语里的那个“受宠若惊”,于是不假思索地抬手推开于燃,告诉他:“你别自作多情。” 于燃瞪着眼睛:“干嘛?你刚才心里不就是被我掀起惊涛骇浪了?我看你都准备好臣服于我了吧?” 楚眠最听不惯他这种气人的话,便伸手掐他柔软的脸颊,狠狠一拧,“于燃你要点脸。” “你放手,放不放?”于燃被楚眠扯得直咧嘴,这时他目光下垂,盯住了对方的腿间,“你不放是吧。” 楚眠察觉到他似乎又要玩那种下三滥的招数,于是迅速放开手,抓住书包挡在自己身体前。这防卫动作让于燃忍不住大笑,引得楚眠又恼火地甩开书包撞他。 于燃趁现在绿灯,拔腿就跑,飞快地回到斑马线对面的公交车站。 楚眠松了一口气,他望过去,见于燃正站在暖黄的路灯下,嬉笑着冲自己挥手告别。 晚风柔和,一如既往。 月考结束后,全国迎来国庆假期。 于燃从放假开始就没打开过书包,连续玩了几天游戏。等假期进入尾声,他才跟于烬俩人一起哀嚎着狂补作业,熬了个通宵,转天早上继续赶工。 “这语文怎么这么多啊,我要死了,抄都抄不完。”于燃写到气喘吁吁,丢开笔趴在桌上,“累死了,妈呢?我想让她过来帮我抄。” 于烬一边抹泪一边说:“她跟男朋友爬山去了,明天才回来,那时候我们都开学了。” “噢。”于燃失望地直起腰。他好不容易把翻译文言文的抄写作业完成,打开qq看班群里的作业列表,顿时头又大了,“操,怎么化学也有作业。” 而且理科作业都没有参考答案,只能自力更生。于燃烦躁地滑动聊天列表,找到楚眠的对话框,发了句消息:“化学物理数学写完了吗?” “给我看看。” “哥。” “爸。” 楚眠回复道:“你急什么?军训以后才交。” 于燃:“我操,我忘了还有军训!哈哈哈哈哈!” 这个意外惊喜令他直接拍着桌子起来了,耀武扬威地围着于烬转了一圈,“弟弟,想不到吧?哥先抛弃你了。” “那、那你替我写点儿!” “不可能的,在作业面前,我六亲不认。” 于烬在那边哭着写,于燃就抱着手机惬意地躺在床上,给楚眠发消息:“你明天把理科作业带上。” 其实于燃没抱太大希望,毕竟楚眠平常口头禅就是“你做梦”,他对抄作业这种事向来嗤之以鼻。但于燃把话发出去后,得到的回复却是一句:“英语你不要?” “要!”于燃连续打了一排感叹号,“楚眠,今天起你就是我异父异母的亲生兄弟,谢谢爸!” 另一边的楚眠看到这凌乱的称呼忍俊不禁,他放下手机,起身整理各科作业。期间手机一直在床上响,他没怎么在意,以为是于燃又在极尽溢美之词表达感激。 等他过去拿起手机一看,发现是qq空间的消息—— 【人生经典格言】:我这辈子只相信三类人:一是跟我同甘共苦的人,二是在我跌倒时扶我起来的人,三是在我一无所有,依然对我不离不弃的人!人可以不认字,但不可以不识人!树高万丈不忘根,人若辉煌莫忘恩! ——狼藏了反犬旁了你:给兄弟看看! 【热血语录大全】:什么是朋友?朋友就是裤衩子,你大起大落它都包含着你;什么是兄弟?兄弟就是安全套,不管你捅多大篓子它都会兜着你!身边有朋友兄弟的,转起! ——狼藏了反犬旁了你:给兄弟转转! 于燃乐此不疲地翻阅江湖语录,凡是看到“兄弟”“朋友”之类的字眼就转发给楚眠看,借此巩固两人之间的情谊。 【2012最寰渥印浚盒值苋缡肿悖巳缫路嬲男值芫褪堑蹦懵惚际钡蹦愕囊路 ——狼藏了反犬旁了你:给兄弟顶顶! 楚眠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地把于燃拉黑。 世界清静。 17、害羞的咩 一场秋雨过后,天寒露重,黄叶萧疏。 清晨的校园里萦绕着一层薄雾,即将军训的高一年级聚集在教学楼外的场地。向雪桦清点了两次人数,全班还是缺了一个人,当白玉珠准备联系家长时,于燃总算拖着硕大的行李姗姗来迟。 “你带这么多东西干什么?搬家啊?”白玉珠看着于燃艰难地把一个28寸拉杆箱搬上台阶,“军训是让你吃苦的,你这是想去开party吧?” 成功搬完行李箱的于燃长舒一口气,他又扛起地上沉甸甸的登山包,咬着牙回答班主任:“我这里面,都是《英汉词典》……《牛津词典》……《新概念英语》,还有听力磁带……头可断,english不能断!” 他说着,身体就快要支撑不住包裹的重量,弓着腰几乎快趴地,背脊像顶着一座小山。就这样,他还要硬撑着告诉老师:“知识的力量快要把我压垮了……” 白玉珠被他涨红脸的样子逗笑,亲自过去帮他扶着行李,顺便嘱咐道:“于燃,军训你可得老实点,别闯祸,不然处分至少都是记大过,要记进档案的。” “哎呦……我哪有那么不安分。”于燃嫌她拢拔乙欢鸭倨谧饕祷姑恍赐昴兀裁豢崭杀鸬陌! 白玉珠故意瞪眼睛露出凶狠的脸色,指着于燃说:“你最好记着今天的话。还有,我问你,你之前是骑过校门口的雕像吧?” 于燃理直气壮:“对啊,怎么了,马不就是给人骑的吗?” 白玉珠气得差点上手抽他,“你可真是带了个好头!现在天天有人偷着骑马,底座都快压裂了,那摆着看的东西禁得住你们这么糟吗?” “说明质量不好,您看九宝街不也有铜马雕像,我骑着就没事。”于燃满脸无辜,振振有词。 白玉珠狠狠地剜他,转脸跟班里一排男生说:“你们看着点于燃,互相监督,军训期间都给我守规矩。” 各班人数清点完毕后,也到了发车时间。即使学生们已经上了高中,校门口还是聚集了不少家长,亲眼看着自家孩子上车了才安心。 楚眠坐在第一排低头整理耳机线,旁边座位忽然一沉,转脸看见于燃凑过来。 他马上拒绝于燃靠近:“你别跟我坐,太挤。” “方昭非要坐最后那排,我晕车。”于燃把包放在脚边,脱下迷彩冲锋衣,“你们行李怎么都那么少啊,我买了点零食箱子就塞不下了。” “买的都是膨化食品吧,包装全是空气当然占地方。”楚眠戴上耳机,漫不经心地说,“你适合带几桶饲料。” “干嘛,喂你啊?”于燃放松地向后倚靠,目光集中在楚眠腿上的背包,“你带什么了,有好吃的吗?” 楚眠没说话,直接拎起包搁在于燃身上,默许他翻。于燃扯开拉链看了几眼,被夹层中一枚金色瓶子吸引了注意。 切歌途中,楚眠听见于燃大声问:“楚眠,你怎么还带防晒霜啊!” 楚眠扯下耳机,倍感意外。 昨晚他行李没收拾完就睡着了,剩下的东西都是姑姑给添上,没想到她会往包里放防晒。楚眠一把夺过瓶子塞回夹层,低声警告于燃不许喧哗。 于燃还在嚷嚷:“g,你冬天的时候该不会还往衣服里贴暖宝宝吧?你要是真这样我可就瞧不起你了啊楚眠,又怕太阳又怕冷风的,还是不是男人?” 他再一转头,发现楚眠已经别过脸去,面朝车窗不搭理自己了。 之后不管自己怎么说话,楚眠都不吭声,于燃只好小心翼翼地摇晃他胳膊,轻声认错:“好了好了,我不说了。防晒霜多好啊!连自己的肤色都保护不了的男人,那他还能保护什么呢?” 于燃伸长脖子观察楚眠的脸色,发现他闭着眼睛,兴许是睡了。为了让他睡得舒服点不做噩梦,于燃低头找到了调节座椅靠背角度的开关,不假思索地按住一抬,让楚眠的椅背迅速向后倾倒—— 吓得后座女生猝不及防叫了一声,手机摔到地上,耳机插头顺势脱落。 楚眠还没从突然后仰的惊讶中反应过来,就听见自己脑袋附近传来一阵属于男性的、绵延不绝的呻`吟声,明显是意乱情迷的状态,性感而暧昧。 ……怎么听,都像是来源于某些十八禁的东西。 楚眠蓦地睁眼起身,尴尬地重新戴好耳机,装作没听见。 夜希面如死灰,她睁大眼睛盯住楚眠座椅下方的手机,屏幕还继续播放着她昨夜缓存的那部bl肉番,《纤细的爱》。她刚才正看到心潮澎湃之际,前座忽然倒下来,惊得她浑身一抖,手机就这么掉下去了,只剩耳机线还留在指缝。 最要命的是,楚眠的座椅靠背正好横挡在她身前,完全没有弯腰捡东西的空间,她就只能愣愣地听着视频里声优们的卖力演出。气氛僵冷的车厢里,动画cv的每一声吟叫,都仿佛在隔着空气狠狠地扇她耳光;周围同学投射来的每一道视线,更是一刀一刀地凌迟她的自尊心。 ——今天天气真好啊……干脆直接跳车死掉吧。 夜希空白的大脑里,只剩这一句加粗的黑体字缓缓浮现。 然而,这还不是她今日难堪的顶峰。 当于燃被那些声音吸引注意力后,他努力地借着座椅间的缝隙窥视地上的手机,开口一句话直接给夜希宣判了死刑—— “哎呦,他们七嘴八舌的干嘛呢?” 夜希两腿一蹬,遁入极乐世界。 楚眠赶紧捂住于燃的眼睛,把他摁回原位,然后匆匆调直座椅靠背,好让后座的夜希捡起手机结束这场尴尬的意外。 半晌后,车厢气氛回温。 于燃坐不住,又开始骚扰楚眠:“你知道什么是‘里番’吗?” “……”楚眠不想跟他讨论这个,冷淡地回应:“我不想知道。” “那我给你补充一下这方面的知识。”于燃兴致勃勃地撸起袖子。 楚眠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使劲推开他。于燃就这样喋喋不休地缠了他一路,一本正经地给楚眠科普到底什么是“里番”“工口”,但解释完却又不深入话题,仅仅停留在名词释义的层面上。 楚眠本来脸上燥热,听他说完反而冷静了。 车速逐渐慢下来,顺利到达军训地点。 于燃胳膊越过楚眠胸前,掀起窗帘,大声念出外面的字:“容港人,防教育基地。” “人防教育。”楚眠拍他额头,“坐好了,车还得继续往里开。” 十分钟后大巴停稳,学生们慢慢下来拿好行李,于燃背着他山一样的包裹还拖着个大箱子,不出意外落队了。等方昭他们都选好了宿舍,纷纷下楼帮他把东西搬上来。 “于燃,我怎么听见你这里还有叮铃咣啷的声音?”男生问他。 于燃轻描淡写地说:“噢,那是火锅。” 问话的男生叫周维犀,是最近跟于燃熟悉起来的同学。其实一开始两人很互看不顺眼,周维犀觉得于燃这个人吵,凶,流氓气息重;而于燃觉得周维犀这人太爱装逼,嘴里时不时拽几句古诗文或者英语,手里还总拿一把折扇到处晃悠,看着很欠打。 之前一次历史课,于燃又被轩哥点名回答问题,他支支吾吾说不出,结果被几米外的周维犀抢了话,末了还嘲笑一句“这都不会”。 于燃当时很不爽:“用你替我答?你嘴怎么这么欠?” 周维犀折扇轻收,慢慢道:“我是嫌你太磨叽了,doyouunderstand?” 于燃一拍桌子差点想过去收拾他:“安德什么斯蛋,是中国人就别跟我装洋逼!” 他们历史课结下的梁子,到了体育课却都解决了。原因就是他们玩起了那个流行全国且经久不衰的中学男生游戏——阿鲁巴。 在容港这样的北方城市,这种行为俗称“树人”,“树”是动词,特指一群男生抬起一个男生,架着他胳膊,分开他腿,然后用他生殖器去冲撞或摩擦硬物的举动。这个“硬物”以树木或栏杆为主,当然也可以发展为仙人掌、狼牙棒,甚至是天花板、电风扇、以及另一个男生…… 周维犀是全班被树的最多的那个,因为他平常文邹邹说酸话的样子确实很欠调`教。从教室门框到多媒体电脑,从中央花坛到领操台,成骏中学每个角落都留下了大家树周维犀的凌乱痕迹。于燃今天早上还怀疑,成骏门口的铜马雕像其实是被他们树坏的。 男生们的感情总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打闹调侃中升温。很快,周维犀多了个外号,叫“周树人”。 过了几天,这个外号又演变成了“猹哥”。 “猹哥,你睡上铺还是下铺?”于燃放好行李,跟周维犀商量着床铺分配,最后俩人干脆石头剪子布,于燃遗憾输了,选择上铺。 他拿出李桂蓉给他准备的床单被罩上床铺好,抬头发现楚眠在跟自己紧挨着的上铺床位,两个人的枕头相隔也就一分米。于燃向前爬了爬,问:“你喜欢睡上面啊?” 楚眠把干净的床单铺平,说:“我不用训练。” 上铺每次都要踩梯子,很麻烦,尤其是训练完回来时,大家肯定都想直接躺下休息。楚眠有睡病在身,军训过度劳累会加重症状,领导批准他全程见习,床铺位置对他来说无关紧要,不如把舒服的让给别人。 教官在楼道里吹哨,催他们快点换军训服,出来集合。 于燃把裤腿挽起,迷彩服搭配上自己白色的adidas休闲运动鞋,更显得他精神抖擞。 大家换好衣服,聚集在楼外,按照宿舍排列队形。 教官吹了一声哨,喊道:“想当宿舍长的,出列!” 于燃正跟旁边人笑着窃窃私语,背后忽然被人使劲推了一下,他一个趔趄差点撞教官身上。 “操,楚眠你他妈……”于燃回头咬牙切齿。 楚眠站姿挺拔,似笑非笑地冲他挑了下眉毛。 于燃被迫当了宿舍长,负责每天叫大家起床和清点人数,如果宿舍有谁犯了错误,那他也要一起受罚。 几个宿舍长全部选完后,教官整顿了一下纪律,然后带队去开军训动员大会。男生宿舍楼离大会地点较远,他们到达时,那里已经聚集了很多班级。 然而不到一分钟,楚眠就成了周围女生们的焦点。 少年五官俊美不说,眼神里总是带着一种淡漠阴冷的傲慢,这种疏离感恰好是女孩们心中最迷人的地方。尤其是他现在跟别人一样穿着迷彩服,独特的气质直接使他脱颖而出。 她们看见楚眠偶尔笑一下,跟蹲在地上系鞋带的男生说话,表情并不温柔,很像是在讥讽着什么。等旁边的男生站起身转过脸时,一群人的少女心又按捺不住地炸裂开来——男生的长相是一种跟楚眠气质截然相反的秀气俊朗,眉眼间饱含朝气与灵动,凌厉却不失亲切。 动员大会从开始到结束,两个少年都牢牢吸引了同龄女孩们的注意,还有人干脆想办法写了张纸条,准备去塞给他们。 不过楚眠满脸都写着“生人勿近”,她们不敢轻易上前搭话,于是目标就集中到于燃身上。 “什么东西?”于燃展开纸条看到一串号码,不由得陷入深思,语气也跟着低沉下去,“这神秘数字似乎预示着未来某种灾难……嗯,我明白了,谢谢你冒着生命危险为我传达这个信息。” 他眉头紧蹙,冲着女孩意味深长地点了下头。 楚眠低头问他:“她们给你写的什么?” “暗号。”于燃一脸凝重,“其实我也不知道是哪个组织盯上了我,等会去我再研究一下这些代码的含义。” 楚眠从他手里抽过纸条,看完只是笑了笑,又还给他了。 开完大会,各班被教官带队去食堂吃午饭,一上来就被严苛地要求坐姿,只要有人笑场,所有人要被罚十五个深蹲。到了分配碗筷的时候,大家双腿都有点酸。 楚眠吃完饭早早地回去午睡,于燃他们休息没多久,就迎来了下午训练。 “楚眠,本宿舍长不在,你一个人要乖哦。”于燃系紧皮带蹦了几下,语气真切,“有人敲门不许开,也不能去摸电源,知道吗?” 楚眠躺床上翻了个身,注视着下面的于燃,难得配合他一次:“那你记得带钥匙,宿舍长。” “嗯,走了。”于燃嘴角笑意加深,拎着水壶和折叠凳不慌不忙出门。 楚眠躺好闭上眼,隐约能听见楼下教官发号施令的声音。过了会儿安静了,他也呼吸平缓地进入睡眠。 这次他梦见了天空里有一头深蓝色的鲸鱼,游荡在云层间,似乎在悲鸣。可惜身为人类的自己无法听见它发出的超声波,只能跟随着它穿梭白天黑夜。梦境没有任何情绪,悄无声息开始,再平平稳稳结束,现实世界的时间被它拨慢,从午后一直延展到黄昏。 楚眠醒来时,天差不多黑了。宿舍里没开灯,他起身伸懒腰时发现下面有块手机屏幕亮着。 “怎么就你一个?”楚眠问他,“开灯吧。” 于燃收起手机,去按开关。视野一片明亮,楚眠眯着眼坐床上缓了片刻,再睁开去看于燃。 他咂了下舌头,脸面向墙壁说道:“于燃,把裤子穿上。” “穿什么穿,我要去洗澡的,这不是先回来叫你。” 于燃现在只穿了件黑色背心,下面则是一条三角内裤,两条修长白皙的腿完全暴露出来。 他拿好带来的洗发水沐浴露,抬头催促楚眠:“走啊,现在有热水,再晚点肯定冷了。” “不去。”楚眠低着头,避免看见于燃的身体,“我一会儿去教师宿舍洗,提前跟历史老师打过招呼了。” “啊?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洗啊。”于燃奇怪地看着他,“难道你鸡鸡小怕我们看见?” 事关尊严问题,楚眠神经一紧,几乎是脱口而出:“你不是摸过大小吗?” “噢,对。”于燃差点忘了自己曾经亲手感受过楚眠的形状,“嗯,跟养了葫芦娃似的,一根藤上七朵花。” 楚眠坐在床上攥紧了拳头,指关节“咔咔”清脆地响了几声。 他忍无可忍地转头想骂人,但是视线刚一递过去,就又瞧见了于燃两条光溜溜的腿。少年体型修长匀称,腿部肌肉恰到好处地介于结实和纤瘦之间,双腿绷直后有点骨感,平时必定是磕磕碰碰多了,膝盖处白里透红。 楚眠的话到嘴边,全部变成了一句不耐烦的“于燃你把裤子穿上”。 “穿上一会儿还得脱,麻烦死了。”于燃扯下毛巾,“你干嘛,又不跟我们洗澡又让我穿裤子的,有病啊?” 楚眠沉住气,道:“是你自己不要脸。” “操。”于燃把手里的盆往地上一放,快步走到楚眠床下,仰头威胁似的说:“你信不信我现在直接把内裤脱了?楚眠你要是看一眼,你就也不要脸!” 他说着,指尖就挑起内裤边缘。 楚眠迅速闭上眼睛,脸也转到一边。他感觉现在床晃晃悠悠的,仔细一听发现是于燃正踩着梯子上床。 “于燃,你下去!”楚眠紧闭着眼睛,侧脸到耳根全红透了,接着还史无前例地说了个“滚”字。 他知道于燃已经爬上来了,呼吸离自己很近,没准还是裸着身子的。 神经紧绷间,楚眠听见于燃在旁边轻声说了句“别怕”。 “哎呀,不逗你了,你看你吓的。”于燃双臂撑在床板上,笑起来的呼吸拂在楚眠耳畔,“我用毛巾挡着呢,你想看我也不给你看。” 楚眠眉头稍稍舒展,还是不信他的话,仍坚持闭眼。 “给你牛奶。”于燃放在楚眠被子上,“你在学校不是天天喝吗,我们军训的地方离小卖部近,正好能给你带。” 楚眠的日常食谱里,牛奶也是必不可少的,但行李箱里带液体不方便,他就想着干脆忍几天。 伸手摸到牛奶盒上的吸管后,楚眠才慢慢睁眼,余光瞥了下床头的于燃,确实老老实实用毛巾裹着下半身。 “为什么不一起去洗澡啊?”于燃盯着他的脸,“大家一起洗多好玩。” 楚眠想想北方大澡堂的构造就抵触,更不能接受自己一丝`不挂地站在那么多人面前,人与人之间毫无风度和体面可言。 于燃细细瞧着楚眠躲闪的眼神,忍不住问:“楚眠,你是不是害羞啊?” 18、梦想的约定 偌大的男澡堂内水气氤氲,男生们嬉笑打闹的声音回荡不息,于燃揉着脸,端盆进去换衣服。 方昭提前多占了两个淋浴位,看于燃独自一人来了,便问楚眠人在何处。 “他不想跟别人一起洗,害臊。”于燃拧开花洒,温水喷薄而出。 “都是男的有什么可害臊的……噢,我知道了。”方昭脸上都是洗头水泡沫,他眯着眼睛面向于燃,“楚眠是不是怕‘捡肥皂’啊?” “那是什么?我总在网上看见这词。” 方昭觉得在大庭广众不好解释,只好快速冲干净脸上的泡沫,朝于燃身边挪了两步,小声说:“就是你洗澡弯腰捡肥皂的时候,屁股会对着别人,然后就会被人趁虚而入!” 他表情和最后的用词都相当耐人寻味,于燃琢磨了两遍,又问方昭:“怎么‘入’的?” 方昭神秘一笑:“这就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了。” “是吗?”于燃抬起手,利落地把方昭的肥皂盒打翻在地,“你言传身教一下。” 方昭:“操!” 一块乳白色的舒肤佳浮在湿滑的地板上,顺着水流缓慢移动到方昭脚边,他顿时头皮发麻,双腿不自觉夹紧。 于燃笑了一声:“你他妈倒是快点演示。” “你、你以为这就能难倒我?”方昭不甘示弱,他先是环顾四周,确认身边没有可疑之人,接着挺直腰板,气沉丹田,然后双腿膝关节向前弯曲,“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满脸不卑不亢。 他大笑起来:“哈哈!没想到吧于燃!我怎么可能真弯腰给你演示!” 然而就当他指尖快要够到面前的肥皂时,于燃抬腿,把它踢开了。在地板积水的助力下,洁白的肥皂块直接飞速冲进人群中央,停在了虎背熊腰的二班班长面前。 “于燃你他妈——”方昭大惊失色。 于燃笑得肩膀直抖,必须得扶墙站好。他看着方昭视死如归地起身过去,为了捡肥皂还在人群里劈了个叉,最后才落荒而逃似的溜回自己身边,连续骂了好几句脏话。 “于燃你等着,回头我就喊人来树了你!”方昭恼羞成怒地放狠话,“树垃圾桶!树拖拉机!树电灯泡!” 他洗完澡也不等于燃了,匆匆收拾好洗漱用品,抓起毛巾扬长而去。 不知不觉间,澡堂里人越来越少。于燃浑身湿透,他不急着用沐浴露,而是先享受温热水流划过肌肤的触感,酥酥麻麻的。他就这样一边冲水一边发呆,思绪轻飘飘地与空气缠绕。 脸颊上的痛感早就消失了,于燃无意识地抬起手,在楚眠刚才掐过的位置捏了一下。 随后他轻轻笑起来,心里感概着楚眠真是个奇怪的男生,和自己之前遇到的所有同学都不一样,总是特别矜持又优雅,连打闹的时候都不下重手,最多掐一掐别人的脸,幼稚得可笑。但他有时又很霸道,说一不二,命令似的告诉别人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像威严的大人一样。 于燃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楚眠平时的各种举动,等他傻笑着回过神儿来,浴室里只剩他一个人了。 天已经黑了,秋夜温度降了不少,于燃穿着黑色背心走在室外有点冷,回到宿舍才好些。 他抬头看见楚眠穿着睡衣坐在床上玩手机,头发蓬松,看样子也刚从教师宿舍洗完澡。 “哎。”于燃双臂抬高,伸向楚眠,示意他拧一下自己。 楚眠皱了下眉,放开手机,像完成日常任务一样握住了于燃的小臂,同时警告他:“安静,别出声。” 于燃觉得小臂被拧紧一下的感觉简直比按摩还舒服,他找了班里很多男生配合自己,只有楚眠的手劲每次都不轻不重恰到好处,让他爽得心满意足。 胳膊被“打通经脉”后,于燃精神抖擞地挪到一边翻行李,然后拿着纸笔爬上床。 楚眠以为他在补国庆假期的作业,过了会儿定睛一看,发现于燃原来在趴床上画画,手里拿了根2b铅笔,心无旁骛地低头描摹着线条。 洗过澡的于燃鼻尖红红的,额前头发全都撩了上去,看着十分干练。楚眠平常见多了他吊儿郎当的德行,现在看到他还有这种认真的表情,不免感到意外。 不过楚眠没有出声打扰,只是安静地端详于燃聚精会神的样子,看他不停地画又不停地涂橡皮修改。接着,于燃低头吹了下纸面,橡皮屑就朝着楚眠的床位滚过去。 楚眠马上嫌恶地叫了一声“于燃”,扑过去抱起自己枕头,手掌不停地拍干净床单。 于燃笑声猖狂,笔往床上一丢,用力伸了个懒腰。 楚眠瞪了他一眼,低头看纸,“你在画什么?” 于燃说:“随便瞎画。” 楚眠辨认出纸上是石膏几何体素描,他从小就在楚珩的画册里看过很多。虽然自己是美术外行,但他也能判断出来于燃画得很标准,于是问他:“你学过画画啊?” “没有。” 楚眠欲言又止,犹豫一下还是没再继续说了。他才不想当面夸奖于燃“那你挺有天赋”之类的话,免得对方得意忘形。 或许是因为第一天军训,教官们还算宽容,晚上把大家叫出来做了几十个深蹲就放他们回去了。熄灯后,于燃躺床上玩手机,听见楼道有教官挨间屋子查寝训话的动静。 身为宿舍长,于燃有必要提醒大家注意收好手机。屋子里一片黑暗后,他又突发奇想地问了一句:“你们说……等教官查到咱的时候,我站在门后会被他发现吗?” 屋里先是安静了几秒,随后其他人一阵大笑,纷纷骂于燃“傻逼”“你有病啊”。 “我试试,一会儿你们别笑场暴露我。”于燃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提议可行,赶紧兴奋地起身下床,悄悄站在了门后。他耳朵贴着墙,感觉教官的脚步越来越近。 嘎吱—— 门被推开后,明亮的楼道灯光冲了进来。 “你们这里倒是挺听话的。”教官看着屋里没有一丝手机灯光,甚是满意,“不错不错,明天我要单独表扬你们,起到了很好的表率作用。” 于燃此刻跟说话的教官只有一门之隔,如果教官敞开门的角度再大些,肯定就会感觉到门后藏了个人。 这种紧张刺激的感觉挑动着所有人的神经,于燃使劲咬住下唇不让自己笑出声。 但快乐没持续多久,教官之后的话就让他笑容僵住了—— “宿舍长是哪个?下床出来一下,开会。” 教官等了等,无人应答,还觉得奇怪:“宿舍长呢?睡着了?” 于燃很想眼神示意他们起来冒充一下,但屋里灯全关着,仅凭楼道的光芒没办法看清彼此的表情。 教官又催了一遍,他迫不得已,只好硬着头皮从门后慢慢移到了教官面前:“是我……” 眼前忽然冒出来鬼一样的身影,大风大浪都见过的教官也被吓一跳,“你、你干嘛呢!” 不出意外,于燃被他带出去狠狠地批了一顿。 他回来的时候,宿舍里洋溢着快活的空气。 “操,你们跟我也太没有默契了!刚才谁出来顶替我不就得了!” 方昭笑得肚子疼,磕磕巴巴地告诉他:“可以是可以,但我们都更想看你搞事被抓哈哈哈哈……” “你大爷的。”于燃想起刚才的过程,也跟着笑出声。 上床后,男生们又小声聊闲天,没多久都渐渐睡着了。周维犀和另外俩男生的鼾声此起彼伏,吵得于燃睡不着觉,百无聊赖地黑暗中发呆。 他偏头问和自己床铺紧挨的楚眠:“你醒着吗?” 很快,对方沉沉地“嗯”了一声。 于燃没有丝毫困意,翻身趴着,又问:“出去转转吗?” “你又想干嘛?” “无聊,他们太吵了,我也不想睡。”于燃说,“今天早上咱们来的时候,我看见树林里有湖,公园似的,去看看?” 楚眠其实对周遭环境漠不关心,不过他白天睡太多,几乎每晚都要失眠到后半夜,与其在宿舍里听别人震耳欲聋的鼾声,还不如跟于燃冒险出门散心消磨时间。 两人悄悄起身披上外套穿鞋子,脚步极轻地离开宿舍,穿过楼道,走到室外。 “哇,半夜真的没人。”于燃又开始兴奋。 基地的道路非常安静,他们刻意避开教官休息的楼,绕小道进了树林。中央的确有人工湖,很小,水位也不高。路灯幽白,吸引着飞虫乱撞。 于燃找到长椅坐下,招呼楚眠过来。 “今天晚上在食堂差点笑死我,三班有个男生太胖穿不下裤子尺码,一呼吸把扣子弹开了,教官正说着话呢,扣子直接飞他嘴里。”于燃笑声爽朗,被楚眠提醒收敛点,别被人发现。 “发现也没事,总不能因为不睡觉就记处分吧?” “这是纪律,于燃。”楚眠轻声说,“哪怕只是不睡觉,也算犯了错,记处分不奇怪。” 于燃转脸看他,问:“那既然你知道,还跟我出来?” 楚眠缄默,直直地望着前方平静的湖面。水上仅仅倒映着路灯的光,抬头就会发现今晚阴天,没有月亮,更没星星,只有一片萧条夜空。 万籁俱寂中,楚眠听见于燃清爽的声音响起:“楚眠,你长大后,想做什么呢?” 微弱的夜风划过后颈,楚眠不自觉地缩了下脖子。 ——长大后,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曾经的楚眠没把“长大”这件事放在眼里,从出生起,自己就比同龄人容易看到更高更远的世界,无论是天赋还是家境,别人求之不得的珍贵东西,对他来说统统唾手可得。他所拥有的条件全部都是最好的,他坚信自己永远都不需要像别人那样等待“最好的时机”。 那么“长大”二字对过去的他来说,也几乎没有特别意义。 “想当医生。”楚眠深呼吸后回答,“最好是神经内科。” 于燃点点头,“跟你的睡病有关吧。” “嗯,毕竟我至今都不知道它的发病机制是什么,也不能根治。”楚眠视线逐渐涣散,“医生说有很多人长大后就自动痊愈了,但多少岁才算‘长大后’,他都没说。要是倒霉一点,可能一辈子都要睡下去。” 于燃凝望着楚眠轮廓立体的侧脸,嘴唇张了张,道:“你遇到过跟你一样的人吗?” “暂时还没有,但这肯定不是罕见病。” 楚眠语气十分笃定,“在国外‘发作性睡病’很常见,但是在国内,确诊的人非常少,没有谁会因为睡觉多就去医院。大家看到这种人只会觉得奇怪,觉得这人很懒,觉得他做什么事都敷衍。” 顿了顿,他继续说:“差不多每两千人里就有一个,这个数据比真正的罕见病高很多了,更何况这还只是国内确诊的人数,大部分患者其实都在浑然不知的情况下——” 楚眠声音戛然而止,喉结上下滚动着。他感觉到自己情绪在波动,因此不太想把话说完。 大部分患者其实都在浑然不知的情况下—— 埋怨自己,怪罪自己,搞不懂自己。 眼睁睁看着成绩退步、把最简单的事情搞砸、接受旁人的冷眼嘲笑、和亲朋好友争执不下……那么多的“同类人”都有着相似的经历,他们原本美好的生活都被睡梦一点一点割据碾碎,在白天蜷缩,在夜晚寂寞。 ——可明明不是我们的错。 “所以,我想当医生。”安静的夜里,楚眠又重复了一遍。 于燃知道像医学、金融之类的专业需要很高的成绩,因此当然能理解楚眠每天争分夺秒学习的原因,“那大学想考哪里呢?” “北京协和医学院。” “没听过g,是最厉害的吧?” “到今年为止,大概是吧,也许2015年就变了。” “我就知道。”于燃笑起来,“你肯定要去考最厉害的。” 楚眠垂头,嘴角扬了扬。 在于燃面前谈论自己的目标,会轻而易举地得到对方的肯定,因为于燃对高考分数基本没概念,他不会知道对于一个发作性睡病患者来说,想达到高目标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 但即使是在无知的情况下,楚眠也很愿意听到于燃对他的信任。 “真巧啊,我也想考北京的学校。”于燃惬意地靠在椅子上,仰头看灰沉沉的夜空,“中央美院你知道吗?” “知道。”楚眠回答,他记得姑姑就是那里毕业的。 “百度说,这是画画最厉害的学校。” 楚眠想起于燃今天画的石膏几何体,问他:“你不是说你没有学过?” “确实没正规学过,不过以前我师父教过我。”于燃说,“他说画画是熟能生巧的事,让我多练习,而且网上教学视频也很多,高三之前没必要去画室。” 楚眠转脸看了他一眼,“要当插画师吗?” “想当漫画家。” 楚眠之前听姑姑讲过,国内的漫画环境非常狭隘,以此为职业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大部分都是转型插画或设计。他刚想这么告诉于燃,但嘴张开又马上忍住了。 正如于燃信任他一样,他也不想说任何让于燃扫兴的话。 思索过后,他认真地告诉于燃:“你素描很好,比正经学过的好。” “没有吧,我觉得很差。” 于燃虽这么说,眼里的光彩却丝毫没减弱,“但这也没关系,总有一天会进步到很厉害的程度。” 楚眠本以为于燃在听到夸奖后会沾沾自喜,没想到他在这方面意外谦虚。 “那你想画哪种呢?” “嗯……《onepiece》那种。” “没看过。” “就是《海贼王》啦!你怎么连它本名都不知道!” “哦。” 于燃提及自己喜欢的东西时,眼里总是闪闪发光似的,尤为明亮。楚眠侧着脸看于燃的笑容,脑海里浮现的却是不久前,他趴在床上专心致志画画的模样,没什么表情,从容又沉稳。 楚眠觉得自己或许是见到了别人都不曾见过的于燃的另一面,内敛了全部张扬,却比一切放恣情况下都夺人眼眶。 也是这个时候,楚眠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原来自己正在跟于燃谈论着梦想。 藏在自己内心最柔软角落里的东西,不知不觉间居然对于燃全盘托出了。 他发怔之际,于燃的左手已经握成拳头,平举到胸的高度。 “既然我们都想考北京的学校,那就约定好三年后见吧。” “……”楚眠回过神来,直视他的脸。 虽然现在的气氛没什么问题,但两个男生大半夜坐在这里举着拳头“约定”什么的样子……未免有点诡异和羞耻。 不过最终,楚眠还是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攥紧后轻轻撞向于燃的拳头。 少年的骨节交错嵌合,指间也有着同样的温度。 楚眠忽然觉得胸口热起来了,心情也好像豁然开朗。他想跟于燃说话,但现在却抬不起头,眼皮缓缓合上了,身体接着就没知觉地倒下去。 于燃赶紧张开手臂揽住他。 楚眠平稳地睡着了,脑袋枕在于燃的肩窝。于燃感觉到他暖和的呼吸气流蹭过自己的皮肤,就像是热水澡的水温一样舒服。 现在只剩自己还清醒着,于燃不由得哑然失笑,凑近楚眠耳畔小声说:“晚安。” 19、偷情 “你们听说了吗?” ——什么? “昨天晚上有两个男生在小树林睡觉被抓了。” ——哈? ——卧槽这么刺激。 ——咱们学校的? 凌晨的天空刚蒙蒙亮,女生宿舍里就已经聊得热火朝天。 夜希跟屋里所有人都不熟,准确地说是被她们忽视了,因此每次话题都没法参与进去,只能竖起耳朵悄悄听。 “就是咱们年级的,我男朋友说早晨看见主任跟组长都去找教官了,想给那俩男生求情。” ——啧啧。 ——啊?两个男的真的可以搞啊? ——我从来没在容港见过gay欸。 夜希边换衣服边偷听,借套衬衫的动作挡住自己深深上扬的嘴角。 作为一个二次元爱好者,她平常接触最多的一种漫画类型就是“耽美”,虽然“boyslove”作品在目前非常小众,她在现实里也基本找不到同好,但看两个男生相爱能给她带来至高无上的快乐。 所以,当同学们对“两男生半夜幽会小树林”感到难以置信时,夜希只觉得她们浅薄无知。两个男生谈恋爱而已嘛,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优越感在她心底油然而生。 她正暗自发笑时,一枚枕头带着强大的杀伤力从上面飞过来,准确无误地砸中了那个正高谈阔论的女生。 “你们这群碎嘴子,一大早就他妈知道叨逼叨,出去跟鸡争奇斗艳比赛打鸣好了!” 崔荷睡眼惺忪地哑着嗓子咆哮,一下子把所有人都震慑住了。 过了一会儿,底下的人小声咒骂起来,她充耳不闻,翻了个身继续睡。 半小时后,洗漱完毕的女生们在教官带领下排队去集合地。男生们已经早早地排列整齐,从他们严峻的表情上看,似乎发生了什么不好的情况。 女生过来排好队形,发现前面有两个男生在被罚做俯卧撑,根据他们逐渐减慢的速度判断,惩罚应该已经持续很久了。 这时,其中一个男生抬起头跟教官说话,她们才认出是于燃。 “罚我不就行了,跟他有什么关系?”于燃声音明显能反映出他体力不支,但语气仍然保持蛮横,“是我逼他陪我出来的,不听话就打他,又不是他自愿——” “于燃,别说了。”楚眠在旁边轻轻打断他的话,“还剩三十个。” 教官踱步到两个少年面前,讥笑道:“行啊,患难见真情,你们这一觉也没白睡。” 这话让旁观的学生们不由得诧异,很多人都不知道楚眠和于燃什么情况,只有206女生宿舍的几人相视一笑。 夜希嘴角僵住了,她没想到小树林幽会的人是这两位,虽然不意外,但也兴奋不起来。毕竟她现在一看到他俩,昨天手机掉落的尴尬感又蔓延开来,这种关乎自身尊严的事可比看别人谈恋爱重要多了。 两个男生俯卧撑的速度越来越慢,到最后几乎快趴地上了,教官网开一面,提前结束了今天的惩罚,剩下的数量留到明天。反正到军训结束之前,他们都各自要完成五百个。 于燃起身时脚下站不稳,被楚眠扶住了腰。这小动作让“知情”的几个女生呼吸一滞,自从知道这两人半夜在小树林抱着睡觉后,他们之间任何简单的互动都叫人浮想联翩。 去食堂吃早饭的路上,于燃又恢复了精神,跟周围人有说有笑。 “要不是你们睡觉总猪叫,我俩能半夜出去待着吗?尤其是大神,叫都叫不醒,我都以为你是装的了。” 于燃双臂酸痛,垂在身体两侧,走路一晃一晃的,“操,本宿舍长命令你们,今晚我睡着了你们才能睡,听到没有?” 周维犀说:“半夜出去我能理解,你俩不回来直接在外面睡了是怎么回事?” “你问他。”于燃费力地抬起胳膊拍了下楚眠后背,“谁让他说着说着话又睡着了。” 楚眠反唇相讥:“我睡着了难道是你也跟着睡的理由吗?” “靠,我倒是想把你抱回去,我也得抬得动啊!知足吧楚眠,好歹我没把你一人扔那儿。” 方昭好奇地问:“所以你俩昨天半夜到底在聊什么,聊得这么忘乎所以?” “这个嘛……是男人之间的秘密。”于燃淡笑着说。 有时候就像小孩子藏着心爱的玩具不肯分享一样,于燃喜欢把珍重的记忆独自保留,更何况是与楚眠的梦想约定。从两人拳头相碰的那刻起,于燃就认定他们之间生长出了一种名为“羁绊”的东西。 饭后休息了一阵又进入到训练时间,由于昨晚犯下了严重错误,楚眠也不能留在宿舍歇着,必须在室外见习,班里同学在阳光下踢正步,他在阴凉处托腮发呆,时不时打瞌睡。 “严格要求!努力学习!为校争光!一,二,三,四——” 方队整齐划一喊口号,来来回回行进,所有人都一丝不苟完成教官下达的口令。 于燃每次踢正步,胳膊都抬不到标准高度,教官知道他早上俯卧撑太累,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再难为他。但是当连长和成骏校领导过来视察时,于燃站在队伍最右侧就会很显眼,教官也只能表明一视同仁的态度,对他要求严苛了起来。 当着领导们的面,于燃被罚抱头深蹲,等连长他们走远了,教官赶紧放他去旁边休息。 于燃腿关节酸痛无比,硬撑着走到了楚眠跟前,放松地向前一跌。楚眠提前站起来抱稳他,再扶着他坐下。 “我觉得我四肢已经全断了,跟五马分尸一样。”于燃有气无力地倒在楚眠肩膀,痛苦地低吟几声,忽然想起什么,“欸,‘五马分尸’五匹马拴在哪儿啊?胳膊,腿,还有……” “该不会是……”于燃说着就垂下头,注视自己腿间,背脊一阵寒意,“我操,这也太狠了吧!” 楚眠嗤笑一声:“你是真的没智商,这脑袋不要也罢。” 于燃恍然大悟:“对哦,还有头呢。” 有于燃陪着自己,楚眠的见习时间总算过得没那么漫长了。他们心照不宣似的没有提昨晚的事,但两人又不约而同地重视那份夜空之下的约定,好像确实不必多说什么,只要信任对方会和自己一样全力以赴到达目标就够了。 艳阳高照,上午的训练也进入尾声。教官吹哨喊他俩入队去食堂,于燃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一把抓住楚眠,小声说:“我腿断了,走不动。” 两人四目交接,楚眠看见他窃笑着,眼神怎么也不像是遭受苦难的样子。明白于燃的意思后,楚眠无奈地白了他一眼,弯下腰道:“上来。” 于燃笑声爽朗,得逞似的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扑到楚眠背上,发现对方肩膀比自己想象得还宽。他安心地埋头趴着,说话时能闻见楚眠发丝间残留的洗发露香味,闭上眼仿佛能看见一颗甘甜浓郁的水蜜桃,咬下去脆甜多汁。 “楚眠,我问你个问题。” “嗯。” “如果现在军训基地突然爆发了丧尸病毒,没有交通工具,存活的人类也互相怀疑自相残杀,那你是愿意被咬成丧尸,还是保持理智想办法逃回安全的市区?” 楚眠当然会选择后者,但他第一反应其实是先反问于燃:“那你是丧尸还是人类?” 于燃理所应当地回答:“我是救世男主角啊,血液里有抗体。” “……”楚眠沉默了几秒,认真思考后说:“那我就是吸血鬼,先咬你,喝一口血。” 于燃没料到还有这种设定:“操,谁允许你擅自加戏?” 两人轻笑,互相指责彼此的主角光环太大。楚眠背着他走在路上时,总听见背后有人小步跑的动静,起初他没在意,但过了会儿,他看见地上有一团的影子正对他们紧追不舍。 他警惕地背着于燃转身,结果看见崔荷一手举着手机,另一只手在空中努力摆动,披头散发地从他们背后癫狂大笑着跑到他们前方。她纤瘦的身体敏捷地跃上高台,宛如一位爱岗敬业的战地记者,笑得花枝乱颤的同时也不忘努力把手机镜头对准楚眠和于燃。 ——然后在楚眠冰冷的注视中,她脚下一滑,尖叫着从台子上跌落。 于燃睁开眼就看见一团黑黢黢的不明物体从天而降,惊得他赶紧在楚眠耳边喊:“丧尸来了!护驾!护驾!” “这位女鬼。”楚眠低头打量着趴在地上的崔荷,“你有事吗?” 崔荷撩起脸前凌乱的头发,张嘴第一句话就是推卸责任:“操,还不是为了拍你们!” 楚眠无奈地看着她:“……干嘛要拍?” “你居然也有纡尊降贵背别人的一天。”崔荷起身使劲扫身上的尘土,拿起手机继续录像,“这种见证了世界第九大奇迹的时刻,我怎么能轻易放过?” “我也很荣幸见到《生化危机6》的主演。”楚眠点头说道。 崔荷手机响了一声,系统提示内存不够,她这才悻悻关掉,跟在他们旁边走向食堂。她捋着头发,说:“你俩可真够野的,半夜去小树林偷情,倒是不嫌冷。” 她话里的某个字眼挑动着楚眠神经,他立刻皱眉反驳:“只是不小心睡着了。” 崔荷:“我怎么听着你这语气还有点失望。” “……滚。” 到了食堂门口,楚眠慢慢弯腰放下于燃。 “不错,今天就任命你为我的专属坐骑。”于燃拍了拍楚眠的肩膀,“去吧,食堂里都是我给你的奖励。” 楚眠不由分说,伸胳膊勒住于燃的脖子,勾着他进了门。两人走路摇摇晃晃,差点迎面撞上别人,于燃正小声闹着,背后忽然有道雄浑粗重的声音叫住他—— “于燃?” 他下意识回头,见到了一张眼熟的脸。 楚眠感觉到于燃的肩膀在紧绷力气,因此忍不住搂了他一下,问:“熟人?” 于燃轻轻“嗯”了,面色如常道:“你先过去吧,我跟他说几句话再找你。” “好。” 楚眠收回手臂,径自走向宿舍其他男生所在的桌子。等他一走,于燃脸上的笑意立刻褪去,转脸望着刚才叫住自己的男生。 “好久不见啊,刚才差点没认出来。”高壮黝黑的男生咧嘴一笑,目光上下打量着于燃,“你长高了呀,于燃。” 于燃不想理会他话语里的阴阳怪气,更没耐心跟他寒暄,只平静道:“有事吗,黄枫?我还要跟朋友吃饭。” “急什么,咱好不容易见一次面,不出来叙叙旧?”黄枫笑着摇摇头,眼角的皱纹很深,令他看起来有种超出年龄的威胁力。 于燃抿了下嘴,“你要是没事的话——” “出来。”黄枫仍笑着,眼里却已经遮不住戾气。 于燃深吸一口气,迈步跟着他走出食堂,避开人多的路,拐进小道。 当周围环境安静下来,黄枫二话不说冲于燃的脑袋挥了一拳,然而却意外落空。他甩了甩胳膊,点头道:“行啊于燃,你有长进了,还知道躲开。” “军训期间我不打架,黄枫。”于燃没多余表情,“我班主任不让。你要是非想打,那就下礼拜你约个时间。” 黄枫戏谑笑道:“你他妈还是不装逼会死。”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学生。”于燃说,“但也不至于跟你一样。” 黄枫抱着拳头按动指关节,连续发出好几声清脆的弹响。于燃看见他迷彩服领口露出的校服衬衣,是七十二中的校徽,这所学校在容港的风评恶劣程度仅次于四十四中。 “我最近也没空收拾你,不过你还是得给我记着,出来混早晚都得还。”黄枫上前走近,“我会让你这辈子都不敢再装逼,于燃。” 他甩过去一道凶悍的眼神,临走前还不忘狠重地撞了下对方肩膀。 于燃无动于衷,他现在只惦记着回食堂跟楚眠他们吃饭。 等他过去时,大家都差不多吃完了,几人洗碗涮盘子,留楚眠一个陪他。 楚眠轻轻踢他,“谁?” “初中同学。” “关系不好吧。” “嗯。”于燃放下汤碗,“打过一架,我还骨裂了。” 楚眠皱眉问:“为了什么打?” “一个女生。” 楚眠顿时哑然。 这个答案在他意料之外,他本以为于燃是一个对异性情感迟钝的家伙,自然也想象不出这个脑子很笨的人会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楚眠沉声问:“谁赢了?” “当然是我。”于燃从楚眠口袋里摸出纸巾擦嘴,“虽然不是靠武力赢的,但从那以后……四十四中的人都听我的了。” 楚眠对于燃称霸校园的过程没兴趣,他比较在意的是那场为了女生打架的结果:“所以你跟她谈了?” “谈什么?” 楚眠欲言又止,在于燃面前他说不出“恋爱”这种词,总觉得跟于燃的气质完全不匹配,而且他也不想跟男生讨论这类无聊的话题。 只是…… 只是心里对于燃的印象变得违和感太重,让他忍不住好奇。 楚眠犹豫着措辞的时间里,于燃已经丢下纸团起身,“饱啦,咱们走吧。” 回宿舍的路上,于燃又兴趣盎然地抓着楚眠胳膊,展开情景剧话题:“如果你现在睡着,再醒来时身边空无一人,你回宿舍发现大家都不在,手机也没信号,你找遍了基地每个角落,见不到一丝人影。那么,请听题——” “于燃。”楚眠忽然开口打断他的话,又扯回之前的话题,“那个女生……是什么样的?” “哪个?” “你为她打架的那个。” 于燃大手一挥,实话实说:“我哪记得她什么样,我连她名字都忘了。” 这满不在乎的样子令楚眠一怔,接着对他的看法更复杂起来。 不过仔细想想也能理解,在四十四中活得游刃有余的学生哪个不是玩世不恭?或许在这类人眼里,会玩弄女孩子的心才是值得吹嘘的资本吧。楚眠相当恶心这种行为,但奇怪的是,这如果发生在于燃身上,楚眠却觉得他只是纯粹记性不好。 话题被挑起后,于燃开始回忆初中的那段时光:“我初一的时候觉得能当上学校老大的人都可他妈牛逼了,但后来发现也就那样吧……比如你刚才见到的那个傻逼,还有咱们学校的蔡寒川,都是一类弱智。” 楚眠轻笑:“你不是说后来四十四中的人都听你的了?” “废话,我跟他们能一样吗?”于燃撸起袖子,“我是靠人格魅力当上老大的!还凭一己之力提高了我们年级中考平均分!” 楚眠不信他这种鬼话,“讲讲。” 于燃娓娓道来:“其实我以前在学校不怎么打架的,尤其是初三……” 他没有撒谎,中考那年确实格外老实,不迟到不早退,甚至回家还写作业。因为他想考高中,只有这样才有资格进入向往的中央美院。 四十四中女生寥寥无几,不过自己班里就有一个,在男生堆里显得格格不入。她从不和别人交谈,对大家敬而远之,总是戴着口罩默默学习。 于燃三年来第一次跟她说话,就是她恳求自己帮忙避开黄枫骚扰的情况下。 女孩清秀的脸上有几道泪痕,于燃虽然平常对异性的保护欲不高,但看到别人哭着求助,他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黄枫那时是学校的扛把子,大概是打架打腻了,初三开始对女性感兴趣,看见学校里有个女生天天戴口罩,就强迫她摘下来;发现她长得不错,就强迫她跟自己搞对象。女生不敢让家长担心,也指望不上老师,迫于无奈找到了班里个子最高的男生。 于燃独身一人去找黄枫,然后没什么悬念——完全被对方武力压制。 但是在容港,打架并不是单纯追求真刀真枪不要命,反而是脾气越愣的人越占优势。尤其是像黄枫这样真心想“混社会”的青少年,更是潜意识里就把自己跟普通地痞流氓区分开来,十分讲究所谓的“江湖规矩”。 当时的于燃半条胳膊沾满血,在地上倒了片刻,又忍痛起身继续握紧拳头。黄枫反复几次将他撂倒,最后都烦了,没好气地让他滚,但于燃置若罔闻,爬起来哑着嗓子轻蔑地丢下一句“你有能耐就把我打死”。 他这话说完,就体力不支地倒在地上,于是索性身子一横,在众目睽睽之下挡住黄枫的去路。 周围那么多双眼睛看着,黄枫犹豫了。 他如果直接从于燃身上迈过去离开,就意味着他根本不敢真正往死里打于燃,身为容港的混混要是承认自己胆量不够、犯怂了,远比被人打得血肉横飞更屈辱。 黄枫知道自己遇上了心更狠的对手,他蹲下来,拍了拍于燃的脸问:“你也看上她了?” 于燃只是摇头,渗血的喉咙很嘶哑:“我答应她了,要让你离她远点……” “所以……我得讲信用。” 黄枫登时恼火,他也说不上来心里那团愤怒源于什么立场,只是知道自己这场架打输了,他除非真杀了于燃,否则从道义上来说没有胜算。 “滚。” 那天以后,四十四中的学生们不约而同地认定于燃才有资格扛起学校的旗帜,都心甘情愿地追随他。某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于燃拿着喇叭站在教学楼楼顶,大喊着:“兄弟们——” 楼下欢呼声不绝于耳,众人等待他发号施令。 “初三了!都给我好好学习!” 底下立刻骂声一片。 “哎,楚眠,你觉得咱们中考卷子难不难?我考完以后听别人说题都不会,但我写的时候挺简单的啊……”于燃伸着懒腰走进宿舍楼,“是不是因为我很有学习的天赋?” 楚眠对他的问题避而不答,思绪都被另一件事转移了—— 自己对于燃的认知没有偏差,果然这个麻瓜跟“恋爱”这种词汇不匹配。 毕竟连自己都没体验过喜欢别人的感觉,要是这方面被于燃领先,楚眠会产生一种强烈的挫败感。 当然,他也不想在高考之前分心,无论出现多么优秀的女生,他都有自信对别人漠不关心。 下午训练,于燃又是一顿腰酸腿痛,他注意力不集中,总慢半拍或是做错动作。晚上他坐在下铺,深思熟虑后跟大家提议:“咱们求雨吧?” 方昭:“怎么求?往天上打干冰?” 于燃拿起手机,在网上搜出一张萧敬腾的照片,恭恭敬敬地摆到桌上,周围堆满了零食。 他招呼着大家:“来,咱们给雨神磕头。” 众人对他的迷信行为嗤之以鼻,只有一个人很听话地过来,跟他一起跪在了地上。 “你们看看人家赵无力,服从我的指挥,”宿舍长于燃着重表扬他,“多有集体荣誉感。” 然而于燃再一回头,就发现赵无力已经撕开雨神的贡品开始吃了。 方昭走过来弯腰拿东西,瞥见于燃的行李箱敞开着,居然放了一口锅和电磁炉,“你他妈带这个就不怕给处分啊?” 于燃反问他:“怎么了,火锅重要还是处分重要?火锅难道不值得你为它冒险吗?” “那你材料呢?你该不会行李箱里带了肉吧。” “肉当然要吃新鲜的啊……”于燃说着,从箱子夹层里掏出一把刀,“过来吧丢哥。” “操,滚!”方昭忿忿不平,“大神肉厚,你切他。” 于燃不多开玩笑,把危险的利器收好,揉着肩膀说:“他们高二的不是学农吗?等我腿不疼了,就跟楚眠去那边偷点菜,咱们回来吃火锅。” 躺床上的楚眠立刻沉着脸色拒绝。 方昭语重心长地说:“你俩偷情被罚的俯卧撑还没做完呢,菜就先别偷了。” 转天一早,雨神没有显灵。 大家失望地起床穿衣服,突然听见于燃痛苦地呻`吟几声:“我操,腿怎么比昨天还疼!你们谁半夜偷偷打我了!” “乳酸堆积而已。”楚眠漫不经心地解释,“你跟教官请假吧。” 只要不用受训练的精神折磨,于燃宁可忍一忍身体痛苦,为了显出自己现在双腿疼得不能动弹,他央求着楚眠把他背到教官面前。教官看了他俩一眼,就赶紧闭目挥手摇头让他们闪到一边待着。 于燃坐在折叠凳上,不停地捶打酸痛的位置,企图以毒攻毒。他同一个姿势坐累了,就抬起一条腿,搭在了楚眠膝盖上。楚眠懒得推开他,于燃就更得寸进尺,以宿舍长的身份命令他给自己揉腿。 楚眠二话不说用力一掐,于燃立马哀嚎起来,成功吸引了周围人注意。 他们这才发现不仅教官在附近,基地的连长和成骏校领导也都朝这边走来,紧紧地盯着两人的姿势动作。 于燃意识到情况不妙,赶紧放下了腿,正襟危坐。 不过已经迟了,这次是连长亲自教训他们两个:“五百个俯卧撑做完没有?” 两人都不吭声。 “那就一千个!”连长勃然大怒,“起来,今天都做完!” 于燃咬着唇起身,却被楚眠按住了肩膀,随后听到他说:“于燃肌肉拉伤,做不了。” 连长并没有格外开恩,只会顺理成章道:“那你连他那份也做了。” 楚眠没有迟疑,直接伏在地上,心里默念着数量。 连长看见于燃的眼神过于热切,便冲他撇了下头,命令说:“你不是喜欢贴着他吗,去,坐他背上。” 于燃一愣,脏话直接到了嘴边,还好楚眠及时开口拉回他注意力:“于燃,听教官话。” 于燃不情愿地站起来,走到楚眠身边。他没有直接坐下,而是挨着楚眠的皮肤稍微隔出层距离,避免自己的重量施加上去。 但他这样犯规在旁人看来十分明显,为了不让他们俩多受罚,教官干脆过来厉声劝于燃:“想让他轻松你就老实听话,让你坐你就坐!” 于燃仍然沉默不语地梗着脖子,满脸锐气。楚眠感觉到他的叛逆情绪,只好轻声喊他:“于燃,坐下。” 少年脸色这才缓和,忍耐着烦躁,将身体重量压上去。 楚眠平常在家没少锻炼,只是军训期间怕有意外情况,他才懒得跟大家一起行动。凭他的臂力和腰力完全可以在承受于燃体重的前提下做出标准的俯卧撑,但他知道于燃在担心自己,便也跟着心神不宁起来。 “停!”几分钟后,连长终于下达命令。 于燃刚要起身,楚眠又撑在地上提醒他:“别动,他没让我们起来。” 连长在他们四周踱步,大声警告他们,同时也让所有人听见:“在军队,纪律高于一切!军令必须服从,不能抗拒!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他字正腔圆地告诫着所有在场学生纪律的重要性,于燃心不在焉地听,视线全都集中到楚眠身上,连长已经到了自己面前都没察觉。 “你,”洪亮的声音在头顶响彻,“你是实验班的学生,更要起到表率作用!不能让别人以为你只会学习!” 于燃诧异地抬头:“我不会啊。” 楚眠皱眉,“别犟嘴。” 于燃马上闭口不言,直视连长双眼。 等连长讲完话气消了,他们俩总算能起身站好,不过又被罚写两千字检讨,现在就回去写,今天晚上交。 离开领导们的视线后,于燃赶紧凑上去关切地问楚眠:“背疼吗?” “没事。” “那弯腰会疼吗?” “不会。” “行。”于燃放下心来,抓住楚眠的手腕,眉开眼笑说:“走,咱们去偷菜。” “……”楚眠哑口无言,转头惊讶地盯着于燃。 “瞪我干嘛,我昨天不是说了要吃火锅。” “你——”楚眠被他的无辜反应噎得说不出话来,险些四肢无力猝倒,“于燃,你的爱好是不是作死?” “我的爱好是吃火锅。” “回去再吃,我带你去。” “不要。”于燃嬉笑,“在宿舍吃才刺激。” 楚眠此时真的很想一拳打过去。 今日晴空万里,路边野花早就衰败,枯草随风摇曳,等待春天重生。 于燃走在前往田间的路上,喋喋不休:“你看你,总这样,嘴上说着不要身体超他妈诚实,明明就是想吃火锅,非得我求着你你才跟来。” 楚眠已经没心情跟他计较了,暗自盘算着哪天干脆揍于燃一顿,可于燃体质又太耐打,很有可能被打的同时享受起来。 总之是个棘手的麻瓜。 走到基地的蔬菜棚附近,于燃停下脚步,让楚眠在原地放风,自己进去打探一番。 楚眠本来就是不放心他一个人作妖才跟过来的,但偷东西这种事自己死都不要做,现在帮他盯着也好。 于燃进去后,楚眠就一个人蹲在地上捡树叶根。 他捡起两根交叉叠在一起,手指分别攥住它们两端向外发力,其中一根断了他就再去寻觅新的,反复尝试,验证它们到底谁才是最后战无不胜的树叶根。 等他折断了几十根,手指都勒出道道痕迹了,抬头总算看见于燃闲庭信步朝自己走来。 ……手里还牵了头驴。 楚眠把树叶根揣进口袋,大步向前拍开于燃牵着缰绳的手,冷着脸呵斥他:“赶紧还回去。” “驴肉可好吃了!”于燃故意舔舔嘴唇。 眼看着楚眠那张英俊的脸逐渐怫然不悦,于燃怕他猝倒,赶紧说出实情:“哎呀不气不气,这驴是人家种菜大叔借我的,让它驮着肉跟菜。你看——” 于燃转身掀起黑毛驴背上的布,“还送我调料了,你吃香菜吗?” 楚眠别过脸去,于燃抱起一颗卷心菜硬往他怀里塞,“拿着。” 两人不紧不慢地回到宿舍楼附近,于燃让楚眠拿着所有材料上楼,自己回去还驴。 楚眠临上大楼台阶前往周围望了几眼,本想观察有没有被教官或者老师,却忽然注意到围墙那边有个熟悉的身影。 这边是男生宿舍,女生禁止出入,违者少说五十个蹲起。楚眠看见崔荷似乎在跟别人争执着些什么,犹豫几秒,他还是走过去确认情况。 “你他妈好歹也讲究一下循序渐进吧?昨天刚确认关系,手都没牵你还想上嘴?”崔荷不耐烦地捋头发,斜眼瞧面前的男生。 蔡寒川歪着嘴角笑,用力拽住她纤细的手腕,低声说:“这不是牵了吗,宝贝儿过来,张嘴。” “别碰我。”崔荷甩开他,“分手,我不想跟你谈了。” 蔡寒川脸阴了,手掌箍住崔荷下颚,强迫她看自己:“操,在一块儿还不到二十四小时,你玩我呢?” 感觉他要霸王硬上弓,崔荷瞪着眼睛,有点底气不足:“你、你谈恋爱总得有个过程吧!一上来就这么多接触,哪个女生受得了——” 她话还没说完,下巴的疼痛骤减,蔡寒川的手忽然脱离了她。接着眼前恍惚,崔荷听见“嘭”的一声,再抬头时,只看到蔡寒川脑袋被人摁着,又一次直直地撞向砖红色围墙。 墙壁迅速有残渣掉落,一阵窸窣。 蔡寒川眼冒金星,久久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直到他听见崔荷在背后叫了一声“楚眠”。 对于这个名字,蔡寒川有点印象。 他在年级里也认了不少妹妹,从开学到现在,她们前仆后继地去给高一年级的某个男生送告白信,但是所有情书都石沉大海,完全没回应。蔡寒川本想帮她们教训一下这种故作清高的学弟,不过后来因为跟于燃起了冲突,一群老师天天盯着自己,他没机会去高一的地方溜达,只好作罢。 “原来他妈的是你。”蔡寒川的怒火已经到达顶峰,他极力按捺着,抬头死死地盯着楚眠。 “认识我?”楚眠没松手,只是冲他挑了下眉。 蔡寒川冷笑一声:“怎么不认识,高一实验班,那个废物于燃的同学。” 他攥紧拳头,准备下一秒尽全力打烂楚眠那张秀气的脸。然而他嘴角笑容还没敛起,对方出手更快地扯住自己的头发,又一次狠狠地撞向墙壁。 瞬间失声。 耳鸣目眩之际,蔡寒川听见男生伏在自己耳边慢声道:“你说于燃是废物我没意见,但拿我跟他相提并论就免了吧。” 崔荷在一旁紧张地打量楚眠脸色,忍不住劝他:“楚眠,算了,你注意情绪。” “没事。”楚眠瞥了她一眼,“现在心情挺好,很久没发泄过了。” 崔荷心里一沉,凝重地叹气。 她知道楚眠不是个喜好暴力的人,平常能乖则乖,加上受发作性睡病的困扰,他一直都是逼着自己保持心境平和,避免动怒,也不轻易大喜大悲,免得加重症状。 但是表面心平气和,不代表他能完全消化掉负面情绪。一旦这些能量在少年的身体里积累到临界点,就会一触即燃、不可收拾,直到清理干净才会让他心态有所好转。 楚眠今天被于燃气了不少次,正愁军训期间没沙袋给自己发泄。 不过他不想过分伤害到蔡寒川,只好扯着对方头发,将人按倒地上牢牢压制着,冷静地商量道:“以后还是别欺负高一年级了吧,学长?” 蔡寒川一阵恶寒心悸,喉结抵在地上的痛感催着他想呕吐。 “于燃跟我说,他打架不还手是为了信念。很蠢对不对?我知道你是这么想的,因为我也这么觉得。” 楚眠俯视着蔡寒川,掌心加重力气,让他的脸碾磨着地上粗糙的沙砾,“明明他不还手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打不过’。” 崔荷偏着头不忍卒看,只听见蔡寒川几声痛苦的嘶吼。 片刻后,她小心翼翼地说:“楚眠……差不多行了吧。” “嗯。”少年站起身,掏出纸巾擦拭手掌上的污土,顺便评价她的择偶标准:“你眼光永远都是这么差。” 崔荷目不转睛地盯着楚眠,试探问:“你刚才打他的时候笑什么?” 楚眠手一顿,困惑回答:“我没笑啊。” 崔荷怔了怔,怀疑自己可能看错了。 楚眠拎起地上的几个塑料袋,抱着一颗卷心菜,回头说:“我先回去了,还有两千字检讨没写。” “噢。”崔荷点头,“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火锅材料……” “啊?”崔荷费解,“在、在军训的宿舍吃火锅?” 楚眠咳了一下:“于燃出的主意,跟我没关系。” “……” 崔荷望着楚眠那张分明期待的脸,匪夷所思他居然也会干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 ——简直可以列入“世界十大奇迹”了。 20、世界末日 男生们训练完陆陆续续回宿舍,进门就看见于燃伏在桌上切菜。过道中央摆了一口火锅,清水刚刚达到沸点,开始“咕噜咕噜”地翻腾。 于燃切好姜片,转身丢进锅里,招呼着在旁边无所事事的楚眠倒火锅底料。楚眠动作很慢,不管拿什么材料都要先看一遍食用说明,完全一副生疏的样子。 “于燃,你居然真要在宿舍这么搞?”方昭愣着进门,又面向楚眠,“怎么你都不拦一下?” 楚眠气定神闲:“我拦得住吗?” 于燃撸着袖子坐下来,分了六副碗筷,“嘿嘿”笑着跟方昭说:“你天天担心这个担心那个,跟我妈似的。放心吧,你们只管吃,出了事我负责。” 方昭疲惫地垂头,赶紧折回去锁门,其他人倒是为了于燃的大胆而欢呼雀跃,不客气地拿起筷子。 周维犀夹肉片放进去,“居然还是鸳鸯锅,你这准备得也太周全了。” 于燃随口解释:“嗯,楚眠不能吃辣。” 被突然点名,楚眠原本的思路就断了。他静静望着于燃的侧脸,片刻后也坐下来帮忙放蔬菜。 方昭确认门关得很严实后才回来坐下,问:“肉是哪来的?” 于燃嘬了下筷子尖,说:“我昨天趁你睡着,把你老二卸下来切了。” 正在嚼肉片的周维犀瞬间满脸僵硬。 方昭咆哮地反驳:“操!不是可拆卸的!它还在我身上呢!” 楚眠忍俊不禁,瞄了眼盛肉的盘子,问于燃:“应该切不了这么多吧?” 方昭目瞪口呆,难以置信:“楚眠你怎么……” 于燃笑声洪亮,几乎快要倒在楚眠身上,“你他妈嘴怎么这么毒。” 他笑着笑着发现楚眠右手背上有几道浅浅的划痕,跟白皙的皮肤对比起来很显眼,便问他怎么弄的。楚眠低头看了眼,毫不在意。 这几天集体生活下来,大家都了解到楚眠的日常饮食特别讲究营养搭配,因此他们下食材时都会先挑好的放在清汤锅里。楚眠面对别人的体贴,向来做不到热情回应,以前免不了会被人觉得性格冷漠。现在情况有好转,于燃仿佛是他的代理人,什么客套都没有,不由分说地夹起食物塞进他的碗里,还故意狰狞着脸命令他吃掉。 周维犀来军训还偷偷带了笔记本电脑,这几天太累才懒得掏出来,火锅吃到快饱,他问大家:“看电影吗?我下载了好几部。” 或许是于燃干坏事太有感染力了,大家在他的带领下越来越不守规矩,方昭又忧心忡忡:“这要是教官进来,咱们都得死。” 于燃指着电脑屏幕:“猹哥,我要看这个!” 他选中的电影是《2012》,前几年非常火,他始终忘记看,现在正好可以跟朋友们一起享受热闹。 趁现在教官没有来宿舍楼检查,他们先匆匆收拾火锅残局,然后关灯,下铺被子垫高,放上电脑播电影。 楚眠早就看过了《2012》,他去旁边打开带来的台灯,调低亮度,开始写今天被罚的检讨书。 但是动笔没几段,就被于燃吵得写不下去。他看到惊心动魄的电影场面必定“哇噻”感叹,猜测接下来的剧情也要张嘴说出来,不带耳塞就太容易被他吸引注意力。 楚眠索性放下笔,坐过去跟他们重温一遍。 他看到一半睡着了,再醒来时宿舍又亮起灯,于燃的声音听着非常焦虑:“到底哪里买票啊?有年龄限制吗?该不会是只有科学家他们才能上吧……” 男生说:“放心,于燃,我掐指一算,你2012年不会死。” 于燃急切地按住他的肩膀,虔诚道:“大神,你能不能再帮我算算我妈我爸我弟的存活率?” “行,你等一下。”男生盘腿坐在床上,眼皮因为翻白眼而一通乱眨,“嗯……他们也都好好的,不过你世界末日那天可能会有血光之灾。” “什么?!”于燃意识到事态严重,开始坐立不安。 楚眠迷糊着搞不懂于燃什么情况,正好听见方昭说:“于燃你是傻逼吗,大神的话你都信,他上次还说他看得见人类的尾巴呢。行了,今年没有世界末日,你检讨要是再不写才是必死无疑。” 楚眠想起来还有正事没干,马上过去抓着于燃衣领,把他拽到桌前。 于燃拿笔戳下巴,认真问:“楚眠,你知道诺亚方舟怎么买票吗?” 楚眠笔尖一顿,这下他总算明白于燃刚才在心急火燎地担忧什么了,叹气道:“于燃,你突破了我对你智商认知的极限。” “啧。”于燃撇撇嘴,“我正问你话呢,你夸我干什么!” “赶紧写检讨。” “不写了!”于燃丢开笔,振臂高呼,“男主角得想办法拯救世界!” 他说不写就真的跑到旁边玩手机去了,楚眠一个人坐在桌前很久,总算完成了一份态度端正、逻辑清晰的检讨书。抬头望去,他看见于燃无精打采地坐在上铺发呆。 现在时间不早,马上就要迎来晚上训练,没按时上交检讨肯定有严重惩罚。楚眠犹豫着,还是做不到对于燃放任不管:“你现在下来把我写的抄一遍。” 于燃两边嘴角耷拉着:“我不想写,干脆我一会儿即兴演讲吧。” 楚眠试图说服他,但楼道里已经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所有人都放下手机整理衣装出去站队。 于燃不紧不慢地下床,鞋带绑到半截,脑袋忽然被人用纸拍了一下。 眼前出现了一页工整的字迹,随后他听见楚眠说:“拿着。” 于燃下意识接过,发现是楚眠的检讨书,而最上面的空白处却写着自己的名字。 会意之后,于燃问:“那你怎么办?” “反正咱们学校的老师不会罚我,更不可能给我处分。”楚眠笃定地说。 这一点他非常清楚,学校受母亲关照,对他的优待自然面面俱到。但于燃跟自己不同,普通学生在军训期间三番五次犯错,回校必定要被批评的。 “学校不管,但教官肯定罚啊。”于燃说,“好多蹲起和俯卧撑,还有蛙跳。” “要是被罚,就当你欠我的。”楚眠轻轻丢下这句话,朝门外走去。 于燃赶紧跟上去,发自内心地感概:“你他妈人也太好了,这么关心我。” “不是关心你。”楚眠严肃纠正他的想法,“只是权衡利弊,把我们能受到的惩罚降到最低。” 听到对方话里的那个“我们”,于燃嘴角笑容深了。他知道楚眠这是在认定他们之间的朋友关系,便不再多说什么,把检讨书揣进口袋,紧紧跟随在楚眠背后。 走出宿舍楼,夜空突然传来一声轰鸣。 于燃喜出望外:“操,雨神显灵了!” 教官吹哨让大家别高兴得太早,赶紧蹲下来听指挥,结果不知道哪个班里有人起头唱萧敬腾的《王妃》,剩下的人求雨心切,也跟着违抗教官口令大声唱起来。 教官高声道:“不要封建迷信!” 他话音刚落,天空雷声大作。过了大概半分钟,雨滴“噼里啪啦”倾泻而下,地表迅速浸湿。这下不需要教官口令,大家都雀跃起身,高唱着歌跑回教学楼。 检讨书已经被教官忽略了,于燃手伸进口袋,纸页的折角扎得他指尖有点疼,不过他很快喜欢上了这种触感,手指不停地摁尖角。思索过后,他决定还是不把检讨还给楚眠了,这个东西好歹是他们友情的见证,于燃想留着当纪念。 半夜熄灯后,楚眠察觉到视野里仍有微弱光亮。 他侧耳倾听,发现除了窗外的雨声,自己枕头前方的于燃也在嘀咕着什么。 楚眠嫌他吵,催问了句:“怎么还不睡?” 于燃马上翻身趴着,向前匍匐了点距离,轻声问:“你会看玛雅历法吗?” “都告诉你了,没有世界末日。” “玛雅人预测的是今年十二月,现在才十月,谁知道接下地球会发生什么?” 楚眠不想跟他纠缠这种毫无科学依据的话题,盖紧被子,“你愿意信就信吧。” 于燃又凑近他,脑袋都快从两床之间的栏杆挤过去了,“楚眠,你怕死吗?要是下下个月真`世界末日了怎么办?我们那天还说好……” 楚眠感觉到于燃说话声音像是贴在自己耳边,他抬手在空中摸索,掌心触碰到了于燃的额头,于是他直接用力往外一推,闷声说:“那我们就一起死。” 见他不理自己了,于燃只好默默缩回被子,在贴吧浏览“世界末日到来时,该准备哪些物品避难”。 转天早晨雨停了,楚眠醒得早,下床找水喝。他习惯性地往隔壁床看一眼,发现居然已经空了。 他忘记口渴,马上给于燃发了条短信确认位置,并嘱咐着别惹麻烦。 ——我在探测地表泥土情况,请求支援! 楚眠看着于燃的回信,眉头一皱。 此刻的于燃正蹲在外面的花丛旁,专心致志地用木棍搅泥土。楚眠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把土挖出杯口大小,还不停用木棒向里戳探。 “看到了!”于燃眼前一亮,“蚯蚓在冒头!” 楚眠听到“蚯蚓”两字就不假思索地退后半步,嫌恶地盯着于燃的背影,问他到底在干什么。 “根据蚯蚓的颜色状态,分析地表的活跃程度,预知世界末日之前的灾难。” “听不懂。”楚眠不知道他这是从哪里了解到的技巧,“恶不恶心,赶紧回去洗手。” 于燃沉浸在自己的乐趣里无法自拔,“操,为什么它钻得这么快啊,都在土里开出一条隧道了——” “别描述。”楚眠面色一沉。 “快来,楚眠!”于燃转头冲他粲然一笑,“这是我给你准备的早饭!” 楚眠把嘴边的“滚”字忍耐住,走过去瞥了一眼泥土,又马上移开视线,告诉于燃:“下雨后它才会在表面活动,你找个潮湿的地方。” “找到了,然后呢?” “再把它勾引出来。” 于燃说了声“行”,放下小木棍,爽朗地冲泥土抛了个媚眼。 “不是这种勾引。”楚眠没忍住,直接把他踢进了花丛。 21、“怀孕” 空气清冷,偶尔有雨珠落在鼻尖。 “别碰我。”楚眠快步向前走,对身后的于燃唯恐避之不及。 “你他妈把我弄脏了!你也别想干净!”于燃小跑几步跟上,张开手臂从楚眠背后抱紧他,趁其不备一通乱蹭,令对方的迷彩服也沾上泥土污渍。 楚眠眼费力地左右摇晃两下身体企图甩开他,眼睁睁看着有几个教官抽烟迎面走过来,赶紧回头说:“于燃,前面有人。” 于燃没撒手,只是从楚眠背后探出脑袋看他,“有人就有人呗,现在又不是训练时间。” 楚眠二话不说扼住于燃手腕,强硬地分开彼此身体,再转身礼貌地向那几个教官点头问好。 负责成骏中学的教官们都对两个男生“小树林过夜”事件有所耳闻,现在看到俩清秀男孩起大早出来搂搂抱抱,他们便马上对这两人的关系了然于心。 “挺好的,有活力。”教官调侃似的笑起来,看到于燃在皱着眉活动手腕,便意味深长地告诉楚眠:“女孩子要疼,男孩子也要会宠。有矛盾的时候不要顾着自己任性,啊,都是男人,更得互相支撑,啊。” 这种谆谆教导的长辈口吻让楚眠不知所措,回不上话,只能尴尬又温顺地点头。等教官们一走,于燃就在他旁边笑。 “你还笑,有什么好笑的。”楚眠烦闷,一把掐住于燃的左脸,“不许笑了。” 于燃声音含糊不清:“你他妈在大人面前怎么这么乖?好会装。” “尊重长辈而已,以为谁都像你这样目中无人。” “我对长辈也挺热情啊!不然人家种菜大爷为什么送我吃的?” 说话间,两人都感觉到细小的水滴落到头顶,估计一会儿就要再下一场雨。于燃这下很高兴,总算盼到了不用训练的一天,忙拉着楚眠去小卖部买饮料庆祝。 回宿舍后,于燃坐在桌前拿出没完成的国庆作业,嘴里叼着面包,奋笔疾书抄写楚眠的试卷答案。可他抄作业不动脑,这半页物理写完一翻,才发现正反两面抄反了,又拿修正带疯狂补救,塑料齿轮摩擦的噪声十分剧烈,吵得其他人陆陆续续苏醒。 楚眠看不下去了,说:“你这种修改痕迹明显是抄的,还不如跟老师说这张丢了。” “嚯,你倒是挺会找理由。”于燃笑道,“你以前抄过作业吗?” “没有。” 不止没有,他以前也从不借别人作业抄,大概是别人没于燃这样敢死皮赖脸,才让他能轻易拒绝。 起初,楚眠还很介意自己认真推导出的答案被偷懒的人拿去,后来被于燃央求的次数多了,他就开始对“借作业”这种事习以为常,不知不觉间就违背了自己的原则和身为学生的道德。 虽然细想一下会觉得于燃可恶,但既然跟他是朋友,楚眠只好默默实行另一套原则了——只要于燃态度诚恳不招惹自己,他就可以稍微妥协。 窗外雨声淅沥,大家发现不用训练,就懒洋洋地躺在床上聊天。楚眠很少主动参与话题,基本都在安静听着,有时听他们笑声热烈,自己也会不自觉地跟着扬起嘴角。 眼睛逐渐有了困意,但他分不清现在是梦境还是真实。和很多“发作性睡病”患者一样,楚眠经常会在入睡后保留着仍清醒着的错觉,比如以为自己还在看书,实际上早就趴到桌上;以为自己还在回答老师问题,其实已经在众目睽睽之下躺倒。 所以当听见于燃爬上隔壁床铺跟自己说话时,楚眠在潜意识里迟疑很久。 “你这几天军训,睡着的次数没刚开学那阵儿多了吧?”于燃伏在栏杆旁小声问,“我查了百度百科,上面说心情好的话就能缓解病情,也不会总摔倒了,所以你这几天是不是挺开心的啊?” 楚眠本下意识地想回答一声“是”,但眼睛嘴巴都睁不开,他就明白自己的身体几秒后又要进入睡眠了。与现实世界脱节之前,他又听见于燃问自己:“要是让你天天开心,你是不是就能快点好起来了?” 楚眠还没来得及在心里给出答案,大脑就暂停了思考。 他这一觉睡得相当漫长,不仅错过了午饭时间,下午大家去参观纪念馆之前也没能把他喊醒。白天嗜睡导致夜晚严重失眠,等其他人睡了,他就悄悄下床,打开台灯复习。 片刻后,于燃那边有了动静。 “我补作业,让点地方。”于燃轻笑着在旁边坐下,翻开楚眠的习题册,“后几个单元没让写吧?你全提前学了啊。” “嗯,反正我上课也没机会听。” 楚眠偏着脸注视于燃,看见台灯暖黄的光线在他英挺鼻梁上折叠出更深的阴影。 很想向他确认一下“你今天有问过我什么问题吗”,可犹豫过后,楚眠又觉得话题没有意义。连全世界的医生都找不出病症的根治方法,自己也当然不能妄下结论说以后能痊愈。只是有一点确实让于燃说中了:保持愉快的心情,可以有效缓解过度睡眠。 但楚眠不想承认,因为他知道以于燃的性格,肯定会想办法天天逗自己开心。 而这样的方法又能持续多久呢? 他们以后会经历分班,经历高考,经历毕业,总有一天于燃会消失在自己的日常生活里,倘若从现在起就依赖于燃带给自己的快乐,那么离别之际一定会迎来更多的难过,说不定病情还会加重。 ——不能依赖别人。 楚眠再次提醒着自己。 “哎,我估计今天通宵也写不完。”于燃小声抱怨起来,“怎么这个傻逼小滑块的四面八方全是受力方向,它能不能老实点别乱跑了?我真是想拿个锯子——” 楚眠轻轻拍了下他后脑勺,示意他安静点,别吵到大家睡觉。 “明天下午,还有六日都能写,你把我作业带回去抄。” “你放心给我?你就不怕我给你弄丢了?” “你弄丢一张试试。” “操,眼神别这么吓人。”于燃缩了缩肩膀,随后丢开笔笑起来,“那我现在不写了,睡觉。” “嗯。” 耳边重新安静下来,楚眠又能专心学习。于燃上床后没有立刻闭眼,而是趴在枕头上,默默地凝望楚眠看书的背影。见他还是那么挺拔,没有丝毫懈怠,于燃情不自禁地在心里感慨一声“好帅”。 于燃一直都觉得楚眠很帅,不过他不是被对方那张脸吸引,而是单纯觉得楚眠认真时的模样比自己见过的任何男生都气场强大,尽管大部分时间都很慵懒,可一旦清醒了,就能全力以赴完成任何事。 楚眠眼里却总是满载着胜负心,这与认同“重在参与”态度的自己截然不同。连游戏账号都不允许有一次失败经历的他,傲慢得简直让于燃觉得潇洒又可怕。 但只要相识一段时间,于燃对楚眠的印象就只剩“帅”这个简洁字眼了。 楚眠不管做什么都很帅气,所以…… 身为男主角的自己当然要去破坏这份帅气! 于燃心里有种邪念在蠢蠢欲动,他眯眼盯着楚眠的背影,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觉醒反派的黑暗力量了。 ——呵。 ——回去以后就树了你。 转天上午,军训闭幕,很多学生围着教官边哭边合影,依依不舍地告别基地,乘上回学校的大巴车。 楚眠还是选最前排的座位,不出意外,于燃又出现在了他旁边,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楚眠,你防晒霜怎么少了?” 结果就是毫无悬念地被楚眠用防晒霜抹了全脸,一片斑驳。 短暂的周末很快过去,于燃也总算补完了假期作业。周一开学,大家又是穿着黑色校服见面,很多人忍不住怀念军训同住的时光。 不过愉快没多久,班长就向大家通知了一个可怕的消息—— “今天公布月考成绩。” 不等全班“卧槽”,向雪桦继续悲痛地说:“第一节课,语文。” 教室的气氛马上陷入哀伤之中,崔荷不明所以,忙问楚眠:“语文课怎么了?老师很严?” 方昭正好在旁边,替他回答:“你听过菜市场大妈砍价吗?” 崔荷点头。 方昭接着说:“咱们语文老师,一个人就是一整条菜市场。” 这规模有点大。崔荷沉默了。 但她很快发现,全班唯独于燃一人此时没有对语文课产生抵触情绪,甚至脸上还挂着期待笑容。 之前没来上过课的她一下子就误认为于燃成绩很好,因此对他的印象一下子从“傻逼帅哥”进化为了“傻逼学霸帅哥”,足可以跟楚眠媲美了。 “我跟你说,我作文写得可好了。”于燃扭着大半个身子跟后座的楚眠说话,“要不要我给你剧透?让你感受一下什么叫‘文采斐然’。” 方昭路过他们旁边听见于燃嘴里蹦出个成语,直接惊愕地停在原地。 楚眠托腮问于燃:“你就这么有信心,觉得老师会当堂念你的作文?” “我刚才楼道里碰见她了,她自己跟我说的。”于燃开朗地笑道,“她说就算不念三十五分以上的,也得念我的。” “……”楚眠无奈打量着于燃神采奕奕的表情,“她这话应该是暗示你没及格。” “呸!”于燃一掌拨开楚眠的小臂,“她是暗示我作文满分!” 楚眠讥笑一声,敷衍地点头,假装自己信了他的话。 上课铃还没响,王老师就抱着一摞厚重的卷子风风火火进教室,催促大家赶紧回座位:“快点快点!你们军训都训什么了怎么动作还是这么慢,今天就这一节语文课我还得抽时间默写呢赶紧赶紧别耽误我时间——” 崔荷被她的音量和语速催赶得手忙脚乱,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大家都怕她,这位老师一开口就是咄咄逼人的态度。 可是一回头,她发现于燃还是那样云淡风轻,还真是不容小觑。 “先讲作文,省得一会儿没讲完就下课了。这次考试,作文满分的一位,三十五分以上的四位,不及格的一位。” 王老师站在讲台上,放眼望去,找到了于燃的位置。 她睁大眼睛,微微晃头道:“于燃,你真的才华横溢啊,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于燃当场笑出声,他这一个月来每堂语文课都要被王老师批评,现在好不容易等到了她对自己刮目相看的一天,他自然掩盖不住那份扬眉吐气的状态。 “哎,没办法。”于燃笑着,手掌拍了下桌。 他还不忘转头向楚眠卖弄一番:“怀才就像怀孕,而我子孙满堂。” 王老师没想到他把自己的讽刺当成了夸耀,顿时更恼火,撸起袖子说:“来,于燃,你过来。” “我给你打胎。” 22、魔幻作文 “议论文的写法我还没有讲,所以这次月考我们语文组出题的时候,就没有在作文题材上严格要求,甚至比很多初中考试里的题目还简单,就是想让你们争取多得点儿分。” 王老师话说到半截,忍不住疲惫地深呼吸,看向于燃,加重语气:“无命题作文,咱们给的材料是让你们写一件难忘的事或者难忘的人,通过事或人来反映出你感悟到了什么。咱们年级基本写的都是记叙文,六要素你们还记不记得?于燃,起来说。” 这个问题于燃早就背过了,站起来流利回答:“时间地点人物,起因经过结果。” “嗯。”王老师暂时满意地点头,却没让他坐下,接着问话:“那你知不知道,写记叙文,还有个大前提是什么?” 于燃大脑发懵,周围同学似乎都没有提醒自己的意思,他便试探性地猜测:“精彩?” 王老师无语凝噎,舔了下发干的嘴唇,才拍着手上试卷大声告诉于燃:“是得‘真实’!” 她大手一挥让于燃坐下,过了几秒,她又忍不住道:“于燃,也就是咱们高考不考记叙文,不然我得买十本《作文大全》送你,让你看看咱们正常人是怎么编故事的。今天时间不够,我也给你留点面子,不当堂念了,你把你卷子拿走。” 一听自己的作文不能向大家展示,于燃脸上的期待笑容全褪去了,闷闷不乐地拿回卷子趴在桌上,整堂课都没听进去。 不过王老师那番话让同学们对于燃的月考作文十分好奇,一下课他们就蜂拥而至,围在于燃旁边观赏那篇记叙文,很快大家哈哈大笑着互相传阅。 于燃仍趴在桌上没吭声,面无表情地玩圆珠笔弹簧。 分数只有23他都不在意,只是老师之前明明答应他会念的,现在却反悔了,他有点不爽。 楚眠望着于燃的背影,明显感觉到他现在情绪低落。周围同学的笑声听得楚眠心烦,他眉头皱了一下,抬头对他们说:“卷子给我。” 冰冷的声线把热闹气氛一刀划破,离楚眠最近的几个同学清晰地看见了他眼神里的威胁性,马上凝固了笑容。 楚眠对自己脸上的阴沉浑然不知,等从别人手里拿回于燃的作文后才面色缓和。 “于燃。”楚眠在后面叫他,“你转过来,我现在要看你作文。” 听见楚眠的声音后,于燃自动恢复了些精神,立刻转身趴在他桌上,还冲他笑了两下。 看到于燃的表情没自己想象中消沉,楚眠放下心来,低头展开试卷。 他定睛一看,于燃的作文题目是“我的叔叔于勒”。 “……这是以前学过的哪篇课文题目吧?”楚眠回忆着说道,“于燃,你抄作文书可以,但课本里的故事套过来肯定不能得分的。” “什么课文?”于燃有点茫然,“我叔叔真的叫于勒。” 楚眠无奈地说了声“好吧”,从头看起。 【我的叔叔于勒】 【成长是一套套长长的楼梯,在第一节摔倒了,爬我也要爬上去;成长是一道道雨后的彩虹,即使我从来没见过,也要盼望它总有一日会出现;成长是一杯杯诱人的美酒,喝一口就醉了,从此上了瘾……成长,让我从一个小男孩,成长为了大男孩。而这一切,全是我的叔叔于勒,教会我的……】 这段排比句虽然逻辑上没什么关联,词汇也不够漂亮,但乍一看倒是挺像作文模板的开头风格,楚眠觉得这起码是于燃认真思考过的,不该被人过分嘲笑。 于是他安慰似的告诉于燃:“开头其实格式很标准,要是再润色一下会更好。” 于燃听到表扬,忙不迭点头。 【和大多数同龄人一样,我今年十五岁。】 看到这第二段开头,楚眠沉默了。 【就在上个月,我又见到了我的叔叔。那天,太阳当空照,我心情特好,所以我跟我的弟弟于尽(化名)出门坐澜江的游轮玩耍,可是我妈妈不放心我们两个独自出门,她要上班也不能陪伴我们,所以她就叫来了我们的叔叔于勒。于勒叔叔原名其实叫于乐乐,所以我跟弟弟都叫他乐乐叔叔。】 【但我不喜欢乐乐叔叔,他不找工作,只会捡路边别人丢弃的塑料瓶卖钱,收入低就天天依赖我爸吃喝,这让我很看不起。】 【到了游轮上,我坐在最靠前的位置,跟弟弟一起玩翻花绳,谁没翻好就要被揪头发。我揪了弟弟很多,都快把他脑袋抓的一丝`不挂了!哈哈!正在我高兴的时候,乐乐叔叔突然走过来了,也要跟我们一起玩。】 【想得美!我看着他满是补丁的裤子和粗糙的双手,心里很是轻蔑。乐乐叔叔被我冷落了,脸上露出难过的样子,默默离开,去捡船上的瓶子。我不屑一顾地冷眼旁观,心想:“哼,捡瓶子能卖几个钱?你堂堂一个大男人,真不思进取。”船越开越快,为了追求刺激,我跟弟弟一起去甲板上吹风。】 【澜江如同大海一样湛蓝,比天空还要宽广,让我情不自禁想投入它的怀抱。不知不觉间,我站上了船头,张开手臂,感受自由的风,温暖的阳光,和航行的快乐……】 【但就在此时,天空突然阴云密布,狂风大作!我没有反应过来,只听见船上的人们刺耳的尖叫。我转过头,震惊地发现:澜江之上有一座硕大的礁石!】 【糟糕,船马上就要撞上了!我拔腿就跑,可是天空已经下起了瓢泼大雨,狂风仿佛一个恶魔,紧紧抓着我,把我拉下了船头!我感到头晕目眩,凭着本能,我双手握紧了船上的栏杆。怎么办?我的体里不断流失,很快就要掉进江里了!我才十五岁!我不想死!强烈的求胜欲令我大喊出来:“救命啊!救命啊!”】 【可惜,雷阵雨的声音完全盖住了我的叫喊,没人注意到船头还有一个即将掉入水中的少年……我的弟弟呢?他在哪里?他为什么不来救我?】 【我的视线慢慢模糊了,胳膊也逐渐没有力气。然而就当我快要放弃准备走向死亡的时候,出乎意料的事发生了——乐乐叔叔赶过来,向我递出了一个矿泉水瓶!】 【“孩子!抓紧它!”乐乐叔叔心急如焚地大喊,他半个身子都快探出船头,就是为了把我救上来。我震撼了,心里久久不能平静,乐乐叔叔不仅不计较我之前对他的冷漠和轻视,现在竟然还冒着生命危险来救我!我哽咽了,泪如雨下,比天上真正的雨还大……】 【我顾不上那个矿泉水瓶有多脏,连忙抓住,这才捡回一条命。当我气喘吁吁想让心跳平稳下来的时候,我惊讶地发现:我的弟弟正在船里吃冰淇淋!原来,当危险发生时,我以为亲密的人其实比想象中自私,而我以为没出息的人,却愿意付出一切来救我。我一时百感交集,回头准备跟乐乐叔叔说声谢谢的时候……】 【他嘴里吐出了一口血。】 楚眠看到这里,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乐乐叔叔,你怎么了?”我心急地扶起他。】 【“孩子,其实我一直瞒着你们……”乐乐叔叔声音沙哑,猩红色的血液从他嘴里汩汩流出,“我得了绝症,是你爸爸一直花钱帮我治,可惜我时日无多了……临死前能把你救下来,我也算是没有遗憾……”说着,乐乐叔叔缓缓闭上眼睛,嘴角却有一丝满足的笑容。】 【“乐乐叔叔!”我哭着大喊他,可是回应我的却只有雨声,仿佛是老天爷也在悲痛落泪。】 【我永远都忘不了我的叔叔于勒,是他教会了我什么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教会了我不能以貌取人,教会了我什么是成长。】 …… 这篇严重超出规定字数的作文写到最后已经没有格子了,于燃只能把结尾简洁化,缩小字号写在卷子反面。但他觉得这并不妨碍故事本身的跌宕起伏、引人入胜。 楚眠端详着这份作文,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崔荷在旁边跟着看了一遍,刚笑着说了句“这23分给高了”,结果就被楚眠默不作声地瞪了一眼。 她只好悻悻地闭上嘴,昧着良心改口夸奖于燃:“哎呀,这不是写得挺精彩的,要不是你现在坐在我面前,我都差点以为你死了呢!” 于燃本想跟她谦虚一下,但看楚眠已经不说话了,于燃的注意力就转移到他身上,目光灼灼地问:“怎么样?我没骗你吧,你看你感动得都说不出话了。” 楚眠避开他的视线,犹豫着评价道:“嗯,写得让我……大开眼界。” 于燃大笑了一声,诚恳地告诉楚眠:“其实吧,这作文是我编的。” 楚眠无言以对,崔荷目瞪口呆:“天啊,你不说我们真看不出来。” 见还有他们两个赏识自己的文采,于燃心情豁然开朗,也不再计较王老师食言的事,恢复了往常的活泼好动,招呼着方昭去小卖部买零食,请他们两个吃。 等他一走,崔荷就忍不住对楚眠感叹一声“操”。 楚眠不抬头看她,只是低声问:“怎么了?” “我发现你上高中以后变得有点……有点……”崔荷反复斟酌措辞,嘴边有好几个词快要蹦出来,比如“温柔”“体贴”之类的,可是细想后发现这些本来就是楚眠性格深处的品质,没什么好单拎出来说的。 于是她笑了笑,愉快道:“变得有点更像你了。” 楚眠对她的形容很是困惑:“你是看完于燃的作文,也学会说废话了吗?” 崔荷反问:“既然你也觉得他写得烂,干嘛不让我笑?” “没什么好笑的。”楚眠平静地说。 不管是写作文时真情实感落泪,还是写完后对自己水平得意洋洋,于燃始终都是一副认真的态度等待着老师表扬和同学们夸奖,若是仅因内容去笑话他,楚眠于心不忍。 尤其是感觉到于燃心情失落的时候,其他人笑声越多,楚眠就越反感。 但如果于燃的作文只给自己看,楚眠倒是会尽情地揶揄他,好像潜意识里就存在着一种“我才有资格笑话他”的立场,因此才更不希望别人低看于燃,仿佛连带着轻视了自己。 楚眠抬头望去,默默记住了刚才抢于燃作文最积极的几个人。 ——回去就把他们写在本子上。 23、睡美人 各科月考成绩逐一下发,由于之前的国庆假期和军训占用了半个月的时间,这次考试没有安排家长会,只需要把成绩单拿回家给家长签字。 于燃顶着全班倒数第五名的身分,不出意外地被李桂蓉一通怒骂。 “妈今天怎么了,跟男朋友吵架了?”于燃充当完母亲的出气筒,回房间跟于烬一起写作业。 “我刚被请完家长……”于烬怯声回答。 “为什么?你月考也没考好?” “不是。”于烬摇头,“我搞对象被老师发现了。” 于燃手里的笔蓦然停住,他惊讶地转头打量着弟弟:“还他妈有女的看得上你?” 于烬睁大眼睛,极力为自己辩驳:“我继承了爸妈五官最大的优点,全年级找不出一个比我还帅的人了!女生们看见我都疯了,天天有人追我!” “追着你打是吗?”于燃感到不可思议,抬手捏着于烬柔软的脸颊晃悠,“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别碰我脸!”于烬拍打他,“单身狗!” 于燃笑着松开手,他对弟弟的那些桃花事迹毫无兴趣,才刚上初一的小孩子而已,哪里懂什么是“搞对象”?没劲。不过于烬吹嘘自己长得帅,这点于燃不会反驳,攻击亲弟弟的外表就等于骂自己。他们俩的五官有七八分像,只是哥哥眉眼更清朗锋利点,显得性格外向。 于燃作业写个开头就没耐心了,丢下笔,趴床上画画。 于烬安静地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忍不住问:“哥,你天天画素描真的有用吗?还是跟妈说报个班学吧。” 于燃若无其事:“跟她说什么,指不定哪天她就离婚了,到时候她压力更大。” “那你自学肯定跟别人正经学的不一样啊,你那个师父不是都不联系你了,把你忘了吧?” 于燃白了他一眼,“别废话,他在外地忙,等他回容港了我再找他。” 教自己画画的师父是个装修设计师,总是神出鬼没地全国到处飞,于燃基本隔几个月才能见到他一次,平常也不太容易联系。 画纸上的球体在铅笔勾勒下逐渐显现出阴影,于燃在绘画方面所掌握的技巧很少,只凭着本能和经验积累才缓慢进步到和普通美术特长生差不多的水平。“继续画下去肯定会越来越厉害的”,师父总是这么鼓励他,于燃对此也毫不怀疑。 翌日,大雨。 于燃为了不把新买的运动鞋弄脏,出门前套了好几个塑料袋,走起路来得时刻稳住重心避免滑倒。公交车人满为患,他经常挤不上去,就等待下一辆。 到了学校,已经完全错过了英语早自习,白玉珠把他带去办公室问迟到原因。 “我看到马路有个摔倒的老爷爷,我去扶——” “这个理由你放假前用过了。” 于燃沉思:“那……那我就是今天早晨头疼不舒服,走不动路,但我还是坚持来上学。” 白玉珠被他一本正经撒谎的样子气笑了,但还得声色俱厉地警告他下次不许再迟到,于燃一脸打算痛改前非的表情,跟她再三保证下不为例。 “你把这个表带回去给宣传委员。” 于燃接过来,问她:“谁是宣传委员?” “都开学多久了,你连班里人都认不全?”白玉珠难以置信,“叫夜希的女生,短头发。” “行。”于燃拿着那张纸离开办公室,走在楼道低头看,发现这是一张文艺汇演的报名表。上面有好几个报名分类,什么声乐舞蹈诗朗诵,于燃对这些都没兴趣,他回班打听出宣传委员的位置,过去交给她。 夜希正沉浸在浏览新番预告的兴奋里,视线忽然被一张白纸格挡,吓得她肩膀一缩,仓皇地抬头。 “《动漫周刊》?”于燃歪着脑袋辨认出她桌面上的报纸,随后冲她笑起来,“你看完能借我吗?” 幸好不是老师,夜希勉强放下心,可她面对于燃也轻松不到哪去,始终觉得这男生是个叛逆又强势的形象,不听他话就打人那种。 “给你。”夜希立刻毕恭毕敬地把报纸递给他。 “谢谢大姐!” 夜希松口气,她端详完于燃送来的那张表格,起身前往第一排,挨个询问班里同学愿不愿意参加艺术节。 大家给她的回应无一例外是拒绝,问到最后,她也不抱什么希望了,走形式似的把报名表递到别人眼前。 等方昭问了一句“唱歌是自己选曲子吗”,夜希才重振精神:“嗯,自己带配乐就行,没有多余要求。那个……你看看舞台剧有没有兴趣?” 方昭视线移到下方,看到了几个童话故事的名字。他摇摇头,只报名了声乐。 夜希感觉事情有些棘手,童话舞台剧是这次艺术节里最重要的项目,每个年级都要甄选出一部作品去容港儿童福利院汇演。作为实验班的宣传委员,要是自己不能发动同学们积极参加,班主任肯定要对她失望。 犹豫再三,她还是决定站在讲台上,面向全班:“同学们听我说一下,学校艺术节的舞台剧……” 一开口就紧张得气息不稳,底下有人好奇地看她一眼,然后又毫不关心地专注自己的事。夜希忍耐着尴尬,继续念舞台剧的评选规则,介绍到最后,已经没人理会她了。 于燃注意到班里气氛不够热闹,现在自然想帮一把这个借给自己《动漫周刊》的女生。 “报告宣传委员!方昭想报名!”于燃高举着手喊道。 “操,我不想!”方昭连忙否认,“是于燃自己想!你给他名字填上!” 只要有人愿意回应一下自己,夜希就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下台走向他们,递出报名表。 于燃装模作样地思考,接着点头道:“嗯,这个不错。” 方昭转头一看,于燃已经提笔在“睡美人”的参演栏填上了楚眠的名字。 “我操,于燃你是真的不怕死。”方昭压低了声音,还不忘确认一眼楚眠正在睡觉,“你又招惹他,你是忘了他上次把你脑袋塞进书箱拔不出来的时候了。” 于燃觉得他大惊小怪:“这有什么,我还想树了楚眠呢。” 方昭被他这个胆大妄为的想法震住了,没想到他摸过楚眠的鸟儿还不满足,现在又得寸进尺。 “怎么树啊,拿你自己树他吧。”方昭给他指了条明路。 楚眠对舞台剧的事毫不知情,只是在放学后发现于燃今天格外开心。 “今天又要去逛窑子?”于燃提着伞紧紧跟在楚眠身边。 楚眠还是没放弃跟徐四买双头蛇的念头,时不时就要去“铜雀台”找人,于燃担心他又像第一次那样跟人家起冲突,就寸步不离地一同前去。 半路上,于燃看见了几个眼熟的面孔,他们同样穿着成骏的校服,走路姿势总是懒懒散散,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他们嚣张跋扈似的。不过蔡寒川他们没发现自己,于燃便刻意放慢了脚步,不想再跟那些人有接触。 令他意外的是,黄枫也在那群人里,抽烟笑闹着,看起来跟他们关系融洽。 “是你认识的人。”楚眠注意到了。 “嗯,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有联系的。”于燃有点疑惑,但仔细想想,容港就这么点儿大,江东区几所学校里的混混们互相熟识或敌对都很正常。 只不过直觉上……于燃认为不是好事。 他记得军训时黄枫对自己说的那句“出来混早晚都得还”,大概在黄枫眼里,初三那次打架他赢得太不光彩。而且从那以后,四十四中的人都认定黄枫欺软怕硬,这个“硬”自然也包括着于燃那种不怕被人往死里揍的倔脾气。 楚眠走着,问:“你觉得他们两个会聊起你吗?” “我?”于燃望着远处黄枫和蔡寒川的背影,“你是说他们俩会联合起来收拾我吗?随便,我不怕。” “反正你耐揍,是吧?” “耐什么揍,我不会报警啊?”于燃理直气壮,“法治社会,不许斗殴。” 楚眠轻笑,也跟着他放慢了步子。 可路过了几个街角,前方那些人都没有拐弯的意思。再之后,于燃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进了铜雀台,“靠,为什么他们就可以从正门随便进啊,不也是未成年吗?他们进去干嘛?” “你都管那里叫‘窑子’了,你说他们进去干嘛?” 于燃愣了一下,然后面露嫌意说:“哎,他们这也太操之过急了……” 楚眠忍不住偏过脸看于燃,实在判断不出他是在滥用成语还是故意开黄腔。 “走吧,回去。”楚眠转身。 “那我们不进去找人啦?” “你应该不想碰见蔡寒川他们吧。”楚眠抬臂轻轻勾住于燃后颈,拖着他往车站方向走。 关系要好的男生之间勾肩搭背再正常不过,但是楚眠搂着于燃的原因,仅仅是为了防止他对自己动手动脚。 突然从后面跑来蹦到自己背上都算是于燃安分了,有时楚眠路过电线杆,于燃会迅速俯身抱住他的大腿,企图以一己之力对他进行“树人运动”。当然,在力量上于燃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楚眠总是能面无表情地踹开他。 于燃脖子的皮肤很薄,青色血管若隐若现,楚眠手臂内侧皮肤贴上去的时候,都能感觉得到他颈动脉搏动。 ——忽然就有一种想勒紧他脖子的冲动。 不是因为讨厌于燃或者暴力倾向,只是当下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种破坏欲。就像很多人喜欢一把捏爆气泡膜解压一样,当楚眠感觉到于燃肌肤温度和血管跳动时,他本能地想收紧手臂勒住对方。 甚至脑海里都奇怪地浮现出于燃窒息的表情。 楚眠怔了怔,马上冷静地松开手臂。 然而这之后的第二天,他却真的勒紧了于燃的脖子,勉强算是“如愿以偿”—— “你看,除了你咱班就真的没人更适合那个角色了,你、你为什么不能为了班集体的荣誉做一份贡献呢?”于燃被楚眠卡住脖子的同时,还抱着他手臂振振有词。 楚眠冷笑一声:“我演‘睡美人’?” “嗯。”于燃不知好歹地笑,抬手拍了拍楚眠那张俊美的脸,“多适合呀。” 虽然于燃不清楚《睡美人》的具体内容,但光从名字上看,他认为这完全就是在描述楚眠。 楚眠挑眉问:“那你呢?” “我给你加油。” 始终在旁边看着这俩人吵闹的夜希,终于情不自禁地红了脸。 由于楚眠紧紧勾着于燃脖子,他们说话时脸就会离得很近。每当他们之间的距离缩短一厘米,夜希的心跳就会再加速一段频率,她一边心里感叹着“bl漫画竟然成现实了”,一边扶住桌角稳住身体,不然极有可能被两个少年周围冒出的粉红色泡泡闪耀得晕倒。 不行,不能这样关注别人谈恋爱……夜希颤抖着指尖坐下来,用余光悄悄扫量他们。 ——啊!快要抱住了! “于燃,你别想独善其身。”楚眠一把拉过于燃,走到夜希面前,“麻烦你给他也安排个角色。” “我才不!我……”于燃还没说完话,就被楚眠紧紧捂住了嘴。 夜希大脑“嗡”的一声,暗自捏紧拳头。 ——啊!快要强吻他了! 她匆匆别过脸,不好意思直视他们两个。等心跳稳定一些了,她才拿起笔,按照楚眠的指示给于燃报名了一个角色。 “那、那主演就这么定下来了。”她低着头告诉他们,“睡美人和王子……” “谁?王子?我?”于燃听见自己是这么尊贵的身份,一时得意起来,“我负责干嘛啊?” 夜希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对准楚眠,告诉于燃:“吻醒他。” 于燃瞬间僵住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好,今天给大家发红包,恳求爸爸妈妈们不要养肥我qaq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改文案了,之前的挂上去基本不涨点击,文名也是不符合潮流,所以很感谢各位愿意点进来追更新!55555说实话这是我写文以来最有信心的一次,但成绩却是最差的一次,我看着数据虽然明白文名文案不够吸引人,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改正了,甚至考虑过要不要改成类似《腹黑校草天天睡我》或者《睡了豪门老男人的儿子》之类的跟风一下,但毕竟跟内容不符合(最重要的是我舍不得现在这个,有两个崽崽的名字),所以也就想想而已。 总之接下来我会努力多更些字数的,红包多发也可以qaq求不养肥,谢谢衣食父母们tat 24、小公主 “不行。” 没等于燃开口,楚眠就先一步厉声拒绝。 夜希看他那双冰冷的眼睛不敢反驳什么,于燃这时也跟着说:“对啊,王子为什么要干这种事!趁人家睡觉的时候亲,多不是人啊,太下流了。” 说完,他还鬼使神差地补充一句:“简称‘人流’。” “你现在知道下流了?”楚眠忍着没发作,只是用力推了一下于燃的肩膀。 “我哪知道《睡美人》是这种剧情!操,果然王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美人鱼》里的王子就是个大傻逼,这里的也是。”于燃义愤填膺地说,转脸看向夜希,“我不管,我要当个英勇又正义的王子!” 楚眠问他:“那你之前以为《睡美人》是什么故事?” 于燃思考着措辞,缓缓讲述自己的构想:“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公主天天喜欢睡觉。她亲妈死得早,国王就娶了个恶毒王后,这个王后看公主不顺眼,嫉妒她的美貌,就想趁月黑风高杀了她……善良的王子从水晶球里看到了这一切——” “闭嘴吧你,非要擅自理解题目。”楚眠掐了掐于燃的侧脸,“走了,上体育课。” 于燃回座位拿跳绳,突然想起了件重要的事,立刻提起袖子露出手臂伸向楚眠,道:“拧我一下。” 又来了。 楚眠懒得理会,抬手用跳绳轻轻抽了下于燃的胳膊,对方白皙皮肤上迅速浮现出一道浅浅的粉色痕迹。 于燃愣了愣,对楚眠伸出另一条胳膊,“再来一次。” “你是不是不被人打就难受?”楚眠皱起眉,攥住于燃手腕,拉着他从后门出去,“快点走,要迟到了。” 周三上午的体育课处于阳光最明媚的时间段,朝气蓬勃的学生们更神清气爽。 两个班都是男女分开上课,女生们期中要考核“三步上篮”,最近在练习篮球的投掷。通常都是两人一组,互相抛球,借此调整站姿和手势。 夜希最怕的就是这种练习。 当老师一声令下让大家自由活动时,她立马局促不安掌心冒汗。已经开学一个半月了,女生们早已组成各自的小团体,而她却被所有人遗忘在外。 为了缓解现在独身一人的尴尬,她赶紧蹲下去系鞋带,显得自己现在也有事可做。 “老师,没人跟我组!”前方响起一道爽朗的女声,“你给我安排一个队友呗。” “为什么没人跟你组?” “她们都讨厌我呀。”崔荷大大方方回答。 夜希蹲在地上,讶异地望着女生。 她是比自己更不受欢迎的存在,但夜希没想到,崔荷居然会这么干脆地承认“被人讨厌”的事实。 老师帮她大声问“还有谁落单”,夜希这才窘迫地举手。 两个少女就这样成为了练习小组,沉默地掷篮球。过了半晌,老师离开了场地回体育组休息了,崔荷丢开篮球活动肩膀,百无聊赖地说了声“上课真他妈没意思”。 夜希不敢附和对方的自言自语,没想到接下来崔荷就主动道:“走,咱们找男生玩去。” “啊?”夜希心里一惊。 “走啊,你一个人待着,不也没事干?”崔荷催促她。 夜希确实不想孤零零地听着旁人有说有笑,可她从小到大,跟班里女生接触久了也明白一个道理——如果一个女生在同性堆里没人缘,只会显得格格不入;但如果一个女生不仅没有女生缘,还喜欢跟男生玩在一起…… 一定会被人在背后讥讽“贱”的。 “你不去我去咯。”崔荷不管她了。 夜希环顾四周,犹豫几秒后,还是硬着头皮跟上。 男生们这边也到了自由活动时间,崔荷找到了于燃的位置,在他对面盘着腿坐下。夜希小心翼翼地并拢双腿蹲着,十分担心自己会在男生面前走光。 她一回头,险些跌坐在地—— 楚眠正熟睡着,枕在于燃的大腿上。他是侧身躺,所以从夜希的角度看,楚眠那张脸几乎快要埋进于燃的两腿间了。 夜希觉得有点头晕,赶紧转过脸不敢直视他们。 “帮我抬一下他的腿。”于燃边说话边脱掉校服外套,然后在崔荷的帮助下,他把衣服垫在了楚眠后腰。 毕竟昨夜下过雨,早晨的足球场地面还是很凉,躺这里睡肯定要被冻着。 夜希有点意外,她以为于燃是个容易粗心大意的单细胞生物,至少男生平时上课就是这种形象,原来他对楚眠会自然流露出这么细心体贴的一面。 她不由得想起之前军训时关于他的种种传闻,他们到底什么半夜去小树林,至今都答案扑朔迷离,也没人好意思向本人打听。不过从两人之前对“接吻”的反应来看,应该不像是恋人关系。 “我听说你给楚眠报了个什么舞台剧,让他演睡美人?”崔荷幸灾乐祸地大笑起来,“楚眠知不知道啊?” “他刚才知道了,操,还逼着我也报了一个。” “他没跟你生气?” “生气是生气……”于燃歪着脑袋笑起来,喃喃道:“可他跟老子生气有用吗?” 崔荷也跟着笑,她看于燃就是典型的“记吃不记打”,前一秒把人惹生气规规矩矩道歉,后一秒就嬉皮笑脸再去招人烦,变着花样试探楚眠的耐心底线。 所以看他仍安然无恙,崔荷不禁感慨:“楚眠对你还真是够纵容。” 接着,她转脸看夜希,问:“你是怎么回事,你不是班委吗,怎么没人跟你玩?” 如此直白的问法让夜希哑然失声,接着于燃又大声地加重了她此时的难堪:“真的假的,为什么?你人那么好!” 仅仅是借一份《动漫周刊》就被他夸奖为“好人”,夜希不由得苦涩地笑了笑,无奈回答:“我太容易冷场了……怪讨人嫌的。” 刚开学那会儿,很多人在班群里积极发言交流爱好,夜希看到有人在聊当时大火的《刀剑神域》,立马兴致勃勃地加入话题:“欸?你们也是二次元啊?” 当时她没意识到群里氛围有微妙变化,还继续打字想引起别人注意:“呐呐,班里有没有腐女呀?” 这话一发出去,qq群彻底凉了。 开始交不到朋友,夜希没有气馁,等待着军训集体生活时与别人增进感情。结果还没到基地,她就被全班同学发现了爱看耽美里番的爱好,但很多人不知道“耽美”是什么,就认定她看的是成人影像,女生们都私下调笑她“好黄”。 时间一长,夜希也逐渐习惯了那份羞耻感,承认自己就是那么容易令人讨厌,不论何时何地,她好像都能让气氛陷入尴尬僵沉。 青春期的少女们聚在一起就像是一盘草莓,而她却是藏在最下面发白变味的那颗。 “既然没人理你,那以后就跟我们一起吃饭呗。”于燃打了个哈欠,对她说,“一个人多没意思啊。” 夜希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于燃是在邀请她。男生语气非常随意,让她不敢相信自己可以有资格“入伙”。 “于燃!” 方昭在不远处喊他,于燃回头,注意到一个红色的易拉罐迎面抛来,他下意识抬起双手接住了。 是一罐冰镇的旺仔牛奶,方昭趁老师不注意溜去小卖部,顺便给于燃捎了瓶爱喝的。 最近天气转凉,于燃喝冷饮都要先晾一会儿,他拿在手里嫌冰,就往楚眠脸上贴。 崔荷倒吸凉气:“你他妈又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于燃大笑,拿着冰罐子在楚眠脸上滚,没过多久发现楚眠脸颊全湿了,他这才感觉到大事不好,赶紧伸手抹干净,还不忘评价:“楚眠皮肤好滑啊,唉,不应该给他报名《睡美人》的,应该演《豌豆公主》。” 崔荷:“这话你敢不敢趁他醒的时候说?” 短暂的体育课快要接近尾声,两个体育老师分别吹哨子喊男女生集合,崔荷和夜希匆匆跑回去。于燃坐在原地,轻轻摇晃楚眠肩膀,试图喊醒他。 楚眠喉结滚动两下,眼睛没睁开,脸在半梦半醒间无意识地往温暖的地方蹭。 于燃不自觉收紧了双腿,伸手捂住作为男生最敏感的部位,那里正被楚眠的鼻尖碰得发痒。 “哎,醒醒,下课了。”于燃俯身低喊,“傻逼?傻逼你听见了吗?” 楚眠这次的确听见了,倏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处于一个奇怪的视角看于燃。 他意识到情况不对劲,马上起身。接着胸口一阵惊慌似的,心跳自动加速。 楚眠扶着于燃站起来,他迈出第一步时,脚下突然不受控制,仿佛有股力量牵扯他向前倾倒。 幸好于燃眼疾手快丢下校服,张开双臂抱紧他。 楚眠低头一瞧,自己的鞋带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拴在了一起。 他感到恼火,语气阴沉地喊了声“于燃”。 “哎,这次不是我,崔荷干的。”于燃急忙解释,笑着表示自己清白,“别气别气,我这就给你解开。” 两人说话时脸离得挺近,于燃嘴唇都快要挨上了对方下巴,楚眠清晰地闻见了旺仔牛奶的味道。 女生们下了体育课,走向足球场做课间操。崔荷漫不经心地往前方一瞥,立即皱起眉头嫌弃道:“他们俩人干嘛呢?” 夜希顺着目光看过去,第一反应就是捂住眼睛。 于燃此时标准军蹲,背挺得很直,抬头跟楚眠说话时脸正好贴近对方的胯。更令夜希意想不到的是,那两人说话到半截,楚眠忽然不耐烦地揉了下于燃头发,像是在把人往腿间按似的。 女生们赶紧不约而同地默念了一声“非礼勿视”,别过脸去。 每天一到大课间,于燃就情绪高涨,肆无忌惮地在操场撒欢儿。 “猹哥,你看咱们学校的骏马铜像,那两排牙多结实啊,是不是很适合树了你?”于燃跟周维犀勾肩搭背,下一秒他就向其他人大喊:“来人啊!树猹哥!” 他这一声令下,其他男生也兴致高昂赶过来,纷纷架起周维犀的四肢,扛着他迈向那尊太阳下光泽耀眼的铜像。 人群的热闹都集中在操场,安静的教室则变成了一个栖息地。 楚眠有不做课间操的特权,崔荷则是天天借口不舒服找班主任开请假条,逃避锻炼。两人在教室里随意聊天,慢慢谈起了未来考学的话题。 “到高三再说吧,我对大学真的没兴趣,等毕业了我倒是想去做蛋糕。”崔荷漫不经心地说,她手里端着一瓶透明指甲油,认真地涂,“你要是想考容港前十,还挺容易的吧,而且我觉得协和也要不了那么高的分。” “每年都有变化,谁知道到一五年什么情况。”楚眠整理着课堂笔记,写得手酸了,就放下笔转头望向窗外。 崔荷还在那边自顾自说话,楚眠忘记继续听。他的视线已经穿越人潮,抵达了自己班级的位置。 于燃做课间操非常散漫,两条胳膊无力地垂在袖子里,只靠转身的动作让双臂摆动,还时不时趁机踢别的男生。 最近学校检查课间操的力度加大了,体育老师们正要抓于燃这种反面典型。《舞动青春》刚进行到第三节,音乐戛然而止,监操的老师举着话筒点名:“高二三班倒数第五个男生,高二六班腰上系蓝跳绳的男生,高一一班于燃,出列。” 于燃脸色一变:“操。” 体育老师继续说:“你们三个来领操台上做操,让大家瞧瞧你们的风采。” 人群里阵阵笑声,于燃却眼前一亮。 远在教室的楚眠手托着下巴,注视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一路小跑冲向领操台。 老师告诉全体同学:“以后谁再做操划水,就跟他们仨一样上前面来做,不嫌丢人就让所有人都看看。” 课间操的音乐重新响起,于燃站在台上,望着下面懒懒散散的同学们,他瞬间产生了一种领操员的使命感。 很快,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画面出现了——于燃这次做操,不仅没有像旁边那两个高二男生一样态度散漫,反而还把每个动作都做得充满力量。但是物极必反,由于他发挥的力气远超出正常标准,导致他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夸张,尤其到了扩胸运动,他的双臂宛如两把利剑,在空中野蛮地砍向两边的学长,吓得他们连连后退。 进行到跳跃运动时更加恐怖,于燃积极地向全校同学展示了自己那惊人的弹跳力,仿佛给他脚下点团火,他就能直接起飞冲向太阳系。所有人都被他想上天的气势震慑住了,等《舞动青春》的音乐进入尾声,高一实验班全体同学不约而同地为自家体委热烈鼓掌。 “唉,我他妈昨天语文还没去重默呢,你说王老师她——” 崔荷话还没说完,她只听见楚眠剧烈地咳嗽了一声,抬头就看见少年浑身无力地从椅子上滑落。 崔荷赶紧冲过去扶住他,关切问:“怎么了?哪不舒服?” “没事……猝倒而已。”楚眠声音有点颤,眉头紧皱。 “啊?为什么会突然猝倒。”崔荷紧张起来,她多少还是了解楚眠的病症,一般只会在情绪激动的时候四肢无力,刚才明明看他状态挺平稳的…… 崔荷狐疑地顺着他目光望向窗外,发现于燃正在台上发疯一样做课间操。 “……” 崔荷明白了——楚眠现在是活活笑倒的! “于燃这个傻逼哈哈哈哈哈……”崔荷没忍住大笑,然后就被楚眠严厉要求不许出声。 “别传染我。”楚眠紧锁眉头,用力咬住下唇,“我不想跟你一起笑……” “行行行。”崔荷捂住脸,“你他妈也太惨了。” 一旦想大笑,楚眠就会浑身无力,必须歇几分钟缓和情绪才能好。 之后,他强硬地忍住了回忆于燃课间操动作的念头,提起笔专心学习。等大课间结束了,同学们慢慢回教室,楚眠直接戴上耳塞拒绝听于燃说话。 短时间内,他甚至都不想见到于燃这个人。 中午吃饭,崔荷趁楚眠去单独窗口取餐,赶紧坐下来笑话于燃,在她带领下,方昭和夜希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不是,你们知道最好笑的是什么吗?”崔荷笑到眼角渗出泪水,“他妈的,我听见楚眠咳嗽了一下,一抬头,他直接倒了。” 于燃原本也跟他们一起笑着,听崔荷这么说,他嘴角却慢慢收敛了。 “那楚眠很难受吧。”他说。 于燃细想一下,就觉得楚眠每天都承受着莫大的辛苦,有什么高兴的事第一反应不是笑,而是先去忍,要想和别人一样释放情绪,就得经历一遍身体无力而摔倒的烦恼,他不知道楚眠平常忍耐下来多少值得开怀大笑的事。 于燃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怪不得楚眠随身带着创可贴。 崔荷也渐渐收起笑容,“嗯,不过他差不多都习惯了。” 年纪轻轻能学会习惯痛苦,于燃并不觉得这是件好事。他转脸,安静地凝望着楚眠的侧脸,开始愣神。 接下来的几天,夜希熬夜推敲剧本,总算赶出来了《睡美人》的初稿。这是她第一次写,经验不足,便在空余时间找两位主演研究一下。 地点在楚眠的休息室,不过躺在床上的却是于燃。 “群演不用担心,只是剧本得早点交上去,所以你们看看还有什么要修改的。” 夜希递给楚眠几张a4纸,另一份想交给于燃,对方却拒绝了:“我懒得看,你都给楚眠。” 楚眠端详着角色设定,“为什么公主还是女的?” “啊?”夜希尴尬,“不是你反串吗……” “我没这么答应过吧。”楚眠说,“我以为你会直接把公主改成性别男。” 夜希面露难色,歉疚地笑了下。 “哎呀,生男生女都一样!”于燃躺在床上高举手臂,“女的就女的呗,不就是让你穿个裙子。” “裙子”俩字一出口,楚眠就直接攥紧了纸页,反问于燃:“给你穿你愿意吗?” “不愿意,但我很愿意看你穿。” 于燃笑着露出白净的牙齿,楚眠立刻把几页纸砸在了他脸上。 夜希低头继续说:“还有,我把王子吻醒公主的设定改成‘王子用花瓣唤醒’公主了,你们觉得可以吧?” 少年一致点头,只要不接吻,随便公主怎么醒。 “那其他的就不需要纠结了,道具方面我会想办法,等你们记好台词咱们再排练。”夜希看了眼时间,起身,“我去把剧本交给老师。” 她一走,休息室内陷入安静。 于燃躺在床上,轻轻喊了一声“楚眠。” “嗯?” “小公主。” “滚。” “楚眠楚眠。” “嗯。” 于燃望着天花板,问:“你初吻还在吗?” “……”楚眠欲言又止。 他脸上有点热,“跟你有什么关系。” 于燃转头看他,“我弟才十三岁,初吻就没了,你呢?” 楚眠别过脸,躲避于燃的目光。 在还是在的,但楚眠不想告诉于燃。在这个连初中生都开始谈恋爱的年代,如果成年前还留着初吻,似乎是一件落后于潮流的事。楚眠倒是觉得这没什么丢人的,只不过在于燃面前,这类话题就莫名变得难以启齿。 见楚眠不理会自己,于燃便主动回答:“我的在。” 楚眠不耐烦地剜了他一眼,说:“我没兴趣知道。” 于燃笑了两下,又忍不住逗弄楚眠叫他几声“小公主”,然后就被对方扯着领子从床上拽到地上。 午休结束的铃声响起,于燃伸着懒腰站稳朝门走,顺便催促楚眠:“回去上课了,我的小公主。” 话音一落,两人皆是迟疑。 于燃只觉得自己脱口而出那个“我的”有些奇怪,不过想想,又没发现哪里出问题,就不以为意地推开门出去了。 楚眠的大脑却忽然空白,刚才自己心口明显抽了一下,他以为要猝倒发作,连忙扶住桌角。 可是等了片刻,身体都没有任何异样,仍然安安稳稳地站着。 ……就是脸颊越来越热,让他有点头重脚轻。 25、表白墙 “天啊,我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姑娘!” 正午阳光和煦,微风不燥,于燃站在实验楼楼顶,慷慨激昂地背诵台词,经过好几天的反复练习,他终于顺利脱稿。 “……可惜她只能沉睡在这阴森可怕的树林。”于燃踱步到楚眠面前,一把掐住他的脖子,使劲摇晃,“噢!让我来拯!救!她!吧——给我醒!” 原本应该对公主语气怜惜的台词,在于燃的表演下变成了王子寻仇。 楚眠攥住于燃的手腕,从自己脖子上挪开,“你要是王子,那公主应该更愿意与世长辞。” “初选那天像现在这样熟练就行了。”夜希说,“选《睡美人》的班还不少,想要让评委老师留下印象,就算夸张点也没关系,毕竟舞台剧最终是要表演给儿童看的。” “导演都这么说了,那就没问题了。”于燃长舒一口气,挨着楚眠坐下来,“哎,你们说这舞台剧要是选美就好了,楚眠这娘们儿可以不战而胜……我操,我错了我错了,哥!” 最近午休,几人喜欢聚集在天台消磨时间,夜希监督两位主演背台词,方昭和崔荷就看着他们玩闹。 于燃背靠在楚眠臂膀,把手里的一页台词折成了纸飞机,然后瞄准天空丢出去,嘴里还不忘配音“咻——”。 纸飞机在空中的路线还算笔直,尖端准确地插在了天台护栏网上。于燃目测了一下高度,觉得自己就算蹦起来也够不着,便对方昭说:“丢哥,把你鸡鸡拆下来,帮我扒拉一下飞机。” 方昭:“你他妈……” 楚眠偏头漫不经心地说:“这哪够得着。” 于燃故意露出惊讶的反应:“啊?这么短?” 方昭:“你们他妈!” 男生之间的低俗笑话经常能让崔荷毫无顾忌地大笑出声,甚至会接话参与调侃,夜希则只是在旁边矜持地勾勾嘴角,不好意思打扰他们。 自从于燃那天捎上她一起吃饭后,夜希每天的午休一下子丰富起来,她现在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不管是热情开朗的于燃,还是我行我素的崔荷,他们那种强势又耀眼的气场都跟自己截然相反,更别提那个最有距离感的楚眠了。至于方昭……嗯,虽然是个普通人,但也蛮有趣。 光是能和他们暂时待在一起,夜希都觉得是一种荣幸。 午休结束的铃声响过,几人不紧不慢地回教室。 于燃桌上放了厚厚一摞《动漫周刊》,都是夜希从家里带来借他的,两人下课还经常讨论最近追了哪部新番。夜希的课余生活基本都围绕着动漫展开,只有在这类话题上,她才能神采奕奕地释放出自己最开朗的一面。 正聊得不亦乐乎时,教室门口传来女生的声音:“夜希,你过来一下,我跟你商量件事。” “噢,好。”夜希意犹未尽地离开于燃身边,走向楼道,“怎么了?” 叫她出来的人是班里的团委,边婷婷。两人军训时同寝室,不过夜希平常跟她鲜少交流,因为能感觉得到……边婷婷不喜欢自己。 边婷婷开门见山:“你们舞台剧弄得怎么样了?剧本已经交了吗?” “嗯,现在演员都已经背完台词了。” “哦,那就好。现在是这样的……白老师要换导演,觉得我比你更有经验一点,因为我初中的时候也排过类似的舞台剧。你看要不这样,反正剧本是你写的,你继续当编剧,我帮你排戏,可以吧?” 女生说到最后,还伸手抓住了夜希手臂,令她下意识胆怯地向后缩了一下。 光是与边婷婷那双丹凤眼对视,夜希就发懵了,听边对方的语气根本不像是商量,分明是已经做出了不容辩驳的决定,顺便来告知她而已。 “啊,这个……可演员们都习惯我当导演了。”夜希底气不足,试图为自己保留住导演的位置,“这礼拜就初选,现在换来不及吧。” “这有什么来不及的,你放心,我这方面肯定比你擅长。”边婷婷笑了笑,“不还是为了咱班的荣誉考虑?白老师说让我看着办,你觉得呢?” 既然班主任都同意,夜希当下也找不到反对的理由。 只是很不甘心从舞台剧的总负责人变成幕后,她的劳动成果要跟别人一起分享。 “那行吧……我回去跟演员们说一下。”夜希低声道。 其实功劳分给别人,倒不是她失落的主要原因。 作为编剧的任务已经完成,那就意味着她接下来没理由跟于燃他们共度午休了……不知道他们明天还会不会带自己一起吃饭呢?虽然孤身一人本来就是她在校的常态,但接触他们并获得短暂快乐后,夜希难免感到不舍。 她回班后暂时没有通知两位演员,而是先一个人坐在位子上消化那份沮丧。 放学路上,于燃乐此不疲地用《睡美人》台词跟楚眠对话,一会儿叫他“小公主”一会儿叫他“殿下”,烦得楚眠拿出两枚创可贴,十字交叉封住了于燃的嘴。 于燃也乖乖没摘下,紧闭着嘴冲楚眠“嗯嗯”几声,音调听着像是“再见”。 楚眠目送着他过马路,又看他跟随人群抵达车站。明明这是一个习以为常的画面,但由于最近天黑得早,于燃的身影映在自己眼里,居然也变得新鲜起来了。 回家匆匆吃完晚饭,楚眠就马上开始学习额外课程,争取这几天把期中考试的难点知识研究透彻。上次月考,他轻松拿到了年级第一,八科总成绩比第二名高了整整七十分,排名公布的那天全班都忍不住惊叹。 而这对楚眠来说,还远远不够。 文言文翻译到一半,手机屏幕亮起,楚眠发现是崔荷的qq消息。 【鲸歌.】:我打开咱们学校的表白墙,你他妈真是一个在光荣榜上屹立不倒的男人。 她发来好几张截图,源于“成骏中学表白墙”发布的说说,无一例外都是向楚眠的匿名告白。对于这些,楚眠早就见怪不怪,于是懒得搭理崔荷,继续复习。 【鲸歌.】:于燃的好好笑,我都分不出是女生告白还是咱班人整他。 楚眠停下笔,拿起手机点开截图。 “我想对高一一班的于燃同学说,我从开学就注意到你了,觉得你很帅很干净!你跳课间操的样子也深深烙印在了我心里,从此不可自拔爱上你!我不好意思当面告白,就在这里说一声吧:于燃我喜欢你!” “我要对高一一班的于燃表白,其实我以前是暗恋楚眠的,但现在却被你吸引了。楚眠那人可真他妈高冷,老娘一气之下决定转变目标,发现你很不错,笑起来还有点坏坏的,又帅又可爱。你愿意当我男朋友吗?不愿意的话当我弟弟也行,姐真的很稀罕你。” 楚眠扫了几眼后,又忍不住再细看一遍。 片刻后,他回复崔荷:“你觉得于燃有那些优点吗?” 【鲸歌.】:有啊。别因为于燃本质是个傻逼,你就忽略他的外在。 楚眠没再回话,倒扣手机,继续写题。 但过了几分钟,他还是撂下笔拾起手机,试着搜索“成骏中学表白墙”。这类账号在最近非常流行,除了表白这个功能,还有“吵架墙”“树人墙”等,楚眠都有所耳闻,并对它们统一评价——无聊。 无聊是无聊,可有熟人的名字出现,大部分人当然也会好奇地去看看。楚眠自认为是为了满足那点微小的好奇心,因此才心安理得地把表白墙添加好友。 他开始浏览这个账号的qq空间,看到自己的名字就飞快划过;见“于燃”两个字出现了,才停下来细瞧。 意外的是,对于燃表白的人居然还真不少,甚至有人极尽溢美之词把于燃吹嘘得天花乱坠,看得楚眠都怀疑是于燃自己开小号投稿的。 楚眠十分费解,便给崔荷发消息:“她们不就是喜欢于燃的脸?” 崔荷:“嗯,难道有脸还不够吗?” “这有什么好喜欢的。”楚眠打字说,想了想,又添上两个字:肤浅。 崔荷那边沉默了半分钟,然后发来一串长长的省略号。 接着,她问楚眠:“你到底是想表达于燃不配跟你一样当校草呢,还是嫌那些女的夸于燃夸得不全面?” 楚眠思绪顿了一下,之后没再理会她,默默删掉表白墙账号,再次回归知识的海洋。 临睡前,他躺在床上玩手机,看见于燃发了新说说。 【狼藏了反犬旁】:因为我们看的是猫老师而你们看的是苍老师,所以我们的信仰不一样,你可以不喜欢二次元的一切,但如果你黑我二次元的话那不好意思,请你跪下来道歉好么? 楚眠看到后半句还以为于燃要跟谁约架,接着他发现夜希转发了这条说说,并配上一句话:“怒转!如果你不喜欢二次元可以安静离开,但请别以高贵的姿态丢人现眼。” 楚眠看着这俩人的字句,忽然笑了一声。 以前于燃就喜欢转发一些什么二次元宣言,楚眠觉得幼稚又可笑,没想到现在多了个人陪于燃一起犯病,这下子仿佛负负得正了一样,那两人互相衬托出了一种奇妙的认真。 楚眠随手点进了夜希的空间,想看看他们“二次元”的世界到底有什么与众不同。 映入眼帘的是九张黑白漫画截图,好像有两个人在接吻,楚眠马上划掉了。接着又出现很多难以理解的专有名词,什么“腹黑”“傲娇”“abo”,楚眠越看越茫然,最终放弃了解他们二次元世界的念头。 不过他还是注意到了两条自己能看得懂的说说,其中一条时间是今天中午:“如果能进入到动漫里就好了,我所在的世界,真讨厌呢。” 另一条则是前几天:“果然我天生讨人嫌,就算我死掉,也没人会注意到吧。” 消沉又厌世,倒是挺符合平常沉默寡言的形象。楚眠没有安慰开导别人的热情,仅仅给她今天那条说说点了个赞,然后索然无味地退出页面。 转天中午,又到了排练舞台剧的时间。 楚眠大部分戏份都是躺在道具上沉睡,所以真正的担子都集中到了于燃身上。他一如既往玩闹着背台词,还时不时笑场,被崔荷念叨不够专业。气氛正愉快的时候,夜希冷不丁开口:“有件事要告诉你们。” 所有人目光集中到了她身上。 “导演换成边婷婷了,下午自习课排练是她指导。” 于燃笑容退散,满脸惊讶:“啊?为什么?” “她比我更有经验,而且认识学生会的人,到时候初选应该会很顺利……” 于燃皱起眉,“她要求你让位的?” 夜希小声答话:“白老师也允许了。” “白老师允许有什么用,我允许了吗?”于燃把手里的剧本丢到地上,走近了她,“这么多天都是你辛苦安排,凭什么她现在出来掺和?我看她是摆明了看你好欺负吧。” 夜希低头没说话。 “嘁。”于燃冲她冷哼一声,然后向天桥走,“我去找边婷婷,要是导演换人,我就不演了。” “于燃,你可别对女生动粗啊。”方昭怕他落人闲话,赶忙跟了上去。 崔荷没搞懂状况,问了一句:“谁是边婷婷?” 楚眠:“团委。” “噢……眼睛特别细的那个是吧?上次不就是她占用我座位还不道歉。”崔荷恍然大悟,接着她转向楚眠,“那女的肯定对你有意思,下课总往你那边凑。” “我没注意过。” 崔荷起身,“算了,我过去问问她。” 只剩下楚眠和夜希两个不爱说话的人坐在天台,氛围一下子就僵冷了。 楚眠拾起掉落在地的几页台词,漫不经心地问她:“为什么没拒绝?” 夜希嗫喏道:“她比我更……” “这是她的理由,你的理由呢?” 等了片刻,女生也没回答,楚眠继续问:“你知道于燃为什么急着去帮你吗?” 夜希抿抿嘴唇,不确定地给出答案:“他跟崔荷一样也讨厌团委?” 说完,她还抬头与楚眠对视了一眼,却发现对方嘴角噙着一丝嘲讽的笑容,她吓得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夜希,”这是楚眠第一次叫她的名字,“我大概知道你为什么容易讨人嫌了。” 女生整颗心猝不及防地沉下去,掌心渗出层层冷汗。 一阵寒冷的秋风拂过耳畔,等空气重归安宁,楚眠才缓缓说道:“你的缺点不是软弱,而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懂怎么感知别人的心情。” 被他如此直白地指出弱点,夜希大脑里紧绷的那根弦突然断了。明明男生的语气很温和,但听来却比严厉苛责更加刺耳,仿佛是一块攻击力不强的小石子,却准确无误地碾过自己心里最脆弱的地方。 楚眠注意到她眼眶有点红了,顿了顿,还是选择继续说:“现实世界不如意,你就只想着靠看动漫缓解,你以为这样逃避,就能彻底摆脱人际关系?别人欺负你,你可以不敢反抗;但是别人帮你,你为什么也不明白理由?”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丢到她腿上。 “你以为于燃很闲吗?”楚眠轻描淡写地告诉她结论,“他只是把你当朋友了。” 少女一怔,眼眶里忍耐半晌的泪水顺势掉了下来。 楚眠不再看她,视线转移到小卖部的方向,沉声说:“其实很多时候我跟你差不多,比如现在,我也懒得关心你的情绪。但既然于燃他们挺重视你……那我也能勉强把你列入朋友的范围。” 夜希马上抽出一张纸巾,捂住自己的眼睛。 为了忍住哭泣,她必须紧着喉咙,无法发声。等连续几个深呼吸调稳情绪后,她才歉疚地跟楚眠说话:“对不起,我没有忽略于燃,只是我……” 楚眠开口,替她补充了后半句:“只是没想到才跟于燃相处几天,就轻易被他当朋友了是吧?” 夜希用力点头。 她一直默认于燃是另一种世界的人,其他几人也是被她如此划分,所以能暂时和大家吃饭聊天,夜希都觉得是舞台剧带来的巧合。在班里毫不起眼的自己,没被他们这种光彩夺目的人讨厌就已经是万幸了,她不敢妄想“成为朋友”这种事。 可没想到在一次次话题的延续里,自己却不知不觉被于燃认同了。 看她那个受宠若惊的样子,楚眠情不自禁地笑起来,难得连眼角都有了温度。 他无奈地笑着,告诉夜希:“于燃就是这个自来熟的德行,你别介意。”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双更!等我点个外卖再继续写!争取凌晨前写完二更,也可能凌晨后才发。 26、玫瑰花 “于燃,你等一下。”崔荷叫住他,小跑几步跟上,“女生之间的事你就别管了,我去跟团委商量。” 于燃点头,跟方昭一起停在了教室外,两个男生开始考虑之后该怎么安慰夜希,正说着话,发现楚眠已经带夜希从楼道拐过来了。女生垂着头,眼睛一圈红,打招呼时鼻音很重。 于燃忙把楚眠拉到一边小声问:“你、你是不是打她了?” 楚眠不懂于燃这是什么判断思路,只好轻轻锤了下他额头,“以后别只顾着自己想走就走。” 于燃还想问夜希话,楚眠捂住他的嘴,把人拖到一旁,告诉他“不用担心”。 等他们在上课铃响后回到班里,情况已经有了转变。 于燃给崔荷发qq:“你怎么把团委打哭了?” 【鲸歌.】:干嘛,你的世界里只要有人哭就肯定是被打的吗? 【鲸歌.】:没事,我就心平气和地教育了她一下,让她别犯贱。 于燃听不习惯女生们之间刻薄的用词,劝崔荷:“不至于吧,让她别抢导演就行。” 崔荷却回:“这事不严重,我找她是为了别的。你注意过没有?边婷婷还有跟她一块玩的那几个女的,下课总往后面走,假装看板报,看窗外,看个j8啊有什么好看的,以为过去多待几分钟就能被楚眠喜欢上?” 于燃不明白她话里的逻辑关系,更不懂为什么要突然提楚眠,只问:“那她同意把导演还给夜希了没有?” “她敢不还,老子就把她头发全薅断。”崔荷打字的同时还冷笑一声,“我就知道她挤兑夜希肯定不是为了舞台剧。” 于燃好奇:“啊?那是为了什么?” 【鲸歌.】:你他妈有没有认真看我刚才发的?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懂,大人的事小孩别掺和。 【狼藏了反犬旁】:哦(⊙o⊙) 既然位归原主,于燃也放下心。不过他还是好奇夜希哭的原因,便转身趴在楚眠桌上,攥住对方写字的笔,阻扰学习。 楚眠叹气:“都告诉你了,她没事。” “那为什么要哭?” 楚眠觉得,就算自己说出夜希落泪的实情,于燃也肯定理解不了那种心态。 所以他低头与于燃那双明亮的眼睛对视,犹豫着说了三个字:“生理期。” 于燃一愣,悻悻地缩回身子,“哦……当女生真累啊。” 过了几秒,于燃又扭过来小声问:“为什么男生没有生理期?” 楚眠抬眼瞥他,挑眉反问:“你是想每个月射几天血吗?” “操,你不好奇吗?”于燃觉得这个话题比较隐秘,还特意伸出手掌盖在嘴边,“我小时候看到我家厕所里有血,真的吓死了!我还以为我妈把我爸给杀了,因为那几天我爸都没回家。幸好后来我发现——” 楚眠以为他接下来要说“发现妈妈生理期”,结果于燃忍不住笑出声,道:“原来我爸没被杀,只是恰好那几天出轨哈哈哈哈哈!” “……”楚眠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不知道该不该跟着一起笑。 随着课程节奏加快,时间也变得紧凑起来,转眼已经十月下旬,童话舞台剧的初选拉开帷幕。 “现在数一下道具,纺锤,摇篮,剑……”夜希拿着表单逐一确认,忽然她惊了一下,“坏了,我光记着唤醒睡美人的那朵花,忘了应该再多准备点铺床上的,不然躺上面显得太空了。” 崔荷掏出手机看时间,“没事,还不到七点半,于燃来不了这么早,让他去学校门口花店买。” 夜希点头,“嗯,现在道具都齐了,那么……” 两个女生一致地转脸看着楚眠。 “穿吧。”方昭同情地拍了拍楚眠肩膀,递过去那件艳粉色的裙子。 楚眠两眼一黑。 倘若只是穿公主裙,楚眠还能勉为其难地舍掉一点面子;但让他穿一件通身玫红色还装饰蓬松白花、点缀花蝴蝶并罩一层网纱的裙子,他认为这是一场惨无人道的审美凌`辱。 “这已经是我能借来最合身的一件了。”夜希诚恳地说,“cos社那里都跟童话故事画风不符。” 楚眠抓起她给于燃准备的那件白色王子服,质问道:“那凭什么他的就这么正常?” “哎呀,原著里公主不是睡了一百年才被王子亲醒?”崔荷走过去推他进更衣室,“她那个年代流行的款式,一百年后可不就老气横秋了,咱们得注重细节,啊。” 楚眠极不情愿地进去换衣服,等他把裙子套上后,才发现自己刚才恼火早了。 更衣室的门是直接被他踹开的,外面三人看到他的第一眼,就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抑扬顿挫的惊叹:“哇哦——” 楚眠的脸冷得像是刚从冰窖里取出来。 这条裙子的元素搭配违背人性也就罢了,居然还被设计成了露肩款式,少年凹凸有致的锁骨就这样完全展现,肩膀线条也漂亮得夺人眼球。 崔荷递给楚眠两团棉花。 “有什么用?” “给你垫胸。” “……滚。”楚眠剜她一眼,提着裙摆迈开腿,径自坐在了道具床上。 崔荷摇头,尖着嗓子对他说:“咦,女孩子的腿不可以分得这么开哦!” 楚眠夺过她手里的两团棉花,直接砸在了她头上。 崔荷笑得花枝乱颤,这时于燃总算携一袋子鲜花匆忙赶到学校,一进大礼堂后台就高声自我介绍:“男主角闪亮登场!” 下一秒,他就跟裸`露肩膀的楚眠四目交汇,空气瞬间凝固。 于燃诧异地站在原地,接着他脑子一抽,冲楚眠吹了声响亮的口哨。 为了阻拦他们上演“公主化身怨毒女皇暴打小王子”的戏码,夜希赶紧站出来转移话题:“铺床的花带来了吗?” “当然!”于燃把带来的硕大黑色塑料袋放在地上,解开橡皮筋,从里面取出一朵朵纯白无暇的菊花,全都是刚剪下来的,新鲜干净,散发着淡淡芳香。 “于燃,这我可就要批评你了。”方昭说,“全是白花,寓意多不好。” “谁说全是白的了。”于燃反驳着,顺手从袋子里掏出两朵金灿灿的黄`菊,“这花儿多好,多大!人家老板还送了我两朵。” 楚眠双臂环在胸前,冲于燃讥笑道:“你是想让我当众出殡吗?” 崔荷安慰他:“算了算了,以于燃的智商,没给你戴花圈就很上道了。” 几人一起把于燃带来的花朵铺满道具床,布置完还让楚眠躺过去试试。他一闭眼,果然整个画面变得庄严肃穆起来,完全就是众人齐心协力给公主上坟的景象。 “马上就要到咱们组了。”夜希不免有点紧张,“于燃,台词你都记住了吧。” “嗯。” 饰演睡美人童年的是群众演员,所以楚眠从出场就只需要躺在床上,等于燃把一株玫瑰花放在他唇上,他才会醒来念几句台词。假发他没有戴,毕竟只是初选,肯穿上裙子就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了。 前期群演的戏份结束,楚眠就开始登台闭眼沉睡。他安静听于燃在旁边语气夸张地背台词,没过多久,就到了用玫瑰花唤醒睡美人的关键表演。 “让我来拯救她吧……”于燃声线开始变得温柔,他手里握着一支玫瑰,踱步到楚眠身边。 按照剧本上的演法,于燃现在只要摘下一片花瓣,轻轻放在楚眠嘴唇即可。可他俯身后,忽然意识到楚眠现在很有可能真的睡着了,万一自己放完花瓣对方却没醒,那岂不是场面很尴尬? 于是,为了确认楚眠现在还清醒,于燃故意冲他念了一遍之前的台词:“天啊,我从没见过这么美丽的姑娘……” 于燃以为凭两人默契,楚眠听到重复台词后会皱眉,这样自己就可以安心继续表演。 然而令在场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于燃话音刚落,一道鲜红的血液就从他鼻间缓缓流出,蜿蜒到下巴,最终滴在了那朵洁白的菊花瓣上。 “我操。”于燃的脏话瞬间通过麦克风传到台下。 楚眠立刻睁开眼,不假思索地起身,拽住于燃胳膊,把他拉到后台洗脸。 于燃很懵,一边凉水冲鼻梁,一边瞄镜子里的楚眠,试探问:“我是不是搞砸了?” “你先把血止住。”楚眠让他仰起头,用纸巾塞住鼻子,“回去多喝水。” 等血暂时凝固了,于燃仰着脖子被楚眠带出卫生间,一出去就听见崔荷笑着告诉他:“你可真行,从昨天到现在一共八个班演王子,你是最没出息的那个。” 于燃视线向上时,只能看见楚眠的脸,“我又不是因为他。” “可你念的那句台词,不就是代表你看见楚眠后激动得流鼻血?” 于燃不说话了,愣愣地凝视楚眠的下颚。 “回去换衣服吧。”楚眠说。 更衣室外还有其他班级的演员排队,楚眠没耐心等,就带于燃去了自己的休息室。 于燃靠在墙边坐,仰头调整纸巾位置。 楚眠背对着他,解开束腰的带子。临脱裙子前,楚眠悄悄回头确认于燃仍抬着脸,角度应该看不到自己的身体。 他放心地扯下拉链,宽松的裙子立即滑落到地上。 于燃觉得现在血差不多止住了,就垂下头活动脖子,结果前方视野里是男生光洁的背脊,他脑袋下意识贴到墙上。 不过于燃很快又镇定下来,自己军训时都看过那么多男生的裸`体了,楚眠的后背不也是…… ——不是。 ——楚眠的后背比那群男的好看多了。 于燃意识到这种区别后,忽然觉得鼻子里又有血开始流。 “怪不得你军训时不肯跟大家一起洗澡。” 于燃的声音在后方响起,楚眠警惕地回过头,发现对方脑袋不知什么时候恢复正常角度了。 “你这后背……”于燃笑了一声,“看一眼是不是得收费啊?” 楚眠二话不说,先抓起校服披上,勒令于燃别盯着自己换衣服。 “行行行,我不看。”于燃听话地闭眼。 楚眠耳朵燥热,边穿衣服边回头观察于燃有没有悄悄睁眼,还差点把里面的衬衣穿反。他迅速整理好衣装,把休息室的钥匙甩在桌上,“我先回教室了,你换完衣服记得锁门。” 他刚走出两步,感觉到自己裤子两边的口袋鼓鼓囊囊的,手伸进去一抓,取出来了很多玫瑰花瓣。 “你塞的?”楚眠折回于燃面前。 于燃没答话,只是冲他恶作剧得逞一般地笑。 楚眠面无表情,抬起手,把那些玫瑰花瓣全部洒在了于燃头顶。 于燃很不喜欢玫瑰味,但当他凝望着楚眠时,花瓣就慢慢变成了他觉得舒服的味道。 两人之间的空气里沾着花香,于燃突然坐直身体,眼神明亮地笑起来,抓住楚眠手腕喊他:“我靠,楚眠……” “什么?” “我刚才好像在洗澡!” 楚眠皱起眉头,听不懂于燃又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真的,操。”于燃兴奋起来,可惜他整理词句的功底太差,不知道该怎么跟楚眠准确形容自己刚才浑身暖流经过的神奇感觉,“就是,好像有种神秘力量在我体内蠢蠢欲动!在你刚才扔花瓣的时候。” 他摇晃楚眠的手臂,恳切道:“你再冲我扔一次。” 楚眠另一只手伸进口袋,掏出一团发皱的玫瑰花瓣,轻轻放在于燃褐色头发上。 可惜这次于燃没感觉到异样,失望地放开了楚眠的手腕,说:“哎……你这魔力不行啊。” 楚眠懊悔着自己不该配合于燃,于是马上丢出一句评价:“麻瓜。” 他把口袋里剩下的所有花瓣掏出来,一片不留地扔在于燃身上。 等楚眠扬长而去,走得很远了,于燃才摸了摸自己满是玫瑰味的头顶,喃喃自语。 “我会凭空洗热水澡了。”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来了,正好是凌晨两点二十二分!嘿嘿!晚安! 27、喷水儿 精心排练将近半个月的舞台剧因主演意外流鼻血而错过选拔时间,于燃觉得自己无颜面对夜希了。楚眠倒是明显很愉快,反正他不需要再穿那条审美畸形的裙子,班级荣誉对他来说无足轻重。 “太遗憾了,我还没来得及拍照。”于燃念念不忘地唉声叹气,“你穿上那条裙子,连ladygaga都要逊色三分。” 上午大课间,教室空旷安静,只有他们两个在屋里画黑板报。这是于燃主动从夜希那里接下的工作,为的是将功补过,楚眠则被他强拉来写花体字。 楚眠写完放下粉笔,吹了吹指尖的白沫,偏头看见于燃还在黑板最左侧勾勒边框,画的不像普通花朵,似乎是大海波浪,隐约可见其流动方向。 于燃踩在椅子上,两边校服袖子都挽起来了,一脸专注地注视着笔下的线条。楚眠没有出声打扰,默默等他画完一部分,才问:“你什么时候开始练画画的?” “初一还是初二,忘了。其实那时候我先学的是涂鸦,澜湾广场那边的彩绘墙你见过吗?”于燃低头挑了根新粉笔,掰断前端,“有一个机器人是我画的。” 澜湾广场也算是容港的著名景点了,楚眠有时路过那边,确实能看见涂鸦墙,他从来没多留意。毕竟几年前的那次爬宠展销会就在那附近举办,楚眠不想再多想起玛丽嘉丢失的回忆。 但现在发现自己不以为意的事物与身边人有联系,也算是一种微小的惊喜。 楚眠说:“那我下次去看看。” “不知道还在不在,都几年前了。”于燃继续画板报,“你觉得咱们学校停车场那边的一排墙怎么样?” 楚眠制止了他跃跃欲试的想法:“不要在咱们学校画,会有处分。” “那我去哪画?” 楚眠思索几秒,道:“别的学校。” 于燃笑起来:“你个坏逼。” 跟于燃厮混久了,楚眠的思维也不知不觉偏离了正经路径,虽然用崔荷的话讲“你只是原形毕露了”,但楚眠仍然坚持自己跟于燃之间存在一个至关重要的区别——他说话之前会动脑子,而于燃根本没有脑子。 外面的广播操音乐已经结束,同学们陆陆续续回到班里。于燃每次在卫生间洗完手,都要趁楚眠不备抹到他身上,黑色校服沾水很显眼,两人一闹就都浑身湿透,这样一起进教室十分惹人注目。 正好最近男生们常在小卖部买一种水枪玩具糖,于燃书箱里存了好几个空壳,他迫不及待地往里灌满矿泉水,然后站起来高举小水枪,威风凛凛地大声恐吓楚眠:“我要喷水儿了!” 此时全班同学不论在干什么,都纷纷停下动作,惊愕地注视于燃。 楚眠本想低下头装出专心写作业的样子来跟他划清界限,但于燃马上又声音高亢道:“哈哈!看老子把你射得满脸都是!” 说完,他食指疯狂扣动扳机,塑料水枪的零件发出一连串“嘎吱嘎吱”的噪音。 教室气氛陷入死寂,方昭赶紧小声在后面呼唤:“于燃,于燃别玩了,老师来了。” 于燃回头,看见白玉珠站在门口脸色僵硬地问:“你没听见上课铃响吗?” 他马上把小水枪藏进口袋,悻悻回座位。 白玉珠面向全班通知:“中午该换位了,每列都向靠窗那边调整,以后每周一早晨来了就记得换。还有,下午做操前会地震演习,你们都麻利点,别耽误时间。听见没?” 于燃大声答:“好!” 班主任马上对他翻了个标准白眼,手指在空中点了两下,示意他规矩点。 “唉,下午就该靠门坐了,那边不是男主角专属席位。”于燃对现在的位置依依不舍,不过他想想,觉得也有其他好处,“欸,楚眠,你以后是不是可以给我开后门啊?” 楚眠正擦拭脸上的水珠,一听于燃又说这种意味不明的话,他立刻把手里的纸团丢过去了。 “你生什么气啊。” 楚眠不理会他,趴桌上开始睡觉。 于燃轻轻晃楚眠胳膊骚扰一番,得不到回应后,他就拿着自动铅笔在楚眠旁边的墙上写下“sb”两个字,然后画了个朝下的箭头,指向楚眠。 自娱自乐完,于燃又忍不住叹气,有点失落。 无论他怎么集中注意力,身体都没再出现过像上次那样遍布暖流的感觉,好像当时只是一个巧合,正式觉醒超能力的日子仍然未知。 于燃心里只剩下“可恶”二字。再过一个月就差不多冬天了,如果自己身体在冷风里也能像泡热水澡那样暖和,该多轻松幸福啊。 下午大课间,广播里传来一声警报。 大家想起现在要地震演习,马上放下笔排好队按照老师的指示下楼梯。容港地处华北平原,本地孩子们从小没经历过地震,体会不到那种危机感,现在演习都不紧不慢的。 出教学楼往操场走,体育窦老师就在半路监督他们,催促道:“你们有没有点紧迫感?还在这儿又说又笑的,想象一下现在要是地震了,你们都逃不掉!” 他就算这么说,同学们也无动于衷,仍然懒懒散散应付。 但就在这时,所有人都听见队伍后方传来一声响亮的咆哮:“快跑啊!地震啦!再不跑就死人啦!” 众人诧异回头,只见于燃旁若无人地全力向前奔跑,额前的头发都迎风竖起来,露出了他那正心急如焚的眉眼。 他直接从后排窜到了队伍前,一个人争分夺秒地冲向空旷的绿茵地。 崔荷差点吓得咽掉泡泡糖:“我操,这傻逼好他妈认真。” 方昭点头附和:“而且认真起来更傻逼了。” 窦老师甚是欣慰:“你们学学人家于燃,就该有这种危机意识。” 在全班的大笑声里,楚眠心里替于燃感到一丝羞耻。而于燃本人还得意洋洋地在操场上等他们,根本没有丢人现眼的自觉。 不过由于他刚才态度非常积极,演习结束后,主任特意在台上表扬了高一一班,大家欢欣鼓舞。 “哎,没办法,体委就得有这种责任感。”于燃回教室后,一边撩头发一边自我表扬。 不过他愉悦没多久,腿间感到一丝凉意,低头瞧见裆`部湿了大片。 “我操!”于燃这才想起上午的小水枪塞口袋里没拿出来,结果刚才激烈跑动时牵扯掉了零件,他赶紧抽了几张纸按在潮湿的位置。 他本想出去吹吹风,让校服干得更快,但语文老师已经抱着教材进门了:“快点快点都回位拿纸出来默写,我昨天忘记默了你们怎么都不提醒我呢?第一个,啮噬……” 在成骏中学,如果没体会过语文王明韬老师的语速,就不懂什么叫做真正的辛酸。当大家哀嚎着央求她慢一点念生僻字词时,王老师那张机关枪一样的嘴已经进行到文言文了。 于燃从找默写纸的初始阶段就没跟上节奏,所以他直接放弃了前面的字词默写,专心低头擦裤子。 “默完了吗都?没默完也别写了,最后一个同学起来收。” 楚眠是第一个起身的,他知道王老师经常突击默写,所以书箱里常备几张白纸,每次都能跟上她语速。 走到于燃旁边时,楚眠直接把自己的纸条放桌上给他抄,低头却看见于燃双手都下垂,攥着纸巾用力擦拭腿间那片湿润。 这微妙的画面令楚眠一愣,别开脸,匆匆向前走收别人的默写条。 “把《阳光课堂》拿出来!”王老师走下讲台,“都谁没写?薛子凡你写了吗?我就知道你没写,出去。于燃你呢?” 于燃仓促地拿出作业,“啊?我忘了。” “行了你也出去吧,写完再进来。” 于燃很干脆地听话去楼道里待着了,并跟刚才一起被赶出来的薛子凡击掌。两人平常上语文课经常不按要求完成作业,原先王老师还跟他们大动肝火,现在则每天心平气和地让他们离开教室。 “大神,你还差多少?”于燃弯腰趴在窗台上,“我只有两个单元没写,你抄吗?” 薛子凡气定神闲回答:“我都写了。” “啊?那你怎么出来了。” “就不想上课。”薛子凡打哈欠。 于燃冲他竖起拇指,“大神就是大神。” 要说班里最佩服谁,于燃绝对会提薛子凡。这人上语文课特别喜欢跟王老师呛嘴,不是抬杠,而是以极慢的语速懒洋洋地接话,每天都惹得暴脾气王老师恼火,旁人看着心惊胆战,他仍然仍云淡风轻。但他私下跟同学们说话很正常,只有在王老师面前才模仿“郭德纲模仿李菁”的语速。 “大神,你教教我。”于燃作业抄到一半就累了,跟薛子凡聊天,“我不需要预测未来,你就让我跟你一样也会看见人类的尾巴就行。” 薛子凡说:“这个教不了,得开天眼。” “怎么开?” “先戳瞎自己。”薛子凡冲他瞪大眼睛,“然后像我一样换上新的。” “操,你唬我呢。”于燃推了他一把,马上放弃开天眼的念头。 在楼道里百无聊赖,于燃就悄悄走到教室后门,观察楚眠认真上课的侧脸。过了一会儿,趁全班齐声读课文,于燃敲了敲后门玻璃,引起楚眠注意。 楚眠就知道他在外面不可能安分补作业,转头看过去。 于燃故意做鬼脸,鼻子贴在透明玻璃上,快挤压扁了。楚眠轻笑,见王老师没往这边看,就伸手拨开后门锁,给于燃开启了一条缝隙。 “我放学想去买水粉。”于燃低声说,“画板报。” 楚眠点头,同意陪他去。 两人商量是坐地铁还是坐公交,楚眠听出于燃声音有点哑,没准是下午地震演习时喊话太大声造成的。 他侧过身,从书包里拿出一盒润喉糖,往门缝外递。 “什么糖,好吃吗?”于燃看不懂上面的外文。 “薄荷味。”楚眠小声告诉他,“变声期,保护嗓子。” 于燃立刻露出笑容,拿着糖回去,继续趴在窗台上补作业。 薛子凡盯着他后腰片刻,漫不经心地说:“于燃,你尾巴翘起来了。” 于燃下意识捂住自己尾椎骨。 放学的铃声响起,于燃总算补完语文作业,顺利逃脱王老师的魔爪。 他把润喉糖还给楚眠,对方却说:“你拿着吧。” 于燃毫不客气塞进口袋。 两人乘地铁,准备去容港美术学院,那边商铺水粉种类多样,应该能买到适合画黑板报还好清理的。 现在正是高峰期,地铁里人满为患,两人握着挂环,身体微微摇晃。于燃站累了,就松开扶手,倚在楚眠身上。 “我想坐着。”于燃盯着面前一排乘客,悄声跟楚眠说,“你觉得下一站,他们谁会起来?我猜是那个长头发女的。” 楚眠顺着他目光看过去,“她刚才戴上了耳机,说明接下来很长一段路不需要听报站,不会那么快下的。” 于燃又扫量其他人:“提行李箱的那个呢?” 楚眠说:“他坐姿太懒散了,要是下站走,他肯定现在就坐直扶着箱子。” 于燃觉得楚眠分析得有理有据,十分令人信服。 “我觉得是那个穿红外套的,她一直盯着站名。”楚眠下出判断,手肘拱了拱于燃,“她那个位置,应该会往左边起身,你站她右边能最快坐下。” “好。”于燃很快就蹭着人群,挤到了楚眠所说的那个大娘面前。他蓄势待发,等待地铁停稳就抢先落座。 终于,靠站的铃声响起,于燃眼看着那个红衣服大娘挪动了下身子。 “就是现在。”楚眠提醒他,还不忘推了一把。于燃匆忙“嗯”了一声,不假思索地往下一坐。 ——直接坐到了大娘腿上。 “欸?”于燃诧异地回头,对上了一双同样诧异的眼睛。 大娘诚恳问他:“小伙子,你看不见这有个人吗?” “对不起!”于燃没想到预测失败,连忙道歉站起身。再转头时,发现楚眠正一点一点挤进人群,试图远离自己。 “操。”于燃立刻跟上,抓住楚眠书包,“你他妈坑我。” “我又不会读心术。”楚眠尽量让自己表情保持镇定,“谁让你那么懒,这才几站就想坐,麻瓜。” 于燃又不能在地铁上大声喧哗,只好环住楚眠手臂,使劲掐他。 两人出地铁站时,天已经黑了。 “所以‘麻瓜’到底什么意思,你怎么总这么叫我?”于燃拽着楚眠胳膊不松开,“是不是骂人的话?” 楚眠若无其事:“你自己不会百度吗?” “对哦。”于燃都忘了这个方法,掏出手机搜索这个词汇,发现是指《哈利·波特》里不会魔法的普通人。 于燃松开了楚眠手臂,惊讶地站在原地忘记走路,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你叫我‘麻瓜’,那说明——” “你会魔法?” 思路清晰,无懈可击。 楚眠只能讪笑着叹气。 “我就知道。”于燃唇角漾起温和的笑意,凑近楚眠抬头望着他,“果然那天是你在唤醒我。” 楚眠否认:“不是我,别把我跟你相提并论。” “就是你,我感觉得到。”于燃笃定地说,“我一看你,就觉得比看别人暖和。” 28、短信 于燃的思路总是和常人不一致,所以每次他自作聪明地说出奇怪的话,楚眠都要消磨掉不少耐心去理解他想表达的意思。 就比如他话里的那个“暖和”。 楚眠下意识回忆自己最近穿的衣服,也没有很厚,不至于比别人暖和太多吧?那么这应该不是于燃的本意。 于是,楚眠又仔细观察着于燃的表情,发现他仰着脸,目光全集中到了自己身上,完全没有一丝偏移。这种毫无保留的直视方式太容易让别人有压迫感,楚眠坚持不到三秒就躲闪了视线。 “跟我没关系。”楚眠转过身,避免再被于燃紧盯着,“你要是觉得冷,你就自己多穿点。” 于燃若有所思:“我最近觉得……咱俩冥冥之中好像有种联系。” 楚眠默不作声。 于燃接着说:“要不咱俩,滴血认个亲?” 楚眠冲他脑袋推了一掌,打乱他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赶紧买东西去,我还要回家吃饭。” 于燃笑着跟上他,“楚眠,实话告诉你吧,其实你是我流落在外的儿子。为父每每看见你,心里都暖得很……” 楚眠直接伸腿,让他差点被绊倒在地。 于燃这一趔趄,又被激发了灵感似的,抓着楚眠说:“我给你讲个故事。” 楚眠没反应。 “从前有个女孩被诅咒了,每年只能说出一个字。她为了向喜欢的男生告白,整整三年没有说话……” 于燃讲到一半,突然开始大笑,肩膀不停耸动,“然、然后,她终于等到了表白的那天,她兴奋地跑出家门,结果被门框绊倒……她大喊了一声‘哎我操’。哈哈哈哈哈哈……” 楚眠本来无动于衷,但转头看见于燃笑得喘不过气的样子,唇角也忍不住上扬,评价了一句:“无聊。” 两人进了美院附近一家商铺,在老板的推荐下挑选了一套丙烯颜料。于燃没有急着结账,又去其他货架上看了看彩铅和素描本。 现在有很多绘画工具包装精致,楚眠扫了几眼,觉得很适合当礼物送人。 他嘴唇微张,差点叫住于燃问生日是什么时候,但转而一想,这个问题于燃都还没问过自己,那他现在主动打探,岂不是显得很像要献殷勤。 楚眠沉静思量后,还是决定不问了。 “走吧。”于燃选好了要买的东西,走向收银台。 楚眠问:“只买这些吗?” “嗯,笔什么的我家里还有,就是本用完了。” 楚眠瞄了一眼素描册,蛮厚的,可见于燃平时也没少练习。 他又好奇地问:“你都画什么?几何体吗?” “不,就普通的彩铅画,想画什么画什么。”于燃拎走袋子,推开店门,“艺考面试不是需要准备作品集之类的吗?早点弄,显得多。” 楚眠想看看于燃的画都是什么样子,但他又不愿意表现出自己对于燃的兴趣,便说:“我姑姑现在就是画画的,你要让她帮你看看吗?” “怎么看?” “你明天把画册带着,我可以帮你给她。” “好啊!”于燃喜上眉梢,抓着楚眠胳膊“嘿嘿”笑了几声,“走,我请你吃菠萝派。” 两人回家的路不同,到车站就直接告别。 楚眠手里的菠萝派还温热,但他不喜欢在公共场合吃东西,就坐地铁一路拿回家。 “今天怎么想起吃这种东西了?”楚珩看见了觉得新鲜,“回来还这么晚,嘴馋在外面吃过了?” 楚眠摇头,沉默地坐下来吃晚饭,过了会儿还是告诉楚珩:“跟同学去买点东西而已。” 楚珩意外之余还很欣慰,心里感叹侄子终于跟同龄人搞好关系了。不过她也没多问什么,只是暗暗记住楚眠每天的微小变化,比如更爱吃零食了,周末打游戏的次数更长,还会特意给fiona拍照。虽然生活的重心还是学习,但也越来越愿意把时间分配给娱乐,看起来不再那么阴沉了。 楚眠吃完饭,回房间看小说。前阵子诺贝尔文学奖的新闻铺天盖地,他猜测期中考试的语文阅读或许会考莫言的文章,趁现在有空看看,方便到时候分析中心思想。 看完一个短篇后,时间已经九点半,他习惯性地拿起手机,却没发现未读消息。 已经连续好几天,楚眠晚上都会收到于燃的短信,没有正经内容,纯粹胡扯,一聊就到晚上十点半。楚眠这刚差不多习惯,今天收件箱就空了,难免感觉少了点什么。 楚眠没多想,顺手点进qq空间,看见于燃是在线状态,还发了几张《银魂》动画截图跟夜希讨论起来;再往下翻,是他刚才炫耀《神庙逃亡》的游戏分数,大言不惭地自称是班里最持久的男人;一晚上至少转发了七八条说说,分享了两首歌曲,明显没在写作业。 清闲得很吧。 楚眠起初还不以为意,直到他发现于燃昨天半夜的那条动态—— 【狼藏了反犬旁】:哈哈哈哈哈!老子终于把这个月的套餐短信用完了!!! 终于。用完了。 楚眠皱起眉,心里有点不平衡。 自己每天那么忙着学习,还愿意挤出一点时间回复那些没营养的短信,结果于燃只不过是为了找人陪他处理掉那些短信条数而已。 ——怪不得每条短信都跟废话一样。 楚眠快速地浏览了一遍最近几天的收信箱,然后果断选择清空。 他把手机倒扣,继续专心看小说。 片刻后,手机振动。 于燃的短信姗姗来迟:“明天早上吃什么?你去食堂吗?” 楚眠匆匆回了个“不去”。 于燃:“来吧!我要补作业。” 楚眠现在正对他有敌意,看到他那种理所应当的语气一时更烦了,直接反问:“你为什么不能今天全写完?” 于燃:“我就想抄你的。” “不给。”楚眠立即回复,并决定接下来再也不借他作业了,“你找别人要去。” 于燃:“行。那你明天记得来吃早饭。” “我都说了我不去。” 楚眠回完这句,直接把手机调至静音。低头看书时,余光感觉到屏幕时不时亮起,他没去关心,等一本书看完该洗洗睡了,他才发现有十九个未接来电。 很快,于燃拨过来了第二十次。 “哎呦,你他妈总算接了,我还以为你又睡着了。” “什么事?” “我看我这个月还有一百多分钟语音没打呢,留着浪费。” 没想到他会大大方方跟自己提这事,楚眠心里不由得更抵触:“你怎么不给别人打?” “给别人打干嘛?”于燃在手机那边笑起来,“我晚上只想跟你说话。” 楚眠瞬间感觉到胸口里像是被人攥了一下,握着手机的指尖也忽然开始发热。他嘴唇动了动,没出声,只是从桌前站起来,快步走到床上趴好。 “楚眠,我最近特别担心世界末日。”于燃声音忧虑,“我现在看着日历离十二月份越来越近,就他妈的好害怕,感觉能活一天是一天了。” 楚眠脸色缓和了很多,“你今天不是还要准备艺考的作品集?” “那不是当时我没想起来世界末日这茬嘛。”于燃唉声叹气,“操,我才十五岁,我不想死。” 楚眠呼吸变沉了些,缓慢问他:“那你什么时候十六岁?” 于燃认真地想了几秒:“明年吧。” “废话。”楚眠轻笑起来,“我是说……具体日期。” “噢。”于燃恍然,“八月六号!数字很吉利吧?” 原来今年的已经过了。 楚眠暂时放弃送他绘画工具之类的念头。 于燃又开始严肃探讨世界末日的话题,楚眠左耳进右耳出,到最后安慰他:“肯定都能活下来的。” “行,我信你。”于燃说,“如果我们都顺利活到二零一三年,就证明我们毕业也能顺利一起去北京。” 楚眠停顿几秒,然后重重“嗯”了一声。 其实他没想到于燃还挺重视那个所谓的约定,别说三年后他们还能否记得现在的愿望了,就连前不久军训时发生的事,楚眠也都淡忘了很多。当时夜空下的热情和感动,说不定都会随着日复一日的平静生活而慢慢消解。 楚眠本来对此毫不怀疑,但他现在却更愿意相信……于燃应该会帮他记得。 “哎,困了,睡吧睡吧。”于燃说到最后口干舌燥,打了个哈欠就主动道别。 转天清晨,楚眠跟班长一起去室外监督这周的值日生工作。最近是“行为规范周”,卫生方面也加大了检查力度,每个班级要轮流清扫学校里的落叶。 楚眠在学校门口,眼前是高二年级的学长学姐,打扫态度十分散漫。其中一个他眼熟,正是前阵子想强迫崔荷亲密接触的蔡寒川,头发剪短不少,稍显精神。 蔡寒川当然也早就注意到了楚眠,两人刚才还有短暂的对视,不过他马上若无其事地转过身,然后暗自骂脏话。 力量被一个外表看起来文气的学弟碾压,还是在前女友面前丢脸,蔡寒川难免心里不服气,但更令他愤怒的是楚眠当时让他头撞了好几次墙,结果到今天脑袋还隐隐作痛,去医院拍片子没什么大碍,大夫说他可能心理原因。 “操他妈。”蔡寒川绝不承认自己是怕了这人。 他背对着楚眠扫地,把黄叶堆积成小山状,这时想回头看一眼楚眠走了没有,却注意到校门口进来了另一个讨厌的面孔。 于燃双腿还没迈进校园,就大声喊楚眠的名字。 蔡寒川不屑一顾地翻白眼,冷哼。 那两个人的关系,蔡寒川是从自己最近新认的弟弟嘴里知道的。 军训期间,隔壁学校有个叫黄枫的男生来打听谁是成骏扛把子,蔡寒川出去一瞧,原来对方是来交朋友的。俩人都是初中时混过社会的,性格相投,一拍即合。再开学后的某一天,黄枫说要带他去个有意思的地方玩,蔡寒川跟过去发现是个会所。“未成年不得入内”的规矩在黄枫面前形同虚设,据说是有人罩着,才敢随便进出。蔡寒川觉得他人不错,就干脆地称兄道弟。 两人平常就随便抽烟喝酒吹牛逼,聊着聊着也自然聊到了各自学校,蔡寒川发现原来黄枫认识于燃,也觉得这人是个傻逼。 不过当黄枫提议把于燃收拾服帖后,蔡寒川摆摆手拒绝了:“算了吧,没趣,我懒得搭理他了。” 黄枫没再多表示什么,之后蔡寒川随口提了一句:“我们学校高一有个人,比于燃难办。” 当然,他没有详细说明楚眠厉害的程度,只说:“操,看起来跟个娘们儿似的,劲儿还挺大。” 蔡寒川的形容虽然简洁,但十分精准,黄枫细细回忆了片刻道:“我好像见过,是不是跟于燃形影不离?” “嗯。” “噢……”黄枫喝了口酒,轻描淡写地说,“那不是于燃对象么?” “啊?”蔡寒川马上从沙发上坐起来,眉毛紧皱在一起,“操,男的?对、对象?操他妈,真假啊,别膈应我。” 黄枫觉得他大惊小怪:“你不知道?连我都知道,于燃军训时跟他对象半夜野战小树林,到了天亮才被教官抓住。” 蔡寒川马上恶心得打冷颤。 “哥,要不你看这样。”黄枫撂下酒杯,探过身子,“反正你想整治的是于燃对象,那我就跟你一块儿呗,咱俩把那男的收拾了,于燃脸上也挂不住啊,他这人不怕肉皮子被打,我看得从精神上虐一虐他。” 蔡寒川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俩人商量好日子,选在了这周三的成骏社团活动阶段,那个时候学校主任都下班了。 也就是今天。 “操他妈。”蔡寒川没想到今天一大早就能看见这俩人,“恶心的死基佬。” 他麻利地扫地,把刚才堆积成形的枯叶又全都拨散了,但打扫的声音根本盖不住背后那俩人在校门口说话,膈应得蔡寒川干脆使劲用扫帚摩擦地面。 “为了给你买紫薯包,我连抄作业的时间都放弃了,你还不跟我磕头道谢?”于燃抬着脸跟楚眠说话,“你吃馄饨吗,我没加香菜,你上次说好吃的那家。” “早自习物理,你收敛点。”楚眠告诉他,“赶紧回去,吃完再写。” “不行,物理一上课就检查。咱俩早自习换位置,我吃的时候你帮我挡着。” 他们俩说话时,蔡寒川的嘴角已经快撇出下巴了,胃里还一阵一阵酸。他嫌恶得五官扭曲,悄悄回头看一眼这对死基佬走了没有,结果撞见于燃笑着伸出手,把装紫薯包的袋子贴在了楚眠脸上。 操他妈。 蔡寒川当场没忍住,一声响亮的干呕。 29、再次咩咩 用水彩颜料画黑板报远比粉笔更鲜艳明快,大海波浪十分生动,进班上课的老师们看见都忍不住夸奖几句。同学们这才发现,平常吊儿郎当的于燃原来还有一项艺术特长,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 “要是期中考试考画画就行了,这卷子都什么鸟题。”于燃无精打采地趴在桌上,用湿巾使劲擦拭指尖的颜料。他脸下压着好几张化学试卷,最高分不超过四十,因此他被老师点名以后午休时间去办公室补课,直到期中考试及格为止。 他想了想,转过身子面朝楚眠,下巴杵在对方桌上,“楚眠,你给我押几道题吧,我回家背。” 楚眠在做作业,顺口回答:“期中考试是区里出题,不像上次月考那样会出现作业原题了。” 然后他撂下笔,抬眼看于燃,“把笔记给我,划重点。” 于燃非常怀念国庆之前的日子,那时作业不多,课堂测验也轻松。而现在临近期中,各科老师天天都要叫同学去办公室讲题,知识内容也越来越难了。他经常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下课就在几个办公室辗转,上课还是老师重点抽查对象,一天课上完,他就明白了什么是“心力交瘁”。 还好每周三晚上还有社团活动课,这是于燃在学校为数不多的期待之一。 他现在是篮球队挂名成员,参与不了女生们的训练,每周就可以随心所欲去其他社团转悠,今天则是跟着周维犀打羽毛球。 “于燃,愣什么神儿?该你发球了。” “噢。”于燃慢半拍地回应周维犀,视线却仍然盯着学校后门围墙的方向。 ——有人在翻墙进来。 天色已暗,于燃看不清远处人的相貌,但他知道那人肯定不是本校人,不然就该直接从后门大方入校。 于燃暂且放下好奇心,挥舞球拍,击出羽毛球,与周维犀反复传递。 球落出场外,趁周维犀去捡的工夫,于燃又忍不住回头往围墙那边望了一眼,发现有学生在接应那个校外人。背影很眼熟,今早就见过。 是蔡寒川。 于燃不由得皱眉,虽然自己很长一阵子没被蔡寒川找过麻烦了,但他知道这人最近跟黄枫有联系,因此不能掉以轻心。 周维犀在球网对面蓄势待发:“于燃,你这次要是接得中,我就认贼作父叫你爹!” 于燃刚才在走神儿,听周维犀说完话后,他迟疑半秒才抬起球拍,而那枚羽毛球已经飞速划过他头顶上空,落在了背后好几米的地方。 于燃转身过去捡,抬头瞥了一眼,发现蔡寒川他们正朝这边走来。不确定对方注没注意到自己,他捡完球后,马上转身继续跟周维犀活动。 由于现在有点心不在焉,于燃连续好几次都没能顺利接到球,这下心情就更不畅快。当他再一次眼睁睁看着羽毛球与自己擦肩而过,转头发现,一群人已经走近他了。 黄枫的脸跃入视线,于燃一怔,刚才心里的不详预感终于在此刻尘埃落定。 “有事?”于燃平静问。 “别紧张,于燃,”黄枫一副熟络的样子上前搭住于燃肩膀,“今天我们没打算碰你,你就听话过来,咱们商量个事。” 说话间,他五根手指用力碾着于燃肩膀,掐得生疼。 于燃没皱眉头,尽管心里抵触跟他们接近,但在周维犀的注视下他也不想这么快起冲突,免得让朋友担心。他转脸若无其事地跟周维犀使了个眼色,然后拾起地上书包,跟着黄枫他们走。 本以为他们会带自己出校谈话,结果却是进了学校一间废弃的器材室。房间不透风,一股刺鼻的潮湿霉味。 看样子,他们是想在这种不易被人察觉的地方收拾自己。 于燃并不意外,只是很不解。 不仅仅是这一次,从初中起,于燃就对男生们之间恃强凌弱的基本生态很不解。在那个问题少年集中的四十四中学,同学之间建立仇恨的理由非常简单,生活里任何一点小事都能逐渐演化成矛盾,轻易地把人划分阵营。 而“道歉”与“和解”,在黄枫这种男生的字典里是不存在的,他们从小就在大人那里认识到了世界最负面的角度,信奉着“暴力能解决一切问题”,越是强大,眼里就容不下沙子。 于燃以前就经常被一些男生视为眼中沙,他总是不肯听命令,不合群,不服软,更不认输,哪怕被施以暴力也依旧保留锐气,这点是最容易招那些男生厌恶的。 幸好,他试着考上了一所正常中学,现在发现原来大部分男生都很平和很包容,黄枫那种才是少数。 “单挑还是你们一起?”于燃丢下书包问。 “都跟你说了,我们今天不碰你。”蔡寒川坐在垫子上,闲得没事干,就翻于燃的书包看,“你给楚眠打电话叫过来,你就能走了。” 于燃心里一沉,不明所以:“你怎么认识他?” 蔡寒川抬手,撩起头发,让于燃看见了绷带,“那杂种差点给老子砸出脑震荡,没找他赔钱就不错了,现在让我还回来一顿不过分吧?” 于燃紧皱眉头:“别他妈胡说八道,我跟楚眠天天在一块儿怎么不知道?” “军训的时候。”蔡寒川放下手,眼神阴森,“不信你问你班崔荷。” 于燃一头雾水,搞不懂这个突然的状况,总之自己不可能按照他们的要求把楚眠叫到这里,随便面前这俩人怎么无理取闹。 书包已经转到了黄枫手里,他直接倒扣,让里面的东西全部洒落出来,然后笑着踹得更凌乱些。 “你还画画呢,于燃?”黄枫拾起作业堆里的那本涂鸦册,翻开瞧了瞧,“我记得你初中时就天天画吧,不错呀,画得还挺多。” 于燃欲言又止,紧盯着他手里的动作。 “把那个楚什么……叫过来。”黄枫冲他晃了晃画本,“你放心,我寒哥就是想把上次挨的拳头还回来,毕竟是在女孩面前丢了份儿,是人就咽不下这口气吧?看你面子上,我们也不会下手太狠——” 不等他话说完,于燃就沉着脸色开口道:“你们想出气就找我。” 黄枫“嚯”了一声,“你们感情还真够好,不过我们今天就是找他,换你没用。” 于燃暗自攥紧拳头,盯着他们两个,说:“我可以不还手。” “别磨叽。”黄枫从口袋掏出打火机按下开关,另一只手拿着涂鸦册,“你这破本还想要就他妈老实听话。” 于燃脸色僵住了。 夜幕四合,成骏操场灯光明亮,社团活动课已经进行过半。 楚眠上课前犯困,就暂时在教室睡了一会儿,现在醒来很精神,也懒得去天台吹风,就拿出于燃的笔记本,继续帮他划重点。 于燃每页笔记都残缺,还有很多句子写一半就懒得记了,楚眠只好给他折角,方便提醒他以后补上。 安静的教室里只有自己笔尖划动的声音,楚眠抬头望着前面的空位,思索该如何提醒于燃把涂鸦册借给自己的事。 明明昨晚都答应了,结果一整天都不见拿出来,恐怕直接忘带了吧。 正猜测着,楚眠听见楼道里有人跑动,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教室门口。他抬头,望见了气喘吁吁的周维犀,对方说了声“你在教室啊”。 周维犀跑回座位,从书箱拿出遗忘的手机,给班主任拨电话。 楚眠毫不在意,继续专注自己的事,没想到很快听见周维犀提到了于燃的名字,直接被吸引了注意力。 周维犀撂下电话后,转头发现楚眠已经站起身了。 楚眠问:“于燃人呢?” “不知道,他走以后我直接去找老师了。” 楚眠没再多问,立刻离开教室。 他对学校构造还算了解,部分摄像头死角也记得,挨个找过后,就只剩那间不起眼的旧器材室了。这里平常都锁着门,现在却有两个男生在附近徘徊,像是在望风的样子。 楚眠走过去,意外地没被那两人拦住。之后他不假思索地推开门,扑面而来一阵潮味。 里面的人下意识转头看过来,视线交汇时,双方都愣了一下。 楚眠见于燃安然无恙地站在那里,暂且放下心。而于燃没想到楚眠会出现,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只小声告诉他:“你赶紧走。” 比于燃更惊讶的是蔡寒川和黄枫,刚才他们正琢磨怎么才能让于燃打电话,结果楚眠现在准确无误地找上门来了。蔡寒川诧异地问于燃:“我操,你怎么把他叫来的,心电感应?” 楚眠看向蔡寒川,声音听不出情绪:“有事吗,学长?” 蔡寒川对同行的跟班们打了个手势,几个人立马按住了于燃的双臂和肩膀,不让他动弹。 “你那回下手,给我留下后遗症了。”蔡寒川指了指自己脑袋,“你他妈今天老老实实让我还回来,咱就一笔勾销。” 楚眠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说:“那跟于燃没关系吧。” 不等蔡寒川回应,于燃直接冲他们骂了句脏话,他想继续说什么,却直接被周围几个人捂住嘴,架到一旁角落死死摁住。 黄枫依旧在摆弄自己的打火机,他顺手撕下一页涂鸦点燃,那页纸很快化为灰烬。 楚眠起初没有注意到他,闻见灼烧味道后,才赫然发现地上散落的物品全是于燃的,包括黄枫手里的涂鸦册。 原来于燃今天把画册带来了……只是自己还没来得及看。 楚眠怔着,脱口而出一句话:“别碰他东西。” 黄枫挑眉抬头,举了下手里的绘画本,“这个?” 楚眠知道,那是承载着于燃梦想的东西。 ——跟自己约定好要一起实现的梦想。 他胸口有点闷,尽可能忍耐住当下泛起的怒意,阴沉道:“别碰。” “行,你规规矩矩让我寒哥出够气,剩下的我就不烧了。”黄枫拇指从打火机上抬起,眼神移到了角落里的于燃身上,“于燃,你就好好看着。” 楚眠沉默在原地没说话,蔡寒川就当他默许了那个商量条件,笑着活动手腕起身走到他面前。 于燃被几个高二生按在角落里,使出浑身力气试图挣开他们。他现在大脑已经没有任何思考能力,只剩下“不能让任何人伤害到楚眠”这一念头,光是听见黄枫威胁楚眠的语气,愤怒的情绪就迅速积压在自己五脏六腑。 他睁大眼睛,看见蔡寒川的拳头直直地朝着楚眠的侧脸挥去—— “嘭”的一声闷响,器材室内所有人都不由得呆住。 蔡寒川本能地张大嘴巴呼吸,他鼻子上一阵接一阵剧烈疼痛,视线也跟着变得模糊。嘴里尝到了浓浓的血腥味,似乎是从自己鼻子里涌出,接连不断地落到地板上。 于燃瞬间忘记挣扎,目不转睛地盯着楚眠,看他踢了一下蔡寒川的膝盖,促使对方半跪在地。 “操,你他妈找死。”黄枫瞪大眼睛站起来,手里的涂鸦本已经被他遗忘,从手边滑落。 楚眠没有说话,也没来得及反应,导致对方已经趁机往自己小腹打了一拳。疼痛姑且能忍耐,楚眠没有退缩,动作利落地高抬手肘击中黄枫的喉结下方,令他忍不住酸着眼睛干呕。 楚眠屏住呼吸,避免把这间屋子里的细菌吸入过多,他上前一步抓住黄枫的衣领,依赖着惯性让对方倒退几步,接着抬起腿攻击胯骨的位置。 黄枫尝试过还手,但楚眠不仅能承受住痛苦,下一秒还能继续不留余力地攻击人体敏感的几个要害。尤其是喉咙和胃部,一旦难受起来就连带着手臂减弱力量,黄枫稍微没防备住,脑袋就被楚眠直接摁倒在地。 他眼睛睁开,看见了少年阴郁的脸色。 为了让自己情绪不波动太大,楚眠现在不得不让思维陷入空白,以免猝倒症发生。他修长的五指掐在黄枫的脖子上,然后慢慢地说:“别碰于燃东西,也别威胁我。” 楚眠声音低得近乎沙哑,连于燃都差点没听出来是他。 原本牵制住于燃的几个人已经不知不觉地缓和力气,甚至有人还没反应过来,蔡寒川和黄枫两个人居然那么轻易地败给了眼前一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男生。 楚眠站起身走到旁边,弯腰把于燃的东西匆忙塞回书包里,转脸看了他一眼。 两人相视无言。 天彻底黑了,学生们纷纷回家,操场上空无一人。 明亮的办公室里聚集了好几个家长,连已经下班的主任都直接赶回学校,和当事人调查情况。 楚珩找到楚眠时,看到他坐在楼梯间,旁边还有另一个男生。她担心地走过去扶起楚眠,仔细瞧他的露在外面的皮肤,“咩咩,哪里受伤了没有?” “我没事。” “你们主任的办公室在哪里,咩咩?”楚珩焦躁地捂住额头,“你打的同学还好吗?已经到医院了吗?” “嗯。”楚眠点头,“应该不太严重……你放心。” 楚珩来不及多喘口气,马上又去主任所在的地方。 楚眠再次挨着于燃坐下来,两人继续翻看那册涂鸦。 楚眠捏了捏本子的厚度,大概有二百页左右,全部画满了,有很多动漫角色和纯景物,虽然不是每幅都精细,但线条和上色都做到了完整。 本子的最后一页是蓝天白云之下的校园场景,周围绿树郁郁葱葱,色彩丰富而不张扬,看起来非常清爽。 楚眠问:“这画的是你初中吗?” “教学楼的位置是,但其他的不是。”于燃说,“我初中没有那么多树,墙也不干净,玻璃好多都打破了,而且天也总是阴的。” “阴天跟你学校没关系吧,又不是被诅咒了。” 于燃立马直起身子,煞有介事的脸色:“真的,我现在回忆初中,画面全是阴天下雨,可邪门了!” 他说完又俯下肩膀,看着自己画的那张校园,告诉楚眠:“我理想中的学校就是这种,没有考试,没有作业,每天都可以开开心心的。” 楚眠看了他一眼,“你现在有作业也有考试,每天不开心吗?” “开心啊,那不是因为可以跟大家玩嘛。”于燃诚恳地回答,“每天早晨去食堂也是,补不补作业都无所谓,就是早晨看见朋友们都在,我心情就好。” 楚眠继续往后翻,看见了残缺的那一页,仅剩一排呈锯齿状的窄边。 “这页以前是什么,还记得吗?” “嗯……没印象。”于燃耸耸肩,轻松道,“反正这整本都是我随手画的,少一页就少一页吧,不碍事。” 楚眠越想越可惜,如果自己今天早晨一来就提醒于燃把画册给他就好了,那样就不至于被人践踏似的烧掉一页。 大脑意识在这时清晰后,他胸口的怒意也终于积攒成形。 他手指软下去,趁还有最后一丝力气,整个人倒在了于燃肩上。 于燃担心地搂住,“怎么了?” “没事。”楚眠松口气,“猝倒而已,有点累了。” 于燃发现楚眠的头发有点乱了,于是伸手帮他拨顺,“你姑姑回家会骂你吗?” “不会,她对我一直很温柔,从小就是。”楚眠嘴离于燃耳朵很近,因此声音放轻,“画画对她来说也很重要,如果她知道别人随便把你作品撕掉,她只会怪我下手不够重。” 于燃点点头,又问:“她平时是不是很喜欢动物啊?” “我养的蛇都得离她二十米远,其他动物她好像也挺怕的。” 于燃感到疑惑:“那她为什么总冲你学羊叫?” 楚眠哑然,脸上迅速一阵羞臊。 为了不让于燃反应过来那是自己的小名,楚眠很快找了个理由:“她……爱装嫩。” 30、第一次 晚上放学留校调查这起恶劣的斗殴事件还不算完,除了躺在医院的两个,其他当事人转天上午仍然要接受主任和老师们的盘问。大人们弄清来龙去脉后,高二年级的男生们统统记大过处分,而高一实验班的两个人可以从轻发落,被班主任监督写检查就算完事。 这一上午的时间全是在办公室度过,于燃吃完午饭以为自己能放松了,结果又被语文课代表通知去默写,弥补今天上午两节语文课的测验内容。 意外的是,楚眠也在重默名单上,于燃不由得感叹:“王总真的不留情面,对好学生都没特殊待遇。” 两人上楼一拐弯,同时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住了——笔直宽阔的楼道两侧全部被默写的学生挤满,一侧学生贴墙,另一侧靠窗,好几十个人从楼梯口整齐排列,一直延伸到楼道尽头,全都在奋笔疾书默写文言文,甚是壮观。 推开语文办公室大门,里面更是人满为患。 于燃好不容易找熟人帮忙挤出两个位置,转头一看,原来楚眠被要求默写的是《荆轲刺秦王》,而自己是《烛之武退秦师》,这下子没法抄对方的了。 楚眠很快就默完,见于燃纸上就写了个开头,于是凑过去提醒他。 “你慢、慢点,太快了……” 于燃刚写两句话,就忍不住小声叹息。 楚眠降低语速,继续把课文背给他写。但于燃不仅手慢,听力也跟不上,时不时就要问“啊?他刚才曰了什么”“‘共其乏困’后面呢?听不清”。 楚眠不得不再凑近些,下巴几乎是挨在于燃肩头跟他说话。 于燃这下能清晰听见课文内容了,“默写”速度自然加快。他闻得见楚眠发丝间的洗发露香味,也注意到楚眠声音低下去后会变得更有磁性,尤其是提醒他写了错别字的时候,音调会稍稍扬起一点,像是在着急,可下一秒又恢复耐心十足的语气。 楚眠这样有条不紊的男孩很容易让人心里产生一种坚定的安全感,于燃在不知不觉间忘记了刚才进门时的浮躁状态。 “因人之力而敝之……”楚眠背诵课文时,经常余光扫量于燃的耳鬓,担心自己嘴唇挨太近会蹭上。 而且于燃有个习惯,当他听不清别人说话时,会直接把脑袋凑过来,楚眠只好向后仰头躲开他。 眼看着于燃终于快把这篇课文默完,楚眠暗自庆幸。但当他凑在于燃耳边轻声念最后一段时,自己耳边也有人小声问了一句:“楚眠你默完了吗?” 楚眠猝不及防缩了下肩膀,侧脸撞上了于燃耳朵,有点凉。 “默完了……”楚眠回头,小声回答。 他完全没注意到王老师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踱步到自己身旁,她冰冷镜片后的双眼也寒光四射,严肃地说:“你默完了就赶紧走,干嘛非跟他在这儿卿卿我我的,走走走!” 说着,她还一把夺过了楚眠手里的默写条。 “嗯。”楚眠仓促点头,脸色还没从刚才的惊吓里脱离出来,临走前甚至都忘了回头看于燃一眼。 于燃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忍不住倚靠着墙笑。原以为像楚眠这样的优等生,面对再严厉的老师也应该能做到宠辱不惊,没想到楚眠稍微被老师瞪两眼,就立马乖乖低头温顺无比,完全没有昨晚打人的戾气。 果然是个怕长辈的好孩子。 于燃脸上的笑根本克制不住,就算最后一段课文内容都忘了,他现在心情也非常爽朗。 晚上放学,楚眠没有直接回家,准备去医院看望一下蔡寒川他们的伤势。于燃知道医药费都是他姑姑出的,一时觉得他们这家人未免太宽宏大量:“你也太贴心了,管杀还管埋。” “不是关心他们,是我想去打听点事。”楚眠轻描淡写地说,摘下书包,掏出几个本子递给于燃,“你回去把你笔记补全了,期中要考,我都给你折上角了。” 于燃接过来抱在怀里,楚眠却执意让他马上装进书包,怕半路掉一本他都没知觉。 “你当我傻啊?”于燃嘴上抱怨着,但还是听话把本子收好了,完事不忘冲楚眠稍息立正,敬了个礼。 楚眠转过脸去,藏住自己嘴角的笑容,“走了。” 于燃抱着沉甸甸的书包,目送楚眠安全远去了,才坐车回家。吃完饭,老老实实抄写笔记。 于烬玩着手机,不经意抬头看见哥哥竟然在做作业,他惊愕地走到旁边感慨:“你变了,你是不是被人诅咒了!” 于燃头也不抬:“滚,老子都快考试了,你知道高中的题多难吗?” 于烬低头仔细瞧着于燃桌上的本子,抓住了重点:“你还在抄女生的笔记!你早恋了!” 于燃推了他一掌,“我兄弟字写得好看不行?躲开,别打扰我。” 于烬冷哼,半信半疑地嘀咕着远离哥哥,坐到床上悄悄观察他。 很快,于烬就发现了一件诡异的事——哥哥抄写笔记的时候,经常会撂下笔,双手捧起借来的本子端详几分钟,等欣赏够了,再继续抄写。 简直就是“爱不释手”……于烬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最近新学习的成语。 深夜,于燃正抄得起劲儿时,听见自己弟弟在背后跟女朋友打电话的声音了。 十三岁的男孩都还没怎么变声,就好意思用稚嫩的声调喊同班女孩“宝贝儿”“可爱多”,肉麻得于燃浑身发毛,直接砸过去一个枕头,强行终止了于烬的通话。 “干嘛?单身狗的嫉妒?”于烬忿忿不平,“你要是谈恋爱,指不定更恶心呢。” 于燃回忆起弟弟刚才的语气就膈应,“滚滚滚,我才不谈。” “你都十五岁了,哥!这么大年纪怎么可能不搞对象?难道你要成年再谈吗?”于烬此时说话有种超出年龄的语重心长,“打赌吧,你毕业前要是早恋了,以后你就叫我哥。” 于燃对这种无聊的赌约不屑一顾:“行啊,赌就赌。” 眼看着时间不早,于燃想起自己的通话时长还没用完,便拿起手机给楚眠打电话聊天。 于烬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听,冷不丁注意到哥哥笑着对电话那边说了句“我要是去当老师,那你会听我话吗”,他瞬间就清醒地坐直身体,然后努力地竖起耳朵听。 等于燃挂断电话了,于烬的声音就从背后幽幽传来:“你还说你没搞对象。” 于燃疑惑地回头看他,“干嘛?我跟朋友聊天,男的。” “可是……”于烬迟疑了,“你的语气跟我哄女孩子说话有区别吗?” 于燃一愣,马上又抓起一个抱枕狠力扔向于烬,“你懂个鸵鸟,别拿我跟你比。” 其实若不是弟弟提醒,于燃到现在都没发现自己面对楚眠时的态度,会不由自主地与其他人区分。 可仔细想想也在所难免,毕竟楚眠又容易睡着又容易猝倒,还不能大笑,这么苛刻的身体条件,谁见了不都会被激发一点“保护欲”吗?于燃觉得自己对楚眠更好一点,实属理所应当。 不仅是自己,于燃甚至觉得,所有人都该多对楚眠温柔一点,这样就可以让楚眠每天心情愉快,也许还能尽早摆脱“睡魔”。 对啊,楚眠就是活该被人态度更好点对待……于燃对此深信不疑。 最近一阵子秋高气爽,期中考试的日子也越来越近。 每周五都是同学们最懈怠的时候,连语文晚自习都有很多人敢走神,于燃当然就是其中之一。 于燃背靠在墙上,歪着身子跟楚眠说话:“王总换发型了呀,盘上去以后怎么头发这么多?我天,你看看,这要是说她头发里藏了个熨斗我也信。” 楚眠是那种即使到了课堂最后一秒也全神贯注听讲的学生,无论于燃怎么企图拉他一起开小差,他都不为所动。 于燃百无聊赖,注意力转到了附近的崔荷身上,俩人一拍即合,叠了纸飞机互相扔。他们还互相规定:无论纸飞机扔到了多远的地方,只要没被王老师发现,负责接飞机的人都必须去捡回来。 “谁怂谁孙子!” 于燃先是趁王老师写板书,把飞机丢到了窗台;崔荷假装去拉窗帘,转手就让飞机蹿到了教室正门;于燃鼓起勇气借口上厕所,回来时故意冲崔荷露出阴险笑容。 “你完了。”于燃胸有成竹地举着飞机,瞄准了讲桌的位置。 “你他妈别作死!你会被发现的!”崔荷一边笑一边竖中指,觉得于燃的举动过于刺激。 于燃轻轻冲纸飞机尖端“哈”了一口气,他屏息凝神,终于找准了王老师再次转身写板书的机会。 就是现在! 他不假思索地手臂发力,丢出纸飞机—— 白色的锥体在空中划出一道平滑优美的线条,然后准确无误插在了王老师的发髻上。 “哎我操……”于燃连忙捂住嘴巴,不敢相信自己弄巧成拙了。 崔荷笑容也跟着凝固,目瞪口呆。 “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于燃整个身子都探出了桌椅,小声跟崔荷交谈,“好消息是,王总现在还没发现;坏消息是……你他妈要去把飞机摘下来哈哈哈哈哈哈哈!” 崔荷立即冲他竖起两根中指表达当下的愤怒。 “你们两个……在干嘛?” 楚眠正抬头要记笔记,却赫然发现王老师漆黑的发髻上插了一块白皙的板子,定睛一看,原来是于燃他们刚才玩的纸飞机。 班里其他同学也纷纷注意到王老师头上莫名其妙多了个东西,想笑又不敢笑,大家都只能低头努力憋着,尽量维持课堂秩序。 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于燃的杰作,楚眠忍俊不禁,轻轻叹气道:“你完了,于燃。” “哎,别担心。”于燃大手一挥,“飞机是用你默写纸叠的。” 楚眠往自己桌角一看,果然少了页东西。 他脸色冷下去,一把攥住了于燃衣领。 王老师听见于燃那边有动静,写完板书回头,发现他果然没在听课,后座的楚眠还跟着一起打闹。 不过她已经对这俩人之间频繁的接触见怪不怪了,大晚上还没吃饭,她也懒得批评,直接开口告诉他们:“你们俩要不都出去吧。” 楚眠还是想上课的,可张嘴也不敢反驳王老师,就这么被于燃干脆地牵着手腕,从后门溜走去楼道罚站。 “我站在楼道,比坐在教室还有归属感。”于燃已经数不清自己语文课被赶出来多少次了,转头看楚眠,“欸,你以前被老师罚过站吗?” 楚眠摇头。 他不仅从小到大没被罚过站,连被罚写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哇,那今天可太有纪念意义了。”于燃兴奋地拍了拍楚眠肩膀,“你这第一次就给我了?” 楚眠面无表情地拨开他的手,“没什么好得意的。” 于燃兴致勃勃地掰手指头算:“你看,你现在是第一次罚站,今天还第一次写检讨,之前还第一次被掏鸟儿,第一次穿裙子……不都是因为我?” 数到最后,于燃又开始沾沾自喜地抬头挺胸,握紧了拳头。 他觉得自己总有一天可以让楚眠“第一次被树”“第一次骂街”“第一次逃课”。 这么想着,于燃忍不住哼笑两下,一副势在必得的语气告诉楚眠:“你等着吧,我要夺走你更多的第一次!”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楼道里回荡不绝,让高一一班全体同学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31、错觉 “你是被于燃强吻了吗?” 周末复习期间,楚眠已经第四次被同学发qq问这个问题。 他左手举着手机敷衍回复,右手把这些八卦心旺盛的名字记在了本子上。 “幸好王总平时讲课要到处转悠,我趁她走到我旁边的时候,悄悄站起来把纸飞机拔了!”崔荷在五人的小群里把自己“虎口拔牙”的经历细致描述了一遍,得到于燃等人的纷纷叫好。 【丢哥一针灵】:我觉得王总当时应该发现了,但她急着讲课,懒得理你们。 【鲸歌.】:跟我没关系!是于燃扔的。反正他已经出去罚站了,老师骂他也没用。 【丢哥一针灵】:他在外面都不老实,不是还强吻楚眠来着。 【misaki】:欸欸欸欸? 楚眠无奈地看着聊天记录,发了一个省略号过去。他等着于燃能主动出来解释一下,结果对方好像消失了,半晌都没再参与讨论。 楚眠只好私聊他,过几分钟,于燃回复道:“我在构思作文。” “你的那种作文风格应该不需要提前构思了吧。” 于燃颇为谦虚:“哎呀,做人不能仰仗着自己有才华,就不努力了呀!” 楚眠无言以对,有时候他还挺佩服于燃这种雷打不动的强大自信,别人考试得绞尽脑汁写出正确答案,而于燃考试则是异想天开,让自己的思路凌驾在一切答案范围之上。 尤其是文科,前几天楚眠抽时间给他讲了地理,当他们详细地梳理完三页笔记……一个崭新的地球就在于燃脑海里缓缓诞生了。 连续三天的期中考试结束后,成骏中学就迎来了一年一度的校园艺术节。 于燃知道方昭要登台唱歌,作为好兄弟当然要去撑场面,他先去十元店批发了一堆拍手器分给同班同学,又去玩具店买了几个可以喷出泡泡的水枪,连哨子都戴上了,就等着方昭登场时活跃大礼堂的气氛。 前面已经出场了两三个学生,于燃猛然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件重要的应援道具:“坏了,楚眠你看,他们唱歌唱到一半都有人登台献花,跟他妈明星演唱会似的。” 楚眠下午昏昏欲睡,懒洋洋地附和:“你不是也能吹泡泡。” “这跟献花怎么比,唱到一半要是有粉丝登台才显得人气高啊。”于燃面色凝重,深思熟虑过后决定自己也要去给方昭送花,“不行,我现在就出去给他整点儿。” 楚眠已经闭上眼睡着了,对于燃溜走的举动全然不知。片刻后,他直接被耳边于燃的叫喊惊醒了:“哇,这位选手也太帅了吧,还没开始唱我就感觉到了他的天籁之音!” 楚眠揉着眼睛直起身体坐好,发现方昭刚登台,于是他拿起一台泡泡水枪,跟于燃一起往台上喷。 为了让方昭表演时的气氛达到热烈顶峰,于燃双手不留余力地挥舞塑料拍手器,连掉下两片零件都浑然不觉。前奏还没响起,他就先一步吸引了附近所有人的注意,很多人认出于燃是上次跳课间操的同学,便又被他逗笑。 方昭演唱的曲子是蔡依林的《倒带》,他平常说话的声线就很干净透亮,现在气沉丹田唱歌更是中气十足,开口几秒就成了众人关注焦点。 副歌结束进入伴奏,于燃离开席位,准备上台献花了。 楚眠不知道他刚才怎么找到机会买花束的,好奇地转头看去,却赫然发现于燃从地上提起一盆吊兰,冲向了舞台。 方昭看他从观众席迎面跑来也猝不及防,于燃上台后,把从保安室借来的盆栽塞进方昭怀里,然后化身为一个见到偶像后情绪激动的粉丝,捂着胸口大声感叹:“啊!你唱得太好了!我从小就听你的歌长大,全家都特别喜欢你!” 说完,他还不忘遮住脸假哭。 台下哄堂大笑,方昭抱着一盆吊兰,唱到后半段差点忘词。 他这一首歌唱完,反而是于燃累得不行,气喘吁吁地往楚眠身上一靠,双臂无力下垂。 不过他刚才的夸张表演的确有效地活跃了气氛,伴奏到结尾时,整个礼堂的师生都很配合地热烈鼓掌,不仅因为方昭本身实力出众,大家还是为了给于燃这位“粉丝”捧场。 文艺汇演结束后,同学们各回各班,方昭一路上受到不少夸赞,连音乐老师都说他是适合唱歌的料。 于燃跟他勾肩搭背,劝道:“你干脆去考中央音乐学院吧,到时候咱们毕业了都去北京,多好啊。” “你以为这种学校这么好考啊?那都得是从小就练的,我只是纯爱好。”方昭笑了笑,“而且就算我想,我爸妈也肯定不同意啊,还是得正经高考。” 于燃对音乐方面不了解,但他会百分百相信方昭:“没事,大不了你以后参加《中国好声音》,然后跟杨坤一样一年开三十二场演唱会,我场场都去。” 哪怕是这样开玩笑似的幻想未来,方昭心情也能豁然开朗,笑道:“那到时候,你都能带你老婆孩子来了。” 楚眠在旁边本来没细听他们的谈话,但当方昭提到“老婆孩子”这俩词时,他不由自主地回过神儿来,开始注意他们的聊天内容。 不过他们接下来的话题也没再围绕“老婆孩子”展开,刚才似乎只是随口一说。 楚眠望着于燃的侧脸,心里忽然生出强烈的违和感。 就像是军训期间,他实在不能把“恋爱”这个词和于燃挂上钩一样,现在也想象不出于燃会跟“结婚生子”之类的人生大事产生联系,这与于燃的性格非常不贴切。 在楚眠看来,于燃就算成年后也应该是个无知的大人,是那种二十五岁之前不懂讨女生欢心,二十五岁之后天天气跑相亲对象的蠢货。 怎么可能顺利结婚生子啊。 楚眠甚至有种错觉——于燃这辈子都长不大了。 不是心智停止生长,而是好像连外表都能一辈子十五岁似的……这才是他印象里“正常”的于燃。 又一周的紧凑课程过去后,就到了期中考试成绩公布的日子。 由于这次考试要全区排名,成绩发表晚了一天,同学们得知分数的当天傍晚就是家长会。 大课间时,王老师经过一班,顺便把试卷发下去。她站在门口,看见于燃后大声问:“于燃,我考试之前不是给了你几个作文模板?你倒是背下来往上套啊?” 于燃怯声答:“我套了啊,不是您说让我再自己改改,修饰一下嘛……” “你那是‘修饰’吗?你直接给它整容了!”王老师扶了扶眼镜,“还有你阅读题都答的什么啊?行了,我今天就不说你了,晚上我直接跟你家长谈。” 她沉重地说完,匆匆走了。 语文试卷下发后,楚眠发现班里有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往于燃这边走,似乎又想取笑他的作文。楚眠只好起身,率先把卷子拿到了手。 这次的作文要求是除诗歌外体裁自选,题目半命名:那一次,我真的____。 很多同学写“那一次,我真的流泪了”“我真的后悔”“我真的幸福”,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编出一个又一个或感人或温暖的故事。 楚眠做好心理准备,慢慢掀开了于燃的作文纸—— 《那一次,我真的疯了》 楚眠深呼吸,又慢慢合上了于燃的作文纸。 “有好东西怎么不一起看?”崔荷走过来一把摁住楚眠胳膊,夺过那页作文纸,“来,让我拜读一下于燃的最新大作。嚯,二十六分,这四舍五入不就是满分了吗?厉害呀于燃!” 她立即竖起大拇指,然后抑扬顿挫地念出内容:“‘英国著名科学家哥尔多·罗杰曾说过,亲情是把双刃剑,会在你不经意间给你温暖,也会在你没有察觉的时候,把你逼向深渊……’” 话音刚落,于燃就情不自禁地为自己鼓掌,“说得真好,都押韵了。” 崔荷悄悄翻了个白眼,继续声情并茂朗读:“‘在我小的时候,曾遇到这样一件怪事,至今想来还百思不得其解。那天放学,我缠着妈妈去菜市场给我买了三只小鸡,它们像鸭子一样黄,又淘气又可爱,让我怦然心动。回家后,我跟弟弟一起用纸板给小鸡们搭了个小窝,让它们在里面又唱又跳。’” “‘可是很快,妈妈就对小鸡们产生了不满,因为它们到了半夜也叽叽喳喳说话,比楼下那几个爱打牌的老娘们儿还吵,妈妈每晚都要去卫生间骂一顿小鸡,威胁它们要是再说话,就宰了你们炖汤喝!吓得小鸡们再也不敢晚上聊天了。’” “‘那时候,我家日子过得很拮据,经常吃了下顿没上顿,一个星期才能吃上一次肉。所以听到妈妈那样威胁小鸡时,我怀疑她会真的杀了它们,因为妈妈平时就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妇女。’” 崔荷顿了顿,同情地看了一眼于燃,关切问道:“你家那时候真的那么困难啊?” 于燃摇摇头,反问:“这篇作文里只有一句话是真的,你们猜是哪句?” 楚眠思索道:“鸡像鸭子一样黄。” “错!”于燃否定,“是‘我妈是个心狠手辣的妇女’!” “……”崔荷接着读下去,“‘果然,某天早上醒来,三只小鸡真的离奇死亡!我蹲在它们尸体旁边嚎啕大哭,可妈妈却无动于衷,捞起它们来,直接拿去厨房炖汤了。’” “‘我不喝!我愤怒地大喊着,屋里肉香四溢,我肚子也饿了,但想到小鸡就这么被妈妈残忍杀害,我根本没有胃口,夺门而出,哭着在街上奔跑。突然,大雨瓢泼,仿佛是老天爷在为小鸡落泪,我大吼着,跪在地上,渐渐失去了意识……’” “‘我再醒来时,已经神志不清。当时的记忆我忘掉了,后来听妈妈说,我那时只会学鸡叫,还不停地用嘴啄人,可怕得很!像疯了一样。’” “‘但有一件事我记得很清楚,那就是我当晚做了个梦,是小鸡托给我的。奇怪的是,它们明明在叽叽喳喳,我却能听懂它们在说什么。梦醒后,我按照它们的指示,去掀开弟弟的枕头,果然——下面全是鹅黄色的鸡毛!’” “‘怎么回事?为什么你这里有小鸡的毛?我质问弟弟,他却支支吾吾答不上话。这时,我发现他嘴角黄黄的,于是用力扳开了他的嘴,惊讶发现是一张血盆大口!’” “‘我闻了闻,发现这居然是鸡血的味道!‘你……你居然!’我震惊地看着弟弟,不敢相信鸡原来是被他活活咬死的。因为他已经很久没吃肉了,那天听妈妈威胁小鸡们不听话就炖汤喝,或许激发了杀鸡的念头。我对弟弟非常失望,直接气得晕倒了。’” “‘再醒来时,已经是三天后。听妈妈说,这三天以来我不会说人话了,仿佛是一只鸡,不停地啄弟弟,还扯他的头发。直到他哭着跪下来道歉,我才放过了他。我听完妈妈的话,心里久久不能平静,想起了之前小鸡给我托梦的事,看来它们这次是附在了我身上报仇了吧!’” 崔荷念着念着,忽然疲惫地叹气:“操,当你弟弟也太惨了,短短几个月他就被你揪光两次头发。” 这篇作文的结尾,于燃还不忘总结升华一下:“很多人都说动物是通灵性的,我恍然大悟,怪不得我们身上的重要器官会用鸡的名字,看来我们的祖先也曾经像我一样,跟它们之间有所共鸣吧!” 楚眠完整地听完后,诚恳地问了一句:“于燃,你中考时理科成绩应该很高吧?” “我操,你怎么知道?我数学考了一百一呢!” 楚眠嘴角噙着敷衍的笑意:“嗯,意料之中。” “哎,这么快就被你发现了。” 于燃挺直背脊,意味深长地说:“果然,看一个人聪不聪明就像看他有没有头发一样,这种外露的东西,藏不住的……” 最后一节课结束后,家长会也快开始了,教学楼外停靠的自行车越来越多。 于燃和楚眠站门口接应各自的家长,楚珩刚才在家赶稿,到学校时晚了几分钟,她急切地找楚眠打听开会位置。 于燃站在旁边觉得应该主动打招呼,显得礼貌。但他看楚眠的姑姑挺年轻的,叫“阿姨”不合适,只好喊了声“大姐好”。 他犹豫了一下,又张嘴:“汪汪。” 楚眠听见他忽然学狗叫,不由得一愣。随后反应过来,姑姑刚才又不小心叫自己“咩咩”来着。 ……结果于燃把这个当成沟通暗号了吗? 楚珩来不及跟他们多寒暄,只冲于燃温柔地笑了笑,然后匆忙地跑向教室。 “大姐拜拜!”于燃挥手告别,“喵喵!” 楚眠哑然失笑,轻轻推了一下于燃脑袋。 当掌心触及到少年柔软发丝的刹那,前不久的那份错觉在此刻逐渐清晰。恍惚间,楚眠发现自己不是误以为于燃“不会长大”,而是隐隐希望着他干脆“不要长大”。 脑子笨一点也没什么大不了,不管是写让人啼笑皆非的作文,还是不用常理方式跟别人交流,至少世界简简单单的,至少快乐都很纯粹,至少…… 至少也能让自己跟着他发自内心地笑起来。 楚眠轻轻蜷起五指,稍微攥紧的时候,感觉到掌心一团热流。 ——还是一直当个麻瓜吧。 32、十六岁 立冬以后,北方气温又持续下降,容港连着几天雾气重重,空气干燥。 楚眠这次总分排列全区第七名,轻松打破了成骏近六年来的最高分纪录。可惜他身患睡病,无暇参加市级竞赛,能为校争光的最大机会就是未来高考,校领导对他寄予厚望。 由于这次成绩比预估高了一点,楚眠决定奖励自己休息半天,穿好外套出门闲逛,顺便把“铜雀台”的徐四约出来见面,对方联系电话是他前阵子去医院时找黄枫打听出来的。 男人已经在会所门口等候片刻,楚眠很快到达,发现他手里拎着蛇箱。 徐四也不跟他拐弯抹角,直接把箱子递过去,“送你了,别的事你别管了。” 不久前,徐四收到了陌生号码发来的几张照片,是自己熟识的男孩在会所玩乐的自拍,他心里一惊,以为是谁想用他们招待未成年的信息来威胁索要钱财,结果对方却只是想打听爬宠购买渠道。徐四琢磨半天,才想起来几个月前确实遇到过一个态度强硬的少年。 楚眠没有接他的箱子,话题直接进入重点:“黑市买的吧?” “这个我不知道,蛇是别人用来抵债的。” 徐四随手抽出一根烟递过去,楚眠摇头拒绝了,接着问:“高利贷那种吗?” “对对对。”徐四点头,“那人总往外地躲,我每个月就得找好几天,他上次觉得这蛇不错,直接给我了。” “他哪弄来的?” “应该是他自己在容港的渠道吧,我没打听过……你要是喜欢玩这个,我把他电话给你?”徐四主动给楚眠发了个联系人姓名电话,他吐了口烟,又把蛇箱往少年手上送,“弟弟,给你你就拿着吧,咱商量个事儿,那些照片你可别外传啊,回家就赶紧删干净了。” 楚眠没答话,掀开蛇箱盖子瞧了瞧,发现那条红白相间的双头奶蛇躺里面很蔫儿,左边的那个蛇头动都不动,看样子很像寿终正寝。从蛇身长度上判断,也就七八个月大,完全不是自己丢失的那条。 喜忧参半。 “算了,你自己留着吧。”楚眠摇头。 他之前的确打算向徐四高价收购这条珍稀变异蛇,无非就是想让它充当玛丽嘉的替代品,这样自己内心深处的遗憾或许能少几分。但双头蛇的寿命都不长,楚眠不想再经历一次离别的痛苦,考虑过后还是放弃了饲养念头。 更重要的是,他觉得自己目前生活的情绪状态,已经不需要把情感寄托在动物身上了。即使过去的遗憾不能完全释怀,但至少能慢慢被其他幸福掩盖。 楚眠低头把徐四发来的号码和姓名存好,没再多说其他,转身离去。徐四在后面不停地叮嘱他删照片,他也全没理会。 回到家后,楚眠发现姑姑在厨房手忙脚乱地烹饪新学的菜品,说是为他生日那天的晚饭做准备。 经她提醒,楚眠才意识到现在已经十一月中旬,离19号生日还有两天,平常他专注学习,差点连生日都忘了。 他这下心情有点好,进卧室抱起fiona,躺在床上亲它。 很快,楚眠想起一件重要的事:自己的qq资料上没有填出生日期,那么系统就不会提醒好友该给他送生日贺卡。 楚眠漫不经心地思考起来,班里唯一一个清楚自己生日的就是崔荷,不过她整天顾着吃喝玩乐,没准今年忘记了。如果她记得,应该会告诉于燃他们,可到现在为止,楚眠都没被任何人询问生日礼物的事。 其实不要也罢,反正自己什么都不缺……楚眠轻轻抚摸着fiona身上光滑的鳞片,微微愣神。 他只是有点好奇于燃会怎么给别人挑生日礼物而已。 楚眠长舒一口气,把蛇放在枕头上,拿起手机登陆qq,看到系统消息的第一眼,他就心里一沉—— 管理员【狼藏了反犬旁】已将你移出群。 楚眠莫名其妙,蹙着眉搜索群号想确认一下是不是解散了,结果发现他们四个还在群里。 然后,他注意到群名改成了“楚眠生日惊喜计划”。 “……” 楚眠几乎可以肯定,这种把当事人踢出群后还明目张胆地围绕本人展开讨论的行为,绝对是于燃一个人的主意,估计另外几人此时正在群里破口大骂他的自作聪明。 但楚眠现在根本来不及感叹于燃的愚蠢,他看见新群名的第一眼,就猝不及防地被喜悦紧紧包裹住了,有种心满意足的欣慰感。很快他手臂发软,手机从掌心滑落到床上。 fiona缓慢地爬到他的脖颈,蛇头压着他的侧脸,凉凉的。 此时此刻的聊天群,气氛并不算温馨。 【鲸歌.】:你真的是个撒比!你他妈不会把咱们四个拉讨论组啊?你当楚眠跟你一样也是傻逼不会怀疑? 【丢哥一针灵】:别骂了,于燃刚才是真觉得自己的操作天`衣无缝,你跟一个弱智计较什么呢? 【misaki】:好了( ̄▽ ̄)/我们想想该送什么吧。 【鲸歌.】:反正别吓他就行,他讨厌有意外。 于燃告诉他们:“我今天就把礼物买好了!他肯定喜欢!但我不会告诉你们是什么!” 【鲸歌.】:我们也没兴趣知道ok?算了,我懒得挑了,直接给他买蛋糕。你们谁能帮我问一下楚眠爱吃什么口味的?我问肯定露馅。 “我来问!”于燃积极地把这个任务接下,“我现在给他打电话。” 崔荷十分担心地嘱咐他:“你旁敲侧击地问,可别一上来就说‘楚眠,你爱吃什么味的生日蛋糕’之类的。” “放心,我先假装问他作业,然后再婉转地聊蛋糕。”于燃胸有成竹,直接拨通了楚眠电话。 楚眠这时手指恢复了些力气,勉强按下接听,选择免提。 他猜到于燃接下来的话肯定会跟自己生日有关联,因此集中注意力,想从对方话里的细节推测他们出计划。 于燃一上来就说自己作业不会写,要请教几个数学题:“笔记看不懂啊,就那个什么诱惑公式……” 楚眠纠正:“是诱导公式。” “对对对,引诱公式。”于燃在电话另一边翻开卷子,装模作样地念题目,“你把第二道题给我讲讲。” 他心不在焉的语气太明显,楚眠却还得态度认真地配合讲解三角函数。于燃只会一个劲儿“嗯”,假装自己听懂了,最后还恍然大悟拔高嗓门:“噢……原来是得这么诱惑!” 演戏之余,楚眠还不忘提醒他:“你把诱导公式的图背下来,期末肯定要考。” “嗯嗯。”于燃现在迫不及待地想进入正题,他一边说话,一边用指关节用力地敲打手机侧边,“楚眠,你觉不觉得这个三角函数的图,很像一个蛋糕?” 这话听得楚眠有点噎:“……是有点儿。” “哎,还是黑水笔写的,巧克力味,我最爱吃。”于燃还在不停地敲手机,指关节都红了,“你觉得什么味的最好吃啊?” “水果的吧。” 于燃默默记下,马上给崔荷发消息:“他想要寿桃那种。” 楚眠耳边持续传来噪音,他忍不住问于燃:“你手机是不是出问题了?总有那种好像在击打什么的动静。” “啊?”于燃倏地停手。 他面色紧张,生怕楚眠发现自己刚才其实是在旁敲侧击套话。 “那、那个,我去写作业了哈!”于燃当机立断,匆忙结束通话,以免引起楚眠的怀疑。 房间又恢复宁静,楚眠隔了几秒,忽然笑出声,后悔刚才没录音。 星期一难得天晴,于燃早早到了校。 他手里拿着一个崭新的本子,从靠门第一个同学开始,请求对方花几分钟时间为楚眠写一句生日祝福。同学们也积极配合,还有人写完觉得班里人数太少,便带着于燃去隔壁几个班,发动更多的陌生同学写。 不过这件事很耗费时间,于燃只能暂时把本子交给其他同学,让大家私下传递,自己放学再过来取。 回到教室,于燃怕自己在楚眠面前说漏嘴,一上午就尽可能避免跟他说话。等到了午餐时间,他们就可以把惊喜送出去了。 于燃负责带楚眠去小卖部,其他人则趁机把礼物塞进楚眠的背包和书箱,崔荷刚从学校门口取来蛋糕,藏在楚眠椅子底下。 “点不点蜡烛?”夜希问,“咱们都没打火机啊。” 方昭摇头,“别点了,教室里不安全,一会儿把蜡烛插上去意思意思得了。” 几人又开始讨论:万一楚眠回来直接看书,没发现礼物盒子怎么办? 崔荷打消了他们的疑虑:“不可能,他桌上东西稍微变个角度他都会怀疑,更何况今天于燃还鬼鬼祟祟的,我估计楚眠早看出来了,一直都装不知道呢。” 他们忐忑地等待楚眠回来,终于,楼道里传来了于燃说话的声音。 “走,走,好往右拐,继续走……” 众人抬头望去,惊愕发现于燃正倒退着进教室,楚眠则戴上了眼罩,被于燃牵着双臂慢慢向前走。 “好的,再走两步,停,坐下吧。”于燃轻声下达指令,等楚眠坐稳,又亲手帮他摘下眼罩,“猜猜你这里有什么变化?” 崔荷忍无可忍,僵着脸拍了于燃脑袋一掌,“你他妈在干嘛?” 于燃赶紧给她使眼色,暗示她别提醒楚眠。 楚眠现在两边耳朵都尴尬得红透了,演戏这种事他不擅长,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表现出自然的欣喜,所以他索性只盯着桌面,坚决不低头看书箱和椅子下方,免得自己反应冷淡太扫大家兴致。 方昭隔着空气清晰地感觉到楚眠左右为难的情绪,他不忍心再折磨今天的主人公了,便主动蹲下拿出蛋糕摆在楚眠桌上,爽朗笑道:“生日快乐!” 楚眠如释重负松口气。 “哎你怎么……”于燃气急败坏,扯住方昭衣领,“好好的生日惊喜被你给毁了!” 崔荷翻了个白眼,分开两人,“你都给楚眠戴眼罩了,还有脸说别人?” 于燃理直气壮:“戴眼罩怎么了?楚眠又不知道有惊喜啊。” “傻逼,他还能不知道自己今天过生日?” 于燃怔了一下,如梦初醒:“操……我看他今天也没特别高兴,还以为他忘了。” 崔荷无语凝噎。 趁他们吵闹的工夫,夜希已经帮楚眠把蛋糕盒子拆开,插上了十六根细长的彩色蜡烛。 楚眠不喜欢当着别人的面许愿,因为他觉得闭上眼睛双手合十的样子很幼稚,但大家花了不少心思,他还是暂时放下自己的心理负担,闭上眼虔诚地许了三个愿望。 ——希望睡病快点好起来。 ——希望成绩一直进步。 ——希望前两个愿望都…… 楚眠心里默念着,思维却逐渐涣散。 于燃看到他脑袋忽然垂下去,便条件反射般扶住他肩膀,喊了两声名字没反应,果然又睡着了。 “没事,咱们先给他切蛋糕吧。”方昭提议道。 崔荷说了句“我不要奶油”,夜希紧跟着表示“我也不要”,随后两人谈起了各自讨厌奶油的原因。 “太腻了,我现在想想那个口感就要吐了……”崔荷皱眉撇嘴说着,感觉喉咙一痒,她立马干呕了一下。这声音在部分人群里具有传染力,就像是看到别人打哈欠会导致自己也想打一样,夜希很快也捂着自己脖子,呲牙咧嘴:“呕——” 两个人都听不得这种声音,但她们又觉得互相传染很好笑,于是接下来干呕声就不可控制地此起彼伏。 楚眠过几分钟逐渐苏醒过来,一睁眼就看见两个花季少女在自己面前激情对呕,惊得他下意识向后躲避,结果脑袋撞到了于燃怀里。 于燃感觉到他刚才缩了下肩膀,于是他学着大人的语气,边摸楚眠头发边哄道:“胡撸胡撸毛儿,吓不着……” 楚眠觉得空气变热了。 蛋糕平均切了很多块,方昭帮楚眠分给全班同学,也给办公室的老师们送去了一些。于燃惦记着往楚眠脸上抹奶油,不过他的念头很快就被楚眠识破,一下午都严防死守,坚决不让于燃得逞。 晚上放学,于燃让楚眠先站在原地等一等,然后他跑上楼去取早晨借出去的本子。 “什么?”楚眠接过,想翻开。 “等你回家再看。”于燃按住他的手,把本子推向楚眠胸口。 楚眠听了他的话,合好本子紧握在手里。 两人一起走出学校,室外寒冷,一说话嘴边就冒白气。 “崔荷前天才告诉我们你今天过生日,这么重要的事她都不早点说,操!我差点来不及出去给你买礼物。”于燃开始给楚眠讲自己这两天的准备过程,“……还有,你为什么之前不说你哪天生日?” 楚眠没有答话,也没仔细听于燃问了什么,不过他倒是注意到于燃最开始说了句“这么重要的事”。 只关乎自己的重要日子,却也被另一个人重视着。这种前所未有的安心感微妙地在楚眠胸腔里扩散开来。 趁于燃不注意,楚眠还是悄悄翻开了那个本子,借着暖黄的路灯浏览—— 映入眼帘的是大片不同笔迹、不同颜色、不同落款的生日祝福,前几页全部都是班里同学,有很多开学以来从没说过话的人,现在却亲手给自己写下了“十六岁生日快乐”“祝你新的一岁越来越优秀”;从第五页开始,留言的人全都是陌生名字,但祝福同样真挚无比,仿佛大家都在为他又长大一岁而愉悦。 楚眠清楚感觉到自己心跳加快了。 “欸!你他妈怎么提前打开了!”于燃大声斥责,伸手强硬地替他合上,“都说了要你回家看的。” 楚眠脸上自然浮现出笑容,点头缓缓道:“好。” 怕于燃不放心,他又补充一句:“我刚才什么都没看清。” “那就好。”于燃相信了他的话,“我怕你太高兴,大马路上猝倒……哎,不过也没事,就算你现在猝倒了——” “我也会在旁边抱住你的。”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有力地挑起了楚眠的敏感神经,再之后不管于燃说了什么,楚眠都没再听进去。 心跳在寒风里越来越快,楚眠不知不觉走到了每天该跟于燃分别的地方,在对方连续说了几声“拜拜”后,楚眠才慢半拍地抬头:“噢,再、再见。” 于燃转身前又问:“咱们组明天是不是扫除?得几点到校啊?” “五点六……六点五、五十左右,或者七点二十之……” 楚眠一开口,嘴就不受控制地磕巴起来,他大脑一片空白。 于燃没在意,一如既往地笑着挥了下手,过马路去车站。 楚眠深呼吸,步子缓慢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仿佛踏着松软的奶油。他的外套没有衣领,脖子全露在外,整个人却感觉不到多少寒意,甚至忽略了现在已经是冬天的时代。 他抬起头,看见了澜江之上的观光摩天轮正闪耀着光。 凛冬前的最后一丝温暖,牢牢定在了自己十六岁的这一天。 33、血光之灾 “咩咩,你爸妈给你的生日礼物下午已经送来了哦,我放你屋里了。” 楚眠应和着回卧室,看到桌上有两个包装精美的盒子,估计是手表或者耳机。父母的礼物向来贵重而普通,楚眠暂时把它们放到一边,从书包里拿出几个朋友送的东西。 他把于燃的礼物留到最后才拆,包装纸整齐叠好,里面是一支白色的羽毛笔。 谈不上惊喜,只是有点意外。 大概因为自己平常喊于燃“麻瓜”的次数多了,就被他以为是《哈利·波特》爱好者了吧。楚眠取出笔蘸墨水试了试,不够流畅,日常不适合使用,只当个装饰品倒也不错。 他把笔收好,放在抽屉里,避免白羽毛沾灰。 楚眠一页一页翻那个写满生日祝福的本子,连高三年级的学生都有,参与人数远比他想象中多。即使大家与楚眠素不相识,但落笔时都不吝啬善意。 楚眠翻开笔记本中间一页,终于找到了于燃亲笔的话—— “to楚眠:你给我等着,总有一天,我会让全世界祝你生日快乐。” “by反正你知道我是谁所以我就不写名字了” 楚眠扬起嘴角,又把这两排歪歪扭扭的字迹多看了几遍。 “咩咩,我给你买了蛋糕,出来吃吗?” 楚眠抬头喊道:“在学校吃过了。” “噢,好。”楚珩这下明白侄子有跟同学们一起庆祝,自然为他高兴,然后心安理得地独吞了他的新鲜蛋糕。 伴随着愈发紧凑的课业,日子也变得越来越快,容港寒气弥漫,2012年不知不觉就进入了尾声。 “真尼玛是世界末日么?央视新闻报道,今天下午两点左右,一颗名为‘战神’的小行星将运行到与地球最近位置,690万公里,正以每小时35000公里的速度飞来,需要小时到达地球,也就是天……也就是12月21日一早!” 阳光明媚的一天下午,全国各地的用户打开qq空间都能很快刷到这条说说。 学生们转发最积极,一部分人对这种噱头不屑一顾,表示“世界末日来就来呗,有什么好怕的”“死就死”;另一部分人开始恐慌,纷纷亲朋好友真情告白,袒露心声,好让自己死后没有遗憾。 而于燃显然是第三种人,他既害怕过几天行星撞地球,又坚信自己能通过不懈努力留住性命,于是在12月21日正式到来之前,他积极地为避难做准备。 “于燃,你是不是把小卖部搬空了?” 方昭目瞪口呆,只见于燃桌面上的食物堆积成山,什么面包饼干火腿肠,威化坚果铜锣烧,饱腹感都很强,脚边还存放了三桶1l装的矿泉水。 于燃把它们按天数分配好,贴上标签,作为自己末日后苟延残喘的干粮。 他还不忘拿出两根士力架,塞进楚眠校服口袋,凝重地叮嘱道:“你拿好,等发大水的时候先用它撑一天,我游泳去找你。” 楚眠正在做题,直接撕开巧克力包装咬了一口。 “哎!它可是你的命根子!”于燃焦虑地摇晃楚眠肩膀,“你怎么现在就吃了!” 楚眠被他激发出逆反心理,马上又咬了一口,脸颊被塞得鼓鼓的。 方昭劝于燃:“你这泼猴,休得无礼。物理优化写完了吗?晚自习抽查。” “都快世界末日了还写什么作业?”于燃伸出一根食指左右摆动,“这几天我要自由地活。” 然而老师们并不会轻易放任自由,年底的作业量又再次加大,同学们苦不堪言,很多人自暴自弃盼望着世界末日真的到来,这样就可以逃避考试了。 大家都是把玛雅文明的预言当猎奇故事,周四晚上放学大家还对此津津乐道,互相调侃“这是咱们最后一次见面了”“明天一定要活着来上学啊”,再很快把这件事忘却脑后。 只有于燃半夜两点还很精神,窗外有什么风吹草动,他都会警惕地起身掀帘观察几分钟。幸好,天边没有火焰或流星落下,夜晚依然安宁。 于烬已经在自己旁边熟睡了,又磨牙又蹬腿,于燃给他盖了好几次被子,自己才躺下闭眼。 后半夜风声小了,于燃放松警惕,也慢慢入眠。 转天一早,于燃是被于烬吵醒的。 “哥!昨晚下雪了!”于烬兴奋地跪在于燃腿上看窗外,“雪好厚。” 于燃抬腿把他踢开,翻身继续睡。他迷迷糊糊间想起今天是世界末日,蓦地睁开困倦的双眼,从床上弹起身,“我现在还活着。” “哥,看雪!” 于燃转脸望去,被视野里白茫茫的积雪晃得眼睛一痛,赶紧眯着眼睛,找床边的衣服穿。 他庆幸世界暂时安全,又失望今天要上学,还担心天色会不会随时大变,整个人情绪摇摆不定,等到了学校才明朗起来。 教室一如既往喧闹,大家一边聊天一边补作业,“世界末日”就是今天的热门话题。最近很多人都换上了“歪脖子”卡通qq头像,据说大家一起歪脖子就会让地球倾斜,从而避开小行星的撞击。 “让地球倾斜?”顺利活到中午的于燃,被这个想法刺激出了新灵感,“那要是大家一起蹦起来,不就可以让地球离行星更远了吗?” 方昭蹲在地上团了小雪球扔向他,“你又想干嘛?” “来,咱们拯救世界。”于燃双腿发力,一跃而起,“蹦啊都!你们快蹦!蹦——” 楚眠蹲在方昭旁边,捏了个巴掌大的雪人,轻轻把它放在地上,顺便为保护它而堆了一圈围墙。 正当他暗自对这个作品满意无比时,在后方高高蹦起的于燃突然“哎呦”了一声。 楚眠循声望去,看见于燃重心不稳跌坐在地,还往前滑行了一小段距离,双腿直直地踹向小雪人的围墙。它瞬间头断雪流,变成了两颗汤圆。 比起即兴创作被毁,楚眠还是更关心于燃的安全,连忙上前扶起他。 于燃费力地站起来,拍散衣服上的雪。很快发现手有点疼,翻过来一看,掌心已经蹭破皮渗血了。 “带你去医务室。” “没事,洗洗就好了。” “上点药,别感染。”楚眠推于燃肩膀,把他带进楼。 于燃本来不在意这点小伤口,结果校医给他喷了东西,掌心瞬间胀痛无比,说是这样好得快,但于燃却觉得自己血肉仿佛在一点一点消解。 校医给他贴完创可贴,于燃提了个请求:“给我再缠上绷带吧。” “用不着,没那么严重。” “求你了。”于燃伸出手,“我想让它看起来严重点。” 楚眠在旁边睨了他一眼。 于燃缠好绷带后回教室,整个人又恢复活跃,跟周围同学展示自己受伤的双手:“这样就不用默写了,我真机智!噢对了,大神——” 他叫住薛子凡,上前佩服道:“你上次预言真准,说我今天有血光之灾,还真有了!” “得了吧于燃,你这不是血光之灾,你是自作自受,非要在雪地里蹦跶。”方昭反驳,低头看见于燃手上包得挺严实,他不免意外,“你不就是摔了一跤吗?怎么给你裹这么多层?” “噢,这个……”于燃脸色变得严峻,忧郁地望着掌心,“我担心魔力会跟着血一起流失,所以先这么草率地抑制住了。” 接着他又皱眉“啊”了一下,左手用力攥住右手腕抖动,咂舌道:“啧,那个魔鬼又来召唤我了么?” 话音刚落,教室门口就响起语文老师如洪钟般的声音:“于燃!你今天找我重默了吗?啊?赶紧过来!” 于燃猝不及防心脏颤抖,刚才拿腔作势的底气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悻悻举手:“王老师,我手残了,写不了……” “那就过来给我背!” “噢……” 无论所谓的世界末日预言被网络渲染得多么神乎其神,当这天真正到来时,人们也会发现它与平淡的往日别无二致,依然要起早贪黑工作上学,烦恼和忙碌不减半分,只不过今天的气氛明显更热闹些。 午后,有人在班里大声宣布:“好消息!今天雪太大,下午不上课!” 班里瞬间炸开锅,但怕白高兴一场,大家又纷纷质疑这件事的真实度。 “真的,我家长电话填的自己号码,刚才班主任发短信通知了,她一会儿肯定来班里说。” 全班喜出望外,欢呼着收拾书包。 在教室的吵闹声里,楚眠问了于燃一句“手还疼吗”,但是对方完全没有听到,只顾着把那些末日储备粮塞进背包。 楚眠忍不住提高声音,两遍问完还是没回应,他干脆身子探过去,喊于燃的名字。 “啊?”于燃被他吓一跳。 “我在问你话。”这次好不容易能交谈了,楚眠却莫名有点不耐烦,“你手还疼不疼了?” “疼啊,我一直忍着呢。”于燃诚实回答,伸到楚眠面前,“要不你给我吹吹?” 楚眠下意识躲开视线,垂头心不在焉地翻弄已经整齐的书本。 无论是站在朋友的角度,还是站在男生的角度,楚眠都觉得于燃刚才随口一句玩笑似的要求……不同寻常。他经常能感觉到于燃对待他的说话方式跟别的男生存在微妙差别,比如于燃就从来不会跟方昭说什么“你背我”“你听我话”之类的;而在自己面前,于燃却时不时模糊某些男生间的“界限”。 这种差别很奇怪,但楚眠却不反感,而是困扰该怎么自然回应。 “真的好疼。”于燃又凑近了点,声调渐渐软下去,“你就吹一下,我好得快。” 楚眠的思维被彻底打散了,前一秒还犹豫的状态,在此刻转为了镇定,只是侧脸温度在升高。他没有抬头直视于燃的眼睛,嘴慢慢离对方手掌近了,轻轻吸一口气。 当他准备呼出去的时候,突然发现于燃掌心的绷带上写了两个字—— 牛逼。 楚眠这半口气瞬间卡在喉咙,剧烈咳嗽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于燃一秒破功,坐下来拍着桌子大笑,大声喧哗,“楚眠吹牛逼啦!楚眠吹牛逼啦!” 楚眠咳嗽得满脸通红,他怒不可遏地抓起桌面上的书,通通向于燃砸去。 34、牵手 跟于燃认识久了,楚眠终于明白为什么人活着要追求“超然物外”。 “别与傻逼论长短。”方昭拍着楚眠肩膀劝慰他消消气。 楚眠坐下来喝水润嗓子,之后不管于燃说什么他都置之不理,生怕对方再套路自己。 成功逗弄到他的于燃已经心满意足,诚意满满道:“楚眠,我给你跪下道歉。” 他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在楚眠桌上模拟成两条腿走路的样子,然后“咚”的一声跪下去。 楚眠疲惫又无奈地叹气,背上书包扬长而去。 现在的雪不算太大,只是有点密集,银粉玉屑飘洒在城市上空,马路车辆从下午开始拥挤。世界完全没有毁灭的兆头,比起谣言中的末日,今天更重要的日子其实是冬至。 寒夜灯火通明,光与雪花相伴。 李桂蓉煮了三大盘白菜猪肉饺子,从厨房端出来时,那俩儿子正一起攥着筷子敲桌,烦人得很。 于燃一边倒醋一边问:“爸今天回来吗?” 听到这话,李桂蓉更嫌他吵,踢一脚,“管他干什么,你倒是挺有孝心啊?你看看他管过你没有?净在这儿瞎问。” 于燃没说话,只是笑了笑。 于烬今天似乎没胃口,不像平常那样狼吞虎咽,吃完一碗就借口写作业回屋了。于燃看出他有点异常,过了会儿进去问他:“呦,怎么了弟弟,你天天不是得吃三吨吗?” “别烦我。”于烬无精打采地趴在床上。 于燃嬉皮笑脸地趴到他旁边,搂住他肩膀,“谁惹你了?跟哥说,我去给他送个‘替天行道’的锦旗。” “烦死了你,滚……”于烬心烦意乱地闷哼几声,推开于燃。 但小男孩心里愁苦,现在也想快点宣泄,沉了沉还是告诉于燃:“我这是情伤。” 他用这稚嫩的脸庞说出如此严肃伤感的话,于燃只想大笑,但作为兄长还是要忍一忍,他打开酷狗音乐,为于烬播放一首《男人哭吧不是罪》,然后耐心听于烬诉苦。 事情过程很简单,今天qq空间里掀起了世界末日告白狂潮,气氛甜蜜而热烈。于烬也想参与,他从昨天晚上就开始抒发真情,在备忘录上给现任女朋友写了好几百字情话,准备今天中午发来着。 结果……女朋友一大早就跟他分手,理由是“死到临头我不想骗自己”,转头去跟一个学长告白了。 于烬为此郁闷一天。 于燃无法感同身受这方面的悲伤,只能走形式似的安慰:“哎,弟弟,别怕。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天涯何处无芳草’,这个不行那就再找下一个嘛。” “我本来就打算找下一个的。”于烬说,“我只是不能接受她先提分手,凭什么是我被甩?” “啊?弟弟你这个就有点太计较了吧……” “哎你不懂,走开走开,别放歌了!”于烬又推开他,把手机音乐关了,躺在床上盖被子睡觉疗情伤。 于燃不急着洗漱睡觉,倚在床头玩手机,等待着时间从“23:59”归零。 12月21日顺利度过,末日假说不攻自破。 班长是第一个在qq群发消息的:“我们幸存了!” 其他同学也紧随其后:“活着真好。”“咦?我们现在不是在天堂吗?”“比世界末日更可怕的期末考试快来了。”“有多少人后悔昨天告白了?” 于燃彻底放下心,转身替于烬拉开点被子,好让他睡觉时呼吸通畅。 接着,于燃给楚眠发了条信息,问候他:“还活着吗?” 对方现在失眠,很快回复了一个“嗯”。 “嘻嘻!我也还在!” 于燃其实很想听听楚眠的声音,但于烬在旁边睡觉,他不愿打扰,只好继续短信交流。 “楚眠,咱们也是一起经历过生死的人了。” 楚眠对这种谣言前提下的“同生共死”没什么感触,但于燃说出来,却真令他有种两人之间情谊加深了的感觉,值得高兴。 他握着手机,打字回道:“那以后请继续多多关照。” 屏幕的光芒映在脸上,于燃嘴角不可抑制地高高上扬。比起“劫后余生”,好像楚眠的这句话更能让他欣喜。 “好啊!!”他迫不及待地回应。 黑夜里,雪停了。 楚眠反复亮起几次手机,确定于燃接下来应该不会再发新动态后,他才撂下手机翻身睡去。 十二月底,北方寒风肆虐,容港气温再创新低。成骏中学的课间操干脆停了一周,避免地面结冰太滑,学生发生事故。 平安夜和圣诞节在最忙碌的工作日,商贩们把普通苹果裹上精美的包装纸,到中小学附近兜售,能吸引不少单纯的青少年购买,利润颇丰。 就从这两天开始,全校各班级陆续下发信纸。高一年级开始不晓得是要做什么,但大家很快发现教学楼门口多了一个硕大的红色邮筒,上面印着白色的大字:校长树洞。 顾名思义,学生们要是有什么想秘密倾诉的事,都可以在年末这几天写下来投递进去。高二高三学生了解这是成骏的每年传统,校长这么做就是想让孩子们在书写的过程里,慢慢学会对今年的遗憾释怀,再试着对明年充满期待。 于燃看见邮筒后,站在原地瞠目结舌。 “‘校长树洞’?我操,咱们学校这些人太野了吧!”于燃惊愕地指着那块狭窄的投信口,“拿校长树这个洞?这、这可是长方形的啊,塞得进去?!” 旁边正好有几个准备投放信件的同学,听到于燃的话后,纷纷停下动作滋味复杂地看着他。 方昭把纸放进去,转头跟于燃解释了“树洞”这个词的含义和来源。于燃恍然大悟,马上跑回班,把自己的那份信纸写好,再拿出来投递。 方昭好奇:“你还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写的什么?” 于燃故作神秘地说:“天机不可泄露。” “你可别往里面写作文啊!”方昭忧心忡忡,“校长要是真看见了,明年肯定得给我们多加语文课。” 邮筒里的信件越来越多,青春期的喜悦和烦恼沉甸甸地混杂在一起,大家经过它时仿佛能听见里面的喧嚣。 直到今年最后一天,承载秘密的邮筒才被搬走,等待着明年再回来。 “咩咩你要去哪?天很晚了。” 晚饭过后,楚珩看见楚眠穿上外套要出门。 楚眠若无其事:“跨年。” “今天居然三十一号了……”楚珩最近赶稿不分白天黑夜,“那你路上小心,别睡着了哦,几个朋友跟你一起啊?” “四个。”楚眠揣好钥匙,下楼打车去了跟于燃他们约定好的地方。 由于订不上餐厅,几人放学后只好先回家吃饭再出来聚。楚眠之前从来没跨过年,他甚至晚上都很少出门,只是前两天于燃提议了这件事,他才不假思索答应。 九宝街不出意外人山人海,楚眠早早到了约定地点,顺利跟方昭还有夜希会合。 “崔荷电话一直没人接,可能在路上没听见吧。”夜希暂时先放弃了拨打,问另外两个男生,“于燃联系你们了吗?” 方昭低头看于燃的最新短信:“他说他马上到……靠,他半小时前就这么说的!” 夜希开始担心:“怎么办,世纪钟底下位置最好,要是去晚了就挤不到前排了。” 楚眠看了眼时间,对他们两人说:“你们先过去吧,我等他。” 方昭:“可以吗?我怕你等一会儿睡着了。” “我出门前吃过药。” “行。”方昭这下放心,跟夜希先去跨年烟火的地方占几个位置。 楚眠旁边人群吵闹,打电话听不清声音,便跟于燃短信联络。十分钟后,于燃的出租车靠马路边停下,他迅速向楚眠跑过去,最后没刹住,差点撞倒对方。 两人下意识互相扶住彼此,撑稳重心。 楚眠站好后,说:“人开始多了,咱们从停车场过去。” 于燃气喘吁吁,鼻尖粉红,忙点头答应。 九宝街的地下停车场横跨四个大型商场,出去再过条马路就能到世纪钟附近。两人进百盛等电梯,按下“b2”按钮。 楚眠这时收到方昭短信,告知他跨年地点人太多,不仅没办法帮他们占位置,一会儿几个人恐怕连面都见不上了。 “那就这样吧。”楚眠随手回复。 他不觉得有什么遗憾,只是可以借机指责于燃:“都怪你迟到太久了。” “堵车,没办法。” 电梯开始缓缓下沉,于燃闭上眼伸懒腰,胳膊刚举到一半,他忽然感觉脚下地板一重。 楚眠还没反应过来,头顶的灯光全灭了。 于燃睁开眼,发现视野一片漆黑,“我操!我瞎了!楚、楚——” “没瞎。”楚眠往他那边靠了半步,“电梯骤停而已,应该是商场断电了。” 于燃脑海里立即浮现出恐怖的电影片段,“电梯该不会掉下去吧?” 楚眠欲言又止,他刚想说“不会”,毕竟电梯钢绳很多,而且自带缓冲器。但听到于燃那么慌乱的语气,他反而不想让对方这么快就安心。 他在黑暗里气定神闲地掏出手机,说:“也许吧,但应该摔不死。” “啊?”于燃浑身僵住。 楚眠打开手电筒,把光束对准了于燃的脸,果然发现他一脸惊恐。 “那什、什么时候才能有人来救我们啊?会不会根本没人发现电梯里有人?”于燃慌忙拿手机想报警,发现电梯里没有信号,“‘紧急电话’是什么意思?直接打给警`察吗?” 楚眠把手电筒光线照向前方,借此掩盖住自己唇角的笑容,“没事,等一等就行了。” 于燃想了想,赶紧扶住楚眠胳膊,急切地告诉他:“楚眠,你放心,要是咱俩就这么困在这里出不来了,我也会想办法让你活下去的!” 楚眠一怔。 他本来只是想趁机整整于燃,扳回一局;没想到于燃不仅把现状当成危难,还要主动安慰自己。 楚眠心头舒缓,轻声问:“你什么办法?” “我尿尿给你喝!”于燃真诚而坚定地说,“都给你喝!” “……”楚眠喉结上下滚动,抽回手臂,“不用。” “别跟我客气。哎,可惜我没带杯子,你要是喝就只能嘴对嘴了……” 楚眠赶紧往旁边挪了两步,远离于燃。 就在这时,电梯按钮重新亮起橙色微光,半秒钟后,头顶的灯泡也恢复如初。 于燃虚惊一场,长舒一口气,立刻按下去停车场的按钮。 两人快步往前走,爬楼梯从另个商场出去,看见马路对面果然已经挤满人群。于燃想尽可能离方昭他们近一点,就果断向前挤,楚眠不想落单,也只能跟上去。 走到半截,他们都累了,就算看得见方昭人在哪里也没办法顺利到达。 人潮拥挤,于燃向后跌了半步,他马上扭过身子抓住楚眠的手,把对方往自己身旁拉。 两人掌心都冰凉,但触碰到一起时却逐渐感受得到热流。 楚眠往于燃耳边凑了凑,问:“有人撞到你了?” “嗯,没事!”于燃不在意地笑笑,“这片就是个无痛人流!” 楚眠咂嘴,不自觉地用力攥了下于燃的手,“我是让你看看钱和手机。” 于燃摸摸口袋,“都在呢。” 两人没松开手,就这么互相握了片刻。楚眠后知后觉地发现于燃的手指变热了很多,这才反应过来,他们没必要再牵着手了。 可是现在两只掌心相贴的状态又十分自然,比起没必要牵手,好像更没必要松开。 楚眠低头愣神的间隙,周围人群不约而同地爆发出倒计时的声音,吵闹得他往于燃身边靠,不过这也无济于事,因为于燃的声音比任何人都吵。 从“60”开始,再到“15”,人们的声音总算慢慢重合一致,楚眠即使不发声,也能被周围的热闹气氛感染,从而心生愉快。 “五!” ——他感觉到于燃忽然收紧了手。 “四!” ——他听见于燃的声音更响亮。 “三!” ——他看见于燃嘴角翘起来时有比别人深的弧度。 “二!” ——他左胸口在发热。 “一!” ——他看见于燃漆黑的瞳仁上映出了烟火的彩光。 楚眠思绪渐渐收回来,然后慢半拍地感叹“不可思议”。自己居然跟于燃一直牵着手,走到了2012年的尽头。 35、特别关心 新年的钟声响起,人群中爆发出更热烈的欢呼和祝福。璀璨烟火燃烧殆尽,天边只留下屡屡灰烟。不出几分钟,聚集在世纪钟下的人们又向四面八方散去。 楚眠手上的力气变轻了,等于燃主动放开自己。 “我看到他们了。”于燃说着,手又握得更紧些,拉着楚眠走到方昭那边,然后才自然地松开手,伸进口袋拿手机。 几人面面相觑,然后异口同声问彼此:“崔荷呢?” “啊?我以为她跟你们在一起。” “我联系不上她。” “现在打电话也不接。” 他们开始焦虑,楚眠收起同样无人接听的手机,说:“先别急,她防范意识很高,一般出家门就会告诉我们的,也许是家里临时有事,等明天早上再问问。” 几人勉强放下心,寻觅马路上的空闲出租车。方昭和夜希顺路,优先上了一辆离开,而楚眠家就在不远处,一会儿可以直接走回去,所以他留下来送一送于燃。 楚眠观察清楚四周交通状况,说:“去马路对面打吧,这边车少。” 于燃跟着他过去,顺口问:“楚眠,你以前在外面跨过年吗?” “没有。” “我也没有。”于燃说,“以前我妈不让我晚上出门,现在上高中了,她才管得松点儿。” 楚眠转头看他,“原来你在家听话啊?” “那当然,‘百善孝为先’你知道吧?”于燃走上桥边台阶,脚下是已经结冰的澜江。 他眼神放空,语气忽然变得高深:“想当年,我妈发烧了,她说她想喝鱼汤,可是市场上没有怎么办?我就只好脱光衣服,趴在澜江上面把冰捂化……” 没等他说完,楚眠就在旁边轻笑起来。 于燃转身面向楚眠,双手在空中比划了个半圆,神采奕奕地笑道:“我给她捞出来这么大的鲤鱼!” 楚眠唇角笑容深了,忍不住推了下于燃肩膀,不想再听他满嘴跑火车。 于燃跳下台阶,白气从嘴边逸出:“楚眠,咱们明年……不对,2013年晚上也来跨年吧?早点来,我保证不迟到。” 两人四目相对,楚眠差点就脱口而出一个“好啊”,但理智地想了一下,等今年年底他们已经是高二生了,到时候学业更紧张,能不能抽空出门谁都无法预测。 不过…… “好啊。”经过几秒钟考虑,楚眠还是干脆地答应了于燃。 毕竟离承诺实现的日子还有365天,到时候他们两人肯定都把今天说过的话忘了,所以还不如现在直接同意——至少他们当下会为此开心。 两人一起等了片刻,终于有辆出租靠边停下。楚眠目送于燃上车,等开远了,他才想起掏出耳机,独自听着歌回家。 转天早晨,楚眠自然醒来,眯着眼睛抓住手机,给崔荷打了个电话。 这次对方接得很快,还主动说明昨晚消失的原因。 “手机被我爸扣了,宽带也断了,他就是不让我晚上出门,这傻逼烦死了。”崔荷在电话那边小声咒骂着父亲,随后又语气轻快了许多,“没事儿!我俩没打起来,他把我锁屋里而已。” 楚眠起床倒水喝,又听到崔荷问自己:“欸,你能帮我要几张acemon的签名吗?” “谁?” 崔荷耐心介绍:“acemon啊,就你爸公司新出道的那个男团,昨晚跨年演唱会好帅!” 听着她在电话那边心潮澎湃地尖叫,刚睡醒的楚眠迷茫又漠然,回答:“不认识,等过年我再问他吧。” 两人又随便聊了几句,电话挂断。楚眠发现姑姑不在家,桌上给自己留了早餐,他快速吃完,回屋写元旦假期作业。这次期末考试绝对不能懈怠,因为寒假要跟父母见面,汇报本学期的考试成绩。 写完一科后的休息时间,楚眠翻开手机联系人,找到了上次徐四发给他的号码,再一次拨通。 很快,对方接听了。 楚眠礼貌问:“你好,请问是温钧萤先生吗?” 他之前打过几次,对方都忙碌状态,今天放假总算得到回应。 电话那边的男人很冷淡:“哪位?” 楚眠自我介绍是一位爬宠爱好者,经人介绍得到了联系方式,现在有购买意向,特地来找靠谱卖家咨询。 “加qq谈吧。”男人给他念了一串号码。 楚眠打开电脑登录账号,好友申请通过后,他就直接点进对方qq空间相册,果然看见了种类繁多的爬宠照片,以蛇和蜥蜴为主。他点击返回,想进入下一个相册,但是网页刷新了一次后,页面上就显示“该空间仅对指定好友开放”。 对方刚才特意屏蔽自己了,看得出有点警惕。楚眠只好拍了一张自己学生证的照片,涂好马赛克发过去。 男人过了几分钟问他:“想要什么价位的?” 楚眠回:“看眼缘,如果喜欢就买,价格我都付得起。” 发完这句,他又加了一张fiona的照片。 似乎是看出fiona品种稀有,品相极优,男人放下心,总算愿意跟这位年轻的富二代交流,空间浏览权限也开放,“你看最近两个月的,有没有喜欢的。” 楚眠点进相册,发现照片数量非常多,品种涵盖很广,显然不是个人饲养。可他记得徐四说过,这人还欠着钱,要是有专门养殖爬宠的单位,也不至于经常逃窜到外地。 拿几张照片对比后,楚眠判断出这些有很大部分都是盗用网络的图。 楚眠这下可以确定,聊天框后的人就是骗子。毕竟国内养殖球蟒不合法,很多想饲养的人又不愿意去林业局审批,才让一些黑市贩子有机可乘。 “请问还有徐四养的那种双头的吗?”楚眠揣摩着文字语气,尽量让自己显得礼貌又单纯,“我想要那种,太酷了。” 男人很快回复:“那种养不活的,没几个月就死。” “没事,我玩不了多久就腻了,你卖多少钱?” 男人说:“没货。变异成双头的概率太小了,我也就见过两次。” 楚眠问:“另一条什么样?” 对方现在就当他是个想开开眼的男孩,不在意地说:“不记得了,你翻相册找找吧。” 楚眠刚才已经把相册里两年前的球蟒浏览过了,但没见到双头洪都拉斯奶蛇。于是他找出电脑里的玛丽嘉相片,给男人发过去,问:“是这个吧?” “对。” 楚眠又问:“这条也死了?” “早死了。” 男人的这句肯定令楚眠呼吸变沉。 “它不是你相册里的。”楚眠打字的指尖温度骤降,“它是我两年前在展销会上被人偷走的。” 聊天框内陷入沉静,不出五秒,楚眠看见这人的聊天头像变灰,消息也发不出去,应该是直接把自己拉黑了。 楚眠电话打过去,意料之中的忙音。 房间内一片沉寂,楚眠甚至听不见自己的呼吸声,他大脑放空地握着手机,慢慢起身,踱到床边趴下。 楚眠其实早就没有精力去厌恶痛恨那些盗猎者,越长大他就越能接受“世界上有很多坏人”这件事,不会再有任何激动的反应。 可他做不到越长大就越坦然接受离别。 哪怕过去猜测再多次玛丽嘉的寿命已经到尽头,楚眠心里还是隐隐期待着奇迹落在她身上,希望她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被某个有耐心的饲主温柔对待着,然后没有痛苦地死去。 ——果然“奇迹”这种小概率的事不会和自己产生关联。 楚眠头埋在枕间,闭上眼,想让自己快点睡去。 他忽然发现,人在情绪低落时,依赖睡眠逃避现实是个挺不错的方法,而自己用不了几秒就能失去意识……居然还挺方便的。 他自嘲地笑一下。 这一觉,他睡了足足二十个小时。 凌晨醒来,楚眠找了几包零食吃,然后打开电脑,玩游戏解闷。他决定元旦假期让自己适当放纵一下,看电影,看娱乐节目,等心情好起来再专心学习。 天幕由暗转亮,阳光也从天边漏出。 于燃起床后开电脑,惊讶发现楚眠在打《英雄联盟》,而且一问得知,他已经玩了四五个小时了。 “我操,你这网瘾好大。”于燃感叹,“你平常一个人在家该不会是另一副面孔吧?你现在嘴里是不是叼着烟呢?” 楚眠笑一声,胸口没之前那么闷了,说:“你起得也太晚了。” 【狼藏了反犬旁】:干嘛,你等我呢? 楚眠一时不知该怎么回,自己倒没有特意等于燃上线,只是每盘游戏结束后,都要点开好友列表确认一眼而已。 所以刚才于燃主动给自己发消息,称得上是一种微小的惊喜。 于燃问:“你把我设为特别关心了吗?” “没有。” 【狼藏了反犬旁】:“那你现在射我。” 【狼藏了反犬旁】:“设。” “为什么?” 对方回复道:“因为我射你了!你也得这样!” 楚眠还没等找到“特别关心”的功能在哪,于燃又提了新要求:“还有记得隐身对我可见。” 楚眠按照他说的做了,截图发过去。于燃很满意,要来跟他一起打游戏。 两人连了qq语音,于燃一开口就是吵吵闹闹的,嚷着:“来啊!楚眠!我们一起变强!接受洗礼!接受历练!” 楚眠忙调低耳机音量,他开口想跟于燃说话,于是原本上翘的嘴角自然地垂下去。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楚眠才发现自己面对于燃的这么半天……一直都是笑着的。 他没有多犹豫,问道:“于燃,你什么时候下线?” “吃饭的时候吧,还早,怎么了?” “我要玩到晚上睡觉。” 于燃声音十分爽快:“行啊,反正我也不写作业,陪你。” 于燃这话说完不久,楚眠感觉到饿了,久违的食欲迟迟到来。他只好先放下鼠标,出去买份早餐,而于燃始终坐在电脑前等他回来。 冬天的太阳虽不够温暖,但明媚而珍贵。楚眠把外套拉链调松,方便自己深呼吸,让干净的空气在肺里循环。 街道依旧没变化,走着走着,他想起来:现在已经是新的一年了。 那么……自己也应该是全新的咩咩了。 他沉沉地呼吸,双手从口袋里拿出,想着于燃还在等自己回去玩游戏,便加快脚步迎着阳光走去。 元旦三天假期的作业并不比国庆期间少,不过临近期末考试,老师们无暇检查,只在课堂上订正答案快速讲解一遍。 于燃好几个本子忘记带来,就转身跟楚眠一起看,结果发现他居然全都没写。 “我靠,我好歹还把语文都写完了,你这是全空着?” 于燃难以置信的同时,优越感也油然而生,忙模仿老师的口吻训斥道:“你这放假三天都干嘛了?要造反呀?就知道玩!自己堕落就罢了,还拉上人家于燃一起,把于燃都带坏了!” 楚眠讪笑一声。 老师在台上讲题,于燃就在下面悄悄装腔作势,他发现楚眠写错了一道基础题,便转身把自己的作业拿过来摆好,“你看看,同在一间教室上课,怎么人家于燃就会写呢?” 楚眠挑眉,“你这不是带了卷子。” “对啊。”于燃若无其事地把自己这份塞回书箱,“但我就想跟你一起看。” 他趴在椅子背上,抬着眼睛看楚眠。 结果两人接下来沉默不语地对视了好几秒,双方又同时觉得气氛莫名其妙,马上仓促地移开视线。 楚眠心不在焉地低头看题,偶尔瞥几眼于燃,注意这个角度似曾相识。 随后回忆起来……跨年那天晚上,自己也是这么看着他的。 “楚眠。” “嗯?” 被于燃突然叫名字,楚眠心跳快了一拍。 于燃歪着脑袋说:“好像老师讲的不是这页。” “……噢。” 楚眠匆匆掀过卷子。 熬过了最后两天课,大家终于迎来了期末考试。根据以往的经验来看,老师为了让同学们过个好年,题目应该不会太难,很多人都是这么坚信着。结果试卷拿到手里,众人才明白自己高估了老师们的善良,几科考完,教室里鬼哭狼嚎。 于燃毫不在意成绩,放寒假才是要紧事。他把方昭拉到一边,悄声说:“咱们要不在过年之间做点有意义的事?比如树了楚眠什么的……” “你还真是贼心不死。”方昭抓住于燃肩膀,把他推向楚眠旁边,“楚眠!于燃他又要对你图谋不轨!一会儿咱们去ktv拿他树电视吧!” 为了防止于燃对自己动手动脚,楚眠胳膊轻轻勒住他的脖子,勾着他朝教室外走去。 今天是班里第一次正式聚会,十几个人愿意参加,班长向雪桦订了个ktv豪华包间,还去附近肯德基买了很多个全家桶。很快,又有男生去超市搬了箱啤酒回来,气氛忽然就因此高涨。 于燃本来在争分夺秒地吃薯条,怕它们一会儿软掉。但崔荷那边凑不够人数玩游戏,他便被喊过去参与。 他看见吧台中间摆了个银色的半球体,上面的凹陷像是指印,一问得知这玩意是简易版“测谎仪”,在网上买的,不贵。 于燃立马兴致勃勃地坐下来,撸起袖子,“这么好玩的你怎么不叫楚眠过来?” 崔荷翻白眼,“叫他干嘛,他那么口是心非,没意思。” 其他玩游戏的同学于燃还算熟悉,每人轮流把手放到仪器上去,由上一个人提问,吧台这边很快就热闹起来。 开始的问题还比较普通,尺度顶多就是“谈过几次恋爱”“现在有喜欢的人吗”,于燃每次都诚实回答“没有”,顺利逃过仪器的电流。 如果没有被电,那么提问的人就会被罚酒。几人之中,于燃是唯一一个逃过全部惩罚的参与者。 “靠,你他妈撒谎不紧张吗都?你好意思顶着这张脸说自己没搞过对象?”崔荷又一杯酒下肚,“算了,不玩测谎仪了,咱们玩‘手口不一’,这个都会吧?只能说五以内的数字,手和嘴不能一样,我先来。” 于燃虽然理解游戏规则,但大脑反应速度跟不上他们的节奏,几轮下来他失败次数最多,第三罐啤酒已经被人推到自己面前。 他扯开拉环,嘴唇刚贴上冰凉的罐子,注意力就迅速转移到别处了。 崔荷几人玩游戏期间,其他同学也一直在旁边轮流唱歌,不知不觉就切到了楚眠那首。 其实楚眠的积极性并不高,还是因为几个女同学的恳求才去点歌,当麦克风交到他手里时,连沉迷玩手机的人都忍不住望去。 于燃是在他开口后才抬头的。 以前上课大家就知道楚眠的英文标准流利,只是没想到他唱歌时的声线会比平常说话高了两度,变得更加清爽悦耳。再加上他点的那首歌曲风非常轻松明快,让旁人听着极其享受,心情不自觉地愉悦。 于燃视线紧紧盯着前方,忘了嘴里的啤酒什么味道,喝完还一直举在嘴边。 他看见楚眠站在灯光下,灰色毛衣的袖子卷起来半截,手臂修长又干净。灯光偏黄,斜着角度照下去,更突出了楚眠身材高挑,骨相完美,垂着眼看提词器时,睫毛的阴影就覆盖在眼眶下方。 那首歌结束后,沙发上的同学不约而同鼓掌夸赞。 于燃喝了太多啤酒,皮肤下好像有火在烧,头晕脑热。 他放下罐子,不停地用手掌在脸颊附近扇风,可热度丝毫没有消散,反而还有继续上涨的趋势。 崔荷看他眼神有点异常,笑问道:“你是不是喝上头了?” 他慢半拍:“啊?” “你这不行呀于燃。”崔荷大笑起来。 于燃思维迟缓,半晌都没反应过来崔荷刚才说的那句话什么意思。 不仅如此,他接下来还把啤酒叫成“罐头”,把骰子叫成“橡皮”,连崔荷的名字都好几次叫成“楚眠”。 “干嘛,你这么想他?”崔荷晃了晃于燃肩膀,“要不我叫他过来?” 于燃没反应,低头掰弄自己手指头。崔荷转头想喊楚眠,但发现他正在跟同学聊天,便没有开口打扰。 毕竟楚眠平常太慢热了,现在有机会跟其他同学熟悉起来,崔荷觉得是好事。 众人玩到了晚上九点,为了安全考虑,大家一致决定不再续摊,等寒假再出来聚一聚。 “走啦,于燃。”崔荷伸手揪于燃的耳朵,发现烫得吓人,“哎,别趴着了,你赶紧去凉水洗洗脸。” 她拽不动于燃,就喊方昭过来,俩人一块拉扯,结果于燃还非要跟他们较劲。楚眠慢条斯理地穿好外套,走近他们,发现于燃一脸呆滞模样。 他二话不说,架起于燃胳膊,想把人直接拉起来。 这次于燃没使劲,顺从地站直身体—— 然后双臂直接勾住楚眠脖子,抬起腿蹦到对方身上,大喊了一声:“偷袭!” 完全正面的“偷袭”,楚眠猝不及防,只能下意识扶住于燃腿根。 崔荷拿个外套的工夫,一转脸看见于燃整个人挂在楚眠怀里,瞬间目瞪口呆。 而方昭作为男生,对这种画面并不敏感,还在旁边劝于燃赶紧下来,别惹楚眠生气。 实际上,楚眠没有生气。 他整张脸比于燃还热。 为了不让于燃从自己身上掉下去摔倒,楚眠靠着墙壁抬起一条腿膝盖,顶住于燃后臀将他位置向上抬了抬,然后再用双手托住。 于燃脸埋在楚眠肩头,小声嘀咕着什么,楚眠没听清。 楚眠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把他放下来,掐他脸,或者带他去冲凉水。可是当于燃的呼吸贴住自己脖颈的刹那,楚眠条件反射地把力气收得更紧了。 甚至还鬼使神差地对方昭说:“你帮他把衣服披上。” 方昭应了一声,找到于燃外套盖住他,羽绒服的帽子也顺便套上,避免衣服脱落。 崔荷眼睁睁看着楚眠就这样抱着于燃往包间外面走,不免发出一句:“我操。” 班里其他同学正站在电梯门口,意犹未尽地谈论刚才的聚会,转脸看见于燃挂在楚眠身上被他抱过来,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句:“我操。” 楚眠尴尬地别过脸,解释说:“他喝多了。” 大家迟疑地点点头,不知道是该去帮忙把于燃扶下来,还是该转移视线别去打扰这俩人粘着。 电梯门缓缓开启,同学们不约而同地给楚眠让开道路,然后他们才进去。 狭小的空间里,所有人都默不作声。每个人都感受到了气氛不同寻常,但谁都不愿意开口缓和一下。 正当空气僵冷之际,一直把脸埋在楚眠肩膀的于燃猛然抬起头,仰天长啸:“嗷呜——” 吓得周围同学们一哆嗦。 “别叫。”楚眠偏过脸,撞了下于燃脑袋。 夜希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于燃太阳穴,好奇地小声问:“于燃,你是不是要变成狼了?” 于燃又把脸压在楚眠肩头,然后“嗷嗷”地冲她点头。 同学们轻轻笑起来,楚眠大脑却一片空白。 电梯下至一楼,楚眠抱着于燃出门,这才催他从自己身上下来。 于燃充耳不闻,反而双腿更用力夹住了楚眠的腰胯。 “你再不下去……我就要猝倒了。”楚眠感觉到心跳频率飙升,“于燃,你有在听吗?” “听了。”于燃下巴杵在楚眠肩窝,安静片刻,他终于后仰脖子,看着楚眠。 他认真地说:“楚眠,你今天特别好看。” 两人脸近在咫尺,楚眠呼吸快要停滞了。 “你他妈是不是偷偷整容了?” 36、围巾 楚眠双臂有点麻了,他侧过脸面向宽阔的马路,低声说:“你下来吧,我要松手了。” 于燃点头答应,两腿绷直自然从楚眠身上滑落,差点蹲坐在地。他马上又站直,慢吞吞地穿外套,袖子总是伸不进去,楚眠只好上手帮他。 两人依旧离得很近,楚眠本想退后一步,但他发现围巾被于燃抓住了。 于燃动作笨拙地解开楚眠的围巾扣,然后拾起其中半条,一圈一圈地缠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这下他就不冷了,还不忘向楚眠投去满意的眼神。 他们的脖子被这条围巾牵连着,谁都没办法多挪开两步。楚眠不想跟他面对面,只能一个劲儿地往别处看,尽量保持若无其事的神情。 于燃抬手搂住楚眠肩膀,说:“走,我送你回家。” “不用。”楚眠悄悄提住于燃衣领后方,让两人之间多点距离。犹豫过后,他说:“还是我送你回家吧,你现在这样走不安全。” 他轻轻握住于燃手臂,走向路边打车。 于燃坐在出租上,倒是还能准确地说出自己家地址,只不过多了些冗长的前缀:“太阳系地球村亚洲中国容港市江东区雀鸣路跃进小区十二栋三零一。” 司机听完立刻“嚯”了一声:“小伙子你哪儿来的啊?” 于燃歪着身子靠在楚眠肩膀,思考道:“我是妈妈的肚子里来的……” 说完,他抬脸问楚眠:“你要喝奶吗?” 楚眠疑惑地打量他,接着于燃就解开外套拉链,手伸进去掏弄。楚眠直觉不对劲,一把按住于燃手腕,小声警告他“不许脱衣服”。 于燃没理会,胳膊伸出来,手里握着一瓶ad钙奶,说:“我中午给你买的,考完试忘给你了。” 他用力塞进楚眠掌心,“来,补钙,让你快点长高。” 过了一会儿,于燃又摸口袋,找出一包彩虹糖放楚眠腿上,“我把绿色和橙色的都吃了,现在都是你爱吃的那几个颜色。” 楚眠有点意外,把糖收好。 一路上,于燃把自己身上所有口袋都翻找了一遍,只要找到糖果就给楚眠,一边给还一边说:“吃糖能变傻,看我给你施个变傻逼魔法。” 楚眠始终安静地看着他,没反驳什么。 到了于燃家住的小区,楚眠结账拽他下车往里走,停在楼栋下,问:“你能自己上去吧?” 于燃点头,“那你去哪儿?” “我回我家。” 于燃仰头望着居民楼,忽然张嘴大喊:“于烬!” 三楼亮光的窗户很快被人拉开,穿睡衣的男孩探头往下看,“你回来了啊!” 于燃双臂高高举过头顶,“快拉我上去!” 于烬不懂哥哥这个举动的含义,但还是穿好鞋乖乖下楼。见到眼前还有个男生,于烬主动打招呼,问:“你是我哥同学?” 楚眠点头,轻推了下于燃后背,告诉于烬:“你哥跟我们出去玩喝了点酒,带他回去洗洗脸。” 于烬刚想答应,视线就凝固在面前两人一起戴的围巾上。 楚眠注意到他表情变化,才想起来忘记摘于燃的那半条了。可转头一看于燃半张脸都埋在黑色毛线里取暖,楚眠索性跟于烬说:“咱俩扶他上去吧。” “不用。”于燃开口,直接大步向前。 楚眠脖颈被围巾扯了一下,忙跟住他。 李桂蓉今晚不在家,只有于烬等哥哥回来。三人进了卧室,于燃不假思索地走近床坐下。 楚眠简单扫视了一圈,房间不大,还得容纳两个男生一起睡,物品堆放凌乱,墙壁上贴满了动漫人物海报,稍显拥挤。 他手伸向于燃脖子,想把属于自己的那半段围巾摘下,结果于燃盯着他的动作,忽然紧紧攥住围巾,向后躺倒。楚眠不想被勒疼,只好跟着跪在床上。 于烬正在旁边撅着身子铺被子,转脸看见哥哥快被男生压倒了,他匆忙捂住眼睛,嘴唇哆嗦:“哎哎哎哎呦,少儿不宜!” 楚眠脸颊燥热,他不去看于燃的眼睛,但又知道于燃在直视自己,因此手上的动作更局促。好不容易把于燃那边围巾摘下,他的手又被对方握住了。 于燃声音很有耐心地放慢:“楚眠,你路上要小心,保护好自己。” 楚眠敷衍地“嗯”一声,只想赶紧离开。 但于燃没放开他,又去抓黑色围巾,说:“楚眠,快过年了,大年初二要宰鸡,你可千万别被误杀了哦!” 楚眠试着与于燃对视,不出两秒他就匆忙转移视线。 他迅速把自己脖子上的围巾摘下,放在于燃胸口,这才重获自由。 “我回去了,你早点休息吧。”小声丢下一句客套的告别,楚眠赶紧远离床上的于燃。临走前他看了眼于烬,发现男孩缩在床边,双眼透过手指缝观察他俩。 “哥哥再见!”于烬挥了挥手,“有空来玩儿!” 虽然这是第一次见于烬,可楚眠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随后他想起来,这之前他通过于燃的作文已经认识过这个男孩了。与于燃杜撰的形象不同,弟弟不仅很有礼貌,而且头发还不少。 楚眠冲他轻笑一声:“再见。” 等楚眠一走,于烬就连滚带爬到哥哥身边,担心地摇晃他,“哥,你还好吗?你是不是被人下了药?” 于燃被他晃悠地烦躁,甩开手打发道:“滚边儿待着去。” 语气完全不似刚才跟同学说话那样温柔,于烬冷哼一声,趁机踹了哥哥几脚。 于燃怀里抱着楚眠的围巾,很快又不自觉地把它蒙在脸上,嗅到了清淡的香味。它跟楚眠脖颈处的气味一样,但是没有楚眠暖和。 于燃无意识地坐起身,小心翼翼地把围巾叠好,不让它有褶皱。 半晌后,他问于烬:“楚眠呢?” “早就走了啊。” 于燃大脑迟钝地处理这句话的信息,心情低落了几分钟,不过很快,他就被其他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他盯着自己两腿间鼓起来的一块儿位置,疑惑地喃喃自语:“这里面有什么鸡`巴玩意儿?” 说完还好奇地顺手把它抓起来。 于烬来不及阻拦,就听见于燃一声撕心裂肺地嚎叫。 “哥啊——!”于烬感同身受,呲牙咧嘴地扶住于燃,看见他额头很快渗出一层冷汗。 “我操。”于燃瞬间清醒了,忙低头确认,“吓死我了,还在还在……” “我也吓死了!你差点就变我姐了!” 于燃感觉喉咙里干得像是被火烧过,出去给自己倒了大杯水喝。再回屋时,他顺嘴说了一句“作业还没写”,结果被于烬告知已经寒假了。 于燃愉快地躺下休息,开心不过几秒,又猛然想起接下来还有个恐怖的家长会。保守估计,他这次只能考个班里倒数前三。 为了自己能过个安稳的好年,于燃之后几天积极地为李桂蓉分担家务,还特意在她眼皮子底下假装看书,希望妈妈开完家长会回来骂他不要太狠。 意外的是,成绩单拿回来比想象中要好一些,语文数学进步了几分,而地理更是帮他把平均分拉至及格。 多亏了楚眠考试前划了笔记重点……于燃很清楚自己成绩提高的原因。他迫不及待地给楚眠打电话,想分享这个好消息。 电话打了两次没人接,但楚眠发来了条短信:“等一下。” “好~” 手机另一端的楚眠收到回信后,立即把手机藏在了背后抱枕下面,然后正襟危坐,继续听沙发对面的母亲说话。 “分数虽然上涨了,但排名从全区第七退步到十二,楚眠,你最近身体问题是不是又严重了?”叶芝晗抬头,用那双深邃的湛蓝色眼睛凝望着少年。 楚眠说:“没事,我自己写题失误了而已,下次不会再出错。” 叶芝晗微笑地点头,把成绩单放到一边,“如果对学校哪方面不满意,尽管跟老师提,你自己的健康状况最重要,不必太腼腆,明白吗?” “学校很好。”楚眠没有看她,“老师同学对我也很好。” “那我就放心了。”叶芝晗莞尔一笑。 母子二人接着就没有话题可聊,客厅沉静片刻,叶芝晗把包递给自己助理,居高临下道:“楚眠,你今晚把行李收拾好,明天十点准时出发。” 楚眠这才直视她的脸,“姑姑已经帮你把客房腾出来了。” “嗯。”叶芝晗嘴角笑意不减,“不过酒店服务更好。” 楚眠目送她跟助理出门离开,从始至终,母亲都一如既往地仪态优雅,哪怕是在他这个儿子面前也丝毫没有懈怠,矜贵得难以亲近。 他习以为常,没什么特别反应,转身拿起手机给于燃回拨电话。 于燃在那边兴奋地告诉他期末成绩有进步,笔记重点都答对了,还免了一顿妈妈的打骂,楚眠不由得为他庆幸。 “对了,你围巾还在我这儿,哪天咱们出去玩给你。” “你先放着吧,我明天要去姥姥家,等过年后才回来。” “很远吗?” “嗯,在上海。”楚眠说。 他母亲是中瑞混血,父亲又是北方人,因此每年寒假他都要跟着来回折腾。 于燃这边举着电话,围巾在手掌之下。他抚摸着上面的毛线纹路,又开口:“楚眠,有个事我忘说了,你那天在ktv里唱歌真的好帅。” 突然得到表扬,楚眠只是淡笑:“你那天好像说了。” 虽然是说他整容来着。 于燃回忆着当时的画面,胸口渐渐像是灌进温水,“真的,我当时都看愣了!连旁光里都是你。” 楚眠本来唇角翘着,一听“膀胱里都是你”后马上冷了脸,说:“没事我挂了,还得去收拾行李。” “嗯。等一下,歌名是什么?” “《umakewanna》,”楚眠告诉他,“blue乐团的。” 于燃学着楚眠发音重复了一遍,然后尝试着翻译成中文:“你让我弯了?” 楚眠起初仅仅一声嗤笑,然而很快嘴角就有点僵硬。他明白于燃只是随口一句胡说,但琢磨过意思后,自己的心脏忽然坠了半分,耳根也慢慢热了。 他意识到了某种坏兆头,连“拜拜”都忘了说,率先挂断于燃的电话。 作者有话要说:贴段楚眠唱的歌词: 是你让我,让我想要半夜给你打电话 是你让我,让我想要拥着你直到天明 youmakewannalove,youmakewannafall. 你让我陷入爱河,时欢时喜 你让我甘愿奉献自己的灵魂,不战自降 iknowthisafeelingthatijustcan'tfight. 我知道这种感觉无法抵抗 you'rethefirstandlastthingmymind. 你是我心里的初恋也是唯一 youmakewannalove,youmakewannafall. 你让我陷入爱河,时欢时喜, 让我甘愿奉献自己的灵魂,不战自降 welliknowthatthesefeelingswon'tendno.no. 我知道这些感觉不会结束的,不会的 they'lljustgetstrongeriseeyouagain. 它们只会再度汹涌,当我与你重聚的时候 babyi'mtiredbeing 我已厌倦了只是你的普通朋友 我想知道你也是一样的想法吗? 你可以告诉我你感觉到我的痛苦了吗? don'tleaveindoubt. 不要让我一团迷雾 37、天使 从放寒假开始,楚眠会偶尔心神不宁,看书做题的积极性不如上学阶段。他以为是太久没来南方所以水土不服,但多待了一阵子后,他发现自己是嫌弃时间过得太慢。 毕竟过年期间父母都在身边,还得和不熟悉的亲戚交流,这让他很拘谨,平时只能一个人缩在屋里,久了就无聊。 楚眠开着笔记本电脑浏览网页,偶尔瞄右下角的时间。他最近已经习惯了于燃假期的上线规律,早晨十点半左右,先听几首歌,然后去玩qq飞车。他在上海的这段日子里,唯一能发自内心愉快起来的事就是每天和于燃聊天或打游戏。 可现在都快下午一点了,特别关心好友的上线提醒还是没弹出来。 今天是除夕,应该在家才对。 楚眠侧着脸趴在枕头上,手掌抚摸自己脖子上的fiona,小声问它:“你说他在干什么?” 话音刚落,楚眠就意识到这句话在偌大的房间里有多么突兀,于是他连忙对着fiona改口:“算了,你别说了。” 空气中那股无人回应的冷清感加重了此时的尴尬。 楚眠也觉得为难,他知道自己的积极情绪不能只依靠跟于燃相处,可当下他就是对其他事物提不起兴趣,心头能挂念的事全被对方的上线提醒占据。 早知如此,自己那天就不该听于燃的话把他设为“特别关心”,现在果然特别关心了。 楚眠轻轻把fiona从颈部摘下,放一旁安抚,好让自己呼吸更加顺畅。指腹擦过白蛇鳞片的触感会让他更加镇静,于是就清晰地感觉到时间更加漫长。 他皱起眉头,不愿承认自己现在是特意等待于燃,甚至等得不耐烦。 深呼吸后,楚眠索性拿起手机把于燃的“特别关心”功能取消了,仿佛这样就能解决一桩麻烦。这下他感觉轻松了一些,趁还没后悔,赶紧闭上眼入睡。 睡着以后,手机短信和来电他都统统没听见,于燃在那边多尝试了几次,最后放弃了跟他联系。 “算了,你给他随便夹一个吧。”崔荷叼着奶茶吸管说,“不过前提是你夹得起来。” 于燃收起手机,拍着夹娃娃机胸有成竹道:“这有什么夹不起来的,你难道没听说过我在江湖上人尽皆知的称号?‘夹王之王’!整个容港,就没有我夹不住的!再松的钩子我都能给它夹紧咯!” 崔荷若有所思道:“听着像是形容你卖`淫很厉害。” 大年三十儿,崔荷想起自己还有好多电玩城的打折券没用,想喊几个朋友出来玩,但只有于燃有空。电玩城内有很多顾客光临,中学生居多,几排娃娃机非常抢手。有几台机器里都是生肖主题的玩偶,正好今年是蛇年,于燃觉得楚眠应该会喜欢。 崔荷以为于燃刚在吹嘘自己夹娃娃技术是在装逼,但几枚币扔下去,她就被于燃娴熟的操作震慑住了:“你他妈还会甩钩呢?” 于燃为了掌握这个技巧,曾经苦练过两个月,而现在他却只是不屑地笑一声:“这是失传已久的‘流星白狼爪’而已,基本操作,不足挂齿。” 一只青蛇玩偶很快就被铁钩撞下了架子,崔荷迫不及待地掏出来,对于燃刮目相看,“牛逼,你再把那个起司猫抓出来。” 只要目标体积不是太大,于燃基本上都能一次性成功,二十多个币花完,他们就在周围人的赞叹声中满载而归。 “你怎么回家?我坐地铁。”于燃问她。 崔荷抱着一堆玩偶扬起下巴,“我租了对面的快捷酒店。” “啊?你不回家?” “后天再回。”不等于燃好奇追问,崔荷就主动跟他解释,“我爸再婚的那天我就跟他说,以后凡是春节中秋之类的日子,我都去外面一个人过,已经连着两年这样了。” 感觉到她情绪很消沉,于燃自觉地不再多问,随后平静地说:“好巧,我爸妈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离,他们都各自找新的了。” 崔荷愣了一下,意外道:“我还以为你是那种家庭幸福美满的……” 至少通过平日的状态来看,她觉得于燃从小是被关爱着长大的。 “嗯?我觉得现在也挺美满的啊。”于燃对父母之间破裂的关系不以为意,“他们不见面,那就可以不吵架,两个人都轻松。反正我爸还是我爸,我妈还是我妈。” 他轻描淡写地说完,冲崔荷笑了笑,提议道:“要不你现在去我家吃饭吧,我买了好多烟花,咱们天黑了一起出去放!” 崔荷有些犹豫,不想给他添麻烦。但于燃已经不由分说地推着她走向地铁站,还帮忙买了票。 于烬开门时,看到哥哥身边跟着个女孩,立马惊愕地瞪眼捂嘴,故意往后跌了好几步坐在地上。 “我弟。”于燃跟崔荷介绍,然后进门踢了男孩一脚,“去厨房,让妈多煮点饺子。” 李桂蓉倒是不意外,经历过于烬早恋请家长后,她对自己上高中的大儿子也没期待了。不过于燃很快就跟她解释崔荷只是普通朋友,又顺嘴简单提了家庭情况,李桂蓉这下放心,热情招待了女孩。 晚饭很丰盛,崔荷在长辈面前也没有拘谨,积极跟李桂蓉拉家常。 吃完饭,天已经黑了,崔荷跟于燃兄弟俩人出门放烟花。 于燃随口问:“你去年也在酒店过年的?” 崔荷摇头,“去年楚眠邀请我去他爷爷奶奶家,他说他家过年时人多,不缺我一间房一碗饭。当时我心想反正楚眠家那么大,我应该添不了什么麻烦吧,所以就答应了。” 她顿了顿,继续说:“我操,到了他家四合院我才知道,我不仅添不上麻烦,我估计他家都没人发现多了个人。” 于烬不由得惊叹一声,忙问于燃:“就是上次送你回来的哥哥吗?” 崔荷摇晃着手里的烟花棒,又开口:“楚眠还说带我去领红包,我哪好意思要,谁知道他家给多少张钞票啊。后来我发现,楚眠他家压岁钱不是钱……” 她叹气一声:“是金条。” 不过这些崔荷倒能理解,真正动摇她价值观的是另一件事:“他家三十儿晚上在后院的大厅里办了个私人春晚,曲艺杂技相声小品应有尽有。我一转头,看见好几个明星跟我挨着坐,我操。” 于烬听完,立即对自己哥哥肃然起敬,竟然傍上大款了! 于燃现在倒是没什么特别反应,他只记得前两天俩人连麦打游戏时,听楚眠无意抱怨了几句不喜欢家庭聚会之类的话,也许楚眠现在就在家里强颜欢笑讨好长辈吧。 一捆烟花棒放完,崔荷掏出手机,打算离开:“太晚了,我得回去了,顺路去超市买点吃的。” 于燃说“我送你”,于烬也跟着说:“我也送!” “你凑什么热闹。” 于烬理直气壮:“我要当漂亮姐姐的护花使者。” 崔荷忍俊不禁,在兄弟俩的陪同下回酒店。半路她经过报刊亭,便停下来挑了几本杂志,明天打发时间。 于燃好奇地问:“什么东西,好看吗?” “还行吧,反正我看这些挺有共鸣。”崔荷冲他摇了摇手里的《花火》,情不自禁地感叹,“唉,我觉得我就跟里面的主角一样一样的。” 于燃不了解那些小说,反倒是于烬很感兴趣,送完崔荷后折回来买了好几本书,厚厚一摞抱回家。 他们看了会儿春晚觉得没意思,就进屋拆开那些小说,捧在手里费力地念出全名:“‘盛开在年华的一室芬芳之……等待爱的薰衣草’‘你在看孤独的风景’‘我掌心里的黑夜描不出你的星辰’……” 于燃念完舌头都快打结了,不过他想起崔荷说她自己跟这些小说里的主角很像,于是为了多了解一下朋友,他跟于烬俩人津津有味地读起来。 刚开始他们还有说有笑,但看到中间部分就已经入戏了,不约而同地心疼起遭遇不幸的主角,也更加同情跟主角有相似之处的崔荷,伤感地为她落泪。 什么闺蜜之间爱上同一个男生后反目成仇,喜欢的男生在自己面前车祸身亡,遭人嫉妒被泼硫酸毁容……这一个个充满伤痛的桥段像刀尖一样狠狠戳中兄弟俩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他们趴在床上不忍心翻页,各自泪水打湿枕巾。 情到深处,兄弟两人抱头痛哭。 于烬他攥紧拳头,破口大骂:“是谁舍得让那么好的女孩堕胎,我饶不了他!” 于燃胳膊失去支撑身体的力气,倒在床上,怀里紧紧抱着那本《会笑的天使在人间》。 这个故事里说,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守护天使,可以帮人类化解百病,如果身患不治之症,那说明守护天使已经离自己而去了。女主角是被上帝遗忘的人,没有天使庇护,天生厄运缠身。 于燃还没看到男主角出场,就已经泣不成声,他想起楚眠说过发作性睡病无法根治,所以心里一下子就揪紧了,泛着阵阵苦涩。 他马上抓起手机,给楚眠打电话。 楚眠这边已经等了他一天了,看到来电显示后不假思索接听,结果却听见对面喊自己名字时有严重鼻音。 “感冒了?”楚眠问。 于燃对着空气摇摇头,哽咽着说:“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守护天使……每天,就站在我们背后。” 楚眠在电话那头沉默了。 “但是你的天使,却折断了羽翼!”于燃这话说到一半,胸口就隐隐疼痛起来,“楚眠,从今以后,我替天使守护、护你……” 楚眠缩进被子里,身体暖和很多,失笑道:“你打电话就是特意说这个?” “不是。”于燃抬手抹干净眼泪,“下午打电话你没接,我现在想你了。” 直白的话语牵扯楚眠心口跟着颤动,他举着手机,欲言又止。 周围空气仿佛凉下去了,唯有自己身体还热着。他反复张开嘴几次,也无法向于燃重复一遍类似的话,总觉得难以启齿。 恍神儿间,楚眠清晰地听见电话那边传来于燃他弟弟发出的嚎叫:“你失我失心,我失你失命!” 于烬大哭着,尾音化为一声猪叫。 楚眠这才注意力集中,告诉于燃:“我今天也有点想……” 那个“你”字快到嘴边时,楚眠浑身都不自在了,他立刻改口:“想早点回容港。” 说完,楚眠如释重负地松口气,发现自己刚才莫名紧张。 38、摸摸头 站在自尊心的角度来看,楚眠不能理解自己最近面对于燃时会有些许“紧张”,跟对方说话前还会先注意一遍内容和分寸,之前在学校就从没有过这种情况。 而且现在寒假马上要结束,他回到容港不久就收到了于燃的见面邀请,心里的不安居然又加重了几分。这次寒假前的聚会不止他们两个,想起其他人时,楚眠却察觉不到多少距离感。 或许是寒假时间长了,只靠电话和网络联系难免会让人变生疏吧,毕竟他跟于燃也仅仅认识半年而已……楚眠很快找到了一个合理解释。 见面的地点定在百草路的麦当劳,今天他们目的不是玩乐,而是要在开学前把寒假作业补完——更准确地说,是按照楚眠的答案抄写。 楚眠半路换乘地铁,收到于燃短信说也快到同一站了,让他先停下来等自己。 楚眠答应着,走到电梯附近。站台人来人往,很难快速捕捉到熟人的身影,他不想被于燃看见自己东张西望的样子,索性低头玩手机,修长的手指不停划动屏幕,显得很忙碌。 喧闹的环境里,楚眠隐约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正向自己靠近,指尖一下子停了。 很早以前,他就能把于燃走路的声音和别人区分开,鞋底摩擦地面的动静有显得懒散,可步伐频率又不慢,走在教室里非常有存在感。 楚眠仍垂着头看手机,仿佛漫不经心。 忽然一团黑色物件出现,阻挡了他的视野,仔细一看是那条自己之前留给于燃的围巾,现在被人从背后挂到了脖子上。 楚眠不假思索地抬手抓住,转过身,果然看到了少年清秀的脸,与记忆中模样别无二致。 ——正开朗地对自己笑着。 楚眠迅速向上扯了扯围巾,把唇角自然流露的笑容完全遮挡住,这样就可以不被于燃发现自己此时的心情。 而于燃却攥住他的袖口,原地蹦了两下。 “你跳什么?”楚眠问。 “不知道。”于燃目不转睛望着他,“我高兴!” 太久没见到楚眠,于燃想直接往对方身上蹦一下,又怕把楚眠撞倒,只好原地跳跃抒发心里的兴奋。 楚眠努力地想平复嘴角,但看着于燃时,笑意反而更深了,他只能多缠两圈围巾挡住下半张脸,闷声说:“下楼等地铁吧。” 于燃点头,手还抓着楚眠外套袖口不放,好像怕他们会被人群挤散了似的,令楚眠不得不调整步伐跟上他的走路节奏。 一进车厢,于燃就眼疾手快地找到了两人位置坐下,说:“我家宽带坏了,我本来昨晚想去网吧通宵查答案补作业来着,但一想,万一我太困睡着了,书包被人偷了多不安全……” 楚眠不紧不慢地问:“别人偷你书包图什么,没写完的寒假作业吗?” “我里面当然有更重要的东西。”于燃扯开拉链,掏出一只深绿色的玩偶塞给楚眠,“之前去夹娃娃,特意给你夹的。” 楚眠拿起来一看,玩偶蛇的头部很大,更像是一只耷拉眼的鳄鱼。他小声嘟囔了一句“丑娃娃”,转身将它放进包里小心收好。 “哎,楚眠,你说我是不是有病啊?”于燃诚恳地问。 楚眠意外地看着他,“你现在对自己认知这么准确?” 于燃坐正了说:“我上学的时候盼着放假,可假期这么长,我却天天想开学,好久没听王总骂我了,还怪想她的……” 他话说到一半,开始脱外套,然后用力卷起两边毛衣袖子,露出皮肤伸向楚眠。 于燃的想法一目了然,楚眠哑然失笑,握住他胳膊拧了两下。于燃痛快地叹气:“我就说最近浑身不舒服,少了点什么,原来是我身体在渴望你。” 一听这话,楚眠马上把他胳膊甩开了。 于燃摇晃他肩膀,央求道:“左边胳膊还没拧呢,快点,满足我。” 周围乘客免不了冲他们投来怪异的目光,楚眠赶紧别过脸,还用围巾遮得严严实实的。 果然,就算新的一年已经到来,于燃还是那个麻瓜。 两人按时抵达麦当劳,其他人早就到了,正围在铺满试卷的桌前奋笔疾书互相抄写。见到楚眠来了,他们如获新生,迫切地需要他的寒假作业。 楚眠顺便拿出了之前答应过崔荷的男团签名照,她撂下笔,激动地把几张照片捧在手里,如数家珍地向旁边的夜希介绍acemon成员。 于燃凑热闹地过去看,照片上有好几个烟熏妆黑皮衣的男生,发型嚣张不羁,表情不可一世。于燃发自内心地觉得他们帅,赶紧赞叹一声:“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滚。”崔荷冲他摆手,让他远离自己。 太久没跟朋友们见面,于燃得先寒暄几句,很快又挪到夜希旁边。他注意到女生笔袋里有一管像炼乳一样的东西,上面都是日文,便问她:“这是什么?能吃吗?” “这是bb霜。”夜希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她今天来是想让崔荷教她化妆的。 “什么?”一听到那个名词,于燃瞬间把它跟卫生巾、妇炎洁之类的产品划上等号。 他皱着眉头松开手,急切地拿试卷把东西盖上,还斥责夜希:“哎,你们女生用的东西倒是收拾好啊,怎么能到处乱放!快点,我帮你挡着,你藏好。” 他一边说话还一边扭头,极不情愿多往这边看一眼。夜希不明所以,懵懵地把东西收起来了。 女生这边于燃无法融入,他就往方昭旁边坐,说:“丢哥,我觉得你过完年瘦了啊。” “是吗?”方昭惊喜地摸摸脸颊,“可我过年没少吃啊。” “我没说你脑袋,我说你下面。” 方昭脸色一变,并拢双腿,“滚,你他妈下面才瘦了。” “操,我说的是你腿!你想哪去了这么敏感……” “不是我敏感,是你嘴里就不像是能蹦得出好话!” 气氛很快热闹起来,仿佛又回到了上学期间,于燃作为食物链底层总是被他们群起而攻之。几人抄了半天作业,桌面越来越凌乱,试卷混合在一起,他们手忙脚乱地寻找自己的那份。 楚眠半躺在软椅上睡觉,醒了就听他们说话,过不久又合眼。等他睡够了起身,看见落地窗外已经傍晚了。 崔荷收拾书包,问于燃:“连我都抄完了,你怎么还有这么多?过程不用抄那么细,你写四行就够。” “可楚眠写得很细啊,我想跟他答案一样。”于燃低头,一笔一划地把楚眠的解题过程誊写到自己试卷上。 崔荷叹气,懒得搭理他,冲已经苏醒楚眠摆摆手告别:“走了,下次请你吃饭。” 其他三人完成寒假作业已经离开,只剩于燃还在赶工。楚眠点了两份套餐端过来跟他吃,等着他抄完。 当然也可以把作业带回去,但两人却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似乎想借此延长相处的时间。 楚眠盯着桌上乱糟糟的试卷,问:“你学文还是学理?这学期就该选了。” 于燃没有考虑过这件事,犹豫半天说:“我讨厌背东西,但我也讨厌动脑子,还是你给我选一个吧。” 这件事关乎未来高考,楚眠不可能替他草率决定。 于燃问:“那你学文学理?” “理。” 楚眠回答完,以为于燃会跟着说一句“那我也选理”之类的,但于燃只是“嗯”一声,回答:“等我开学后再想想。” “好。”楚眠继续吃东西,但食物的味道却没有刚才那么吸引他了,汉堡吃到一半就搁置一边。 两人沉默的间隙,于燃手机铃声响起,他瞄过去,眼前一亮,赶紧接起来冲电话那边喊了“师父”。 楚眠本来没有听他打电话,但于燃说着说着就站起身,开始收拾桌上纸笔,楚眠这才听见他在跟对方说明所在地点。 电话挂断后,于燃脸上带着笑,告诉楚眠:“我师父说要来见我一面。” “教你画画的人吗?” “嗯。好久没见到他了,他过年都没回容港……”于燃麻利地将作业揣进包里,“走,去外面等他,我要跟他隆重介绍你。” 楚眠挑眉,“介绍我干什么?” 于燃也说不清必要性,但他就是想跟自己的熟人介绍楚眠,好像是种炫耀一样。 不过楚眠没有多问,穿好外套,跟于燃出去了。 天色已黑,路灯明亮。没过几分钟,两人就听见了一阵摩托车的轰鸣声,由远及近,最终刹在路边。 楚眠看见驾驶机车的是一个高大男人,停稳车后,摘下了头盔走向他们。 男人眉毛锋利,五官充满锐气,看见于燃后嘴角带笑,说:“长高了啊。” 不等于燃打招呼,他就从口袋里掏出红包递过去,“拿着,师父过年太忙,这个迟到了。” 于燃马上摇头,“不要。” “拿着。”男人上前一步,硬要塞给他。 “哎,不要!”于燃双手抵抗,不停往后躲。 然后楚眠就看着这俩人一路倒退到了麦当劳门口,最终于燃还是一脸无奈地收下红包折回来。 “师父,我向你介绍一下,”于燃抓着楚眠胳膊,“我朋友,楚眠,帅吧?” 男人笑着冲楚眠点头,然后对于燃说:“小子,我过阵子要去浙江了,今天就是为了看一眼你。你上学好好听课,别贪玩,知道吗?” “知道……” “听家长话,别叛逆,”男人语速稍快,“也别抽烟,别喝酒,别早恋什么的。” 于燃叹气:“你每次都这么说。” “你记住就行。”男人笑着,又戴上头盔,“我还有急事,你跟朋友好好玩。” 听到这里,楚眠才觉得他沙哑的声音有点耳熟。 于燃没想到他今天这么急着走,虽然还有很多话想说,但还是忍住了,乖乖跟师父挥手道别。 摩托车调转个头,驶向远方。 于燃现在心情甚好,晚风拂过耳畔也感觉不到寒冷。 他正把红包往书包里塞,不经意一瞥,却赫然发现包装上有两串数字,定睛一看是师父的六位qq号和密码。 后面还有一行师父凌厉的字体:“号我清空了,你喜欢就留着用吧。” “我靠!”听说这个长度的号在1999年末就已经绝版了,于燃不止一次对师父表示过羡慕,没想到他现在居然送给自己。 他欣喜若狂地攥着师父给的红包,想庆祝一番,便转身跟楚眠说:“走,咱们去坐澜江的游轮吧,我还一直没坐过呢。” 楚眠刚要答应,转而一想:“这才二月底,冰还没化。” “噢。”于燃并没有因此打击到精神,“那下次咱们一起去!” 楚眠淡笑点头,“行。” 于燃站在路边,迫不及待地登陆手机qq切换账号,然后对楚眠念了一遍那六位数字,催促他:“加我,我要让你当我靓号里的第一个好友。” 楚眠搜索号码,点击“添加好友”。 然而于燃抱着手机半天都没收到验证消息,还一个劲儿地说“快点”。 “已经加了三遍了,你是不是念错了。” 于燃:“没有啊,就是这个。” 楚眠沉思几秒,伸出手,“给我试试。” 于燃放心交给他,楚眠扫了一眼这个号上的好友列表,空空如也;他又打开黑名单,也干干净净。 接着,他用这个账号搜索自己的qq添加,一次成功。 自己的账号是被对方拉黑过的——心里的猜想得到印证,楚眠指尖冰凉地蜷缩起来,手机递还给于燃,低低地说声“好了”。 于燃佩服地看他,“还是你厉害,怎么做到的?” 楚眠没回答,慢慢往地铁站的方向走。片刻后,他才问:“你师父叫什么名字?” 于燃低头摆弄手机,紧跟在楚眠旁边,一字一顿回答:“温钧萤。” 前方就是楼梯,楚眠扶住于燃胳膊,若无其事地说:“名字挺好听。” 于燃加完好友的第一件事就是不停地给楚眠发“你好”“在吗”,尽情展示自己的六位号码。不过楚眠兴致不高,坐在地铁站的公共长椅上没吭声,只盯着地板出神儿。 于燃找他要来手机,替他把自己的新号设为“特别关心”,又顺手划了两下刚才的消息。正满意的时候,楚眠手机屏幕上加载出了更多内容。 于燃不以为意地瞄了一眼,在自己刚才发来的那句“你好”之上,还保留着两个月前的聊天记录。 他诧异了几秒,然后直接把界面划到顶部,匆匆浏览一遍。 地铁已经进站,楚眠拍了拍于燃后背,提醒他该上车了。 “嗯。”于燃直起身,把手机还给楚眠,跟着他走过去。 楚眠这半天都心不在焉,因此没发现于燃也变得沉默了。两人肩并肩坐在车厢里,耳边是列车摩擦轨道的噪声。 于燃把楚眠的号从这个账号里删掉,然后切换回自己原来的qq,转头看向楚眠,见他正面无表情地盯着地铁门上的指示灯。 于燃先是安静凝视他的侧脸,随后抬起手,轻轻摸了几下楚眠头发。 楚眠眼睛眨了眨,脖子定在一个角度,半晌没动。 于燃的口吻仿佛是在安抚,又缓又轻:“春天一到冰就会化,我一定带你去坐船。” 楚眠不明白于燃为什么要跟自己重复一遍已经约好的事,但他还是也再次答应:“行。” 当于燃掌心覆盖在自己头顶时,楚眠正好感觉到了困意,他完全没有犹豫,直接歪着身子倒向于燃的肩膀。 “要睡了吗?”于燃小声问他。 楚眠费力摇头。 “睡也没事,大不了等你醒了我再陪你坐回来。” 楚眠听到他这么说,紧绷的神经才得以放松。 似曾相识的安全感从这刻起在体内蔓延,楚眠再也搜寻不到之前的紧张。原来即使很长一段时间没见面,于燃的肩膀仍然欢迎他枕下去,这点不曾变过。 楚眠闭上眼,感觉地铁仿佛是漂浮在水上一般忽上忽下,承载着他们驶向万物复苏的春天。 39、约会 “这于燃,开学第一天就不来上课,到底是多少作业没补完。” 早晨两堂课过后,于燃座位还是空的,方昭转身用湿巾帮他把桌椅灰尘擦干净,新发的书本也替他收进书箱。 楚眠手指转着笔,问方昭:“于燃告诉你他在家补作业吗?” “嗯,刚发短信说的。”方昭回应完,幸灾乐祸地看着楚眠,“你的寒假作业是不是还被那傻逼扣着呢?” 楚眠点头苦笑一声,露出抱怨般的神情。等低下头看手机时,脸上的情绪又全部退散,只剩眉头还轻轻皱着。 他发了好几条短信给于燃,可对方一直不回,似乎是视而不见。楚眠把静音调成振动,以便之后能及时跟于燃联络上。 然而这一整天下来,于燃都没回过消息,楚眠只好当他在认真补作业,无暇理会自己。 晚上回家后,楚眠独自在屋里又给徐四打了个电话,礼貌叫对方一声“四哥”,向他询问温钧萤这个人的情况。和上次了解到的信息差不多,温钧萤欠高利贷无法偿还,如今利滚利已经几百万了,每个月拿出五六万都够呛,经常逃到外地躲避徐四等人的暴力催债。 在楚眠问到“他为什么要借钱”时,徐四只是不在意地打哈欠,道:“他以前有个对象,借钱时让他当担保人,可这男的跟男的那能靠谱吗?结果不还是还不起钱就人间蒸发了,烂摊子留给他。” 楚眠想了想,又问:“那温先生本职工作呢?” “以前是干装修设计的吧,存款还完以后,来钱不够快,就转行了。” 所谓转行,大概就是投身进了宠物黑市买卖。剩下的情况楚眠都能猜出个一二,自己还要写作业,没时间再多打听了。 自从慢慢接受玛丽嘉很早死亡的事实,硌在楚眠记忆里的石子总算能化成粉末随风消散,知道它的结果,总好过一直觉得它下落不明。 楚眠不知道自己这种心情算不算释怀,但他现在想起于燃以前提及温钧萤的态度,竟然有些放心。至少那能证明于燃对温钧萤很多事都不知情,还顺利学会画画,过年收红包,应该没被那男人恶意对待过。 手机铃声划破了房间内的寂静,楚眠看到于燃的来电显示,很快选择接听,问他:“作业补完了?” “还没。” 楚眠听出他声音消沉,电话那边有马路噪音。 于燃清了清嗓子,说:“我刚才在听你上次唱过的歌,想起来今天还没听见你声音,赶紧给你打个电话,听完我就挂。” 说完,他慢半拍地笑了两声。 楚眠先是安静等待,随后唇角翘起来,问:“你现在还不挂?” “嗯……马上。”于燃其实还想再多听几句,但他今天懂得见好就收,匆匆告诉楚眠:“我明天就去上课,你等着。” 楚眠放下心,没有多问,只说:“学校新发了吉祥物钥匙扣,我给你留了一个。” “好!”于燃握着手机,犹豫了一会儿,才按下挂断。 他收好手机松口气,抬头直视面前的涂鸦墙。 墙壁上画着色彩明艳的宇宙和星球,一架卡通飞船横在日月中央,这些是师父的杰作;而左下角有只不起眼的方形机器人,则出自于燃之手。这已经是两年前的涂鸦了,于燃倒是还记得很多细节,比如他把星星画错位置,害得师父不得不重画火焰;之后又不小心坐进一桶颜料里,回家被妈妈骂了一顿扔掉裤子。 可惜这个作品最后没有完成,还剩半面墙的时候,师父有事离开,当天没回来。 于燃细细回忆起来,发现师父经常消失两三个月,然后某一天又悄然出现。于燃早就习惯了他这种神出鬼没的风格,从不多问男人行程,这样就不会破坏那份神秘感。 夜晚的澜湾广场亮起五彩斑斓的灯,很多居民饭后会来散步跳舞,天气寒冷并不妨碍广场热闹。 于燃听见背后有摩托车驶来,一回头,发动机的响声戛然而止。 温钧萤把头盔挂在把手上,边摘手套边下车,从后备箱里取出一个纸袋。 于燃看着他向自己走来,两人面对面时,少年小声喊了句“师父”。 温钧萤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手里袋子塞过去,于燃低头一看是盒水粉颜料,还有几支崭新的画笔。 “明天就走啦,也没空带你去吃饭,只能给你挑点以后能用的东西了。”温钧萤遗憾地叹气,顺手把于燃的羽绒服拉链提至最上方,“你什么时候开学?” “今天。” “今天?”温钧萤手指戳了下于燃的额头,“怎么回事儿,又逃课?” 于燃避而不答,反问:“你下次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到时候再说吧。” 附近的广场舞音乐正好停下,于燃的声音显得突兀:“你是不是不打算回来了?” 温钧萤一愣。 不过他又迅速镇定下来,自然地避开于燃的视线。 于燃盯着他坚毅而瘦削的侧脸,轮廓逐渐和记忆中的男人重叠—— 刚上初中时,于燃还很向往成为电影里那种叱诧风云的不良少年,积极踊跃地跟同级生约架。有一次在外面打闹,撞翻了一辆停靠在路边的摩托车。 当时的温钧萤在墙上涂鸦,转头看见一帮小男孩把自己车压坏了,担心他们身体被机器磕碰,忙过去看情况。他一走来,所有人都被他双臂和脖颈的刺青震慑住,大气不敢喘,生怕被眼前的社会大哥生吞活剥。 结果温钧萤没有责怪他们的意思,自己把车扶起来,摆摆手打发他们去别处玩。 于燃却被他身后五颜六色的墙壁吸引注意,不仅在旁边待半天不走,还好意思上前搭话,让温钧萤教他怎么画。 “我给你钱!”初中生于燃非常大方,当场给温钧萤掏出五块,“五百万!” 温钧萤接过来一瞧,钞票数字后是少年自己用铅笔添的好几个“0”。 他嗤笑两声,然后佯装出严厉的神情告诉于燃:“往人民币上乱涂乱画犯法知道吗?” 于燃脸色瞬间白了,但他还逞强似的大声说:“往、往墙上乱、乱涂乱画也犯法知道吗?” 看男孩那副虚张声势的样子,温钧萤大笑起来,眼睛里的锐气散了。 那天以后,于燃经常跟着温钧萤去街边涂鸦,一直喜欢看漫画的他终于开始对画画感兴趣,又学了点临摹技巧,很快立志成为一个画家。温钧萤只要有空,就带他去快餐店里待着,耐心地教他素描基本功。 他们都不记得“师父”这个称呼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许一开始是玩笑,后来就叫习惯了。于燃毫不掩饰自己心里的敬仰,温钧萤也从不吝啬教给他东西。 “于燃,你小小年纪不要总惦记着打架,这种心理很不健康的,暴力会改变一个人的本性。当然,如果有人欺负你或者你朋友,你一定要还手。” 温钧萤有时会教导他别的事情,“还有,也不是每个想学美术的人都跟你一样真心喜欢,有很多人是纯粹不想学习,你以后要是遇到这种人,也不要跟他们较真,明白吗?” 师父每次跟自己说话都像是老师的口吻,后面总要接一句“知道吗”“明白吗”,于燃听多了就不耐烦,敷衍点头称是。但师父的话他都有好好记住,不再为了无聊的事情打架,也认真学习准备考个高中。 最近半年,于燃跟他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还能像从前那样一起涂鸦,在墙边待一下午。 于燃有时也能隐约感觉到:再也没那个机会了。 阵阵凉风在澜湾广场上空卷过,少年的问题再一次响起:“你是不是以后不回容港了?” 温钧萤闭口不言,只是平静地看了于燃一眼。 于燃指着旁边的涂鸦墙,问:“为什么这面墙咱们还没画完,你就走了?” 见温钧萤始终沉默,于燃才慢声说:“我看见了你号上的聊天记录。” 男人脸色总算有了点情绪起伏,他讶然地张开嘴,又反复闭合几次。 大概是不想欺骗眼前的人,最后他喃喃道:“我以为我删干净了。” 于燃呼吸凝固几秒,忽然一个箭步上前,手攥住了温钧萤的衣领。 他喉咙发干,不可置信地哑着嗓子说:“是在我朋友的手机上看见的……你欺负过他。” 温钧萤困惑地皱起眉,但也什么都没否认。 “于燃,好好画画。”他抬手扼住于燃的手腕,用力掰离自己的衣领,“注意身体,多喝水,别感冒……” “去跟他道歉。” 温钧萤继续说:“文化课也得认真学,不能掉以轻心,否则高三很难跟上的……” “你他妈——”于燃抓住男人结实的臂膀,声音发颤,“你让你跟我朋友道歉听见没有?别的事你不想说就不说,但你不能……不能欺负他。” 脑海里一旦浮现出楚眠的脸,于燃眼眶就忍不住发热,“我说了要保护他的。” “于燃,”温钧萤深呼吸,从容地与他对视,“我对陌生人没有愧疚感,真要道歉的话,我只觉得对不起你,以后可能没空再教你画画了。” 温钧萤握住于燃的手,将他五指攥成一个拳头,贴在自己脸颊边,“临走之前,你随便怎么拿我出气吧。” 于燃怔在原地。 片刻后,他甩开了温钧萤的手,拳头重重砸在了涂鸦墙上。指关节立刻蹭开了点皮肉,渗出血珠。 没有很痛,伤口附近还有点痒。于燃垂着头缓缓道:“你不要再去欺负别人了……师父。” 他把装着画笔和水彩的纸袋放在地上,又从外套口袋里掏出红包,丢了进去。 然后他转过身,忘记再看男人一眼,大脑空白着,一步一步朝地铁站走。 温钧萤深深望向少年的背影,发现比记忆里挺拔高挑了不少。 容港的早春依然寒风料峭,阳光每天都迟到半个上午。 楚眠看着前方的空座位,修长的指尖不耐烦地敲打桌面。昨晚于燃明明说过今天来上课,但到了中午还不见人影,他要是再不来,自己的寒假作业也算没做了。 “喂?喂,我到了,正门外面呢。”于燃在电话那边说,“你出来一下。” “保安不让你进?” “哎,你就出来呗,别问。” 楚眠走出教室,独自去学校正门,看见了那个颀长的身影伫立在栏杆外面。 于燃今天只穿了一套黑色的adidas运动服,裤腿挽起,脚下是洁白的高帮运动鞋。他没背书包,手插进口袋取暖,随便站在那里,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又洒脱。 他一见楚眠就露出笑容,小跑两步凑近栏杆,递过去两张船票,“冰化了,咱们去吧。” 发船时间是下午两点,楚眠奇怪地看着于燃,“要上课。” “上什么课,你不听也都会啊。”于燃一只手从栏杆间隙里伸过去,拽住楚眠校服衣袖,“你答应我的。” 楚眠思索了一下,做出决定:“那你先等等。” 他找班主任开了张请假条,然后回班收拾书包。方昭看他不说原因突然要走,便开玩笑道:“干嘛,要去约会啊?” 旁边人也跟着起哄两句,楚眠脸上有点臊,尴尬地笑着跟他们说再见。他没有告诉大家于燃在外面,于是这个信息就被他据为己有了。 于燃看见楚眠居然是背着书包光明正大出门的,一时恼火又无奈,“哎,你怎么回事儿,开哪门子请假条,咱俩一起逃课不行吗?这多刺激!” “你再逃课就该处分了,还有,寒假作业明天还我。”楚眠扫量他一眼,注意到他手上贴着两块创可贴,“怎么弄的?” 于燃不在意地摸了摸,“噢,写作业太拼命。” 他手递到楚眠面前,“要不你给我吹吹?” “滚。”楚眠轻笑,推了一把他脑袋。 两人打车去了码头,早早登船,站在甲板上吹风。 这也是楚眠第一次乘坐澜江的游船,毕竟自己就住在市中心的瀚宁公馆,每天去阳台就能把澜江尽收眼底,从来就没对它产生兴趣过。没想到亲身来到江面之上,所看到的风景跟想象中还是有差别的。 于燃把运动服衣领竖起,遮住自己的脖颈,然后问楚眠:“冷吗?” 楚眠摇头,转脸看见于燃的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没忍住笑。 于燃眺望江面,开口道:“楚眠,我记得我第一次跟你去‘铜雀台’的时候,你跟我说蛇如果没有丢,你就不会那么难过,也可能不会得睡病。那这样的话,你现在应该顺利考进市三所,成绩更好吧?” 听到于燃忽然提这么久之前的事,楚眠迟疑地看着他,然后沉声回答:“不是。” “不是。”楚眠重复了一遍,叹口气,“睡病的发病机制跟情感刺激没有直接关系,我不记得那次是怎么跟你说的了,可能我当时不想跟你承认我就是因为倒霉才患病的。” 风吹得他们不自觉眯起眼睛,楚眠继续说:“但现在我觉得自己运气还算不错,环境对我来说是缓解病情的最大因素,成骏的老师同学都比我在港外认识的热情体贴,对我很好,尤其……” ——尤其是你。 楚眠把这个重点藏在嘴里没有说出,他垂下眼,改口道:“我那次不是告诉你了吗,我相信运气守恒,以前倒霉,那以后肯定会更幸运。我觉得……现在生活在成骏很开心。” 他说完,半天都没听见于燃回应。抬头望去,正好瞧见于燃下眼睑滚落了颗泪珠,滴在黑色的衣领上,洇开一块痕迹。 发现楚眠在看自己,于燃马上抬手擦了把眼睛,唉声叹气主动说明原因:“我好想我的叔叔于勒!他少说在这船上死了三次了。” 这话冷不丁地让楚眠笑出声,轻轻踢了下于燃的鞋跟,“你怎么不想想你弟弟,他头发都被你抓光两次了。” 于燃也跟着笑,但眼泪还是接连不断地滑出来,他只好举着手臂盖在双眼前,假装在遮阳光。 他沉重地呼吸,忽然感觉到背脊被人按着,下一秒,面前的风就被挡住了。 楚眠不知道自己每次睡着后是怎么被于燃揽进怀里的,他只能凭直觉轻轻抱住于燃肩膀,小声说:“你也太想他了吧。” 于燃二话不说,脑袋直接往他温暖的胸口钻,彻底避开风吹。 两个男生以这样的姿势拥抱,楚眠无法说服自己眼前的情况是正常的,可他还是选择对气氛放任不管,只向于燃确认一个问题:“你心脏有没有那种……忽然慌一下的时候?” 于燃摇头,“怎么了?” “没事。”楚眠喉结上下滚动,“那可能是我的问题。” ——自己的大脑一定是出了某种偏差,才总会在和于燃有肢体接触时,产生应激反应。 “不舒服吗?”于燃关切地抬头,手掌按住楚眠心口,“好、好像没再跳了!” “废话,隔了这么多件衣服。” “你说的是什么感觉?严重吗?疼不疼?” “还好,大概就是心脏漏了几拍的感觉。” “啊?!”于燃大惊失色,直起腰扶住楚眠,“哪漏了?漏得大不大啊?你他妈怎么不早说!” 他急迫地掏出手机想拨打120,却被楚眠笑着按住了手。 “不用叫救护车。”楚眠隐隐觉得这话自己曾经说过。 “真的没事?” “没事。我自己调整一下就行了。” 楚眠安抚似的拍了两下于燃后背,更像是借此来安抚自己。 他不知道所谓“调整”该从哪里入手,只知道要是再不控制一下…… 心跳的节奏就都要被怀里的人打乱了。 40、制服 于燃刚到家,李桂蓉电话就打过来质问他为什么连着两天没去上课,班主任那边也没请假。于燃佯装虚弱的语气,说胃不舒服,现在躺着无法动弹。 李桂蓉在电话那边嘀咕着:“你们哥俩儿可真会赶到一块儿去,没发烧吧?干脆我现在下班回去看看你俩。” “不用不用!我自己弄点小米粥就好了,你忙你的。”于燃麻利地换好拖鞋,进屋一看原来弟弟今天也没去上学,正缩在被子里,一脸苦大仇深地望着天花板。 于燃往旁边一坐,“呦,怎么了弟弟,身上有一股妖气。” 于烬脸歪到一边,眉头不得舒缓。于燃刚才以为他是不想上学才装病,现在看来似乎真有点不对劲,忙担忧地凑过去捂他额头。 “哪不舒服啊,咱去医院看看。” “我……我今天早上一醒……” 于烬抓着背角欲言又止,但他想了想,觉得这件事只能告诉身边的哥哥:“醒了以后,发现内裤有点湿,去厕所看发现好多‘内个’。” 于燃一听这隐晦的语气,思维飞速运转,很快就判断出了于烬所说的“内个”是代指什么。 他恍然大悟,其实自己初中的时候也遇到过这种情况,当时吓坏了不敢告诉爸妈,一个人半夜悄悄换洗内裤。后来上生物课才明白,原来那是一种青春期正常生理现象,其他同学到了年纪也会经历。 “放心吧弟弟,这个情况叫……叫……”于燃捋着头发努力回想那个专有名词,可他都快两年没上过生物课了,知识早就忘得一干二净。 他看着于烬忐忑不安的脸色,坏心思一时又蠢蠢欲动,惋惜地告诉男孩:“你阳痿了。” 于烬双眼呆板,稚嫩的身体显然消化不了这个突如其来的信息,整个人定格在床上。 氛围陷入死寂,几分钟后,于烬嘴唇止不住颤抖,眼泪夺眶而出。 他先是掩面呜咽,随后嚎啕大哭:“完了呀,我还是处男呢!” 于燃咂咂嘴,淡定道:“这也不稀奇啊。” 于烬冲他歇斯底里:“我还是国家一级保护处男呢!” 于燃突然哈哈大笑,隔着被子拍打于烬大腿,跟他说出实情:“逗你玩呢,傻子,没阳痿没阳痿,别哭了。” 于烬立马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起来殴打亲哥。 “你等着,我给你看书,上面有写。”于燃去客厅翻找书柜,架子上有几本中医保健类的书,是爸爸很多年前购买的了。他拿回屋,坐于烬旁边一起翻阅,看到一段摘自《韩诗外传》的文字——男八月生齿,八岁而齠齿,十六而精化,小通。 于燃仔细辨认泛黄纸页上的印刷字,一丝不苟地给于烬念道:“八岁而什么齿,十六而精化,小`逼。” 他意味深长地“噢”了一声,搂住于烬肩膀,“看到没,书上说你到十六岁的时候就会成精,然后长出个小——” 于烬猛然捂住耳朵,瞪大眼睛尖叫咆哮:“啊!我不听!我不听!” 于燃把书扔到一边,趴在床上捧腹大笑,然后掰开于烬的双臂,伏在他耳边大声说:“你以后就是双性人了,牛逼啊弟弟!” 于烬哭得面目狰狞,一把掐住于燃的脖子想跟他同归于尽。 最终,俩人还是一起在晚上搜寻出了这种生理现象的正确答案,于烬牢牢记住了“梦遗”这个词,如释重负地瘫倒下去,嘟囔好几句“吓死我了”。 于燃好奇地多浏览了会儿网页,百科上说这是在入睡后发生的现象。他琢磨了一下,心里不禁产生疑问:像楚眠这样睡眠过度的人,岂不是有更大几率遗精? “垂死病中惊坐起,疑是银河落九天。”于燃忍不住当场吟诗,自言自语下定决心,“我改天就问问他。” 早春三月,生机勃勃。 新学期伊始,校园环境焕然一新。围墙被重新粉刷过,显得明亮;大门前的铜马雕像更换了底座,比以前稳固许多。 于燃坐在教室里,掌心里揉捏着成骏中学新款吉祥物“年滋滋”,煎饺形状,表情是“滋滋家族”里最阳光开朗的一个。于燃把它拴在书包上,想起来了就转过身,用吉祥物的笑容冲楚眠问好。 楚眠没有多理会他,低头看书,免得分心。 不过于燃就坐在自己前方,一上课就多动症似的,歪着身子跟别人交头接耳,楚眠时不时就被他吸引注意力,听听他在跟其他同学聊什么。 不行……要控制。 楚眠默默提醒自己,要控制住对于燃的关注频率。 可于燃就像是手机软件上的红圈数字一样,一冒出来就容易让人伸手去点;楚眠偏偏还强迫症严重,每个软件都要更新到最新版本。app数据还能卸载清除,但他总不能让于燃消失在自己眼前吧。 楚眠望着于燃的背影,无意识地用笔尖戳橡皮,把它扎得千疮百孔。 幸好今天上午还有一节语文课,于燃对王老师的畏惧丝毫不减,一见她进门就赶紧正襟危坐,不敢再开小差。楚眠也得以全神贯注,认真听讲。 很快,于燃就被点名起来翻译文言文,完整地把答案念一遍后,王老师却没让他坐下。 “咱们这节课我不讲,啊,你们讲。”王老师面向全班说,“你们谁回答完了,就点下一个人讲题,我看看谁走神儿。于燃,你点吧。” 于燃抬头挺胸,仿佛掌握了全班的生杀大权一般,得意地大喊一声:“楚眠!” 楚眠毫不意外,从容而详细地念题讲解。最后该点名其他同学时,他报复似的又喊于燃站起来。 于燃快速读一遍答案,“楚眠!” 楚眠这次也没放过他,“于燃。” “楚眠!” “于燃。” …… 最后一堂课快结束,大家听着这俩人硬生生把卷子上的题全讲完了,仿佛围观了一场斗争。 王老师甚是满意,向全班表扬他们两个:“学习,就要有这种你追我赶、争先恐后的精神!辛苦咱们于燃和楚眠了,给他们鼓鼓掌。” 伴随着悠长婉转的下课铃,他们两人总算松口气坐下,并同时感到疲惫。 去食堂的路上,于燃抬高手臂压着楚眠肩膀走,还说:“你看你语文课都没犯困,还不感谢我?” 楚眠敷衍点头,缄口不言,控制住自己不去看他。 于燃很好奇楚眠经历生理现象的次数,不过当着崔荷和夜希两个女生面他也不能直接问,只是吃饭的时候,忍不住对楚眠多展现关心,给他夹了好多秋葵、丝瓜、豆角等蔬菜。 很不巧,这些楚眠都讨厌,于是又原封不动给于燃夹回去了。 方昭看他俩筷子拨来拨去,顺嘴问于燃:“你给楚眠这么多绿色蔬菜干什么?” 于燃轻描淡写地说:“壮阳。” 楚眠表情微微一僵,筷子不动了。 其他人莫名其妙地看着于燃:“这你都要关心?” “哎,都是兄弟,甭跟我客气。来,你们也都多吃点。” 于燃热情地给冷着脸的楚眠夹秋葵,还不忘告诉他:“补在你身,壮在我心;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夜希感觉眼前空气粉红一片,试探地问:“于燃,你前两天没、没来上课,是经历了什么大事吗?” 于燃嘴角的笑意敛去半分,他思绪复杂,小声叹气道:“哎,男人嘛,第一次成长都会有点痛。” 他不想又陷入回忆,赶紧继续催促楚眠吃菜:“你天天睡那么多次,多补补。” 在周围几人愕然的注视中,楚眠缓缓放下了筷子,抬头严肃地告诉于燃:“我不需要。” 崔荷大声咳嗽几下,端着餐盘往远处挪,“吃饭呢啊,你们别聊这种话题。” 于燃忙不迭地点头,楚眠看着自己碗里的米饭上盖了一层浓郁的绿色,顿时食欲全无。 他已经分不清于燃到底是真关心自己的生理状况,还是借此暗示些什么。以楚眠对于燃的了解,“暗示”这种高级沟通技巧是不可能被麻瓜所掌握的,可他又不懂于燃为什么突然对奇怪的方面感兴趣。 ……难道“系统版本”要更新了吗?楚眠感到困惑。 刚开学不久,高一年级发了崭新的春夏校服,男生制服领带,女生短裙领结。虽然这种与国际接轨的风格令很多学生惊喜不已,但毕竟活动锻炼不方便,学校仅在一些重要场合才允许大家穿上这套,平常依然统一黑色运动服。 而本学期第一次“重要场合”,就是植树节动员大会。高一高二年级均被要求穿上深蓝色的制服,到大礼堂集合。 于燃不会打领带,就简单系了个扣塞进领口,笔挺的制服裹他身上没有正经气质可言。但好在他身材修长,面容俊朗,就算着装松散也照样是人群中的焦点。 “植树节都他妈开动员大会?也没见这日子放过假啊。”于燃排队等着入座,小声跟方昭说话,“不过我挺喜欢植树节的,绿色的节日,听着就很健康。” “你怎么又提裤子,这套校服尺码也不合身?”方昭伸出双手摸了一下于燃的腰,“我操,好细啊。” 班主任看见于燃,马上走过来亲自给他整理好领带,提醒他:“这次大会要录像的,咱班位置又是第一排,你可坐好了别瞎动,听见了吗?” “噢噢噢。” 于燃攥着裤子腰口,跟紧队伍去前排,扳开座椅坐稳。 各班有秩序地落座后,大会正式开始。于燃谨记班主任的话,在摄像机面前坐姿端正,目视前方。 会议前半程,他都保持着良好态度,可是轮到后面学生代表讲话时,他就有点懈怠了。 “下面有请高一年级学生代表。”主持人报幕完毕,全场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到正走上台的少年身上。 制服比运动外套更能衬托出楚眠的肩宽腿长,身材完美比例得以展现,他目不斜视地走向台中央的话筒架,望着观众席,从容不迫地调高架子高度,然后才开口念稿。 “老师们,同学们,大家上午好。”楚眠面无表情,目光总算找到了于燃的位置,“在春意盎然,万象更新的美好季节里,我们又迎来了一年一度的全民义务植树节——” 背完第一句话,他难得忘词,迅速低头展开稿件。 于燃慢慢松懈了,完全忘记白玉珠之前的嘱咐,身体懒散地贴紧靠背,专心欣赏楚眠在台上的模样,英俊又干练。 他看得入神,身体重心不知不觉又向后挪动。正放松时,忽然座椅沉了下去,他还来不及张嘴发声,就直接跟着椅子向下一栽。 方昭只听见旁边有动静,转过脸,赫然发现于燃整个人夹在折叠座椅中央,双腿挂在外面。 于燃愣了愣,想起附近还有摄像机在拍摄,因此不敢挪动。就这样悄无声息地与座位融为一体,浑然天成。 “建设生态家园既是我们的共同追求,也是我们的光荣使命,让我们即刻行动起来——”楚眠稿子快念完时,漫不经心地往台下一瞥,看见了那个在折叠座椅中间折叠着的于燃。 楚眠瞬间被嘴里的空气呛得咳嗽两声,红着脸憋住笑,仓促地念完演讲稿,敬礼下台。 等动员大会结束了,于燃才在周围同学的帮助下,费力脱离座椅的前后夹击,提着裤腰排队走出礼堂。 楚眠已经归队,手里带了根棕色细绳,甩给于燃,“将就着用吧。” 于燃不明所以地接过,然后紧紧地绑在了自己手臂上。 楚眠一把扯下来,“让你当腰带用的。” “噢。” 于燃打量着楚眠,冲他一笑,评价那身制服:“好合适你。” 楚眠将手里的演讲稿卷成细筒状,没去看于燃,只说:“你也是。” 于燃把细绳系紧,见四下无人,赶紧抓着楚眠胳膊,悄悄将他拉近自己。 楚眠心里一沉。 接着,他听见于燃小声问:“你一天换几次内裤啊?” 楚眠下意识假装自己没听清,“啊?” 于燃觉得自己的问法非常含蓄,懂的人自然懂。可没想到楚眠作为一个青春期的男生,却反问他:“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形容睡着时的词,什么来着。”于燃脑子里一下浮现出好几个字眼,比如“精”“睡”“射”“流”,可又没办法尽快把它们排列组合成正确叫法。 焦急地思考片刻,他忽然茅塞顿开,换个直白的词问楚眠:“你平时产卵多吗?” 楚眠诧异地喃喃回答:“我没那个功能。” “真的假的?”于燃快速扫了一眼楚眠校服裤,“你够能憋啊,怪不得撑那么大。” 楚眠刚想试着把自己的思路调整到跟他同频,结果就听见于燃哼笑一声:“哎呀,虚假繁荣罢了。” 41、蒲公英 ……虚假繁荣? 浴室里弥漫着潮湿热气,楚眠站在花洒下,低头时不禁想起了于燃对自己的形容词,琢磨了很久才明白其中含义。 凡是跟性征沾边的话题,男生的自尊心好像会变得格外敏感,没有谁会愿意被说三道四,楚眠当然也不例外。只是这种言论如果由于燃发表出来,他的敏感程度会不自觉加深,想辩驳,却又难以启齿。 温水缠着肌肤流动,楚眠盯了自己身体一会儿,恍然抬头,心里一阵迟来的羞耻。他马上拧大水流,匆匆冲刷干净身上的泡沫,披着浴衣回卧室。 他坐在桌前,提起笔,翻开了“咩咩讨厌的一切”笔记本。 【2013年3月】 1.秋葵,黏黏糊糊。 2.丝瓜,黏黏糊糊。 …… 6.于燃, 写完这个名字,楚眠思考该给他安个什么正当理由,可违心地对着“于燃”俩字发呆几分钟,后面也是空白一片。 楚眠索性把“于燃”划掉了,合上本子放到一旁。 要想对一个人减少关注,最好的方法是无视他,而不是讨厌他——楚眠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可大脑意识是不受控制的,自己每天除了学习也没有其他能转移注意力的东西,连打游戏都想先叫于燃一起。早晨到校盼着他不要迟到,晚上回家等待他的联系,看书看到火字旁的字,思维也会绕几个弯想到“于燃”这个名字。 显然,这已经不是对普通朋友该有的态度了。 楚眠并不想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意于燃,他只想知道这种“过多在意于燃”的状态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终于,他又翻开漆黑的笔记本,重新写下数字“6”。 “6.于燃,因为是于燃所以很讨厌。” 楚眠撂下笔,拿起手机出去敲了敲楚珩的房间门,进去问她:“你知道怎么恢复短信数据吗?” “怎么了?” “误删了一些。去年删的了,还能恢复吗?” 楚珩打开网页搜索关键词,告诉他:“好像要安装软件,我没试过。或者你查查云同步呢?要是很重要的短信,你干脆周末出去找个店,让专业的帮你吧。” 楚眠轻轻应了一声,回屋趴在床上。 他估计于燃已经更换了话费套餐,不需要每个月再清空短信条数和通话时长了,因此他们也没有像上学期那样保持每晚聊天的习惯。而且与自己不同的是,于燃的心思能被很多学习以外的事物占据,沉迷娱乐的时候不会轻易想起别人。 这一点就让楚眠觉得很不公平。 想了想,楚眠干脆在qq上对于燃设置了“在线对其隐身”,短期内只让于燃看到自己的灰色头像。 这下子他心里就平衡了,手机丢到一边,专心去写作业。 翌日,天气微凉。 于燃如往常一样,第一节课偷偷补作业,方昭则挺直背脊帮他挡好老师的视线。 “唉,我还是喜欢另一套校服。”于燃边抄边说,“尤其是楚眠穿那套,多帅,也不知道以后还能看几次。” 方昭侧着脸跟他聊天:“反正楚眠经常上台发言,穿制服的机会还挺多的吧,还有等咱们拍毕业照的时候……哦,他以后结婚,穿西装肯定更帅。” “结婚?”于燃笔尖慢下来。 “嗯,现在基本都是西式婚礼了吧。” 于燃停住笔,思索片刻,然后发现自己想象不出楚眠在婚礼上穿西装的模样。 而是……穿着白色婚纱。 脖子和肩膀都裸`露在外、站在教堂中央、被笼罩一层白光、头上也披着那个像蚊帐一样的东西……这些细节在于燃脑海里一点一点填补出完整的画面,令他顷刻间忘了自己正身处教室。 砰砰砰—— 班长在讲桌后拍了两下黑板,这才突然把于燃的注意力拉回现实。 “同学们,听我说一下这个植树节的征文大赛,一二三等奖都是市级奖状,如果以后要参加自主招生,部分学校会重视的。”向雪桦手里有厚厚一摞征文稿纸,“还有一个种树活动是区级的,学校给了咱班三个名额,感兴趣的同学可以找我报名。” 话音刚落,底下就有人提问:“植树哪天啊?能不上课吗?” “植树节是礼拜二。”向雪桦掏出手机看了眼日历,“而且种树不难的,工具学校准备,主要是去那里拍照。” 崔荷一听可以不上课,立马踊跃举手:“我!” 于燃很犹豫,纠结选择哪个:“唉!我既想去种树不上课,又想写征文为校争光!” 方昭赶紧转身劝阻他:“别别别,你还是去种树吧。毕竟作文纸也是树做的,你少写一篇作文,就是为环境做出重大贡献了。” 向雪桦对于燃说:“征文下周才截止,跟植树不冲突的,你可以双选。” 于燃欣慰地笑了,情不自禁地轻拍胸口,“成骏中学需要我。” 接着,他没有迟疑地转身,告诉楚眠:“成骏也需要你!” “不去。”楚眠不用多想,也知道于燃是想撺掇他去植树。 于燃“啧”了声舌头,自然地握住楚眠写字的手,语重心长道:“小同志,你要有积极响应国家号召的觉悟呀,要想先富带后富,少生孩子多种树。” 楚眠的手背渐渐被于燃掌心的温度覆盖,他余光瞥见了对方凸起的骨节,十分漂亮的线条弧度。因为多看了两秒,所以错过甩开对方手指的最佳机会,楚眠只好默不作声地摇头拒绝。 于燃没有松开手,还轻轻攥了两下,小声问:“你这几天怎么都不陪我玩了?” 楚眠极少听过于燃这样温和的语气,于是更想回避,果断说:“我要学习,还有好多题不会。” 他差点补充一句“暂时没空陪你”,幸好及时紧绷了理智。 “嗯……”于燃若有所思,很理解学习对楚眠的重要性,“那我也不玩了,当你三陪。” 陪听课,陪写题,陪考试。于燃觉得楚眠能懂,就直接省略了详细内容。 楚眠这样被他盯着,容易分神,练习册上的题目读了两遍还是没下笔。 “算了。”楚眠最终还是妥协地抬头,“去就去吧。” 于燃立即喜笑颜开,积极地去找向雪桦报名。楚眠望着他的身影,又无意识地用笔尖戳橡皮。 与对方相处的确会开心,可是楚眠现在更多的情绪是懊恼,不希望自己再放任那份想靠近于燃的心情,要像从前那样只专心学习。 他缓慢地呼吸,困意又毫无预兆袭来,令他直接趴下睡着了。 植树节当天阳光明媚,促使人心生愉悦。 老师带着参加活动的学生们去植树场地,分给他们铁锹和手套,亲自教学埋树苗的规范操作。种树的方法比想象中简单,每三人一组,配合工作,很快就能把大半树坑填满。 “俗话说得好,‘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这些树就是用来树人的。”于燃蹲在土坑旁边,拿着一把美工刀,在树枝上刻名字。 “这棵树,长大以后树方昭;这一棵,长大以后树猹哥……”于燃给它们挨个分配,“还有大神的。” 楚眠低头看他一眼,说:“你开学这么久,难道都没发现薛子凡不在了吗?” “啊?”于燃手上动作骤停,面容严峻。 怕他把“不在”理解成“死亡”,楚眠赶紧解释清楚:“他去借读了。” “戒毒?”于燃手里的美工刀滑落在地,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半晌后,他努力地消化了这个信息,忍不住用斥责的口吻大骂了一声:“他这个傻子!那、那玩意儿能碰吗?沾上了这辈子就完了啊!操!” 他恨铁不成钢,愤怒地摘下手套,颤抖着手指给薛子凡发短信,顺口把内容念了出来:“兄弟,你可真是一时糊涂!好好改造,等你出来了,又是新的人生!加油!我于燃不会放过你!” 崔荷在旁边无语凝噎,沉重叹气,小声跟楚眠说:“我信这个傻逼初中真的很烂了,连他妈借读的同学都没见过。” 她本以为楚眠会附和自己,结果一转脸,发现他嘴角带着浅淡的笑容,视线全集中在于燃身上。她又看着楚眠走近于燃,蹲下去耐心地解释“借读”到底是什么意思。 崔荷忽然感觉胃里一阵不舒服,大概是早晨吃多了,于是她立刻冲前面两人干呕一声。 然而这动静并没有引起两个男生的注意。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大神果然如我所料走上歪路了。”于燃如释重负地笑了几声,“哎,人不可貌相,我竟然因为他长得像抽大烟的就怀疑他,罪过!” 楚眠忍俊不禁,催促他继续干活儿,“别往树枝上刻字了,芽还嫩着,容易割断。” “楚眠,你看过安徽卫视的《超级新闻场》吗?我妈每天上班前都看,我有一次看到个特好笑的。”于燃回想着新闻,还没描述,就开始大笑,“有个男的,喝醉酒去操下水道井盖,然后卡里面拔不出来了哈哈哈哈哈!” 于燃笑着笑着,发现楚眠的反应没有自己预料中开朗,一时有点挫败感。 不过他很快振作起来,又跟楚眠说:“欸,我再跟你说个秘密,你过来。” 楚眠观察他的脸色,有种不祥的预感,所以不敢轻易靠近。 “哎呀你就过来嘛,来来来。”于燃开始央求,“你肯定大吃一惊!” 楚眠半信半疑地凑过去后,于燃的嘴唇就马上贴近他耳畔。 崔荷看见这俩人正旁若无人的咬耳朵,两眼一黑,觉得自己浑身都在散发碍事的光芒。 温热的呼吸流过自己耳廓,痒得楚眠肩膀轻微抖了一下,全神贯注地听于燃轻声对自己说:“我把你鸡`巴砍下来种进去,明年它又能长出个新楚眠,跟你打架,真假睡美人!哈哈哈哈哈哈哈——” 楚眠红着耳朵,转头一把抓紧了于燃的衣领,毫不留情地提起他往树坑里塞。 于燃开怀大笑,赶紧没有诚意地道歉。楚眠气急反笑,按住于燃后腰,强迫他跪进泥土里。 崔荷望着打闹的两个人出神儿,有几个瞬间好像记忆重叠了一般,她看见楚眠脸上又露出了小时候那样纯粹的笑容,干净清爽,却也带着他特有的恶劣。 植树工作完成后,两个少年身上都沾了不少泥土。于燃依旧高兴,楚眠却因为衣服被弄脏而生气,甩开于燃,快步走了。 崔荷跑了几步跟上楚眠,不由得感叹一句:“幸好你今天来了。” “怎么?” “于燃让人很不放心。” “嗯。”楚眠很同意这一点。 “但是于燃在你身边,就很让人放心。”崔荷笑了笑。 楚眠脚步节奏忽然变慢,他大脑放空只顾着向前走,刻意没有理会崔荷。 因为她的那句话,楚眠再一次意识到,自己今天又没有控制住对于燃的过分在意。 他走远了,就要停住一会儿,等于燃从后面慢慢跟上来,让两人之间的距离保持在稳定区间内。可是于燃天生喜欢犯规,趁他不注意就要飞快往前跑,直到两人肩并肩才停下。 容港三月的空气又干燥又冰凉,楚眠深吸一口,喉咙一阵痛。 他觉得自己明天大概也收敛不住对于燃的关注,后天或许亦如此,下周不知道能不能缓解,实在不行就下个月。 “楚眠!”于燃跑过来,手里握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揪下的狗尾巴草,往楚眠后颈上搔。 楚眠缩了下脖子,佯装恼怒的脸色盯着他。 于燃不知好歹地笑,另一只手举着蒲公英,吹了一口。 绒毛般的白色花种朝自己飞散,楚眠下意识眯起眼睛,于是视野里的焦点就只剩于燃一个。 似有若无的欢喜从心底生根发芽,在即将破土而出的那一刻,终于被楚眠完整地压制住。 “于燃,”楚眠缓缓开口,“你觉得,情绪控制不住的时候该怎么办?” 于燃把手里的花梗丢掉,理所应当的语气:“那就别控制啊。” 楚眠收回视线,不再去看他,只望着远方轻轻“嗯”了一声。 ——那就不控制吧。 42、决定 “不行的呀,于燃,照你这么写连学校的初审都过不了,哪还能去参加市级评比。”班主任眉头紧皱,端详着于燃的植树节征文,“其实你只要把你那天去植树的过程描述一遍就行了,不用添那么多修饰。” 白玉珠早就从语文老师那里听说过于燃写文章不走寻常路,功力还需磨练,可她没想到于燃写个亲身经历都不遵循基本法,让本来平平无奇的种树活动充满了魔幻色彩。 于燃站在办公桌前,仍是自信满满的样子,“老师,我懂我懂,艺术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而我已经站在珠穆朗玛峰的顶端,高处不胜寒。” 白玉珠忍不住嗤笑,看见自己班的学习委员刚跟其他老师请教完问题,便招呼他过来。 “于燃,你找人家楚眠请教一下,你这文章该怎么改才能到合格的水准。” 楚眠走近他们,接过稿纸,发现于燃这次字迹尤为工整,显然是在家用心练习过的。 题目也取得很巧妙,仔细品味还有点公益性——“绿色是我们的保护色”。 【在这个寸草不生的春天,我遇见了一个叫崔禾的女孩。】 楚眠看到开头出现这个名字就感觉不妙,耐着性子往下读,果然又见识到了于燃出神入化的写故事本领。 【最近几年,环境污染问题越来越严重,我家乡的天空已经被雾霾遮住,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为了挽救我们的家园,我跟我的小伙伴小楚和小方特意在植树节这一天种树,希望有朝一日家乡能变成甘甜的绿洲。】 【“哼,种树多没意思!又不能当饭吃,也不给我钱,我才不要为了它白费力气哩!”小方挖了两个坑就不耐烦了,把铲子一丢,去旁边抽烟,他每一口都吸得很深,眼球都快翻出来了。】 【他吐出来的烟升入高空,令天色变得更加灰沉沉。这时候,小楚看不下去了,走过去劝告他:“你不要再污染环境了,你真脏,我们应该为了家乡的绿色努力做贡献。”说着,她一把夺过了小方嘴里的烟,用手把它掐灭了。】 【“你一个娘儿们家家的,管得着老子吗!”小方恶狠狠地推开她,然后从口袋里掏出十根烟,塞进嘴里全部点燃,吸了个七窍生烟。】 楚眠看到“小楚”这个称呼出现时,下意识认为是自己;又看到“她”这个代词紧随其后,楚眠忍不住抬眼望向于燃,仿佛在质问他为什么要篡改自己的性别。 于燃被楚眠一盯就猝不及防心虚了,眼神躲闪着,满脸不可置信——楚眠竟然猜到了人物原型! 楚眠剜了他一眼,继续往下看。 【就在这时候,我们背后忽然有人大喝了一声,冲小方喊道:“光天化日之下你竟然欺负女人!”我们惊讶地回头,看见了一位妙龄少女,她拔起路边一棵杨柳树,向小方挥舞。小方吓坏了,嘴里一排烟纷纷掉到地上,他“裤衩”一声跪下来,大喊:“大王饶命!”】 【“你知道错了就好,还不赶快种树?”女孩把那颗杨柳树插回树坑,往旁边凳子上一坐,冲我说:“过来!给洒家倒酒!”我被她的气场吓到了,连忙跑过去,还送了她一碗茴香豆。她向我们自我介绍,她假名叫崔禾,是这附近的植树造林专家,别看她才十六岁,其实已经有三十多年的工作经验了。】 【她痛快地饮一口酒,话里有话地告诉我们:“种树,就跟做人的道理一样,无非就是一个‘绿’字。绿色是我们人类的保护色,你今天如果不为了环境的绿色做出努力,那么明天别人就会为了你头上的绿色做出努力。不要小瞧一棵树的本领,也不要轻视一个人的品性!”说完,她将盆里的酒一饮而尽。】 【“你说的对!你说的对!”小方不争气的眼泪流下来,决心痛改前非。他跪进树坑里,往自己身上埋土,“我要长成参天大树!我要为大家遮风挡雨!”】 【崔禾的话也令我有所感悟: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我曾以为这句话只不过是一个传说,一个故事。原来,树人真的存在,那个坑里埋葬着小方的灵魂,一百年后,他会守护我们的子子孙孙。希望到那时候,我们的家乡已经是绿色的海洋了……】 等楚眠看完,白玉珠真诚发问:“来,楚眠,你给于燃提提修改意见,怎么才能让他跟大家一样通过初选?” 楚眠捏着稿纸边缘,轻声道:“我觉得现在这样就可以。” “可以……吗?”白玉珠十分诧异,“我是好多年没学过语文了,你们现在写作文都这么有想象力啊?” 话都那么说出去了,楚眠不好改口,只能帮于燃思索措辞:“他这个是用了讽刺和夸张的手法,个人风格鲜明,有些句子发人深省,也许会让评委眼前一亮吧。” 白玉珠哑然,她对楚眠的鉴赏能力非常信任,没想到少年一本正经地分析出了于燃的优势,她就开始摇摆不定,怀疑是不是自己跟不上这代孩子的文学素养了。 她犹豫着拿回于燃的征文稿纸,“行吧……我先交上去看看。” 于燃欣然一笑,冲楚眠使了个眼色,愉快地跟老师告别,回教室了。 “怎么了,还有事?”白玉珠抬头,看楚眠站在原地没走。 “我想问一下您这学期分文理的事。”楚眠说,“如果学理还会分班吗?” “分班当然是要分的呀,那些普通班里也有勤奋学的孩子,谁不想往实验班里挤?今年理科开两个实验班,咱班同学要是成绩够,就直接留下,不会分到另一个班的。” “那分班是按照什么成绩?” 白玉珠想了想,说:“这个我们开会还没说,不过应该还跟往年一样,暑假分班考试占百分之三十,剩下七成都是看高一一年的考试分数。” 楚眠点头,“好的,谢谢老师。” 分班这种事在所有人意料之中,可确认到它真的即将发生,楚眠的呼吸还是免不了变得沉缓。 他不知道于燃有没有留实验班的意愿,他甚至还不知道于燃想学文还是理,只能悄悄等待着对方做出自己期待的决定,好让心头顾虑消散。 回班后,楚眠看见于燃转着身子趴在自己桌上,他加快脚步走过去。 于燃瞥着他,抬头说:“你这橡皮怎么了,密密麻麻的全是你扎的眼儿,好丑啊。” “嗯。”楚眠没反驳,坐到位子上。 于燃拉开自己书包,摸索一阵,掏出来块未拆封的黑色橡皮送给楚眠,“我买了好多,这个最好用,你拿着。” 楚眠看着橡皮,忽然想起来于燃还有个重要的身份,那就是未来的艺考生。 无论学习节奏还是作业强度,实验班肯定会比普通班高出一截儿,作为美术生大概没必要给自己平添压力,在成骏的普通班学习也照样能满足分数线的要求,兴许效率还更好。 楚眠大脑飞快地分析出这些,然后意识到……于燃果然没有留下来的理由。 他想用笔尖戳点东西,发现自己那块伤痕累累的橡皮已经被于燃拿走了,只好改手转笔。 数学课的铃声响起,于燃看老师这节课不测验,就把手机藏在笔袋里立着,偷偷戴上单边耳机,观看昨晚下载的《未闻花名》大结局。 楚眠偶尔抬眼,看见于燃又没听课,这下更肯定他不会考实验班,自己因此也有点心不在焉。 ——算了,分班也好。 楚眠权衡利弊,觉得自己正好能趁这个机会,收起对于燃那种模糊界限的在意。 数学课上到一半,楚眠注意于燃胳膊频繁地抬起来,好像在蹭脸颊。 他起初不以为意,直到数学老师往这边看了一眼,惊讶地问:“于燃,你怎么哭了?” 全班视线迅速整齐地集中到男生身上。 于燃慌忙扯下耳机,塞好笔袋里的手机回答:“我、我……” 他看着黑板上的等差数列泪流满面:“这题我学不会!可急死我了!” “哎呦,这个不难的。”老师安慰他,“没事儿,下课我给你单独讲。” 于燃抹着眼泪用力点头,还沉浸在被动画感动的情绪里。 整个下午,于燃课间总跑到夜希那里跟她讨论动画剧情,俩人聊得热火朝天。放学后,他还意犹未尽,拉着楚眠向他推荐回家看那部作品。 楚眠今天正好心情有点消沉,听于燃持续在自己耳边聒噪,闷声打断他的话:“没空。” “那周末——” “周末也没空。” 于燃不擅长揣摩别人的语气,但他却能分辨楚眠的态度。感觉到楚眠好像不太高兴,他也马上冷静下来,小声问:“怎么了,肚子饿了?我带你去吃烤冷面吧。” 听他对自己非常温和,楚眠心情总算放松了,摇头说“不饿”。 眼看着他们就快走到分别的地方,楚眠抿抿唇,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于燃:“你知道……这学期会分班吗?” “嗯,分文理嘛。”于燃漫不经心,“我觉得我还是学理吧,政治真的太他妈难了!什么叫‘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我还觉得人不能一棵树上吊死呢!” 楚眠盯着脚下的路,平静地告诉于燃:“分班的意思,是指所有班级都要按照成绩打乱重组,咱们班也一样。” 于燃意外地停下步伐,“啊?意思就是,只有成绩好的才能继续待在一班吗?” “嗯。”楚眠转脸,直视于燃的双眼,“你如果不学习,就要去别的班了。” 于燃愣了两秒,果断说:“不行。”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楚眠,“你肯定会在实验班的,我不想走。” 楚眠感觉到胸口有一股热流在窜动,他想保持住泰然自若的神色,却在双唇张开时,不由自主地轻笑。 “那你这学期要好好学习。”他目光从于燃脸上挪开,绷住嘴角,“只要每次考试进年级前八十就行了,有不会的多去问老师,或者……” ——或者问我也行。 于燃皱着眉,陷入沉思:“前八十名……那得多少分啊?” 楚眠想了一下,也有点茫然,毕竟他每次都比年级第二高出好几十。 “分数没有固定的,反正卷子难度都不一样,你还记得你上学期每次考试的大概名次吗?”楚眠问,“这学期的考试占分班成绩百分之三十五,你去年考得越好,接下来就简单点。” “真的呀?”于燃感觉自己看到了曙光,捂着额头努力回忆,“月考不记得了,期中二百八,期末三百零几……” 楚眠听他说出这几个数字后,嘴角的笑意慢慢褪去了。 自己要是没记错的话……高一年级总共三百二十人。 于燃满脸期待,笑着问楚眠:“怎么样,有什么学习方法能让我这学期每次都能考到前八十?” 楚眠深思熟虑过后,诚恳拍了拍他肩膀。 “试试许愿吧。” 43、打飞机 要让于燃从年级倒数挤进前八十,这事虽没有不切实际,但也任重道远。 楚眠拿出这学期的理科笔记本,让姑姑帮自己复印了一遍,然后他用几支颜色不同的笔标划重点。忙完这些已是深夜,楚眠躺在床上没有困意,脑海里就浮现出于燃决心留在实验班时的笃定态度。 ——你肯定会在实验班的,我不想走。 楚眠在黑暗里睁开眼,好让自己更清醒。 在这话之前,他思来想去都觉得于燃没理由留下,没想到……没想到自己才是于燃留下来的理由。 再次确认了这个结论后,楚眠欣慰地闭上眼,让身体早点入睡,好更快迎接明天的到来。 三月中旬的容港暂时没有回暖迹象,连绵细雨降临城市,天气又阴沉几日。 楚眠意外发现于燃今天来得很早,正埋头补作业。听见后座有动静,于燃只偏脸打了声招呼,然后继续专心抄写。楚眠望了一眼,他桌面上是其他同学的英语卷子。 平常于燃都会优先找自己借作业的来着……楚眠放下书包,犹豫片刻,还是没把笔记复印件拿出来,想等于燃主动找他请教问题时再给。 教室里人渐渐多了,组长走过来收化学作业:“于燃,我要《一飞冲天》。” 于燃疑惑地看着她:“那你飞啊。” 女生无奈向他展示一摞蓝色练习册,于燃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没写,不假思索地转身找楚眠要。而楚眠早就把昨晚的作业摆在桌上,方便他能直接拿走。 当于燃把所有作业补齐,楚眠就期待他能快点认真听讲,结果于燃上课状态还是跟之前别无二致,玩手机、说话、打盹……之前想考实验班的决心好像随风消散了。 半天过去,于燃都没想请教问题的迹象。楚眠不免有点恼火,上课时就往前面扔笔,假装是不小心掉的;于燃每次都能被吸引注意力,然后主动帮他捡起来。 最终,楚眠忍不住把自己的笔记复印件丢到地上,于燃弯腰再起身准备递给他,楚眠开口:“不是我的。” “这不是你的字吗?” “给你的。”楚眠悄悄瞪他,“我家打印机纸墨剩太多,我就顺手给你复印了一套。” “哇!”于燃迫不及待地翻开字迹工整的笔记,欣赏了几分钟,然后把它们小心翼翼地塞进书包。 楚眠欲言又止,准备告诉于燃那是让他上课听讲用的,但想了想,还是压住了说话的念头。 连于燃本人都对学习没有积极性,自己凭什么比他更有紧迫感……楚眠深呼吸调整情绪,不再默默跟那个麻瓜计较。 上周课表临时调整过,今天晚上连着两节历史。实验班的进度很快,为了跟其他班级取齐,老师今晚不讲课,破例给大家放映电影。u盘里都是去年的片子,综合了大家的意见后,老师选择播放《泰迪熊》。 一关灯,于燃怀揣大包薯片,拖着椅子到教室后方中央坐好,俨然把教室当成了影院。 楚眠对这部电影没兴趣,趴在桌上装作睡觉,脸冲着于燃的方向,无意识地看他。 于燃从片头就兴致勃勃,跟附近几个同学小声说笑,不停地往嘴里塞薯片。楚眠看着他眼里映着淡淡的光,始终直视前方,没有往自己这边看一眼。 楚眠头埋进臂弯,越藏越深。 忽然,他听见于燃急切叫喊着:“欸欸欸,快打住!这个我们不能看!” 楚眠好奇地抬头望向屏幕,猝不及防撞见一段非常成人的情节,他立即重新趴好,双臂完全遮住自己胀热的脸,还努力连带耳朵一起堵住。 于燃带头喊道:“轩哥你好脏!” 同学们也跟着冲老师阴阳怪气地起哄:“吁——” “哎,这片子我昨天才下载,我看名字还以为给小孩儿看的。”历史老师尴尬地暂停播放,匆忙在文件夹里找出部《纳尼亚传奇》,重新给大家放映。 同学们又失望地长吁一声。 楚眠这次不再抬头,直接睡到了下课铃响起,被于燃摇晃着醒来。 教室又恢复明亮,周围人都在收拾书包。楚眠眯着眼睛整理书本,困倦之中听见于燃问自己:“楚眠,你看过黄片儿吗?” 楚眠额头发热,低头装自己没睡醒,听不见别人说话。 “问你话呢,你看过黄片儿吗?”于燃穷追不舍,放学路上又提了一遍。楚眠忍无可忍,不耐烦道:“没有。” 于燃替他遗憾:“刚才轩哥给我们放了个好黄的,你睡着了没看见。” “你怎么知道我睡着了?”楚眠脸色缓和,若无其事地问。 “我用旁光啊,你趴桌上一动不动的。”于燃说,“你要看吗?回家我帮你找。” “不看,我还有好多作业,快月考了。”楚眠提醒于燃,“成绩算进分班的。” “嗯,我知道。” 楚眠看他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心里一时又焦躁起来,停住脚步问道:“既然你知道,上课还不听讲?” 担心自己的语气太强硬,楚眠又轻声补充一句:“你都说了想留下来的。” 于燃理所应当答:“对呀,因为我还没复习到今天的讲课内容呢,等我今天把上个单元看完,明天再听。” “……你在家有学?” 于燃点头,得意洋洋道:“我一晚上就把上学期所有物理公式背完了。” 楚眠愣了一下,半信半疑地打量着于燃。虽然上学期的公式都简单易记,但他不觉得于燃能正确掌握运用,便说:“你背完一组要马上写题的,这样才能巩固。” 于燃不屑一顾地冷笑:“哎呦,用你告我?” 楚眠松口气,原来自己今天白为他担心一场。 看他故作傲慢,楚眠推了一把他脑袋,嘱咐道:“回家我给你发几个网课,你记得看我的笔记。” “当然。”于燃笑着背好书包,挥手告别,走过斑马线。 回到家里,于燃登陆qq接收楚眠发来的文件,然后先去洗澡。出门前,他不忘告诉于烬:“我qq传视频呢啊,你要是用电脑别给我乱动。” 于烬低头玩手机,不经意问:“什么视频?” 于燃也不知道具体课程名称,只说:“反正不是你这个年纪看的。” 哦? 于烬来了兴趣,轻描淡写地“噢”了一声。 等于燃一走,于烬马上双眼冒光丢开手机,连滚带爬地从床上跌到电脑椅,死死盯着于燃qq聊天框的文件传输,等待它剩余时间结束。 视频接收成功的瞬间,于烬就插上数据线,复制了一份到自己手机里。听见浴室里水声停了,他拔下数据线蹿回床上,心脏怦怦直跳。 于烬对这种偷窃哥哥视频的行为毫无内疚感,还喃喃自语着:“是亲兄弟,就有福同享,有黄同赏。” 他按捺不住内心的期待,插好耳机,缩在角落里悄悄欣赏那个“典藏版.a`vi”。 屏幕漆黑,一行粗重的白字缓缓浮现:2009-2012年新课标超级攻略。 很快,耳机里就有一阵杂音,画面也跟着清晰起来。于烬目不转睛,看见一个戴着眼镜的女人面带微笑地说:“同学们,大家好。” 竟然是部师生np剧情?于烬目瞪口呆,对重口味的哥哥肃然起敬。 他紧张地快进,想直奔主题。 “滑动摩擦力,是两个有相对……” “……好,说完滑动摩擦力,咱们再来看静摩擦……” “……与物体的相对趋势相反……” 于烬不停地划拉进度条,从十分钟跳转到三十分钟,眼看着视频都快结束了,还没出现他想看的“摩擦”。 “呸!”于烬狠狠地啐了口空气。 他难以置信,哥哥居然大晚上看这种不堪入目的东西。 于燃洗完澡回屋,光着上半身凉快一点,他边擦头发边打开新下载的热门小游戏《打飞机》,完全没发现亲弟弟正在背后幽怨地盯着自己。 他操作鼠标,开火箭炮把屏幕上的小飞机打翻。这个游戏类似《是男人就下100层》的玩法,他每次不到一分钟就失误重来。 于燃玩得没耐心了,就给楚眠打电话,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想说,只是自己现在恰好想他了,就毫不迟疑地拨过去。 楚眠接听很慢,声音又沙又懒,好像刚睡醒,问他:“课你看了吗?” “还没呢。”于燃鼠标点击游戏界面,“我在《打飞机》。” 楚眠忽然噤声了。 于燃兴致勃勃地说:“你也一起打吧,咱们比一比,看谁坚持的时间长。” 电话那边沉默一会儿,楚眠的声音缓慢传来:“这种事……你也要比?” “虽然我才开始打,但我赢你还不是很轻松?”于燃爽朗大笑,“我看你也就坚持三十秒。” 笑到半截,他却听见楚眠冲自己阴沉地说了个“滚”字,通话直接断了。 于烬把手机里的物理课删除,忍不住问:“哥,你这两天好不对劲儿,沦落到开始学习了。” 于燃又一局游戏开始,顺口回答:“这学期要分班考试,哥得留在实验班。” “为什么?”于烬很不解,“你不是说你学美术就不需要考高分了吗?” “因为楚眠在实验班,我当然留下。” “楚眠……”于烬念叨着这个名字,恍然大悟,“我记得,就是上次把你抱上床的巨有钱哥哥!” 于燃双手同时顿住,顶着毛巾转脸疑惑问:“什么叫‘把我抱上床’?” “你有一次喝多了,他送你回来然后你就躺床上了啊。”于烬回忆起那个少儿不宜的画面,还记忆犹新,他站起来走向于燃,“你俩当时距离就这么近,我给你学。” 说着,他扶起于燃胳膊,让哥哥躺在床上,自己俯身压下去。 “操,你躲开。”眼看着弟弟离自己越来越近,于燃一把推开他,“我怎么没印象。” “你还抢人家围脖儿呢!” 于燃记得那次转天醒来,看见围巾也没多想,还以为楚眠只是忘拿走了。 他躺在床上,回想着于烬刚才跟自己之间的距离,下意识把弟弟的脸替换成了楚眠。 “热死了……”于燃光着上身是想更凉快,结果现在从头到脚都燥得难受。 而且胸口隔几秒还一阵心悸,像在慌乱似的,莫名其妙。 于燃不由得捂住左胸,沉思着问于烬:“你有过那种见了鬼的感觉吗?” 于烬摇头。 “哎,我想想怎么跟你描述,楚眠之前好像也有过这种情况。”于燃摸着自己心脏位置,大脑搜寻楚眠说过的话,“就是……我这里漏了个窟窿。” “哪儿啊?脑子?” “不是。”于燃冲他挺胸,“奶`子。” 44、加油吧 青春期的男生似乎永远绕不开成人话题,与家长老师们互相遮遮掩掩,却在学校里和同龄人相谈甚欢。楚眠并不反感这些内容,他只是搞不懂,明明大家都毫无经验,为什么他们还能肆无忌惮地讲出各式各样隐晦又下流的玩笑,难道没有廉耻心吗? 更让他意料不到的是,于燃居然也跟那些低俗的男生有相似之处,甚至还会打电话吹嘘什么坚持的时间长短,这在楚眠心里一下子就颠覆了形象,比麻瓜更瓜。 于是,三月份“咩咩讨厌的一切”里就这样写满了于燃的名字。楚眠这次干脆连讨厌的理由都不思考了,直接泄愤似的重复那两个字,钢笔尖在纸页上刻出深深的痕迹。 写到最后,楚眠发现本子的空页所剩不多,坚持不到四月结束。在买新的笔记本之前,这几张空页可以先用来记录别的东西。 他发呆几分钟,在新的纸页上划了条短横线。 ——这代表着,自己又过分在意于燃了一天。 春天的月考来得比升温还快,考试期间的午休允许学生自由出入校门。于燃每次都要去麦当劳吃双层吉士堡,还号召朋友们一起。 方昭把一盒薯条全部倒在餐盘,淋上两包番茄酱,转脸跟赵无力说:“你学我这样吃,可爽了。” 赵无力反应总比别人慢半拍,等他都把酱料挤成一小堆了,才想起方昭的话,不免有点遗憾。 两人抬头时,发现楚眠吃一根薯条才挤一下酱料,动作优雅得和他们形成鲜明对比,方昭不由得赞叹:“楚眠,你的吃法是我见过最高级的。” “哪高级?”于燃好奇地凑过去看,“这算什么,我吃薯条都不蘸番茄酱,更高级!” “嘁。”周维犀故意在旁边嗤笑一声,“这算什么,我吃薯条只吃芯儿。” “装逼吧你就,你吃个给我看看!” 赵无力发现他们在互相比拼,自己便也不甘示弱:“这算什么,我吃薯条只吃番茄酱!” 说着,他就低头伸出舌头,把餐盘里的一坨番茄酱全部勾入嘴中。浓稠的红色酱料沿着他唇角缓慢流下,宛如淋漓鲜血那般触目惊心,其他几人看得一愣一愣的。 方昭赶紧拦住他,“哥,不至于的哥,别这样……” 于燃立刻开怀大笑,他平时被人评价是“傻逼”都习惯了,可赵无力比自己还傻逼,因此食物链倒数第二的优越感油然而生,他忍不住说:“赵无力,你是唯一一个因为智商低,让我服的!哈哈哈哈……” “你知道他跟我一个考场吗?”楚眠的声音慢悠悠飘来。 于燃笑着笑着就沉默了,低头咬汉堡。 过半晌,他才又开口:“其实薯条蘸圣代最好吃,你们不知道吧?” 他把几根薯条放进巧克力圣代里搅了搅,这种吃法马上遭到众人嫌弃,纷纷攻击是“黑暗料理”。于燃也不辩驳,挑出一根长的,干脆地递到楚眠嘴边。 楚眠下意识含住,冰淇淋迅速在舌尖绽放,融化成更甘甜的味道。他忘记咂摸薯条蘸圣代的口感,不知不自觉就咽下去了,脑海里只剩“于燃喂自己吃东西”这个事实。 “好吃吧?”于燃期待地问。 楚眠敷衍点头。 男生之间这种举动……大概算得上亲昵。楚眠注意着于燃接下来的动作,见他没有再挨个喂其他人,才放心地挪开视线。 这天回去后,楚眠的本子上又多了条横线。 然后他反复思考,于燃为什么会只亲手喂自己薯条,明明当时跟周维犀距离更近。最后他得出一个结论:因为于燃觉得蘸了圣代的薯条最好吃,所以才特意给他。 以此类推的话,于燃觉得黄片儿是个珍贵的东西,所以才追问他要不要看;于燃觉得自`慰是件舒服的事,所以才邀请他一起……归根结底,于燃比起别的朋友,好像更重视他。 楚眠恍然,心跳加快的同时也相信了这个推断。 他用力抿住唇,不想独自在房间里笑起来,迅速翻开“咩咩讨厌的一切”,涂掉了所有于燃的名字。 几场春雨过后,容港的空气清冷又干净。经历完月考,学生们盼来了本学期第一次假期,于燃今天放学的模样都比平时更开朗。 他一进家门,听见母亲在破口大骂,低头发现地上多了双男人的皮鞋。 是爸爸——于燃轻松判断出这个情况。 他的回家可以算作父母争吵的暂停标志,李桂蓉端着菜从厨房里出来,父亲紧随其后,而于烬已经在餐桌旁等了很久。他们谁都不记得一家四口上次团聚是哪天了,不过现在又围在一起吃饭,几人也没流露出特别的抵触或者怀念。 “傻逼,真的是个傻逼。”李桂蓉显然还火气没撒干净,忍不住跟两个儿子说话,“你们俩脑子笨就是随了你们这个亲爹,他干的那傻事我都不好意思跟你们说。家里那个塑料笤帚的把手坏了,我让他路过超市买新的,结果他买回来你们猜他干了什么?” 李桂蓉说着,冷笑一声:“他把新笤帚的棍儿拆了,换在了旧的上边。” 她转脸瞪男人,“合着你他妈觉得那簸箕没用是吧?” 于晖不屑地瞟她,“没文化,男孩的智商都随妈,他俩傻跟我没关系。” 这话让李桂蓉气得直翻白眼,她“咣”地撂下碗,咬牙切齿地看着于燃和于烬,“你们看见了吧,这傻逼听人说话都抓不到重点,我没辙了真的。” 两个少年都没兴趣参与父母的争吵,只是笑了笑,低头吃饭。 于晖也不想跟李桂蓉说话,转脸问两个儿子最近学习情况。于烬才初一,作业每晚十点左右就能做完,而于燃却天天快凌晨才睡,这让于晖很心疼。 男人拍着于燃肩膀唉声叹气:“都怪爹没本事,我要是个贪官就好了,把你们送去最好的学校,砸钱给老师,让他们不许管你们,爱怎么玩怎么玩。” 李桂蓉的筷子尖在空中冲于晖指指点点,“你俩听听,这狗说的是人话吗?” 于烬没忍住,哈哈大笑。 于燃安慰父亲:“爸,没事,等你暴富了,再让我俩走后门也不迟。” “傻孩子,我怎么可能暴富啊。” “赶紧闭嘴!”李桂蓉怒不可遏地踢他。 于晖这次回来,是因为清明节得去给母亲扫墓。母亲在世时,跟李桂蓉之间婆媳关系很良好,于是夫妻两人每年都同行去墓地,伪装出还恩爱如初的样子,在碑前絮叨几番。 于燃和于烬学习要紧,只需家里待着等他们回来。 “爸妈怎么还不离婚?”于烬躺在床上玩手机游戏问哥哥,“我觉得他们缘分已尽,可以再给我们找新爸爸和新妈妈了,这样我们就可以有四份零花钱!” 于燃正背诵楚眠给他的笔记,随口说:“大人的事,我们小孩子不要管。” “你今年就该十六了。” “就算我二十六,在爸妈眼里也是小孩子啊,你更是了。” 于烬放下手机翻身,挠了挠脸颊,问:“你知道爸妈怎么认识的吗,我怎么不记得他们提过。” 于燃也没多少印象,从他记事起,父母的相处模式就与“和睦”两字不沾边。不过他翻过家里相册,爸妈年轻时穿着同一所技校的衣服,勾肩搭背,笑容明媚,约莫十五六岁。 跟自己现在的年纪一样。 正回忆着相片,他听见家门处传来钥匙拧动声。李桂蓉独自一人回来了,又一副心力交瘁的样子,咒骂着于晖:“我看他是在外面跟野娘们儿浪得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到墓地跪下来就哭,半天才发现哭错坟头。” 于燃问:“那你没拦着他?” “我拦他干什么,我让他亲娘在天上看看他现在什么德行。”李桂蓉沉重地喘气,“气死我了,跟你爸见一次面我就等于折寿一年。” 她一个人回屋,安静地待了很久,情绪缓和后,出来找俩儿子说话。 “于烬,你这学期早恋没有?”李桂蓉质问道,“我告诉你们,找媳妇儿不能这个年纪找,人是精是傻根本瞧不出来,你们都跟亲爹一样太笨了,可别出去坑人家小姑娘。” 兄弟俩连声答应。 于烬直接问她:“你俩还离吗?” 李桂蓉叹气,摆摆手没答案。 她懒得跟孩子们解释“感情”这个东西有保质期,但又像隔夜的饭菜一样扔了可惜。她所走过的大半辈子都有于晖的身影,年少时的惊艳,只因见识太浅,现在幡然醒悟了却还愿意这样耗着,不知道是在跟谁较劲。 她索性不想这件事了,看见于燃在看书写字,她感到宽慰许多:“你这几天挺用功啊,是不是快考试了?” “已经考完了。” “行,好好努力。”李桂蓉总算露出笑容,温柔地摸了摸于燃头发,“以后考个好大学,回头我问问同事现在都什么专业热门。” 于燃没说话,安静地写题。 等母亲出去了,于烬小声问:“你还没告诉妈你要学美术啊。” “不急,以后再说。”于燃戴上耳机,垂着头背笔记。 三天清明假期匆匆过去,再开学,就公布了月考成绩。 “162”是于燃的年级排名,尽管比以前进步很大,但离实验班的分数线还有明显差距,这就意味着接下来几次考试他都必须让排名翻倍提升,否则无法拉起这一年来的平均分。 于燃终于发现,原来考实验班比自己想象中困难许多,高中的知识不像初中那样易懂,他中考时的运气未必再能遇见。 “楚眠……”于燃略微沮丧地转身趴在楚眠桌上,“要不我上山拜佛得了。” 楚眠以前受睡病困扰最严重的时候,也考过年级一百多名,他清楚地记得当时为了回到上游而付出多少辛苦。可他又不想让于燃有太大压力,只轻轻说了声“加油吧”。 说完,他抬手掐了下于燃的脸,久违的柔软触感。 楚眠刚松开指尖,手忽然被于燃握住了。 他看见于燃脸上重新布满明亮的笑意,坚定地看着自己,爽朗道:“为了你,我会的。” “为了你”三个字实在太有杀伤力,楚眠连手被于燃握着都不在意了,仓促地跟对方对视一眼,然后心里蔓延出一片欢喜。 在某些瞬间,楚眠几乎要断定,于燃对待他的态度跟对待别人不同。 自己好像……真的是更重要的那个。 “嗯。”楚眠没有多说话,紧绷着想上翘的嘴角,也反手握住了于燃的手掌。 他正珍惜着当下这一刻,于燃突然“嘿”了一声,迅速把他手背压向桌面,然后耀武扬威地喊了句:“我赢咯!” 楚眠怔怔地看着俩人的手,毫无刚才的微妙美感,更像是掰完一次手腕。 ……自己还是输了的那个。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在忙毕业论文,更的时间晚,不好意思。 45、起风了 因为于燃这次成绩进步显著,李桂蓉来开家长会的底气充足很多,傍晚早早到了学校,站在教室后门窥见儿子上课玩手机都没发短信斥责他。 于燃正在看一部本月新番,听见“进击的巨人”这个名字他还以为是跟奥特曼差不多的类型,结果第一集结尾就血腥恶心得令他生理不适,他轻拍着胸口转头跟楚眠感叹:“我操,你知道这个男主他妈是怎么死的吗?他妈被……被……” 由于动画的场面太有冲击力,于燃支支吾吾半天都不忍心说出后半句,只说“今天起我吃素”。转脸时,他愕然发现母亲就站在楼道,隔着教室后门玻璃盯着他。 于燃眼泪当场就渗出来了,下课铃一响,他率先冲出去抱住李桂蓉,“妈,我好想你!” “躲开,别弄坏我衣服。”李桂蓉推开他,从包里掏出罐旺仔牛奶递过去。 到了放学时间,家长们陆陆续续进教室,李桂蓉坐在于燃的座位上,扭头看见背后是个年轻女人,显然不像当妈的。出于客气,李桂蓉主动打招呼:“您是给谁来开会呀?” “您好。”女人露出标准而礼貌的微笑,“我是楚眠妈妈的助理。” “噢……”李桂蓉快速扫量一眼对方身上的黑色职业装,心里悄悄嘀咕几句,撇着嘴坐正身体不搭理她了。 楚眠并不知道今天来开家长会的人是谁,直到走出学校大门,看到街边停了辆漆黑发亮的高档轿车,一下子就猜到是母亲来了。 叶芝晗在车里看见了他,很快推开车门,冲这边粲然一笑。 于燃把那罐旺仔塞进楚眠手里,注意他原地不动,便问:“怎么了?” “我妈来了。” 于燃顺着他目光望过去,一眼就看见那个眉目深邃的女人,她纤瘦高挑的身体包裹在焦糖色的大衣里,站在轿车边的画面宛如刚从时尚杂志撕下了一页。 “哇,你妈妈是个洋人!”于燃惊讶地脱口而出。 “她是混血儿。”楚眠被他的用词逗笑了,面对母亲的抵触情绪得以缓和,“我先走了,回家再把作业拍给你。” “嗯,拜拜。” 楚眠慢慢收起嘴角,走向叶芝晗,乖顺地打招呼,帮她拉开车门。 叶芝晗淡笑着坐进去,看了眼楚眠手上的牛奶,“这种糖精多的饮料最好还是少喝,姑姑应该给你买奶粉了吧?” 楚眠紧紧攥着那罐旺仔,转移话题:“你什么时候来容港的?” “中午刚到,你今天不是家长会么,我让助理去了。”叶芝晗给司机提了个餐厅名,轿车缓缓驶向前方,“我明天就回上海,今晚只想跟你吃个饭,说说话,咱们也俩月没见了。” “说什么事?”楚眠问。他清楚母亲不会无缘无故飞过来看望自己,两人之间没有那么亲密,以前动辄半年互相见不到面都是正常的。 叶芝晗没有回答,她双唇微抿,泰然自若地靠在柔软的座椅上,双目平视前方。 楚眠也不追问,转过脑袋望着车窗外的街道,一路无言。 轿车最终停在了一家中式餐厅前,环境素雅秀美,竹子沿小路错落有致地排列开,侍者带领他们绕过回廊,进了贵宾包间。 楚眠在学校待惯了,坐姿有些懒散,手托着腮等待前菜。叶芝晗唤了他一声,让他注意形象。 少年耷拉着眼皮,收回手臂,端正背脊,问她:“有事就快点说吧,我还要回去写作业。” 叶芝晗饮了口开胃的酒,斯文地放下杯子,“跟同学相处得还好吗?我看刚才有个跟你一起出来的男孩儿,关系应该不错吧。” “嗯。”楚眠点头,“他很照顾我。” 精致的菜肴很快端上来,叶芝晗随意地跟儿子聊天:“班里同学都多大年纪啊,他们也是独生子女?” “嗯,但也有的不是。” 叶芝晗慢条斯理地夹菜,再优雅地送入口中,彻底咽下了才再说话。话题基本围绕着楚眠展开,从校园生活到身体状况,叶芝晗都了解个遍。 楚眠饭还没吃饱,就先不耐烦了:“别拐弯抹角的,有事直说吧。” 叶芝晗看着他,放下筷子。 “你长期不在父母身边,让我总挂念着,还好你现在也快长大成人了,有些事也能自己判断。”叶芝晗欣慰地笑起来,“你是家庭里最重要的一份子,我觉得这件事,先参考你的意见比较合适。” 楚眠咂了咂嘴,终于直视她的双眼。 四目交接片刻,少年似乎从女人的眼神里捕捉到了暗示,再结合刚才聊天里的部分话题,他多少也有了合理猜测。 于是他面无表情开口问:“你们想再生一个?” 叶芝晗仍保持着和煦的微笑,不去看楚眠的脸色,端起酒杯抿了两口。 楚眠皱起眉,说:“你已经三十五岁了,这很危险。” “你就只说说你的想法吧,先不用替我担心。”叶芝晗轻描淡写,又用那双湛蓝色的眼睛望向楚眠。 “我不懂你为什么要问我。” “因为你已经思想独立了——” “不,”楚眠打断她的话,“我的意思是,我不懂你为什么会好意思问我。” 说完,他笑了一声,气息冷淡。 “妈妈只是想优先考虑你的意见。”叶芝晗笑意不减,只是加重了自己的语气。 “是吗?”楚眠松开筷子,紧紧地盯着她,“如果我说我不同意,你们就会放弃这个念头吗?” 叶芝晗眼神沉下去,欲言又止,母子间的气氛陷入僵硬。楚眠喉结滚动,一声短促的叹息,他不再看母亲,垂下头说:“你知道我肯定不会反对,所以才亲自来问一声吧?美名其曰什么优先考虑我,好减轻你心里的内疚感。” 他声音平静,几乎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叶芝晗也无法确定儿子到底是失落还是在忍耐,只好先沉默着观察。 包间里安静了一会儿,楚眠抬头问:“为什么你每次给我打电话都是在周日下午四点左右?” 叶芝晗迟钝了两秒,楚眠直接掏出手机,翻出他们两人的通话记录。 “从我高中入学起,你打电话就是这个时间,我已经习惯了。”他迅速划动屏幕,“我一开始以为,你平时太忙,只有周末下午才能抽出空。但过年那几天我发现,你好像比我想象中清闲……” 他拇指累了,便倒扣手机,说:“每周固定时间给我打电话,是因为助理按照日程表提醒你了吧?” 叶芝晗那张素来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泛起涟漪,她马上开口道:“你学习时间本来就紧,我不想打扰。” 楚眠差点就直接反驳她“一个妈妈给儿子打电话算哪门子打扰”,但他还是冷静地忍住了,不愿让气氛更加尴尬。 其实心里明白,母亲懒得给他打电话的原因就是没那么想念,没那么关心而已。他不该抱有一丝侥幸,期待父母会在忙碌之余惦记一下他。 “我该回去写作业了。”楚眠提着书包站起身,没有看叶芝晗,“谢谢你请我吃饭,妈。” 他步履生风,快速离开餐厅,出去打车回瀚宁公馆。 到家后,楚眠没有告诉楚珩这件事,因为他自己还没能完全接受。 从睡病发作的那天起,他频繁地成绩退步,才艺课程也全部中止,按照原本的计划,他念完港外就该直接出国接受严格的精英教育,但一天要睡十七个小时的身体已经无法再达成这种目标,为了他的身心健康考虑,父母不敢再对他多加要求,也同意他留在容港。 日子越来越长,他们对楚眠的期待度也一点一点下滑,仿佛是把一块带有裂痕的珍宝藏进匣子收好,却再也没想起来修补。 楚眠躺床上听曲风激烈的音乐提神,顺手打开班级群,看大家谈论今晚的家长会。 【班长-向雪桦】:“大家记得看群公告啊,6月11号化学会考,8月初分班考试。” 【丢哥一针灵】:“我妈说分班只看八月份的考试成绩,真的假的?” 【青灯古酒】:“对,我爸回来也是那么说的,因为分班考试很晚,前面还有一个多月复习时间。” 【狼藏了反犬旁】:“啊啊啊啊真的!” 楚眠翻身趴好,往上查聊天记录。半分钟后,于燃的电话打过来了,兴奋地大喊他的名字。 “我看见群聊了。”楚眠知道他要说什么,“算你运气好。” “那我接下来是不是不用操心期中期末考试了?” “成绩可以不在乎,但那些内容到分班考试还要考,你还是得学。”楚眠忍不住提醒他,“这次大家的复习时间都一样,别掉以轻心。” “知道知道!你就给我等着吧!”于燃胸有成竹。 楚眠轻笑,心情恢复良好。好歹于燃当初也是全校前四十考进来的,天赋肯定不差,就看他接下来能否比其他人进步更快了。 于燃浏览着b站首页,告诉电话另一边:“欸,巨人第二集更新了,我先挂了哈。” “你下午不还说看了第一集很难受吗?” “哎,我痛并快乐着。” “我看你是有受虐倾向。” “你他妈才爱受虐,你虐待狂!”于燃大声反驳,把电话挂了。 楚眠听到这个逻辑后,忍不住笑出声。 他想起来有一次,碰见于燃跟方昭对骂,内容十分幼稚,什么“姥姥不疼,舅舅不爱”“驴见驴踢,猪见猪踩”。论口才,于燃始终处于下风,但他最后自认为想到了句绝佳的羞辱,便马上字正腔圆地冲方昭大喊两个字:“爸爸!” 方昭迫不及待地答应了,而于燃却还沉浸在自己的逻辑里,坚信自己反败为胜。 四月春风渐暖,校园内很少有人穿外套,操场上又被黑色校服占领。 这学期的课间操还包括太极拳,不仅是为了继承中华传统文化,更是能让学生们涵养性情,缓解学习压力。 然而青少年身上总有一些叛逆因子,《舞动青春》该活跃锻炼时,他们一片懒散;太极拳该修身养性时,他们又动如脱兔。 “龟、派、气、功——呵啊!”于燃两只手腕并拢,隔着空气冲旁边的赵无力施展拳脚。 几秒后,赵无力咳嗽着捂住胸口,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你竟然……暗算我!” “傻逼!”于燃冲过去踢他,“老子正大光明地跟你决斗,你别造谣!” 俩人嬉笑打闹着,太极拳舒缓的音乐戛然而止。 监操老师站在台上,望向他们两个,举话筒说:“高一一班后面那两个男生!” 俩人看情势不妙,赶紧归队站好。 老师看清了他们的脸,“又是你,于燃!要不你再来台上表演一遍你刚才的举动?” 全校同学的目光都整齐地聚到他身上,于燃拼命摇手拒绝:“不了不了!” 操场阵阵笑声。 于燃现在在成骏也算小有名气,一是因为他做课间操不守规矩,经常被点名;二是因为相貌出众,能让很多女生持续讨论。他去小卖部经常能遇到别人搭讪,还有人偷偷替他结账,搞得他莫名其妙。 今天也是如此,他正挑饼干时,背后被人戳了两下。 “谁?是谁在戳本中国人的脊梁骨?”于燃好奇地回头,看见了三个女生。 她们动作整齐划一,全都是双手缩进校服袖口,然后一只手捂住嘴巴。 “能加qq交个朋友吗?”女孩小声问。 于燃没听清,歪着脑袋凑过去,“啊?” 女孩加大音量重复了一遍。 “啊?”于燃费解地抬头看她们,“你们说话捂着嘴干嘛,到底想不想让人听见?” 不等女孩子们手放下,于燃忽然觉得她们这样的动作似曾相识,他恍然大悟:“噢——我知道了!你们是不是想女扮男装,以为捂上脸别人就看不出性别了?哈哈哈哈哈……” 他为自己的火眼金睛而得意:“想什么呢,你们头发那么长!” “……”几个女孩哑口无言地面面相觑。 于燃心情愉快地走了。 不过他回教室以后,慢慢发现班里女生也有好几个喜欢捂住嘴巴说话,像有什么秘密一样。他百思不得其解,转身问楚眠:“为什么好多女生说话要捂脸?怕被打是吗?” 楚眠先前没注意过,听于燃一说,他也感到奇怪。 想了想,他得出结论:“她们可能害羞。” “原来如此。” 可是没过多久,于燃发现女生们不仅喜欢捂嘴说话,跑步时居然还喜欢捂住脑袋,这样就没办法摆动双臂了,那还怎么跑得快? 体育课上,女生测八百米,男生们在附近围观。于燃看着夜希和崔荷俩人你追我赶,互相超越五六次,最终还是双双不及格。她俩脸色潮红,气喘吁吁地瘫倒在足球场上,手还捂着额头。 等她们气息平稳了,于燃走过去,蹲到她们旁边问:“为什么你们总摸脑袋,怕智商泄露吗?” 崔荷不想理他,躺在地上竖中指。 夜希声音沙哑,勉强地说:“因为刘海会中分啊……” “会中分,所以呢?”于燃感到茫然。 “前面没头发很丑。” “哦?”于燃意外地站起来,找到楚眠跑过去,然后趁其不备撩起他额前的头发,露出一片光洁的皮肤。 楚眠不明所以:“你干嘛?” “夜希说,前面没头发会变丑。”于燃端详着楚眠的脸,“没有啊,还是很帅。” 楚眠“噢”了一声。 听到背后有人在喊自己,于燃松开手,干脆拽着楚眠一起过去了。 春季运动会的报名从今天开始,每人至多报名三项,于燃作为体委自然要带头参与,选了4x100米接力、男子200米短跑,还有跳高。 填完表格,他转头问楚眠:“你长跑那么快,报一个吧?” “不要。”楚眠果断拒绝,“我得负责念加油稿。” 于燃只好失望地询问别人。 每次测一千米长跑时,楚眠的成绩都名列前茅,也从没睡着过,倒是短跑需要爆发力会容易让他猝倒。不过他讨厌参加运动会的原因,只是不想在跑步时被人围观,那样他会在意自己跑步的姿势够不够好看,实在分心。 运动会到来之前有三节体育课,参加项目的同学可以借这个时间充分练习,除了运动员,啦啦队也没有停歇,经常在空旷的操场排练。这其中大部分都是女篮校队的成员,于燃跟她们早就混熟了,闲得没事就站旁边看她们跳操变换队形。 这一次彩排,女生们终于从头到尾没出任何差错,完美地摆出最终pose。正当她们快喜极而泣的时刻,于燃的声音突然从后面传来:“铠甲勇士,合体!” 然后他不出意外地被她们一群人彪悍地追着暴打。 “楚眠!”他跑出操场,捕捉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后,直接跳到了对方背上。 为了缓冲身上突如其来的重量,楚眠弯了下腰,也正好让于燃在自己后背趴得更稳。他没有赶于燃下去,还反手扶住了于燃的双腿。 于燃下巴杵着楚眠肩膀,问:“你现在要去哪?” “哪儿也不去。” “那我们去玩双杠吧。” “嗯。”楚眠默许他留在自己背上,向前方走去。 于燃从口袋里掏出曼妥思,撕开包装捏了一颗出来喂进楚眠嘴里,清甜凉爽。过了一会儿,他又塞了两颗,指腹每次都能触碰到楚眠的嘴唇,比化开的糖果还软。 他放松地搂住楚眠肩膀,听见对方很小声地打了喷嚏,斯文得不易被察觉。 然后一下接着一下,于燃不免担心:“感冒了?” “没事,我春天吃到凉的就会这样。”楚眠眯起眼睛,感觉鼻梁处很痒。 于燃立即从他后背下来了,绕过楚眠走到他面前。 由于持续打喷嚏,楚眠眼睛泛着湿润的光,鼻尖也有点红。于燃赶紧拍着他肩膀安慰:“别哭别哭。” “没哭。”楚眠拨开他的手,自己揉了揉鼻梁,然后捂住口鼻轻轻呼吸。 于燃笑了一下,“你现在捂嘴,就跟女生害羞的样子似的。” 楚眠忍耐住喷嚏,红着眼瞪了一眼,然后松开手,目不转睛地盯着于燃。 于燃开始还嘴角带笑,可被楚眠这样直接死盯着,他感觉到了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楚眠现在面无表情,看不出是平静还是生气,于燃只能抿着嘴坦诚对视。 他从没像此时这样细致地瞧过楚眠的五官,从眉峰的高度到唇角的形状,都完美得无与伦比,毕竟继承了混血儿母亲的基因,那份独特的英气反映到了他脸上,却又保留着亚洲人特有的俊美。 于燃看着看着,脑海里就剩下“楚眠真好看啊”这个意识。好看到让他心里慌乱,脸颊和脖子都跟着热起来。 他觉得有点撑不住了,就双手捂住脸,没理由地感到开心。 然后又舍不得挪开视线,只好分开手指,双眼从指缝中窥探楚眠。 “你干嘛?”楚眠蹙起眉头。 “我……”于燃眨了下眼睛,“我男扮女装。” 楚眠听不懂他又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但不理解也无妨,光是看着于燃这副呆头愣脑的样子,楚眠就感觉到自己心脏附近一阵接一阵翻涌。 头顶的树叶沙沙作响。 起风了。 46、冰可乐 “实验班的口号当然得霸气侧漏威震全场啊!一班是什么?一班就得是‘一’!所以到时候咱们就整齐地喊,‘一班一班,我是一班,再说一遍,我是一班’!” “不行,‘一班’跟‘一般’谐音,那么喊出来反而没气势了。我看就这个吧,‘高一一班,猛虎下山,管他几班,全部干翻’。” “老师说了口号必须得遵循‘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原则,咱们不要挑起矛盾!” “ok,ok,那就‘友谊第一,比你妈逼’!” 自习课上,同学们为了自班校运动会的口号集思广益,教室热闹非凡。向雪桦已经收集了十几条备选,很多都鼓舞人心朗朗上口,也有的奇葩搞笑夺人耳目。综合考虑过后,还是选择了“低调低调,一班驾到,不要掌声,只要尖叫”,彰显出实验班的内敛而不失嚣张。 于燃趴桌上睡到一半被吵醒了,他迷糊着睁眼看窗外,看见无数白色绒毛随风飘摇,这才意识到容港又到了柳絮纷飞的时节。 “瞧这鹅毛大雪,”于燃喃喃自语,“不知道世界上哪个地方正有人被冤枉。” 四月的阳光温暖和煦,晒在身上十分惬意,他偏着脸对楚眠感叹道:“哎,这个太阳,刚才还只射我一个,现在又跑到那边射你了。” 楚眠低头写作业,说:“太阳没动,是地球在自转。” “我他妈还不知道地球会自转?”于燃愤怒地拍了下桌子,当他是在蔑视自己的文化水平,“昼长夜短!自西向东!南北回归线!这些我都会!” “那正午太阳高度角怎么求?”楚眠问。 于燃凝望窗外的天空,生硬地转移话题:“啊,天气真好。” 为了能继续晒到太阳,于燃身体不停地向后挪动,越过了自己的座椅靠背,脑袋直接躺在了楚眠的桌面上,严重妨碍到对方写作业。 不过楚眠也不恼,抽出自己的本子,勉强在桌子边缘学习,给于燃腾出地方。 于燃双眼费力地向上瞟,感觉一阵头晕目眩,“楚眠,我这个角度看你,感觉好熟悉。” 楚眠安静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就像是我躺在理发店里,你给我洗头。” 楚眠丢开笔,稍稍用力抓了一把他的头发,于燃条件反射地“嗷”一下,开朗的笑声紧随其后。 他恢复正常坐姿,活动脖子,听见楚眠问自己:“接力练习怎么样了?” “挺好的,今天体育课我们还试了一圈,只要赵无力不是第一棒,我们就能特别快。”于燃说,“但你知道我最担心的是什么吗?我们练习用的是跳绳当接力棒,到时候运动会道具换了,手感不习惯啊。” “你怕弄掉?” “对呀。”于燃叹气,思考该如何避免这个问题。 忽然他茅塞顿开,兴奋地扭头拍了拍前座的方昭,“欸!丢哥!商量个事儿!” “干嘛?” “等比赛的时候,你把你鸡鸡拆下来借我们,我要是不小心把接力棒弄掉了,就从兜里把你的器官掏出来,以假乱真!” 于燃话音刚落就忍不住大笑,还给他取了个新外号叫“仿真接力棒”,气得方昭开窗户抓一团柳絮往于燃嘴里塞。 “同学们,有件事千万别忘了!”向雪桦拍着讲桌提醒大家,“运动会要自己带板凳,不然就只能站着看了。” 众人连连应和。 于燃回家找李桂蓉要板凳,可翻遍了家里厨房卫生间,也只有一个火红色的鸳鸯塑料凳。他嫌弃这个颜色图案老土,不肯带去学校,央求着李桂蓉给他换个新的。 “这种事你怎么不早说?几点了都,超市关门了,你明天早上路过什么店铺的自己买。”李桂蓉洗了盘水果给兄弟俩人,“或者家里还有个大点的,你看看能不能带。” 于燃听了她的话,从沙发旁边抽出一把硕大的深蓝色折叠沙滩椅,顿时被它张开的角度深深吸引了,这要是拿去学校绝对会成为全场焦点,令人艳羡。 于燃甚是满意,转天一大早,就扛着这把折叠椅打车去学校,找到场地后直接张开椅子躺下。周围同学抱着各自低矮的小板凳,无一不投去惊讶的目光,他这下真正做到了“鹤立鸡群”。 白玉珠拎着水壶出教学楼,大老远就看见自己班那边有个不同寻常的妖怪,过去细瞧果然是于燃。她踢了沙滩椅一脚,“你够会享受啊,你要是再戴个墨镜就当自己去海边晒太阳了呗?” 于燃不为所动,对她说:“老师,我觉得我躺在上边,有一种登基的感觉。” “什么?”白玉珠没听清。 周围同学纷纷帮于燃重复:“他说,他有一种当鸡的感觉!” 白玉珠也跟着他们笑起来,找到班长,嘱咐她:“一会儿记得去小卖部给运动员买水,脉动什么的,再买箱冰棍儿分给其他同学,班费不够就找我要。” 上午八点半,校园内奏起国歌,等校领导发言完毕,成骏中学春季运动会正式拉开帷幕。 田径类项目比较靠后,大部分运动员还在热身。于燃环顾四周,没找到楚眠的身影,便向别人打听广播站的位置,准备一会儿抽空去找他玩。 体育老师开始召跳高选手集合,于燃先举起手,接着跑进教学楼换短裤和t-恤,再清爽利索地出来站队。 不过这个项目是他为了凑数才报名的,平常没有多加练习,快轮到他的时候,不免有点紧张。 明快的音乐萦绕校园,就在这时,于燃听见了广播里传来熟悉的磁性嗓音:“今天的你们英姿飒爽,今天的你们一马当先,如海上的浪花,似矫健的飞燕,落下的是横杆,升起的是信念——” 楚眠正坐在广播室内,字正腔圆地念运动员加油稿,全然不知场外情况。轮到旁边的女生读稿时,他才抬头望了一眼窗外,迅速搜寻到于燃的身影。 班里同学早就为今天参赛的运动员们分别写了稿件,楚眠把于燃的那几份找出来放在手边,准备等他上场的时候念。 于燃听见楚眠的声音后,原先的紧张感得到有效缓解,取而代之的是一会儿去见面的期待。他专注地盯着前面几个选手跳高的动作细节,打算模仿一下。 轮到自己时,于燃挑选了最合适的角度助跑,同班同学在背后高喊口号和“加油”,他毫不犹豫地向横杆冲去。 即将接近起跳位置时,于燃忽然一个急刹车,“哎呀”几声,从杆子下面钻过去了。 周围人大笑,裁判吹了声哨子,于燃转头尴尬地乐了:“我还没准备好!” 他原地蹦了几下热身,回助跑起点开始第二次尝试。这一回,他全神贯注,瞄准了横杆位置,加快助跑节奏,浑身力气倾注腿下,纵身一跃—— 背脊轻松掠过横杆,整个人轻盈地躺在了柔软的垫子上。 全场欢呼! 不光是高一一班的同学为于燃的流畅动作喝彩,其他班级也被他吸引目光,热烈的“加油”此起彼伏。 于燃满意地提了下裤腰,调整状态完成第三次背越式跳高,依然保持了上一次的水准,完美落在了垫子上。 女生群体中一下子又爆发了新一轮尖叫。 楚眠坐在广播室内清楚地看到了于燃跳高的经过,嘴角不由得绽放出浅笑,安心地继续低头念稿。 没过多久,广播室陆陆续续接收到了新的稿件,楚眠随便展开几张留着念,结果发现上面的内容不大对劲。 前面几行的夸赞还算正常,结尾就升华成了“于燃,我喜欢你”,还有的人直接写“放学后,我在实验楼天台等你”——显然是想趁这个机会,借广播员的口向男生表白。 楚眠翻了翻那一摞新送来的稿件,这么做的女生还不少,要是真帮她们全念了,于燃恐怕就要在成骏出名一把了。 他只好把这些稿件整理出来码齐,放置一旁。 一部分比赛项目结束后,重头戏的田径赛到来。于燃最近半个月,几乎每天去跑道上练习二百米的节奏,信号枪一响,他就占领绝对优势,一路领先直到终点。 楚眠凝望着他潇洒的身影,无意识地用手指摩挲着女生们的“表白稿”,考虑是否挑几张含蓄的念出来,就当是给于燃的鼓励。 犹豫再三,他还是把纸全部合起来了。 运动会最万众瞩目的接力赛终于开始,观众席的学生们已经全站起来,围在跑道附近为自己班级的运动员高声加油。好几个班级歇斯底里地大喊口号,力图压盖住别人—— “八班八班,我是八班,平定西藏,收复台湾!” “印尼海啸,金融风暴,中美建交,三班驾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四班不赢,评委不行!” “三班三班,高二三班,去年高一,明年高三!” …… 对比之下,高一实验班的口号低调了不少,但在同学们齐心协力的呐喊之下,声音也逐渐响亮,向操场上热身的八个人顺利传达。 于燃经历过跳高和二百米的比赛后,已经进入了状态,而其他人还有今天第一次上场的,他便不停地说话逗大家开心,让他们放松一下。 “于燃。” 喧闹间,于燃听见了楚眠的声音从广播里传来,此刻夹杂在人群里显得微不足道。 但他还是下意识“欸”了一声,默默答应着。 “加油。” 于燃找不到楚眠所在位置,也不知道楚眠看不看得到自己,只是听见对方声音后就忍不住高举手臂,冲空气回了声“好”。 男子接力的各棒选手已经就位,周围同学们也不约而同地停下呼喊,深吸一口气等待比赛开始。 裁判的哨子响过,蹲在起点的男生们蓄势待发。 嘭——! 伴随着信号枪的发射,选手们宛如离弦之箭,竭尽全力向前奔跑。附近同学们又恢复了加油打气的劲头,高喊几个选手的名字,操场上声音震耳欲聋。 楚眠早就把话筒挪到一边,防止它阻碍自己视线,默不作声地紧盯着跑道上的几个人。 前两棒交接非常顺利,到了第三棒则稍稍慢了旁边班级一秒,眼看着就快靠近第四棒的于燃,楚眠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五指收紧。 不仅他在关注着现场情况,当接力棒成功交到于燃手中时,观众们的尖叫声立即分贝飙升,甚至有其他班级的女孩儿不顾形象地冲到前排为他呐喊助威。 “于燃!” “于燃加油——” “啊!啊!于燃!!!” 当少年的身体撞向红色重点线时,高一实验班的同学们激动得直接丢掉了手里横幅,冲上去给四个选手送水送毛巾,簇拥着他们,耀武扬威地大喊:“钓鱼岛是中国的,第一名是我们的!” 楚眠在远处的广播室内长舒一口气,攥了攥手掌,发现这短短几十秒内渗出了一层冷汗。 他再次展开了那些女生们写给于燃的加油稿,耐心仔细看一遍,然后收进口袋,等着一会儿交给于燃。 等女子接力赛也结束后,校园春季运动会也进入尾声。学生们项目都比完,接下来就轮到各年级的老师们拔河跳绳。 于燃本来正喝水,看到语文老师上场拔河了,他马上拧上瓶盖冲到前方,撕心裂肺地咆哮:“王总!王总加油啊!啊!劳动节少留点作业!” 广播站的稿件已经念得差不多,现在是播放音乐时间。楚眠按照学生点歌的顺序,整理好列表,开始轮放。 看了眼表,已经中午十一点了,难得一上午没睡着。 散场之前,学生们回到班级位置清理留下的垃圾。于燃拿着扫把,跟方昭说:“其实咱们还有个重要项目没比呢。” “什么?” “魁地奇!”于燃说着,就横跨过扫帚,骑了上去。 在《哈利·波特》系列中,“魁地奇”是一种知名球类比赛,需要巫师们骑着飞天扫帚竞争。于燃其实以前没看过几部电影,但因为觉得楚眠喜欢,他前阵子才从头补看,然后就顺理成章地迷恋上了魔法世界。 “飞呀!”于燃骑着扫帚,围场地乱跑,“快,大家跟上我!” 广播里正播放着最近洗脑二次元圈的《红莲の弓矢》,于燃一下子热血沸腾更加振奋,招呼了一堆男生骑上扫把跟随他绕场一周。 “于燃,给你可乐!”崔荷在后面喊他。 于燃马上掉头,骑着扫帚飞奔过去,果然遭到了女生的白眼:“不是,你们男生的快乐都这么简单而弱智吗?” 夜希倒是觉得很有意思,还给于燃出谋划策:“你要不要拍个视频?就是那种你骑着扫帚一路蹦,后期再把你落地的部分剪掉,只留你在半空中的,这样就好像你真的在飞一样。” 于燃听了她的提议后尤为惊喜:“我操,好啊好啊!” 其他男生们也纷纷夹着扫把参与进来,跟着于燃高高蹦起,迅速成为了校园内一道奇异的风景。 于燃左手攥着冰可乐,右手紧握扫帚木柄,带领好几个男生从操场蹦到花坛,又从食堂蹦到大楼门口,夜希则举着手机同行拍摄。一路上,有人体力不支掉队,而于燃依然坚`挺地绕了学校大半圈,最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抵达了终点—— “还有最后几个台阶,兄弟们,跟我上!”于燃紧盯着脚下的路。 楚眠把广播室的歌单弄好后,剩余工作就交给了另一个学姐。他不慌不忙地走出楼道,正要下台阶时,却看见面前七八个人骑着扫帚朝自己蹦跶着奔来,思维一滞。 “冲,冲,冲——”于燃念叨着,跃上最后一台阶,欣喜地准备宣布自己到达终点。 没想到一抬头,视线却撞上了那张想念半天的脸,对方眼里有点茫然。 还差最后一级……于燃脑海里浮现出这个信号后,右手忽然地松开了。 “咣”的一声,扫帚掉落在地,顺着台阶滑下去。 本来在后方跟随着于燃的男生们抬起头,不约而同地停下动作,愣在原地。夜希也举着手机忘了呼吸,怔怔地看着于燃整个人又蹦到楚眠怀里,像个人形玩偶挂件。 这一幕已经不仅仅是“似曾相识”,夜希清楚地记得,年初的某一个夜晚,于燃也是这样被楚眠抱着。 “我到终点了。”于燃贴在楚眠耳边轻轻喘息。 “嗯。”楚眠大脑放空,视野里只剩远方青翠欲滴的树木。 很显然,于燃最近几个月的体重没有变化,楚眠下意识收紧了手臂抱稳他。 ……上一次,楚眠知道于燃是因为醉酒才往自己身上扑;可此时此刻,又是同样的举动,他知道于燃分明清醒着。 而且还是当着那么多学生老师的面。 夜希不仅因为眼前的场面心脏狂跳,更是因为现在的广播音乐正好播放到了她点的那首《明日、僕は君に会いに行く。》,开头十秒响起后,她就觉得自己眼前发黑,快要晕厥过去了。 “你要下来吗?”楚眠问完这句话,才反应过来自己原本打算说“你还不下来”来着。 ……罢了。 反正意思大概差不多。 于燃闻见了楚眠领口清香的柔顺剂味道,似乎还带着身体的温度,令他忍不住再靠近。 “不下行吗?”他回答。 楚眠沉默了几秒,然后在旁人讶然的眼光中,抱着于燃走下了台阶,进入到阳光照耀到的地方。 两个少年瞬间引人注目,周围同学不免笑着起哄,像综艺节目里制造气氛的观众那样冲他们喊:“结婚,结婚!” 楚眠两边侧脸潮红,热得他想闭上眼睛。 于燃把左手中的冰可乐举起来,贴到楚眠的后颈上。楚眠条件反射地仰头缩了下脖子,无意识地在于燃耳廓边缘呼出热气。 于燃被他痒了一下,又把可乐拿下去。他双臂轻轻搂住楚眠的脖子,开心地小声说:“楚眠,夏天快来了。” “我知道。”楚眠盯着前方大片随风摇曳的绿色树影,“下个礼拜的今天就是立夏。” “嗯,等夏天到了最热的时候,”于燃缓缓道,“就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一周年了。” 正午的阳光明媚无比,楚眠感觉自己心口像是下了雨……在这浓郁而蓬勃的深春里。 47、校服里 于燃总是能记住一些无足轻重的东西,然后赋予其独一无二的意义。比如所谓的“见面一周年”,要不是他突然提到,楚眠早就把那次接触的细节忘得一干二净。 广播里的音乐声停了,也意味着运动会圆满结束。于燃晃了晃身子,敏捷地从楚眠身上跳下去,安稳落地,抬头冲对方笑一下。 楚眠挪开眼不看他,维持住自己淡定的脸色。 于燃勾起可乐拉环,转身问夜希:“怎么样,拍得行吗?” 不等夜希回答,他手里的饮料从狭小的口子里喷薄而出,周围人下意识退后一步,以免被飞溅到。于燃愣愣地看着已经被浸湿的白t-恤,不知该怎么补救,索性先喝一大口可乐滋润喉咙。 “还不快去洗一下。”楚眠推他肩膀,“晒干以后糖会很黏。” 于燃点头,端着可乐小跑冲进教学楼。楚眠总觉得附近还有很多人在注视他们,让他有些不自在,便干脆跟着于燃过去了。 楚眠站在卫生间门口等,看着于燃一头扎进洗手池。他摸了下脸,发现热意仍未消减,也想用凉水冲一下。 他正要往前走,却看见于燃挺起身,麻利地掀开上衣,直接脱下来了。 撞见了对方白皙的后背,楚眠急刹脚步,赶紧低着头往后退。 “幸好我刚才岔开腿站着,鞋没脏,太机智了。”于燃笑着拧大水流,用力搓洗衣服上的可乐污渍。他抬头从镜子里看门口的楚眠,说:“我长袖校服在教室,你帮我拿过来。” 楚眠一声不吭转身就走,像是想逃离一般。 等他再带着校服回来,于燃上半身都湿漉漉的沾着水珠,正用纸巾擦干净。 “你衣服晾哪儿?”楚眠别过脸,把校服递给他。 “拧干用塑料袋套上,回家让我妈再洗一遍。” 于燃穿好长袖运动服,大大方方走出来,担心地观察楚眠,“你脸怎么了,过敏?耳朵旁边红一块。” “没事……蚊子咬了,我挠的。”楚眠抬手捂住那块皮肤,另一只手伸进口袋,拿出一叠纸塞给于燃,“有人送到广播站的加油稿,都是写你的,我给你留着了。” 于燃低着头,一边走一边展开纸张,逐字逐句读出内容:“‘八月底你刚入校,是人群中的焦点,让我移不开眼;十月中你身穿迷彩服,匍匐在地上,眼里带着锐利的光;初冬的雪天——’” 楚眠平视前方,忍不住开口打断他:“没必要念出来吧。” “噢。”于燃闭上嘴,默默地一张一张看完,然后重新叠好,还给楚眠。 “这都是别人给你的。”楚眠没有接。 “那我留着吗?” “嗯。”楚眠瞄了一眼,“扔掉不好。” 于燃同意这点,小心地把这叠纸收进了口袋里。 成骏中学高中部对“学生恋爱”这件事没有抓得太严,他在学校生活这么久,当然明白纸上那些话什么意思,更何况还有人明确写了“喜欢你”之类的。但于燃对这类事没兴趣,以前询问经验丰富的楚眠“该怎么处理这种情况”时,对方也告诉他不必理会。 所以到目前为止,于燃都没正式回应过哪个女生的好感表示,只是会认真看一遍她们送的贺卡,然后收起来忘掉。 楚眠看他一脸若无其事的模样,轻声问:“你没有哪个想见一见的吗?” “什么?” 楚眠看了看他口袋。 于燃了然,摇头道:“不见,我又不喜欢她们。” 平时极少能从于燃嘴里听到“喜欢”这种词,楚眠感觉身体又轻又稳,转脸问他:“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于燃认真思考,“天女兽那样的,大翅膀好帅,大耳刮子抽人时也特别有劲儿。” 楚眠嘴角翘起来,“我是说现实世界里的。” “嗯……不知道,你呢?” “我也没想过。” 楚眠顿了半拍,又问:“崔荷要是打别人耳光也很有劲儿,你不喜欢吗?” “啊?”于燃皱起眉,“崔荷是我兄弟!谁会对自己兄弟有非分之想?” 楚眠笑出声,无奈地叹气,果然对于燃来说,这种关乎异性的问题实在超出认知水平。 两人走出楼,看到好几个同班同学聚集在外面等他们,为了庆祝运动会接力赛第一名,大家中午去吃自助餐。于燃愉快地答应,拉着楚眠一起出校打出租车。 夜希跟他们一起坐在后座,查看今天帮于燃拍摄的视频,每当画面播放到于燃蹦进楚眠怀里时,她就红着脸快速倒回去,不好意思当着男生本人的面看。 她发现于燃还穿着长袖校服,关切问了句:“你不热吗?” “嗯,没事。”于燃撸起两边袖子露出手臂,悄悄把装着t-恤的袋子往旁边挪。 楚眠一晃神,赫然想起于燃校服里什么都没穿,尽管现在看起来很严实。 而这件事只有自己知道……一种奇怪的隐秘感迅速在楚眠心里升起。 今天的困意姗姗来迟,他闭眼往窗边一倒,直接睡过去。 “剪、剪的时候,还用帮你把最后一段保留吗?”夜希举着手机问于燃,一转脸,发现他正扭着身子,双手扶住楚眠的脑袋脖子,避免对方磕碰到哪里。 女生匆匆移开脸,有些事想问又不敢问,只好委婉地感叹:“你们男生的关系有时候看着比女生还好啊。” “那可不,我们是兄弟!”于燃搂住熟睡的楚眠,冲夜希张扬咧嘴,“亲兄弟血浓于水,干兄弟血肉模糊!” 坐在副驾驶的崔荷听了这话不由得冷笑:“听着就跟你俩要一起上断头台似的。” 车子一路平稳,很快抵达目的地。于燃使劲摇晃楚眠把他喊醒,带着他进了提前订好的餐厅包间。 楚眠这次醒得太突然,他一时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走着走着又闭眼睡着了,于燃迅速上前一步扶住他。 楚眠身体向下栽倒时,脸把于燃的校服拉链蹭开一段,露出大片胸口。 “哎!”于燃觉得这样很不雅观,可自己腾不出手提拉链,眼看着同班女生们过来了,他不假思索地抱紧楚眠,借此挡住自己露出的皮肤。 崔荷瞧他俩一眼就打了个激灵,诧异地问于燃:“我操,你这是干嘛?喂奶?” “别看,扭过去头!”于燃感觉到楚眠的嘴唇正贴在自己胸口,又软又凉。他语无伦次地示意崔荷把其他女生也带走,然后费力拖着楚眠到座椅上,自己再如释重负地系好拉链。 其他几辆出租车也陆陆续续到了,大家尽情取餐,桌面上堆满丰盛食物。于燃每吃几口就想把楚眠喊醒,可对方这觉睡得太沉,就算偶尔睁眼,也马上昏过去。 聚餐的话题从今天运动员们的风采,到年级老师的八卦,最后又扯到了同班同学身上。班里到目前为止已经出过六七对情侣了,分分合合也还剩一半在谈,不知道接下来又会有谁公开,大家积极讨论那些正关系暧昧的同学。 很多人都对于燃从没谈过恋爱的事实感到惊讶,便有人开玩笑问他:“你怎么这么不近女色,你不是弯的吧?” “弯的?”于燃重复了一遍,“我好像见过这词儿,什么意思来着?” “就只跟男的搞对象。”旁人跟他解释时,还故意多看了正睡觉的楚眠两眼。 于燃平静地摇摇头,回答:“我不搞对象,我妈不让。” 听见整日看起来吊儿郎当的人说出这种乖巧的话,同学们怀疑地笑出来。周维犀问他:“那要是有个特别漂亮的女生死乞白赖追你,你也不搞?” 于燃夹了块烤肉进嘴里,理所应当地反问:“再漂亮能漂亮到哪去,起码比不过楚眠吧?” 一桌人面面相觑,然后异口同声地冲他:“吁——” “干嘛?”于燃不明所以,只顾着吃饭,“难道我说的不对?” 周维犀忍住嘴边别有深意的笑容,赶紧附和他:“对对对都对,我不该问的,我的错!” 崔荷始终在旁边时不时听他们说话,没参与话题,但于燃现在的种种反应实在让她感到蹊跷。她忍不住抓住夜希手臂,凑过去小声问:“他为什么要拿楚眠作比较,是我想多了吗?” 夜希笑容也很困惑,老实回答:“我、我只分析得出动漫里的人物动机……” 崔荷点头,“算了,反正于燃的大脑结构跟我们也不一样。” 但她没有放下疑虑,因为除了于燃,最近的楚眠也让她觉得哪里不对劲。 准确来讲是从这学期开始,楚眠跟她聊天时无意提到于燃的频率明显变多;她好几次找楚眠借作业抄都被拒绝,理由是被于燃拿走了,实际上于燃还没开始借;上学期中午吃饭,大家位置随便坐,但最近楚眠好像都在于燃旁边…… 崔荷本来没在意过这些细枝末节,但今天亲眼看见楚眠抱住于燃没撒手的场面后……她觉得两人关系比她印象里更微妙。幸亏刚才周维犀提了一嘴“不近女色”这个词,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楚眠似乎也符合这个情况。 “靠。”崔荷被自己内心的猜测惊到了,越想越觉得可信,有点不知所措。 饭局接近尾声时,楚眠才缓缓醒来,喝了口饮料,沉默地吃点心。于燃想帮他去拿点新鲜的热菜,他摇头拒绝了,表示不太饿。 崔荷向来抑制不住好奇心,盯着楚眠半晌,终于忍不住喊他:“你出去看看有没有想吃的吧,走,我陪你去。” 楚眠懒懒地抬起眼皮瞥她,发现她瞪了一下自己,明白过来是有事要说。 他捂住嘴打了个哈欠,慢慢起身跟她出去了。 两人端着空盘子到了人少的餐台前,楚眠弯腰给自己舀两勺抹茶冰淇淋,趁崔荷不注意直接咬了一口含着,甘甜味苦,令他刚睡醒的心情立刻舒畅。 崔荷踌躇不决,怕自己提问方式不妥当会惹楚眠生气,她只好先装作不经意地笑着说:“哎,你信吗,于燃说自己不搞对象的原因是他妈不让,哈……” “嗯,这有什么不信的。”楚眠把融化的冰淇淋咽下去,目光寻觅合口味的食物。 崔荷笑容收敛,清了清嗓子,问:“你觉得于燃喜欢什么类型啊?” 楚眠注意力集中,对崔荷连续打听于燃的行为感到奇怪。他停住手,转头直接问:“你对他有意思?” 崔荷被他眼里自然流露的冷漠吓住了,连忙摇头摆手。 楚眠收回视线,继续夹寿司。 两人沉默了片刻,他听见崔荷小声又急促地问了一句:“你是直的还是弯的?” 楚眠猝不及防,心悸了一下。 他没有去看崔荷,沉默着装作没听见,只顾着把左手的盘子上装满寿司。 “你不是不爱吃芥末吗?”崔荷看着他盘子。 楚眠完全不想理会她,眼睛看到什么食物,就直接夹起来,让自己显得正忙碌。 崔荷抿抿嘴,又提高音量追问他:“楚眠,你是直的还是弯的?” “问这个干什么?我又不打算谈恋爱。”楚眠整个人好像泰然自若。 “我觉得咱俩认识这么久了,我应该还算了解你吧,感觉你这学期有点变化。” “嗯。”楚眠转身走向另一个餐台,“人总是在变的,这不是很正常吗?” “行。”崔荷跟上去,“那我换个问法吧——你喜欢于燃吗?” 楚眠瞬间怔住,大脑向身体发出紧急信号,是猝倒症发作的前兆。 他迅速把盘子放到桌上,然后就近找了把椅子坐下,把旁边正用餐的陌生客人吓一跳。 “不好意思。”楚眠满脸歉疚,“打扰几分钟。” 很快,他心跳因慌张而节奏紊乱,胳膊和双腿失去力气。 崔荷握住他肩膀,“没事吧?吃药吗?” “没事。” 崔荷不可置信地盯着他,犹豫问道:“我、我是猜中了什么吗?” 楚眠沉着脸,很慢地闷声回答她:“我不知道……” “那于燃——” “别问了。”楚眠愠恼地别过头,“我不知道。” 崔荷不敢再问了,只是惊诧地看着楚眠。 ……然后发现他好像因为太生气被突然戳破心事,眼尾变得有点湿。 48、信号 楚眠思绪飘浮不定,半天都没说话。 等他恢复力气可以正常行走后,崔荷不免担心起他的身体:“那、那现在怎么办呢?这种事对你病情是有影响还是没影响啊……你最近状态行吗?” “我没注意过。”楚眠双眼有些失焦,漫无目的地环顾四周,不肯直视崔荷的脸,“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没骗你,等我想清楚再说吧。” “嗯。”崔荷明白楚眠那种强烈的自尊心,别说是承认喜欢同性了,他平时就连对别人普通地夸一句都难以做到,总是习惯性地给人留下疏离淡漠的印象。 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先帮他保守秘密。 楚眠回到包间也没胃口再吃东西了,偏偏于燃还非要关心他的食欲,凑过来问:“饿不饿?要不一会儿我陪你出去吃点别的?” 楚眠摇头,自顾自地喝饮料,偶尔会和崔荷对上视线,就立刻心虚地看别处。 他紧攥着杯子,懊悔自己刚才没有直接否认,而是说什么“我不知道”这种模棱两可的答案……太有失水准了。 ——怎么可能是“喜欢”。 自己顶多就是对于燃的在意超过了普通朋友的界限而已,最起码,他对于燃没有感情上的占有欲,假如于燃现在去交女朋友之类的,他也完全能接受。 所以,这根本算不上是“喜欢”。 周围同学依然有说有笑,楚眠沉默地玩手机,到餐厅下午打烊时间,这顿庆功宴总算结束。他故意没有等于燃,趁对方跟别人说话的工夫,自己匆匆下楼打车回家,终于心绪清净了。 “咩咩,放假你要回家吧?我在看机票喔。” 楚眠答应着姑姑,让她随便选个时间。 按照惯例,这次五一小长假他要去上海跟父母住几天。自从上次跟叶芝晗吃饭到半截不欢而散,母子二人再也没电话联系过,但楚眠会经常收到她助理发来的问候,想必是在替母亲传话。 显然,比起亲儿子的心情,叶芝晗还是更在意自己的面子,不肯纡尊降贵说声“抱歉”;楚眠深以为然,正如他也不愿意主动关心母亲一样。 这天一大早,楚眠就一个人乘上前往上海的飞机,两个小时后落地,父亲早就派了司机接他回公寓。 家里只有父亲一人,男人见楚眠回来了,走过去搂住他肩膀,笑道:“还是挺瘦啊,怎么不多吃点儿?” 楚眠瞄了一眼他结实的臂膀肌肉,“跟你比当然谁都瘦。” 两人坐沙发上,楚誉边看电视,边随便问楚眠最近情况,但他也只是左耳进右耳出,过了会儿又重复问儿子同样的问题,完全没注意到楚眠开始情绪低落。 屏幕上播放的应该是父亲公司的内部视频,楚眠也认识那些艺人,全部都是正当红,其中有好几个人年纪跟自己差不多大,但父亲更愿意关心他们。 “零花钱够花吗?”楚誉问他,“过节了,我让财务多给你打点儿,你去买喜欢的东西或者跟朋友玩吧。” “我的朋友都在容港。” “那就回去以后花,想怎么花怎么花。” 楚眠没再拒绝,他每隔半个月就固定收到三万打款,可他每周连三百块都花不完,那些钱都只能存在卡里慢慢增大数值。 楚誉想起来什么,问:“你是不是明年就高考了?” “我才高一。” “哦对。”楚誉点头,“怎么样,打算出国吗?” “留国内,想读北京协和医学院。” 听他说完,楚誉咂咂嘴没兴趣再多问,似乎是对儿子的志向并不满意,但也还是尊重他的选择。 尽管楚眠在父亲面前有点拘谨,但楚誉起码不会像叶芝晗那样用优雅的态度掩盖真实想法,这点就让楚眠稍微轻松。 所以他直截了当地问:“你们要再生一个吗?” 楚誉先是沉默,随后表情从容地摇头,“以后没准儿会给你添麻烦的。” “不用考虑我了。”楚眠说,“你们做决定就好,我没意见。” 不光是父母,家里其他重要长辈都对他有过从事商业的期待,但他现在满足不了他们对于“优秀”的定义,与其大家承受失望的目光,楚眠宁可被他们忽略掉。 楚誉对此避而不谈,只拍了拍他肩膀,告诉他“没事”。 父子二人晚上简单吃了顿饭,就各忙各的去了。楚眠待在房间看英文小说,读到深夜,意识到父母今晚都不会回来,他便把灯全部关掉睡觉。 到了转天,父母仍没回家,这种情况楚眠习以为常。一日三餐都有人专门送来,极其丰盛,多到吃不完。家里除了自己,其实还有一条父亲饲养的黄金蟒,它被锁在专门的房间里不能出来,好像和他一样被遗忘了。 于燃发来了很多qq消息,楚眠都有仔细看,但没详细回复,只编了个自己最近在上海郊区信号不好的理由。 就算逃避了崔荷的问题,他也没办法欺骗内心,在琢磨清楚自己对于燃到底算是哪种感情之前,他都不想被对方干扰判断。 假期的第三天,父母回家了。 楚眠坐在餐桌前等他们一起吃饭,同时也在等叶芝晗主动跟自己说话。可晚餐都快结束了,母子二人还是冷战状态,楚誉感觉到气氛僵硬,却懒得理会,吃完饭就出去阳台喝酒打电话。 楚眠吃饱了也没离开餐桌,他假装继续切牛排,余光悄悄观察母亲的动作,发现她举手投足间依然保持优雅和矜贵,连不经意的视线都从未往他这边投来。 楚眠握着刀叉的手指力气流失,他知道母亲也在等他主动示好。 ——才不要。 楚眠当即做出决定,餐具放下,径自回屋了。 再跟母亲这么耗下去,他只会越来越讨厌她,所以他马上订了张回容港的机票,然后收拾东西,光明正大地提着行李箱从房间出来,也没有跟父亲打招呼,直接出门。 到虹桥机场过安检时,楚眠接到了于燃的来电,对方开口就是开玩笑般的抱怨语气:“你在郊区干嘛啊,种菜还是喂猪?你信号连上了吗?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十点半。”楚眠看着自己登机牌上的时间。 “啊?今晚十点半?” “嗯。信号很快就好,你再等等。” “行,我去等你!” 于燃兴奋地撂下电话,上网查从上海到容港的飞行时间,发现楚眠凌晨十二点半才能到。 那个时候再出门肯定没出租车了,他换好衣服,现在就打车去机场。 楚眠登机后直接睡觉,再被空乘人员叫醒时,他已经身处离上海一千多公里外的地方了。 他取完行李,手机开机查看酒店信息,屏幕上一直弹出短信窗口,是于燃问自己“到没到”,最近一条是三分钟前。 楚眠一边低头打字一边走出机场,短信编辑完还未发出,他就听见前方有个清朗的声音喊:“楚眠!” 他惊讶地抬头望去,路边台阶蹲了个白衣服的人,戴着黑色棒球帽,一见到自己就马上站起。 “你怎么……”楚眠愣愣地盯着迎面跑来的清秀男生,情不自禁地笑出来,“我没让你来吧。” 于燃折起帽檐,抬头看他,认真地说:“你一个人大半夜在外面我不放心,要是睡路上被人杀了怎么办?” 楚眠心口很热,站在原地忘了走,“你等多久了?” “没多久,也就一刻钟。”于燃不露痕迹地撒谎,“你现在回家吗?” “订了酒店,在那边。” 半夜下着毛毛细雨,不至于打伞,淋一下也无大碍。不过于燃还是摘下了棒球帽,抬手给楚眠戴上,然后自己提起卫衣后的兜帽挡雨。 “你怎么这个时间的飞机啊,你爸妈不担心?” “嗯,我想早点回来。”楚眠漫不经心地叹气,“这几天有点累。” 于燃没去过上海,不知道郊区什么样子,但容港的郊区他见过,很多菜地。于是他顺理成章地认为楚眠最近在上海干农活,便主动接手行李箱,“那我帮你提着吧,你歇会儿。” 楚眠犹豫一下,还是给过去了。 他发现自己在接受于燃的好意时,变得越来越心安理得,仿佛潜意识里已经认定于燃应该对他体贴照顾,而他也不自觉地享受这种特殊待遇。 昏黄路灯下,两个人的影子摇摇晃晃,不断延伸,又在脚下缩成两个黑黢黢的圆形。 楚眠一进酒店房间,就脱外套躺在床上休息,于燃问他吃不吃夜宵,他摇头拒绝。 但没过多久,他还是听见于燃站在门口小声打电话:“嗯,要两个,不打折也行……什么油?” 楚眠手指摩挲着于燃的棒球帽,脑海里反复出现刚才走出机场见到他的瞬间,身体一下子就温暖起来,也逐渐有了份回归自我的安全感。 于燃挂断电话后,走到床边,“欸,我回家了啊。” 楚眠目光凝固在他身上,没有开口表示什么。 “帽子给我。”于燃说着,弯腰越过楚眠的身体去拿。 楚眠意识到要是再不挽留,他就真的直接走了,“我可以给你开一间房……你干脆也在酒店将就一晚吧。” 于燃动作顿住,思考几秒,干脆答应了:“也行,反正我懒得动。” 楚眠松口气,起身摸电话,“我现在联系前台。” “没事儿,”于燃毫不介意地拍拍床,“你这个床不是挺大的!” 楚眠哑然地收回手,调整呼吸,不自觉地往旁边挪了点位置。但他考虑半分钟,还是忍不住联系前台,让工作人员再送来一套枕头和被子。 他等心率慢慢回归正常,感觉肚子有点饿了,随口问于燃:“你刚才打电话叫的什么?” 于燃低头玩手机游戏,若无其事答:“噢,你不是说你累了嘛,我给你叫了按摩师。” 楚眠疑惑了两秒,眼神往下,忽然发现洁白的床单上放着张小卡片。 他立即抓起来,看到卡片印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旁边是五颜六色的楷体大字—— “保健按摩中心,韩式丝'袜按摩,泰式精油推拿,古典宫廷奶推。” “安全,卫生,快捷!服务一流,包君爽到底!” 楚眠差点两眼一黑猝倒过去,他指尖颤抖着质问于燃:“你叫了这种……‘按摩师’?” “嗯!”于燃大方承认,从口袋里掏出另一张,笑着念出来:“看到没有,‘让您一天的烦恼一扫而空’!你就瞧好吧楚眠!” 楚眠被他那副神采飞扬的表情气得胸闷气短,叹息到最后,直接气急反笑。 “哎,你看你乐的。”于燃凑过去拍他肩膀,“兄弟我够意思吧!” 楚眠咬紧了牙。 “其实还有个惊喜,要不我现在告诉你?” 楚眠眯起眼睛看他。 于燃手掌贴在嘴边,爽快地冲楚眠喊道:“我给你叫了俩——” 49、驯服 楚眠捏紧了拳头,心里反复告诫自己不要动粗。 他皱眉严肃地问:“于燃,你被人跟踪过吗?” “没有啊,怎么了?” 楚眠摇摇头,嘴角浮出一丝讥笑:“没什么,就是感觉你挺容易被人暗杀的,以后小心点吧。” 酒店很快送来了崭新的被子枕头,于燃趴床上玩《节奏大师》,楚眠则站房间门口等那两位“按摩大师”。没多久,那两位穿短裙化浓妆的小姐来了,态度十分热情好客。他立马红着脸道歉,匆匆塞给她们几百块钱,打发俩人赶紧走。 于燃奇怪地扭头看他,“你不让人给你按按啊?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你一会儿要是再喊累我可不管你!” 楚眠坐在床边一把摁住于燃后颈,语气仿佛是警告:“以后路上的广告,传单,你手机里陌生人的短信,电话,全都别理,明白吗?” 于燃莫名其妙地点头,楚眠又用力推了一下他脑袋,这才勉强消了气。 楚眠出门前太仓促,重新收拾行李。于燃脱掉卫衣只穿了件黑色背心,洗漱完,趴床边观察楚眠,见他从箱子里拿出好几本书放床边,于燃就挪过去瞧封面。 “这是什么,睡前故事?”于燃敲了两下硬皮书封,得到楚眠的允许后,他才翻开看。整本书全是英文,有一些生僻词,他翻译不出,就让楚眠念给自己听。 等楚眠也趴在床上,于燃就缩进被子里侧身躺着,他平常那么讨厌做英语听力,现在听楚眠流利标准的声音却是一种享受,或许因为眼前少年的语气更温柔些。 当楚眠念完长长的一段话,于燃没听懂也要鼓掌喝彩:“太棒了!你平时就看这种外国书啊?看着不累吗?” “我完整看完的也只有这一本而已,还是小学时候我妈送我的。”楚眠捏着书页角,轻轻翻动。这本《littleprince》不是他最喜欢的书,但里面的狐狸是他最喜欢的故事角色,稳重又包容。 待在于燃身边,他已经精神松懈,想到什么就都说了:“我当时以为她送我这本书是有什么意义,所以就花了一个月时间边看边查单词,还上网找好多别人的读后感看,就是为了想把这个故事弄明白。” “……但等我抱着书想跟她交流的时候,她才告诉我,送我这本书只是为了让我好好学英语。” 说到最后,楚眠自己先无奈地笑了一声。 于燃躺在旁边,眼睛直直地望着他侧脸柔和的光线,问:“你刚才念的那段是什么意思?” 楚眠翻回那一页,轻松地翻译成中文:“‘对我来说,你无非是个孩子,和其他成千上万个孩子没有什么区别,我不需要你,你也不需要我;对你来说,我无非是只狐狸,和其他成千上万只狐狸没有什么不同,但如果你驯化了我,那我们就会彼此需要……’” 你对我来说是独一无二的,我对你来说也是独一无二的。 ——他卡顿了一下,没有念出这最后一句。 哪怕只是台词,他觉得这种浪漫的话也不适合对于燃说出来。 于燃翻身,用和楚眠的姿势一样趴好,好奇地问:“你小时候,你妈妈是用中文给你念故事,还是用洋文?” 楚眠几乎不需要回忆,“她没给我念过故事。” “那她怎么哄你睡觉?”于燃感到讶异,自己曾经缠着李桂蓉连续读过七遍《白雪公主》,最后把妈妈逼急了打他一顿才肯乖乖睡,他以为同龄人都有类似的经历。 “她没哄过我睡觉。”楚眠如实回答。在他上小学之前,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和早教师相处,而叶芝晗只专心自己的生活,经常花一下午时间做头发弄指甲,却不愿多分精力到他这个儿子身上。 于燃想了想,又问:“那你不哭吗?我小时候就总故意大哭,让我妈陪我玩。” 楚眠迟疑地摇头,印象里,他从记事起就没怎么哭过,不是因为承受能力强,而是他成长的环境不允许他用哭泣来吸引大人注意。楚誉事业很忙,无暇关注他;而叶芝晗又不想扮演母亲的角色,只想当个生活自由的女人。 他必须乖巧听话,独立自主,这样长辈们有空时才会对他赞许有加。 于燃瘫在枕头上懒洋洋地叹气:“你妈妈跟你一样好看,但我感觉她跟你一点都不像。” 楚眠唇角弯了弯,慢声说:“嗯,她的人生信条就是时刻保持自己的优雅,谁都不能妨碍到她。我怀疑她这辈子最狼狈的一天……就是生我的时候。” 他抬手把那本英文书合上了,放在床头柜。 于燃盯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那你骑过你爸爸的背吗?” “没有,他们俩都没空关心我。”楚眠轻描淡写地说着,伸长胳膊关掉了灯光总控,房间陷入一片漆黑。 他缩回来躺下时,忽然被于燃揽住了肩膀,也感觉到了对方近在咫尺的呼吸。 “别怕,我替他们关心你。”于燃抱住楚眠的脑袋,声音很轻地安慰他,“以后我就是你的再生父母。” 楚眠心里那点刚燃起来的依赖感又转瞬即逝了,不过他没有推开于燃的怀抱,只是笑着说了句“别占我便宜”。 于燃也没主动放手,还摸着楚眠的头发,问他:“你现在想听什么童话故事?我给你讲。” 楚眠稍微意外,认真想了想,“《格列佛游记》。” “不会。” “那《绿野仙踪》?” “也不会。” 话音未落,两人一起笑起来,楚眠轻轻掐他后背,“我看你是什么都不会吧,还非要跟我逞能。” “哎呀,等我回家多看看,我记住了以后就天天给你讲,在你睡醒以后给你讲。但咱们先说好,同一个故事我就讲一遍!”于燃说着说着话,就不自觉搂得楚眠更紧,“总有一天能把你爸妈欠给你的都补上。” 楚眠笑容加深,可眼眶的温度也升起来了,紧接着五脏六腑都被这暖意牵扯。 他很早就对孤独适应良好,所以从来不觉得自己很在乎父母的陪伴,直到于燃说出了“欠”这个字眼,他的身体就像得到了安全指令一样,突然释放出了那些委屈。 然后明白过来,于燃要给他的,是那些他不曾得到过的偏爱。 “于燃,”楚眠闭上眼,索性主动靠近他怀里,“你总关心别人不累吗?” “嗯?还行吧,更何况你也是不别人啊。”于燃理所应当地答,“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关心你不是应该的?” 楚眠在黑暗中睁开眼,气息游走于燃的胸膛。 他忍不住问:“‘最好的朋友’?” “对呀。” 楚眠深呼吸,心情感到前所未有地轻松,他继续试探:“为什么是我?” “因为……”于燃张开口,却一时语塞。 空气陷入寂静,只剩两人轻微的呼吸快要合上频率。 为什么认定楚眠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于燃迟钝了很久,也没答上来确切原因。 他手指轻轻抚摸楚眠的发丝,大脑空白着脱口而出:“没为什么啊,我说是就是。” “好。”楚眠淡笑起来,“那你对我来说也是。” 于燃听了很高兴,也不问他理由,只是一个劲儿地轻拍他肩膀表达喜悦。 楚眠闻得见于燃怀里沐浴露的香味,所以他悄悄再往前贴近了一些。 在《小王子》的故事里,狐狸每天下午四点都要等小王子来,而且从三点开始就会很高兴;楚眠每天早晨也在等于燃来教室,从睁开眼睛的那刻起,就会开始期待。 期待自己往前走时,他会再次主动跟上;期待他偏头跟别人说话,自己可以偷偷看他的侧脸;期待自己睡着后,会从他怀里醒来……原本的于燃和其他成千上万的男生没有什么不同,可自己却已经是一只被他驯服的狐狸。 所以,于燃是独一无二的。 所以,“喜欢”也是在所难免的。 昏暗的房间里,两个少年的身体依偎在一起沉睡,从黑夜到白昼,温暖的被子在不知不觉间交叠,柔软的枕头也悄无声息地拼合。 当第二天的太阳从窗帘下方漏出时,其中一床白色被褥已经垂到了地板上。楚眠喉咙很干,手臂横过去没有触碰到于燃身体,迷迷糊糊听见他在浴室里刷牙的声音。 先是口腔里“咕噜咕噜”的,然后剧烈咳嗽半分钟,最后气急败坏地小声骂脏话,拧开水龙头冲洗嘴巴。 楚眠努力睁开眼,坐起身醒盹儿。等浴室里的水声停了,他才下床走进去,正好迎面撞上出来的于燃。 对方刚洗完脸,头发上还残留着水珠,眼神没有太精神,垂着脑袋往他肩膀磕了一下,再趿拉着拖鞋懒散离开。 楚眠凝望着于燃的背影,头脑彻底清醒了。 左胸口传来的心跳警示,不是因昨晚的感动而滋生出的错觉;是凌晨十二点半,自己被这个麻瓜奇迹般地施了魔法—— 从此不得不喜欢他。 50、黄瓜小伙子 立夏过后,容港气温持续上升,最高达到了28摄氏度。浓绿的树木仿佛笼罩了一层白气,阴凉处总有些湿漉漉,仿佛吸收了人们的躁动。 “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跑步在楼道会摔倒,却不知道可爱多也会。” 于燃悲痛欲绝地趴在桌子上,清爽的风从窗外吹来,钻进他宽阔的校服袖口,“我一打铃,拿着可爱多奔回教室,我刚咬一口,没有注意,回过神儿来它已经滩在地上了。大家都说我不值得。上课了,可爱多还躺在地上,我手里还紧紧握着那个包装角呢……” 方昭被他凄切的懊悔声吸引注意,转身提醒他:“组长来收钱了祥林嫂,带了吗?” 于燃愁眉苦脸地抬头瞄一眼,“什么钱?” “化学卷子,一百二,会考之前要用的。” “什么破卷子这么贵……”于燃小声嘀咕着直起身,翻钱包发现多余的钱只有一百,便自然转头,“楚眠,借我二十。” 于燃经常忘记找李桂蓉索要学杂费,每次他都向楚眠借,所以被方昭调侃“像找爸爸要零花钱一样”。崔荷的座位在他们附近,听方昭那么说,她就暗暗观察楚眠的脸色。 男生一如既往很镇定,面无表情,显然是不想理睬方昭的玩笑话。 下个月要化学会考了,一到自习课,于燃就歪着身子听楚眠给他梳理笔记。但他不是全神贯注,偶尔思路岔开走了,就开口妨碍楚眠的讲解:“什么?你再说一遍你刚才的话。” 楚眠重复:“碳碳之间可以形成单键——” 于燃忽然大笑,楚眠不明所以。等他笑够了才解释:“‘碳碳’听起来好像碳原子的小名哦,碳原子又像个日本人。” 楚眠被他的笑声感染了一点,嘴角微微翘起,“你赶紧听着,别走神儿了,先把计算气体摩尔体积的公式背一遍。” 于燃没有照他的话做,托腮问:“楚眠,你小名是什么?” 楚眠避而不答,笔尖在本子上划重点,继续讲解化学知识。于燃又追问了两遍,都没得到楚眠的回应,他只好悻悻地低头认真听讲。 其实楚眠不擅长讲课,他有独特的解题技巧,别人未必能理解,所以他只能把每个考点都掰开揉碎,慢慢灌输进于燃那狭小的脑子里去。于燃总是点头,楚眠怕他在敷衍,就让他先去做几道题,之后拿给自己看。 教室里噪音不大,同学们写着写着作业,就听见班里有个人在小声地自言自语。 “……若反应物增大至两摩尔,则这些玩意儿不变,嗯,太对了。”于燃盯着练习册深思熟虑,无意识地把自己脑海里的想法说出来了,完全没发现周围人都在对自己侧目,“d也是对的呀,题目让我选错的……哎,偷偷看一眼答案吧,反正楚眠不知道……” 楚眠皱着眉盯住他背影。 “正确答案亮相!”于燃好奇地定睛一看,“‘本题没有答案’?操,没有答案你出什么题!” 他愤愤不平地嘟囔着,引得附近同学发笑。 “不过这跟我判断的一样,呵,真不愧是于燃啊。”他得意地扯起一边嘴角,翻开下一页,继续写题。 楚眠坐在后方淡笑着叹气。 午后的气温达到了今日巅峰值,很多人吃不下热饭,就去隔着学校栏杆跟外面的推车小贩买凉皮凉面和冰镇酸梅汤。于燃则更会享受,直接想办法让人送进来一颗硕大的西瓜,果皮还冰冰凉凉的。 他提着西瓜回教室炫耀了一圈儿,才想起来忘记买刀子了,又不能用重物砸开,那样果肉会飞溅得到处都是。 西瓜摆在教室后方,下面垫了两层报纸。于燃琢磨了一会儿,趁四下无人注意,赶紧扎了个马步,气沉丹田徒手向下劈去—— 毫无疑问地失败了,手掌疼痛,他又不好意思大叫出声。 还好方昭想了个办法:“用我的勺吧,一点一点戳开,等裂缝大点就能掰了。” 于燃觉得值得一试,就跟方昭俩人蹲在教室后面,拿不锈钢勺子轮番上阵,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厚重的瓜皮割开了口子。 崔荷在旁边等着吃西瓜不耐烦了,去小卖部买了好几包发绳回来,吩咐他们:“你们有没有点物理常识?把这些都套上去,绑中间同样的位置。” 两人按她说的去做了,几十根结实的发绳把西瓜紧紧勒了一圈,直到午休结束的铃声响起,他们还在进行这项工作,不过仔细一看,西瓜居然已经变形成椭圆了。 于燃刚想拿手机拍照,却听见一道清脆的破裂声响起,西瓜突然自动分成不规则的两半,吓了他一跳。 “扶住,它又要爆开了。”崔荷说。 话音刚落,绑着发绳的那大半西瓜又分裂开来,果肉差点滚落出报纸。于燃大喜过望,这下子他们就可以轻松地用勺子切分,趁还没上课赶紧吃个痛快。 楚眠午休时都在办公室请教问题,等他回来了,于燃就挑出最靠近瓜瓤的一块送到他面前,“给你留的!” 楚眠看见于燃唇边沾着一圈淡红色的西瓜汁水,摇头拒绝了。 “为什么啊,这块籽最少,很凉很甜的。”于燃跟过去,“你不爱吃西瓜?” “我不想像你一样弄得满脸都是。”楚眠漫不经心地说着,往教室后方一看,还有几个人蹲地上忘乎所以地埋头啃西瓜,牙齿咬破清脆果肉的声音此起彼伏,清晰无比。 楚眠的洁癖顿时上升到精神层面,连忙摇头挪开视线。 于燃明白了,楚眠原来是在乎形象,蹲在地上吃东西确实不文雅,那么自己下次应该让商贩提前切成块送来,最好把籽也剔掉一些。 “于燃,快点把剩下的吃了,要上课了!”方昭抬头催促他,地上已经一片狼藉。于燃答应着,但还是先去卫生间洗脸,确保自己干干净净了才出现在楚眠视野里。 上课铃响了,几人匆忙地收拾好地面,拿拖把简单清理一遍。趁老师还没来,方昭拿着勺子狂奔进卫生间冲洗,手中还有最后一块西瓜,他一口塞进嘴中,酣畅淋漓。 白玉珠进门发现班里少个学生,问:“方昭人呢?” 于燃积极告诉她:“去厕所吃东西了!” 没过多久,方昭回来了,手里握着把勺子,还意犹未尽地抹嘴。 白玉珠哼笑一声:“呦,在厕所吃得挺满足啊。” 同学们哄堂大笑,方昭一头雾水,不过看见于燃笑得前仰后合,就立马明白肯定是他带头说了自己坏话。 一到夏天,于燃就喜欢吃又冰又甜的东西,中午吃够了西瓜,下午放学还拉着楚眠去报刊亭买冰淇淋,要了两支草莓味的可爱多,来弥补他今天失去一次享受机会的遗憾。 于燃撕下大半包装纸,拿出甜筒,直接咬掉了最下面的巧克力尖角。 他的食用顺序令楚眠觉得新奇,便问:“你爱吃那块巧克力?” 于燃重重点头。 楚眠思索两秒,也拆开包装纸,小心翼翼地握着蛋卷部位,递给于燃,说:“我不喜欢,给你吧。” 于燃很惊喜,毫不客气地张嘴干脆地咬掉。 楚眠收回手,把可爱多再放进圆锥纸筒里,自己吃第一口冰淇淋。他抬头向前走,忽然心里一沉,发现崔荷正抱着刚买完的杂志站在报刊亭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两个。 楚眠马上警惕地瞪了她一眼,示意她赶紧走。 于燃没注意到崔荷,光顾着跟楚眠说话:“那你以后再买可爱多,就让我来替你分担那个巧克力尖角的痛苦吧!” 奶油在楚眠舌尖融化成甜腻的糖水,他闷闷地“嗯”了一声,同意于燃的要求。 到家后,楚珩叫住他:“咩咩,明天下午记得去医院复查哦,已经预约好了。” “嗯。” 楚珩递过来一个漆黑的真皮笔记本,“给,你那天让我买的新本子,找个同款可费劲了!这不是跟你之前用的那个一样嘛,你还挺念旧。” “谢了。”楚眠接过来,心满意足地回屋。 他倒不是念旧,只是一样东西用久了自然生出感情,换新会让他不习惯。除了笔记本,他的耳机也连续两年用的同一款型号,这样歌曲听着才不会有细微差别。 他坐下,掀开封皮,黑色钢笔在扉页上写下遒劲有力的几个字——咩咩喜欢的一切。 这次他终于听了楚珩的话,愿意记录一些积极情绪的内容,不再像以前那样千方百计地挑错。 【咩咩喜欢的一切】 作为习惯转变的第一条,楚眠觉得必须郑重其事。他脑海里率先浮现出了于燃的名字,可犹豫了许久,也迟迟没落笔。 亲手写下“喜欢于燃”,要比内心承认“喜欢于燃”艰难许多。想法可以随时被其他思绪掩盖,可一旦落到纸上,就代表着它是一份抹不掉的存在了。 光是想象于燃的名字出现在“喜欢”两个字后面,楚眠就感觉心脏忽上忽下的。 正迟疑着,手机连续振动,是崔荷打来的电话。 一接通,女生就意味深长地笑起来:“你有事想跟我说吗?” “没有。” “真的?” “……”楚眠抿着嘴不吭声。 崔荷失望地叹气:“行吧,你以后想说的时候尽管找我。” “等一下,有件事。”楚眠叫住她,“明天我去医院复查,应该不去上课了,你帮我把发下来的作业收好,我争取晚自习到。” 崔荷答应了。 挂断电话后,楚眠又盯着纸页发呆,最终还是没下定决心,把本子合上了。 翌日,朝阳耀眼,金光四溢。 天热时,于燃醒得早,已经连续好几天七点准时到校,剩下二十分钟补作业。难得今天楚眠比自己还晚,他就只好先找别人借答案抄。 过不久,教室里的人越来越多,于燃时不时确认楚眠来没来,可每次回头见到的都是空桌椅。 等于燃把该交的作业都补齐,早自习都快结束了,楚眠仍然缺席,这称得上是异常情况,于燃不免有些担心:“他会不会半路睡着了啊?” “没事,他今天去医院。”崔荷轻描淡写地告诉他。 过了几秒,她脑袋里忽然冒出了一个新奇的想法,立即嘱咐于燃:“你别给楚眠发短信啊。” “为什么?” “会打扰到他。”崔荷煞有介事地说。 于燃信了,忍住想联系楚眠的念头,收好手机趴在桌上听课。但听了几分钟,他就开始猜测楚眠什么时候会来。 ——楚眠那么爱学习,应该会大课间的到吧。 于燃心想,眼睛开始盯着钟表,期待它走到九点四十。 可课间操结束,楚眠的身影也没有出现。于燃步子沉重地回到座位,连去小卖部买吸吸果冻的心情都消散了。 ——没关系,楚眠中午肯定会来。 于燃再次相信自己的判断。 今天的时间变得很慢,每分每秒都让于燃坐立不安,经常习惯性地回头说话,却只能见到空荡荡的后座。 好不容易等到吃午饭,于燃只感觉到肚子饿,但食欲却低了几分。正因为他今天沉默了太久,笑容也明显少了,其他人很容易察觉出他今天心情不对劲,关切地询问原因。 “不知道啊,就是提不起劲儿,不舒服。”于燃如实回答,有些困惑,“难道我笑点变高了?” 崔荷若有所思。 方昭:“要不去医务室看看?” “去哪门子医务室。”崔荷翻了个白眼,“没事的,于燃,你晚自习的时候就能好。” 不等于燃开口,方昭就先怀疑了:“你怎么知道?你给于燃下药了?” “傻逼,滚。”崔荷冲他竖中指。 于燃相信了她的话,精神稍微振作了一丁点,去食堂窗口买了份冰镇过的糖拌西红柿。 他想着,如果楚眠午休时来了,正好可以吃。如果没来,那就自己替他吃了。 …… 可惜,最终的结果是后者。 于燃反复掏出手机,但想起崔荷说不能打扰楚眠,他还是作罢,一个人默默把糖拌西红柿吃完。这次吃得很小心,脸上没有蹭上汁液。 今天班里少了于燃活跃气氛,很多同学都感觉不习惯。历史老师更是敏锐地察觉出少年的怪异,先试探地问他:“于燃,上节课没睡醒?” 于燃勉强冲他笑起来,“轩哥,我都听讲了的。” “噢,那你今天怎么看着这么没精打采的。” 老师细致地观察他周围环境,随后开玩笑道:“是不是楚眠没来,你寂寞了?” 于燃怔了怔,他听不见同学们的窃笑声,脑子里只装得下一句话—— 楚眠没来,你寂寞了? 于燃从没意识到自己今天的精神不振是可以用“寂寞”来解释。他只知道每次回头时,看见楚眠的座椅是空的,他身体里也好像跟着空一块。 “嗯!”于燃坚定地点头,告诉老师,“我寂寞了!” 老师哑然失笑,也不知该怎么安慰这个思维奇怪的男孩。 于燃弄明白自己消沉的原因后,状态有点明朗了,下课抓着手里的一枚红色福袋叹气:“唉,我特意给楚眠换了二十个钢镚儿还钱呢。” 方昭对他肃然起敬:“原来你是因为没还钱才吃不下饭啊,太有诚信了!” 崔荷走过来,拾起于燃手里的红色小布袋,估计这以前是用来装喜糖的。 她斜眼看于燃,“呦,你这是从肚兜上剪下来缝的吧。” 于燃问:“楚眠明天会来吗?” 崔荷看他这个情绪低落的模样,心里也有些不忍。她没想到自己早晨的一句撒谎能给于燃带来这么大影响,不过这也应该能直接印证…… 她不由得替楚眠紧张了起来。 “你检查完了没?赶紧来学校快快快!”崔荷急切地给楚眠发短信,“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我当面告诉你。” 楚眠那边很快回复:“ok。” 复查过程其实很快,检查结果可以延后寄到家里。楚眠出医院打车,直接开往学校。 快进教学楼时,他给崔荷发短信。女生马上跑出来,脸上带着笑,抓住他说:“先听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坏消息。” “于燃今天给你买了糖拌西红柿,但你没来,他就自己替你吃光了。” 楚眠轻轻笑了一下,“那好消息呢?” “你自己猜去吧。” 楚眠瞥了她一眼,也不恼火,径自走进教室后门。 于燃正趴在桌上默写化学方程式,卡壳了半天,想不起正确答案。 他打算放弃了,脖子上忽然一凉,是有人捂住了他后颈。 “你把我西红柿吃了?” 于燃第一反应是幻听,但扭头却看见了那张今天一直惦记着的脸,一时忘了该如何表达心情。 连笑容都慢好几拍,只有喜悦早就从眼神里流淌出来。 楚眠来时没换校服,简单穿了件破洞牛仔裤搭配纯白t-shirt,光是这样就足够夺人眼球。 方昭在旁边忍不住感叹:“这么朴素的一件白衣服,穿在楚眠身上就像值两千似的。” 崔荷瞄了一眼:“本来就两千。” “当我没说……” 于燃嘴唇动了动,道:“明天给你吃新的西红柿。” 他想起自己还有钱没还,就赶紧掏出那个红色福袋,塞进楚眠手里,里面二十个硬币碰撞叮啷响。 崔荷瞧见了嗤笑道:“于燃,你他妈是古代的黄花大闺女送未婚夫荷包吗?楚眠你看看,他是不是还往上面绣了自己名字?” 夜希被崔荷的比喻逗笑了,小声说:“于燃是黄瓜小伙子。” 楚眠因崔荷的调侃而脸上臊热,他攥紧于燃给的小袋子,垂着脸,唇角收敛不住笑意。 光是这样的气氛就足够让他满足,半天都没想起崔荷还有个好消息藏着没告诉自己。等到最后大家都放学各回各家了,崔荷终于忍不住,主动给楚眠打电话。 她开门见山:“于燃想了你一天了,特别想。” 崔荷懒得描述于燃今天究竟是个什么状态,只觉得直接说结论会更让楚眠容易理解,剩下的就交给他自己想象得了。 楚眠坐在桌前许久没动,等待心跳平稳,才翻来笔记本写字。 【咩咩喜欢的一切】 1.于燃。 2.于燃。 3.于燃。 4.糖拌西红柿。 51、光盘 英语课的铃声响过,于燃看见一个陌生男人走进了教室,戴副黑框眼镜,穿着条纹衬衣。男人自然地站在讲台上,吩咐大家拿出英语周报。 “这谁?进错班了?”于燃疑惑地问方昭。 “代班班主任啊,戴老师,白老师那天上课不是跟咱们说了,她被学校派去美国的高中交流俩礼拜,今天开始别的老师代课。”方昭小声告诉他,“这么重要的事你都没听见?” “哪天说的?没印象啊。” 方昭回忆了一下,“就楚眠没来的那天。” “噢,怪不得。”于燃恍然。楚眠请假的那天,自己几乎就没听过课。 戴老师只待俩礼拜,过后也就跟他们没关系了,因此很多人听课状态松懈。但很快大家就发现,戴老师性格远比白老师强势许多,点名提问如果答错,接下来同类型的题还要继续回答;翻译句子不流畅,会被额外留作业;更严格的是,他连听课坐姿都要管。 “夏天本来就热,你趴着趴着肯定会睡着,都坐好。”戴老师环顾四周,注意到楚眠正埋头打瞌睡,“那个男生不要睡了,前面同学把他叫起来。” 于燃没有服从他的指示,替楚眠解释身体状况。然而戴老师听完,径直走近,手指用力敲了敲桌面,把楚眠惊醒了。 “实在太困就站着听,或者出去洗把脸清醒一下。”戴老师嗓音厚重,穿透力十足。 楚眠才刚醒,没搞懂情况,只听见前方的于燃不满地说:“他站着也能睡着,趴一会儿怎么了?” “想趴就回家趴,在我的课堂上没有谁能被特殊照顾,而且他这也不是什么大毛病。”男人语气不容置疑,转头扫了于燃一眼,“你要是也想跟着站那就站。” 楚眠只看得见于燃侧脸,那表情似乎还想反驳,他便伸手按住于燃肩膀,示意不要多说。然后他主动站起来,又吃了两粒药,勉强维持住了清醒。 炎热的天气容易让人心浮气躁,于燃心里憋火,用力踩了下地面,跟楚眠一起站着听课。 楚眠注视了于燃纤瘦的后背许久,才缓缓垂下眼看题目。俩人就这样低头站了四十分钟,课结束后脖颈都酸了。 “他一个代课的跟我们牛逼什么呢,课讲得不见得多好,破事倒挺多。”于燃吃午饭的时候也不忘抱怨几句,主要就是因为戴老师不体谅楚眠的睡病,“再说了,楚眠就算把英语课都睡了,不还是照样能考第一。” 于燃嘀咕到最后,声音里隐约有几分得意。 “没事,他是高二的年级组长,严苛惯了而已,更何况不是每个老师都有义务了解我。”楚眠用塑料勺子搅拌了一下碗里的西红柿,舀起一块放入嘴中,冰凉酸甜。 他想了想,嘱咐于燃:“这几天你记得把英语作业都补全,不要让他逮到了。” 于燃敷衍地点头,回去以后在英语周报上乱写一通,乍一看还挺像作业完成。 化学课代表挨个组发了一摞东西,从前往后传下去,方昭拿到手一看是化学辅导资料附带的光盘。他揣了两张在怀里,转身神秘笑道:“于燃,要盘吗?” “干嘛,你自己拍的?”于燃立即故意露出嫌恶神情,抗拒地摇头摆手,“不要不要不要,太脏了这个,贞子看了都想砸电视。” 俩人装模作样地互相推却,最后光盘又全回到彼此手里。 于燃一开始没把这张辅导书的光盘当回事儿,跟方昭玩闹完后就随意塞进书箱。没想到转天一早,班长却通知大家缴费80元。 很多同学诧异着“怎么又收钱”,一问才知,那张光盘要与之前下发的辅导书配套使用,并不是附带赠品。 “就这破盘,要八十?”于燃不屑一顾地举起来瞧,“谁闲得没事复习用光盘啊,而且上回一百二买的练习册老师也说题出得不好,没必要写,说明根本不值这么贵的价格,那我们现在干嘛还花钱买不需要的东西?” 他这话说完,班里很多人都跟着附和,向雪桦面露难色,只说:“因为东西都提前发给大家了……” 于燃理所应当道:“那我们就还回去啊。” “这个……不太可能。”向雪桦攥着手里的一沓钱,“年级统一订的书,其他班都交完钱了,戴老师催咱们快点。” “靠,卖盘还强买强卖啊。”方昭嘴上埋怨着叹气,但还是和大部分人一样乖乖拿钱上交了。毕竟这是学校的硬性要求,辅导材料已经到手,谁都没理由拒绝付款。 于燃思索片刻,转头认真问楚眠:“连化学老师都说了会考前不会拿它复习,那我们就有权利不买,对吧?” “嗯。” 得到了楚眠的肯定后,于燃拒绝缴费的底气更加充足,可是很快他就看见楚眠在几张纸币上写了名字,递交给班长。 于燃忍不住开口:“你干嘛交钱啊?” “这是规定。” “可规定有问题啊,买了又用不上,凭什么大家不能一起退货?”于燃振振有词,“学校总不能故意卖给我们一堆废纸吧,还有这个光盘。” 楚眠点头,同意他所说的话,但还是无奈地告诉他:“因为就算学校乱收费,大部分人也愿意遵守规定,免得惹麻烦。” 于燃思考几秒,认真道:“我不怕麻烦,我要退了这玩意儿,该去找谁?” 楚眠坐下来,扶住于燃手臂,劝他:“快考试了,别浪费时间。” 于燃欲言又止,直视着楚眠的双眼,片刻后还是坚持表示:“不要。” 这反应在楚眠的意料之中,他清楚以于燃的性格很难做到忍气吞声,只好说:“如果你有办法让全年级的同学都拒绝付款,那学校应该会考虑我们的意见。” 发动全年级的同学抵制这种教辅……于燃知道这不可能做到,其他班级早就收完费用,而自己班也快要交齐了,大家应该都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但明知前路有坑,于燃也实在不想闭眼跳进去,所以当班长过来收钱时,他还是选择拒绝。 向雪桦好说歹说都拗不过他,无奈之下只能告诉代班班主任实情。 很快,于燃就被戴老师喊去办公室谈话。 他一走,崔荷就悄声跟楚眠说:“于燃肯定要被那男的骂,你刚才怎么不多说几句拦拦他?等他被老师骂完,肯定还得交钱啊,太亏了。” 楚眠望着前方的空位,如实回答:“因为于燃的想法没错,我没有理由能说服他。” “是没错,可是——” “我觉得,他应该宁可被老师教训,也不希望我们否定他吧。” 楚眠转脸盯住崔荷,“所以我不想让他失望。” 崔荷愣了愣,最终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办公室里,气氛渐渐多了一层火`药味儿。 从于燃进门开始,他与戴老师之间的争论就没停下来过,不管老师如何告诉他遵守规矩的重要性,于燃都找各个角度反驳规矩里的漏洞。 归根结底,于燃的重点就是三个字——凭什么。 跟他掰扯了半天,戴老师口干舌燥,不耐烦地说:“别人都交完了就差你一个,你别在这里当异类,不愿意交那我就给你家长打电话,让她帮你送钱来。” “我实话实说而已,本来就是学校乱买,还逼着我们交钱,这种校领导才是异类。”于燃毫不示弱,“你就算把我妈叫来,她也不会交的。我妈挣钱很辛苦,凭什么要给我花冤枉钱。” 戴老师掐揉着眉心,实在不想跟眼前这个佞种多费口舌,俩人为了这前后二百块,一直耗到了上课铃响。 “行了,我替你交!”戴老师摆手赶他回教室上课。 于燃这下子左右为难,很不想亏欠老师。可要是还了钱,就代表他同意买那份化学辅导材料。 思来想去,他还是掏出八十块,撂在了戴老师办公桌上。 于燃回到教室后,闷闷不乐半天,低气压很明显。 他不甘心地抓住楚眠,郑重其事道:“不行,我要举报学校,该打哪个电话,315吗?” 楚眠摇头,“没用的,我刚才查了,那套化学练习册是经过市教育厅招标的,按照政策,学校可以直接替我们购买。” 一份辅导材料二百元,全年级加在一起就超过了六万,如果算上全校,这个金额非常可观。 方昭也忍不住转身劝他:“算了吧,于燃,别跟这破事儿较劲,好多别的学校都是这德行。” 于燃深呼吸,垂头丧气地趴下去,小声说:“可我不想成骏也这个德行……” 这里给了他理想中的校园环境,让他结识到了很多友善的同学,老师们也各有各的优点,而且还有可爱的吉祥物。正是因为于燃喜欢成骏,所以他才不想学校在大家心中的印象被这种小事破坏。 如果同学们这一次默许了强制订教辅的规则,那么以后也肯定会遭遇相同的情况。明明大家心里都不情愿,可却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次数多了,就会习以为常,再也没机会反抗了。 于燃胸口发闷,难以排遣,只能转身看着楚眠,这样会心情好一点。 “怎么了?”楚眠被他这样沉默盯着,有点无所适从。 “有什么办法才能让学校下次别乱替我们订没用的东西了?”于燃十分苦恼,“只能像你说的那样,让全年级同学反对吗?” “做不到的。” “我也觉得。” 楚眠轻轻笑了一下,忽然觉得于燃能认识到这一点,就比以前理智多了。 “于燃,有的错误就是改不了的,”楚眠沉声说,“只要我们能时刻记着那些事有错就够了。” 于燃托腮,手掌把嘴角撑歪了一些。 他凝望楚眠脸颊半分钟,忽然开口:“只有我们记着还不够。” 楚眠看着他。 于燃立即松开手,坐直身子,眼神重新恢复光彩,“你说得对,错误改不了那就得记着,所有人都得记着。” 只有这样,下次再遇到同样的状况发生时,才会有更多人愿意追问一句“凭什么”。 “你要去哪儿?” 一下课,楚眠就看见于燃匆匆出教室,隔了许久才回来,怀里抱着一摞化学教辅的光盘。 于燃把这些放回座位,又一次出门,找其他班级的同学索要,之后也向班里同学询问,有谁愿意舍弃光盘,可以全给他。 “这么多盘,拿去卖啊?”方昭惊奇地看着他。 于燃没答话,坐在位子上,把这些光盘从包装里拆出来,全部丢进一个纸箱里。 楚眠有种不祥的预感,扶住于燃肩膀,问:“你想干什么?” 于燃避而不答,反问:“怎么把这些光盘弄成几块几块的?一个个掰太费劲了。” “砸碎或者锯开……”楚眠说,“你要是有事想做,可以先告诉我。” “嗯,那你会一起吗?”于燃笑着随口问。 “也许吧。”楚眠别开脸,“你先说。” 于燃说了声“行”,跪在椅子上,附身凑到了楚眠耳边,说出自己的计划:“我想半夜偷偷翻墙进学校……” 楚眠本想全神贯注地听,可耳朵被于燃的呼吸贴得太紧,他注意力总被于燃本人牵扯走。 听完,楚眠仅仅犹豫了几秒,说了声“好吧”。 …… 夏日清晨,阳光浓烈。 成骏中学很多学生们都和往常一样,七点钟左右迈进学校大门。然而就在今天,所有到校的同学,都被眼前的东西震慑住了。 原本正对学校大门摆放的铜马雕像,今天猝不及防换了个新面貌,健美的身躯不再流动深沉的铜金色光泽,而是在阳光下闪耀着五彩斑斓的光亮,无比刺眼。 人们走近了才发现,雕像上面粘满了不规则形状的光盘碎片,令这匹骏马的线条形状也跟着畸形起来。 毫无疑问,这是严重损坏学校公物的行为,尤其这尊雕像还象征着学校形象。 崔荷进校门时,被眼前的光线连续晃了好几下,定睛一看,瞬间就判断出这是于燃所为。 趁早自习还没上,她赶紧去卫生间给于燃打电话,想告诉他今天最好别来学校了,肯定要引起校领导勃然大怒。 令她没想到的是,接电话的人是楚眠。 男生言简意赅:“于燃在洗澡。” “啊?” 楚眠赶紧补充:“我们在酒店。” 崔荷很意外一大早就听到这么劲爆的消息,她忘了自己原本要说的话,小声感叹:“你、你俩这么快就开房了呀……” 楚眠在电话那头咂了下舌头,“昨天半夜跟于燃粘完光盘太困了,所以就先在外面将就一晚。” “噢……啊?昨天半夜?”崔荷难以置信,“学校雕像你俩一起弄的?” “嗯。”楚眠现在还是很困,声音都透着昏昏欲睡的状态。 “不是,楚眠,你、你现在连这种记处分的事都敢跟着于燃干啊?”崔荷不可思议地苦笑出声,“但为了那二百块钱没必要吧!你俩可真是……” 楚眠闭上眼睛,困倦地喃喃道:“我也觉得没必要,但是……” 但是他更不想看见于燃未来某天也变成一个会权衡利弊而模糊对错的人。 “但是什么?”崔荷听不大清他含糊的话。 楚眠听着浴室里的水声和歌声,几乎快要睡着了,嘟囔道:“但我就想陪他。” 52、宝矿力水特 学校标志物被人肆意破坏的事件引起了校领导的格外重视,立即调出监控录像查找到了两个半夜潜入校园的始作俑者。弄清两个男生的身份后,本来准备严惩他们的教导主任一时犹豫了想法,因为其中一个学生的家庭背景很特殊,据她所知,成骏中学正在施工的新校区就是该生母亲慷慨捐送的。 但不管怎样,两个男生今天都没来上课,当务之急的是要先确认他们的安全。戴老师这一早晨都没放下过电话,频繁地联系两个学生家长,楚眠这边只能和父母的私人助理沟通,而于燃母亲根本不接听。正焦头烂额之际,戴老师终于顺利拨通了于燃本人的电话。 不等他询问情况,于燃就小声地对电话说:“等一下啊老师,楚眠在睡觉呢,不方便。” 说完,声音就中断了。 于燃刚洗完澡换衣服出来,看见楚眠在隔壁床睡着了,便拔下吹风机,用毛巾吸干头发沾的水。 楚眠随便打盹的睡姿都十分优雅,身体平躺,双臂搭在小腹上。于燃突发奇想,把桌上花瓶里的塑料玫瑰花抽出来一根,蹑手蹑脚走过去,放在了楚眠胸口。 小公主睡觉,怀里要捧着花。于燃望着他偷偷笑。 床上的手机振动两声,于燃拿起一看是戴老师的短信,长篇大论指责他都什么时候了还要照顾楚眠睡觉,简直分不清轻重缓急。 于燃看完不明所以,他觉得自己分得挺清楚的啊……本来楚眠就是重中之重。 昨天晚上,于燃提前跟李桂蓉说明了事情的经过,并承认自己准备闯个小祸,让她不要担心。李桂蓉倒没生气,毕竟她也不愿意学校乱收费用,只是不看好于燃的反抗举动,对事情结果不会产生太大意义。但身为一个母亲,她更不想教儿子学会逆来顺受,考虑过后还是随他任性了。 趁楚眠还没醒,于燃在讨论组里向方昭他们打听情况。到目前为止,凡是从学校正大门进入的师生都忍不住驻足观察雕像,很多同学在课间围着它拍照,上传到qq空间,乍一看就像是一件极具现代感的镭射风格艺术品。 于燃看完同学们拍的相片,打字道:“哎,我昨天半夜贴完就走了,不知道它在太阳底下这么好看,我应该再给它安个犄角,弄成独角兽那样的。” 【丢哥一针灵】:别再想行为艺术了,戴老师今天很生气,英语课都懒得点名我们了,你回来要好好跟他承认错误。 于燃问:“嗯,那别的同学什么反应?” “就都觉得挺新奇的吧,而且你昨天找那么多人要来了光盘,现在都知道事是你干的。”方昭上课偷偷看手机,“但他们好像还没反应过来光盘是学校强制订的。” 临近学业水平考试,订购辅导资料顺理成章,同学们顶多抱怨几句教辅太贵,并不会敏感地怀疑收费的合理性。于是,大家看到学校标志性的骏马雕像“焕然一新”后,也只是好奇地围观一会儿,没有过多讨论行为背后的原因。 但高一实验班知道这件事楚眠也有参与,这与男生平常乖顺的性情不大相符,所以话题密度更高了些,崔荷干脆帮他俩写了个前因后果总结,发布在qq空间和微信朋友圈,呼吁同学们重视学校的收费情况。 帮忙转发的人数还算可观,不过同学们的情绪没有太大起伏。 午休的时候,骏马雕像下方出现了两摞学生丢弃的练习册。 起初,这些东西毫不起眼,但没过多久又多了好几捆。等中午第二次铃声响过,教学楼里陆陆续续有人出来丢教辅,全部都是他们从没有使用过的书本,还有人在上面贴了张公示——废纸一筐。 路过的学生观察发现,扔辅导材料的人几乎全来自高二和高三年级。 崔荷认识好几个高年级学长学姐,跟他们打听了一下,得知学校之前也会在重大考试之前给学生们订购教辅,有一部分从没被任课老师使用过,留着积灰。而且以学校的名义从书店购入大批教材,还能享受打折优惠,但是当向学生收费时却仍要求原价。 大家对此心有不满,但又不至于达到爆发的程度,便始终这么积攒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而今天得知高一年级有两个学弟直接选择抗议,这些学长学姐感同身受,自然愿意支持他们。 终于,“成骏中学表白墙”也发布了一条新说说:“学弟不要怕,学长学姐与你们同在。” 这个账号受很多高一学生关注,午休期间,大家又一次讨论起这句话里的“学弟”代指何人。然后大家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雕像上四分五裂的光盘碎片正是他们利益被侵犯的证明,在阳光直射下,鲜明又刺眼。 午休一结束,雕像周围堆满了空白的练习册和试卷,即将毕业的高三年级贡献最多。 “检讨我已经想好怎么写了,估计得有个两千字吧。楚眠你会写吗,要不要我教你?”于燃坐在出租车上问道。 此时此刻,事件的两个主人公还在赶去学校的路上,他们已经做好了被处罚的准备,说不定还得亲手把雕像上的强力胶水清理干净。 楚眠叼着一袋牛奶,摇头,“我觉得要是只写检讨,这个惩罚太轻了。” “那也应该给不了处分吧,你很早以前不是说过,学校给你优待多,不可能罚你吗?”于燃仔细回忆起来,“既然咱俩干的事都一样,学校不处分你,那也肯定不能双重标准,只处分我呀,对吧?” 楚眠吸了一大口牛奶,琢磨过来于燃这话的意思了。 他松开吸管,转脸似笑非笑反问:“你这跟利用我有什么区别吗?” 于燃理直气壮:“你自愿的啊。” 楚眠轻笑,把于燃给他买的牛奶全部喝光。 两人一进学校大门,就看见雕像下堆了一圈乱七八糟的书本,正在被保安收拾整理。他们没来得及找其他同学问清楚现状,就被戴老师怒气冲冲地送进了教导主任办公室。 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教导主任没有想象中的厉声厉色,反而面容平静,甚至瞧得出几分和蔼,轻声细语地问话。 楚眠怕于燃说话条理不清,就全替他一五一十地回答,为了保险起见,破坏学校雕像的主意也算作自己挑起,这样可以避免于燃被额外惩罚。 教导主任点头,温和地对楚眠道:“嗯,我们刚才联系到了你母亲,她很能理解你们的想法,但她也建议你们下次遇到问题时别有这么偏激的举动,可以先和我们老师沟通。” 楚眠有点意外叶芝晗理会这件事,猜测到她生气或者失望,楚眠心里反而有一丝愉快。 接下来,教导主任语重心长地对他们进行思想教育,看出她似乎没有严惩的打算,两人垂头乖乖听,时不时积极点头,扮出一副改过自新的模样。 从教务处离开以后,两人又被戴老师叫去办公室,直接劈头盖脸把他们教训一顿,罚做两个礼拜的卫生。 回教室的路上,于燃问:“现在怎么办,我看外面很多书了,校领导总不能假装看不见吧?” “只要他们想,该看不见还是看不见的。”楚眠漫不经心地说,“不过没关系,反正现在同学们都警惕了,下次学校要是再想强制订书,也没那么简单。” “再有下次,我就告诉我爸。”于燃下定决心,“我爸可会闹事了,他以前上班,三天两头就去找领导拒绝加班。” “全都成功了?” “最后被开除了。”于燃咧嘴一笑,“但我爸能力还行,后来就找了个工资更高点的,加班费更高,他现在最喜欢加班。” 两人回教室后,很多同学围上去关心,得知他们没有被严重惩罚才松了口气,纷纷夸奖他们的勇气。不光是同学,接下来上课的老师进班,也忍不住针对这件事说上几句。 语文老师也难得进门没默写,放下教材,严肃又温柔地告诉大家:“一个人如果什么都要反抗,他不一定勇敢;但一个人要是什么都能容忍,那他肯定懦弱。你们还处在成长的过程中,顺从大人的要求理所应当,但偶尔叛逆,也未尝不可。” 王老师话音刚落,于燃就带头给她鼓掌捧场,全班一片喝彩。 她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一下,话锋一转:“好,既然你们都觉得我说的对,那这周咱们就留个作业,针对我刚才的话,结合你们自身经历,写六百字小论文,就在周记本上。” 全班同学猝不及防,哀嚎着求她手下留情。 “我还没说完呢,”王老师看向于燃,“这个作业于燃不用写。” 一听这话,于燃双眼放光坐直身体,以为是王老师被自己身上的反抗精神深深打动了。结果下一秒,老师就解释了原因:“我看一次你的文章比较容易损阳寿,你还是照常写读书笔记给我吧。” “不行,我也要写小论文!” 王老师望向别处,“课代表,礼拜一帮我检查于燃的周记本。” “我要写,我要写!我才是男主角!”于燃大声嚷嚷,“我写完打印下来,贴语文办公室门上!” 同学们笑起来,课堂气氛一如既往融洽。 楚眠早在不知不觉间习惯了这样的师生相处方式,心情也跟着明快起来。 最近几天,男生们晚自习结束后都没急着回家,在楼下打篮球。夏天的傍晚依然明亮,空气里温度消减了一些,还萦绕着地面被烘烤过的气味。 楚眠运动了一会儿,额前发丝蹭了点汗水,他暂时停下来去旁边休息几分钟。 崔荷给他们送来冰镇的饮料,楚眠接过饮了一大口,眼神正好落在于燃身上。 “有学姐找我要你qq,我都帮你拒绝了,行吧?” “嗯,谢了。”楚眠点头。 自从雕像事件的主角身份公开后,学校表白墙又被楚眠的名字轻松刷屏了,不仅是他,于燃出现的频率也越来越高,表白墙账号的管理者不得不发说说表示,只在周末接收这俩人的投稿。 “必杀技,飞龙火焰震撼龙卷风——”篮球传到了于燃手里,他毫不犹豫上前一步起跳,大喊大叫着投篮,结果球硬生生撞上篮板,又反弹出去了。 “可恶!就差一点!”于燃落地,气喘吁吁。 他活动着脖子,想休息一会儿,迈开腿时却听见了旁边有相机快门声。 声源在不远处,于燃听力敏锐,忍不住往那边看一眼,发现几个女生急匆匆收手机。 “你被偷拍了,于燃。”方昭察觉出来。 “是吗?”于燃很惊讶。想了想,走过去询问那几个女生:“你们刚才是在拍照吗?” 女生被当场抓包,不知所措地道歉:“对不起,马上就删。” “给我看一眼。”于燃伸手向她们索要手机。 女生乖乖给他,于燃低头一瞧,正好是自己刚才蹦在空中的瞬间,这样定格后显得太滑稽,他对此不满意。 “哎呀,你这拍的什么啊,太难看了。”于燃抱怨,“我自己来。” 说着,他就打开相机调到前置摄像头,微笑着自拍一张,令手机主人立刻捂着嘴惊喜地笑。 崔荷打了个哈欠,望着于燃那边,“他干嘛呢?” “送照片。”楚眠说。 现在对于燃有好感的女生都知道找他表白不现实,因为他已经拒绝了两个校花,还明确表示过没兴趣谈恋爱。于是后来就有人抱着试一试的心情,找他合影留作纪念。这件事于燃倒是来者不拒了,很乐意配合,听别人夸奖自己帅气也很开心。 “靠,真大方啊。”崔荷意味深长地冲楚眠笑,“你没告诉过他,这种行为会更吸引女生注意?” 楚眠视线远离了于燃,声音很闷:“我为什么要告诉他?” “你不计较就行。”崔荷递给他一瓶新的宝矿力水特,“于燃的,你去给他吧,不谢。” 楚眠没接,抬头看了眼于燃的背影,道:“他应该不渴,你喝吧。” 说完,他面无表情地重新回到打球的场地。 崔荷觉得楚眠的言外之意是“让他渴着吧”,她不由得哑然失笑,收起饮料。 “于燃!”方昭喊了一声,“快点,就缺你呢,又磨叽。” 于燃应和着,但又马上转头跟那几个女生聊起天来了。 而讨论的话题,却围绕着楚眠展开。 “对对对,楚眠长跑可厉害了。”于燃兴奋地向她们介绍,“还有双摇跳,看起来一点都不费劲儿……不过我没看过他踢毽子,他说他不会,拴根绳儿也不会,我估计他是嫌踢毽子的动作太难看才不踢的。” 女生笑声爽朗,向他询问楚眠的性格是不是传闻里的那样冷漠得不近人情,于燃马上反驳:“怎么可能,楚眠可热乎了,哪儿都热。” 就算女生随口说一句“楚眠打球好帅啊”,于燃也要替她补充全面:“不止打球帅,他连写作业都帅。” 别人听不见他们在聊什么,只看得出他们气氛很热烈。篮球在楚眠手中迟迟没有投出,他原地拍了两下,最终还是忍不住丢向了于燃,正中腿部。 于燃一脸状况外地回头,对上楚眠的视线。 “手滑了。”楚眠若无其事,“你捡回来吧。” “噢!”于燃积极答应着,抱起篮球向楚眠走去。 他刚才说话太多,口干舌燥,找楚眠要水喝。楚眠心不在焉地抬起手,突然想起自己刚才喝过了,又要垂下手臂。 不过于燃更快一步,把他那瓶宝矿力拿走拧开,楚眠大脑空了一下,就这么看着于燃仰起脖子喝下好几口。 ……在自己嘴唇贴过的位置。 于燃喝够了,拧好盖子还给他。楚眠晃着里面剩余不多的水,又塞进于燃手里,匆匆道:“你干脆都喝了吧。” “行。”于燃一饮而尽,还顺手把瓶子往旁边一扔。 楚眠的目光紧紧跟随着那个瓶子,见它在空中划出流畅的抛物线,然后直接进了垃圾桶。 “哇靠,我扔得太准了!这距离那么远!”于燃得意洋洋,转头抓住楚眠,“看见了吧?我可真牛逼啊!” 他期待着楚眠夸奖,但对方什么都没说,甩开胳膊走了。 ……临走还瞪了自己一眼。 于燃跟上去追问:“怎么了?” 楚眠不吭声。 “是因为我把你水扔了吗?都喝完了呀。你要攒着瓶子卖钱?” 楚眠深呼吸,轻声道:“我准备自己亲手扔的。” “噢。”于燃明白了,原来楚眠也想用瓶子“投篮”。 他想了想,觉得以楚眠的水平肯定能一发即中。 “行,你等着。”于燃转身就往垃圾桶走,“我给你捡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看完评论赶紧上来补充一句:咩咩真的只是想亲手扔那个瓶子而已,不要误会他想留着啊!他们都没有收藏废品的爱好,就算以后谈恋爱了崽崽也不至于到这种程度==咩咩才不是小变态啊! 53、玫瑰公主 “你们女生会用一个杯子喝水吗?” 楚眠半天没思考出答案,只好发消息问崔荷。 片刻后,对方回复:“嗯?有时候会啊。” “嘴会挨上瓶口?”楚眠问,“还是悬空着喝?” 【鲸歌.】:当然是直接喝啊,故意离远好做作,还会洒一身。 【鲸歌.】:干嘛?有人用你杯子喝水了? 【鲸歌.】:于燃吗? 楚眠没有正面回答,只说:“我觉得不管男生女生,正常情况下应该就是只有嘴唇挨着吧。” “所以?” 楚眠没有再跟她详细说下去,似乎会显得自己有点大惊小怪——于燃用他的瓶子喝水时,上下嘴唇直接把瓶口含住了。 或许这只是个关乎习惯和礼貌的小问题,但楚眠静心一想,发现自己介意的不是别人喝水的方式,而是于燃毫不在意这种细枝末节,也根本察觉不出这种接触所包含的亲密感。 而自己却会为此困扰……太不公平了。 崔荷以为楚眠只是单纯犯了洁癖,忍不住调侃他:“你这种初吻还在的人可真是事多!” “跟那个没关系。” 【鲸歌.】:哎呀,没事的 【鲸歌.】:你不是还让于燃吃你 【鲸歌.】:下面 【鲸歌.】:可爱多 崔荷过了几秒解释:“网不好,顺序乱了。” 其实她不知道的是,楚眠不爱吃脆蛋卷,每次买可爱多都没吃完,也没碰过于燃咬过的地方。楚眠想了想,觉得自己现在计较这些小事没意义,反正他跟于燃的接触也仅限于此了,习惯就好。 楚眠断掉手机网络,坐在桌前专心复习化学题。 5月20日,阳光炙热。 今天算是一个网络节日,谐音让这个平平无奇的周一多了份浪漫含义,很多年轻人会借此表白或求婚。 而对于高一学生来说,十天后就要参加学业水平测试,陪伴他们的只有无穷无尽的试卷,毫无温馨可言。 于燃倒是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淡定,自习课一边写作业一边唱歌:“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充满《阳光课堂》……”练习册写完,他还有闲心掏出手机看电影,把该复习的资料丢到一边。 听夜希说,日本很快就要上映一部叫《言叶之庭》的高人气电影,于燃为了赶上潮流,昨晚特意缓存了一部导演的代表作。可他耐着性子看了半小时也没理解剧情,更不明白主角台词的含义,哈欠连连。 “看不懂看不懂,你下次别给我推荐这种。”于燃一脸索然无味。 他的表情令夜希很受挫,女生忙说:“你全看完肯定能懂的,那句很有名的台词就是出自这里啊。” ——樱花飘落下来的速度是每秒五厘米,那么我要以什么样的速度去生活,才能和你再次相遇?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夜希都把它当qq个性签名。 于燃嗤笑一声:“这算什么经典台词,我也能写啊——小滑块的移动速度是每秒五厘米,那么我要以什么样的速度去解题,才能和正确答案相遇?” 意境一秒被毁,夜希怒目而视,“你走!你走!” 既然时间都花出去了,于燃便上网搜影评,通过别人的见解来弥补自己的迟钝。然后他才明白,这是一部讲爱情的电影,但他对故事的认知也仅限于此了,那些网友写的想法他都无法感同身受。 “爱情”就是个没意思的类型……于燃轻易得出结论。 他不仅不理解这部电影里的主角是如何相爱的,他也不明白平常那些女同学为什么会喜欢自己,明明大家互相不认识,她们的告白信写得却像了解他一样。可他们之间哪来的感情呢?没有感情,更谈不上“喜欢”了吧。 “楚眠,你爱看那种搞对象的电影吗?”于燃问。 “很少看。” “你都看得懂啊?” “这有什么看不懂的。”楚眠睨了他一眼,“你之前不还跟你弟弟一起看过小说。” “小说我当然能懂啊,上面都写得清清楚楚的;可是电影只有画面,我怎么知道角色在想什么,他们也没个画外音。”于燃托腮思考,“唉,算了,我以后应该就能看懂了。” 楚眠写字的手停下来,抬头问:“以后?” “嗯,成年以后应该就懂了吧。” 楚眠欲言又止,他想告诉于燃“凭你的智力到十八岁理解这些还很难”,但这话言外之意,像是说自己很了解这方面似的,实际上他仅经历过一次怦然心动的感觉……还是靠眼前的麻瓜产生的。 不过自己总比于燃这种一窍不通的强一点。 正愣神时,楚眠听见于燃惊诧地对自己说:“你快看崔荷。” 楚眠望过去,看见崔荷正低头努力地佩戴隐形眼镜,手指撑开眼皮,小心翼翼地调整镜片。 “我的天,崔荷她在挖眼!”于燃目瞪口呆。 “那叫美瞳。”楚眠听崔荷说过。 于燃反复念着“美瞳”这俩字,忽然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告诉楚眠:“对了,我之前说给你讲睡前故事,我昨天已经写好一篇了!你今晚几点睡,我电话给你讲。” 楚眠微怔,他以为于燃上次只是随便说说而已,没想到真一直挂念着,甚至还亲自写故事。 虽然……他对于燃的写作水平没有太大信心。 “等我躺床上就给你打电话吧。”楚眠说。 于是接下来的大半天,楚眠对“放学回家”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期待。写完作业后,就洗澡上床关灯,拨通了于燃的电话。 对方迅速接听,“这么早啊?正好,我弟还没睡,我可以大声给你念。” “嗯。”楚眠戴上耳机。 “我写这篇之前吧,看了好多童话故事,《灰姑娘》《青蛙王子》《小锡兵》之类的都看了,然后我就大概掌握了写故事的模板。” 于燃自信满满,问楚眠:“结局有好有坏,你喜欢哪种?” “都可以,按照你写的来吧。” “行。”于燃翻开本子向楚眠介绍,“故事的名字,叫《玫瑰公主》。” 楚眠笑出声,一下子觉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于燃清了清嗓子,抑扬顿挫地念出自己的童话故事—— “从前,有一对k圈儿,他们中了一种诅咒……” “等一下,”楚眠打断他的话,“什么是‘k圈儿’?” “国王和皇后啊,缩写,这你都不懂?” 楚眠沉思几秒,反应过来于燃是在用扑克牌的花色指代,他纠正:“好好念中文,别缩写。” “噢。”于燃继续念,“有一对国王和皇后,他们中了一种诅咒,叫‘断子绝孙’,从此不孕不育很多年,他们的梦想就是拥有一个孩子。两个人一直积德行善,国家风调雨顺,人民安居乐业。终于,他们的善良感动了送子观音,观音给一朵美丽的玫瑰花施了魔法,让它变成了一个小女孩,给国王皇后当女儿。” “皇后喜极而泣,乐极生悲,悲从中来不可断绝,死了。” 楚眠听着这生硬的情节转折,预感到于燃接下来会安排个恶毒后妈出场。 “观音告诉国王,这个玫瑰公主很脆弱,她必须每天快快乐乐,不能流眼泪,更不能受伤,否则会凋零,回到最初的模样。” “于是,为了不让公主伤心,国王发誓终身不娶,决不让新皇后害自己的女儿!” 念到这里,于燃笑起来:“嘿,你是不是以为会有个后妈?我才不这么写呢!太俗了!” “……”楚眠在黑暗的房间里白了空气一眼。 “玫瑰公主在国王和大臣们的呵护下,开开心心地长大了,浑身散发着花香,还能吸引蝴蝶。但是她的活动范围仅限于城堡里,她不能去市场,更不能去森林。” “玫瑰公主憋得实在受不住了,问国王:‘皇阿玛,为什么我不能出去?我想去大森林里玩。’国王听完,只是叹气,告诉她:‘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 “玫瑰公主不懂爸爸话里的意思,她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偷偷去森林里一探究竟。半夜,她穿上了母亲的遗物,那是一件能隐身的斗篷,然后离开城堡,绕过守卫,进入了黑暗的森林……” “森林里十分安静,她走着走着,突然听见前方有不同寻常的动静,接着她听见一个男人对自己大喊:‘什么人?不许动,把手举起来!’” “玫瑰公主吓了一跳,双手高高举过手臂。一个男人提着灯走过来,看到是玫瑰公主,他立刻态度变好:‘原来是公主殿下,这么晚了,您来森林作甚?还是赶紧回去吧,这里不安全。’” 楚眠听见于燃在电话那边喝水,喉咙处有轻微的响动。 “‘为什么不安全?’玫瑰公主问。男人告诉她:‘因为这片森林里有狼,狼很坏,会吃人。只有像我这样捕猎的人,才有资格在夜晚进入森林冒险。’” “玫瑰公主听了他的话,乖乖回去了。但是她没有放下对森林的好奇心,而是转天在天亮的时候,潜入森林深处。她没有见过狼,很想看一看那种动物长什么样子。” “她走啊走,走到了森林深处,看到一片干净的湖……而湖边蹲着一个男孩,在喝水。” “‘你是谁?’玫瑰公主走过去问他,‘这片森林里有狼,很危险的。’” “男孩转身说:‘我是邻国的王子,我的家族有了纷争,我走投无路,也无家可归,来到这里不小心迷路了。’” “‘真可怜!’玫瑰公主说,‘可惜我不能带你回城堡,会被爸爸发现我偷溜出来的。’” “‘没关系,你愿意陪我玩吗?’王子问她。玫瑰公主高兴地点头,她从小就生活在城堡里,父亲忙于朝政,她也没有其他兄弟姐妹,她从来都是只能一个人默默打发时间。” “于是,王子和玫瑰公主在森林里玩了很久,他们玩了捉迷藏,还有跳房子,森林里的小动物们都被他们热闹的气氛吸引过来,围在他们身边唱歌跳舞。” “这是玫瑰公主有生以来最幸福快乐的一天,她终于有了朋友。” 听到这里,楚眠嘴角不自觉地上翘起来,眼前仿佛能看见小动物们围着篝火高歌起舞的模样。 “王子和公主愉快地玩耍,忘了时间,直到半夜。然而就在这时,那个捕猎的男人出现了,枪口对准王子,大喝一声:‘公主快跑,这个人是狼妖变的,他会害了你的!’” “‘什么?’玫瑰公主不敢相信,看了看王子,却果断跟猎人说:‘不,他是我的朋友,才不是什么狼妖!’” “‘他就是!’男人高高举着枪,‘我的眼睛可以看穿一切,包括妖精的原形!您忘了吗,您之前穿了隐形斗篷,可还是被我看了个精光啊!’” “这时候,王子的脸色也变了,变得惨白,又变得发绿,又变得发红,五光十色的。” “王子明白了,眼前的男人可不是一般的男人,他长了一双能看破一切诡计的写轮眼!” “喂,”楚眠忍不住叫停,“你当我不知道‘火影’吗?” “噢,那我换个词。” 于燃调整语气:“眼前的男人可不是一般的男人,他长了一双能看破一切诡计的猎人瞳!什么妖魔鬼怪,什么美女画皮,在猎人瞳的注射下,全部无所遁形!可真是难得一见啊!” 楚眠小声叹气:“这名字还不如刚才的。” “王子心想,既然瞒不住了,不如就现在把玫瑰公主当成人质!想着,他就站在公主背后,悄悄举起了罪恶魔爪……” “‘公主小心!’男人举起猎'枪,情急之下扣动了扳机。” “‘不!他是我的朋友,你不许伤害他!’玫瑰公主并不知道自己背后有一只狼爪,她在千钧一发之际,挺身而出,替王子挡了子弹……” “‘你、你居然——’狼妖不敢相信,这玫瑰公主竟然为了保护他,牺牲了自己的性命!” “猎人慌张了,他没想到自己开枪误杀了公主,这下他肯定要被国王判死刑,于是他赶紧逃出了森林。” “‘你怎么这么傻!大傻逼!’狼妖流下悔恨的泪水,抱着公主不知所措。” “玫瑰公主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她嘴角还笑着,摇头告诉狼妖:‘其实,我早就发现你是狼了……你的尾巴……一直没有收起来,你才更傻吧……但是跟你玩,我很开心,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所以我没有遗憾……’” “说完这句话……玫瑰……”于燃在电话那边哽咽了,声音断断续续,半天没能完整念完。 楚眠本来对故事无动于衷,却对于燃的哭声触动,只好轻声安慰他:“别哭,我还在听。” “嗯!”为了让楚眠完整地听完故事,于燃擦干净眼泪,“说完这句话,玫瑰公主就闭上了眼睛,身体化为了很多玫瑰花瓣,落入了狼妖手中。” “狼妖伤心地哭了,他后悔不已,带着玫瑰公主化身的花瓣,离开了森林,打算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这次要好好收起自己的狐狸尾巴,不能再伤害任何人。” 听到这里,楚眠以为算故事结束了,心里泛着一层层温暖和感动。但是没想到于燃翻了一页,又继续念—— “狼妖用玫瑰花瓣做了鲜花饼,放到市集上卖,非常抢手,吃过都说好。‘大狼鲜花饼’开业后,狼妖的日子过得越来越滋润,再也不需要杀人吃人了,他幸福无比。” “只是每当他仰望星空时,都能想起来一个像玫瑰花一样的女孩……” 楚眠沉默了几秒,愤怒地挂断电话。 于燃很快又重拨回来:“哎,你干嘛呀,我写得多好,你还没表扬呢。” “我头疼。”楚眠捂着额头说。 “为什么?磕到哪里了?”于燃很关切,“你别动,我给你吹吹。” 说着,他还真对着听筒吹了几下,问:“好点了吗?” 楚眠轻笑一声,“嗯,好多了。” “那就好。”于燃也跟着乐,“以后咱们尽量少发短信,多打电话。” “为什么?” “我今天看了个电影,台词说就算人们之间发了一千条短信,心和心的距离也不会靠近一厘米。”于燃仔细回忆,“这多伤感情啊,还是打电话吧。” “打电话就能靠近了吗?”楚眠皮肤有点热,掀开了被子。 “起码声音能靠近吧,别的就不知道了。” 楚眠深吸一口气,再缓慢地呼出,感觉身体有点沉,握着电话的手也渗出汗水。 “别的也能。”他快速地对于燃说出这句话,就立刻按下了“挂断”。 54、日落 于燃写童话故事,一写就写了好几天,亲自给楚眠念不算完,他还要楚眠给出评语,全方面地分析他的文采。 这天上午,楚眠迟迟不肯开口,出于私心,他挺愿意给于燃一个满分;但出于良心,他觉得认可于燃的故事水平是对真正童话大师的亵渎。 “你们在说什么玩意儿,评语?”午饭时,方昭一头雾水地听着这俩人对话,“你们参加作文竞赛了吗,我怎么没听说过。” 崔荷嘴角歪了歪,道:“于燃亲自写童话故事哄楚眠睡觉,楚眠听完都感动哭了,对吧?” 夜希手掌挡住脸,悄悄笑起来。 楚眠沉默不语,低头吃饭。 方昭对于燃刮目相看,“厉害啊于燃,写的什么,你讲出来让我也听听?” 崔荷筷子一顿,赶紧瞪眼踢他,“没你的事,人家俩人的秘密。” 方昭仍然很好奇,他不懂于燃为什么会突然给楚眠写故事,便猜测这是他们打赌后的惩罚。吃完饭,他还跟在于燃身边,问:“你写的什么类型啊,别不是那种不可告人的……” 于燃沉浸在自我陶醉中,没理会他的疑问,拍着胸口感叹:“我,灵气逼人。” 然后又拍了拍方昭肩膀,“你,逼人。” “滚!”方昭甩开他胳膊,琢磨过来了,“合着你是自愿写的啊,图什么?楚眠给你稿费吗?” “嗯?不给啊。”于燃喝下一大口柠檬水,咂咂舌头,“他说他没听过睡前故事,所以我就想给他讲,让他每天能安心睡觉。” 方昭一脸困惑,听于燃的意思还真挺像崔荷所说的“哄楚眠睡觉”,可这件事又不在朋友的职责范围内,体贴程度好像有点过头。于是方昭半开玩笑半试探道:“操,你够会照顾他啊,该不会是被楚眠掰弯了?” 于燃晃荡着柠檬水的瓶子,不明所以地看向方昭:“掰哪儿?我俩就掰过手腕。” 方昭压低声音:“我的意思就是……你对楚眠,是弯的?” 于燃之前听同学讲过“弯”这个字的特殊含义,好像是说俩男的搞对象,但他没细问,只知道是在形容男生的生殖器官。听方昭这么问自己,于燃莫名其妙地摇头,还带他进了卫生间。 “你看,没骗你吧,”于燃脱掉校服和内裤,“挺直的。” 刚吃完饭就不小心看于燃遛鸟,方昭心情沉重地捂住额头,“算了算了,你当我没问过吧。” 于燃提好裤子,跟着他出门回教室。 夏天的太阳高悬青空,在午后变得更加浓烈刺眼,空气被覆盖得闷热。他们走在亮堂的楼道,偶尔有风从外面吹来,撩动着单薄的衣领和袖口。 方昭不经意地偏头往外看,意外发现对面的高三教学楼有几个人在扔试卷,“哇,于燃,快看!” 于燃走近窗台,看见雪白的纸页从高处随风飘落,在阳光的照耀下微微发亮。 开始只有两三个窗口掉落试卷,但没过多久,其他楼层也有人丢出练习册。好在高三楼下是一片露天乒乓球场,非上课时间不开放,这些书本不会砸到人。 对面有男生在大笑着骂脏话,撕书的人逐渐多起来。高考在即,大家都趁今天尽情地宣泄情绪,缓解压力。听到对面教学楼的动静,高一这边的同学纷纷出来看热闹,见无数试卷从空中凌乱落下,地面宛如铺了层雪。 被高三生的气氛所感染,于燃感觉身体放松许多。他环顾四周,没在楼道发现楚眠的身影,便进教室拽着对方出来,两人一起站窗台前,看对面学生撕书扔本的壮观场面。 楚眠没兴趣感知别人的情绪,他凝望湛蓝晴空,能隐隐闻见阳光灼烧过树叶的味道。 “我也想毕业。”于燃眼中带着羡慕,“到时候我就先扔地理,再扔政治。” 楚眠漫不经心接话:“离我们毕业还挺久吧。” “嗯,才刚过三分之一。” 听到这个确切比率,楚眠才恍然意识到他们的高一生活就快结束了。这一年里都经历了什么,楚眠一时总结不出,日子在反反复复的作业与考试中度过,仔细一想似乎他们离高考也不算遥远。 楚眠转头看着于燃,心情居然从这一刻起就泛出不舍。 相同的疑问在他脑海里循环过很多次——下个月还会喜欢他吗?下学期呢?明年呢? 这份对同性好友的秘密情愫,到底会持续多久呢? 楚眠强迫自己转移视线,看向别处,提醒于燃:“分班考试前记得复习,不要忘了。” “忘不了的,要是考砸了,我不就得去别的班了吗?”于燃扭过脸,紧盯楚眠说道,“那班里还有谁能照顾好你,你要是睡着了磕到脑袋怎么办,谁给你扶着?” 楚眠完全抵抗不了这种被人时刻挂念的感觉,甚至会窃喜得有点不知所措。半晌,他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上课睡着时头真的会撞到桌角,怪不得偶尔隐隐作痛。 幸好还有于燃看着自己。 楚眠没有多犹豫,抬起右臂搭在于燃肩膀上,挨着他的脖子。这种行为是楚眠主动接触于燃的极限,既能满足他想稍微靠近于燃的念头,又不会亲密到令人怀疑,就像关系要好的普通朋友那样,再正常不过。 除此以外,楚眠也别无所求。 那些高三生的喧闹彻底盖住了聒噪蝉鸣,楚眠什么都不去想,只依靠手臂去感觉于燃颈动脉微弱的跳动,两人的皮肤体温在夏天的午后慢慢融合,渐渐发热。 等考生们在午休期间宣泄够了,围观的群众也不紧不慢地回教室,继续复习化学,备战会考。 傍晚班会课,戴老师下发了会考准考证和条形码,还有学校提供的铅笔橡皮。于燃跟方昭嬉闹,指着铅笔上的“2b”字母互相说“这是你”“你名字怎么印在这上面了”,抬头时,他们看见楼道有个熟悉的面孔。 “是大神欸!”于燃一喊,其他同学都发现了薛子凡在外面。他去七中借读了一学期,今天回原籍校领准考证。 一下课,很多人就出去跟薛子凡寒暄,许久不见,甚是想念,大家的关系也不曾改变。薛子凡很高兴,双指并拢戳自己眉心,说要开天眼帮他们预测分班情况。 轮到于燃时,薛子凡略微惊讶地打量着他,问:“于燃,你最近谈恋爱了?” “没有啊。” “那怎么我看你身上有一圈儿粉光。”薛子凡若有所思地抚摸下巴,“还冒小红心。” “啊?”于燃赶紧检查自己身体,“我看不见呀,什么东西。” 恰好楚眠这时从教室出来前往办公室,经过他们身边,薛子凡忽然抵抗似的遮住眼睛。 “哎呦。”薛子凡快速眨眼摇头,“于燃,你刚才太刺眼了,差点晃瞎我。” 于燃虽然听不懂,但还是笑起来:“没办法,我就是这么一个光芒四射的男人。” 两人在楼道里聊天,过了片刻,楚眠请教完问题离开办公室,再次经过他们身边, 薛子凡这回提前捂住双眼,等楚眠的身影消失了,他才放下手,看着于燃,问道:“于燃,原来你是弯的吗?” “嗯?”于燃一愣,这是他今天第二次听到这个问题,“不是啊,我去厕所检查过了,挺直的,你要看吗?” 薛子凡摆手,“不看不看。” 于燃想了想,又好奇地问:“大神,身上有光就是弯的吗?” 薛子凡摇头,说:“不知道,但你眼神一直黏在楚眠身上,肯定不算直。” 于燃很诧异,他不记得自己刚才始终盯着楚眠,大概那种注视是无意识发生的,只要楚眠出现,他的眼睛就会自动锁定对方。 可这不是在所难免的吗?于燃察觉不出其中的差错。毕竟楚眠也是个光芒四射的人……不,楚眠应该更能射,射向三百六十度。 不过于燃还是记住了薛子凡的话,时常趁周围无人注意,悄悄摸两下腿间,检查自己的器官弧度。 放学后,男生们照例去外面打篮球,于燃回头发现楚眠还在睡觉,就留在教室陪他待一会儿,免得楚眠醒来发现教室空了,心里害怕。 殷红的夕阳几乎烧裂了天空,霞光透过窗,点缀在熟睡的少年身上。于燃反坐着,观察楚眠露在手臂外的脸,鼻梁旁的肌肤有浅浅红晕。 于燃不想在强光下玩手机,就从书包里找出还没看完的童话书,正是上次楚眠那本英文书的译本。 实话实说,于燃读《小王子》的感受就跟之前看《秒速五厘米》差不多,明明文字很简单,但他就是很多句子不能理解。整本书快看完,他印象最深的就是“猴面包树”,听上去松软香甜又可口,令他肚子饿了半天。 当于燃胃里又一次传来鸣叫时,楚眠总算又睡醒了一觉,慢慢起身,双眼惺忪地伸了个懒腰。 他注意到于燃捧着书,这画面难得一见。 “看到狐狸出场了吗?”楚眠问。 “不记得,这里面角色好多。” “那你记住了谁?” “看四十四次日落的那个,还有……”于燃合上书,“玫瑰花。跟你一样娇气,她有风就罩玻璃罩子,你有太阳就打伞。” 楚眠失笑:“夏天紫外线照多了不好。” 于燃提起书包,道:“反正你俩就是一样的,她是小玫瑰,你是小公主。” 楚眠喉咙发干,他拾起水杯,忘了它早就空了,还装模作样地送到嘴边喝了一口,借此延长几秒和于燃单独相处的时间。 明明只当于燃的狐狸就满足了,但如果对方把他和玫瑰花划上等号,他也更乐意。除于燃外,不会有第二个人叫他“小公主”,当然也没人敢。楚眠起初讨厌这个称呼,但于燃偶尔才这么叫一次,他反而会变得珍惜。 离开教室前,楚眠抓住了延续这个话题的最好时机,问:“那你是什么?” 不等于燃答话,他给出了选择答案:“小王子吗?” “不要,我讨厌他。”于燃说,“他说好多玫瑰花‘什么都不是’,让她们很不舒服,他也不道歉,这傻逼……” 楚眠暗自叹息,打断他的话:“但我挺喜欢他。” “噢,那他人还不错嘛。”于燃不假思索地改口。 外面的篮球活动也接近尾声,大家拿好东西一起出校门。于燃又想起了薛子凡的话,走路的时候都轻轻迈开腿,生怕蹭到裆挤歪形状。他步子慢了,就跟不上楚眠的速度,快跑两步撞到了对方的背。 “楚眠,我才发现你好像长高了。”于燃望着两人肩膀的高度,“我记得我以前你不是这个位置。” “嗯,应该是高了一点。” 发现两人的身高差距果真变明显了,于燃心有不甘,不想承认自己长得太慢。还举起双手按住楚眠的双肩,边蹦边走,“我要把你的身高转移到我身上。” 这样走出两步,楚眠忽然弯下腰。于燃乱了节奏,下意识趴到对方身上稳住平衡,避免摔倒。 于燃想伸手提一下书包带子,紧接着自己的身体就被楚眠背起来了。 楚眠背着他向前走的那个瞬间,于燃心头兀自突突地跳,身体有几秒过了电,好像真的在发光。 两人什么话都没说,沿着满地橘光,出校走到路边才分开。楚眠脸迎着夕阳,他稍微仰起脖子,连带喉结的颈部线条就更趋向于完美。 于燃感觉到身体出了异常状况,不能再陪楚眠过马路了。他看见方昭在车站,便主动跟楚眠挥手告别,话语极少,不等楚眠点头他就朝车站奔去。 方昭嘴里叼着根香芋葡萄雪糕,冲于燃晃两下,“看,基佬紫。” 于燃没听他说话,独自低头观察自己腿间,不知道那里是什么弧度。 “看什么呢,这么入迷?”方昭也跟着低头,地上连蚂蚁都没有。 “我感觉我现在……”于燃轻轻喘息,“有一种心脏跟鸡鸡连在一起的感觉。” 方昭猝不及防地被雪糕冰了下牙齿,他退后一步,说:“兄弟,咱们光天化日之下可别讲这些有颜色的话。” 于燃抬头看他的表情,察觉出自己挑起了一个隐秘的话题,但既然方昭是他的好兄弟,那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小声说:“我感觉我那儿正一点一点变弯,要不去医院看看?” “啊?”方昭惊讶,“真会变形?不至于吧,没听说过啊。” “不知道,等我回家看看。”于燃开始苦恼,“跟早晨起来那样差不多的感觉,但是特别热,我猜它现在是个问号的形状。” 方昭听了这话,大脑也不禁浮现出一个问号。 “你是受了谁的刺激?”方昭不确定地问,“楚……眠?” 于燃困惑地望天,看到夕阳西沉,残留云朵也曲里拐弯的。 他发现,自己跟楚眠一起看见的日落,早就远远超过四十四次了,这比童话里的人物还要幸运。 想到这里,于燃暂时忽略掉器官变弯的紧急情况,轻轻笑了一声。 这笑容在方昭眼里十分诡异,尤其在霞光的映衬下,莫名有点像心神荡漾。 结合于燃之前种种不同寻常的举动,什么往楚眠怀里蹦啊、写睡前故事啊……方昭慢慢琢磨过来了,于燃的形状现在弯没弯不知道,但手感应该是硬的。 “操。”方昭有点震惊,关于“掰弯”这件事,他原本只是对于燃随口说说而已,没想到还真歪打正着被他料中了。 他知道楚眠没有谈恋爱的打算,也认为于燃对此一窍不通,所以他觉得他们三人会一起愉快地当单身狗到毕业……结果他拿俩人当兄弟,这俩人都快兄弟变情侣了。 于燃感觉腿间的温度逐渐消退,他转头一看,发现方昭已经离自己很远了。 “告辞!”方昭冲他双手抱拳,然后头都不回地踏上公交车。 55、不着调 于燃一回家,就进卫生间脱裤子检查身体状况,还特意拿着个放大镜细致观察角度。 于烬听卫生间这么安静,以为无人使用,直接推门进来了。他看到于燃的第一眼就愣住,尴尬地说:“哥,你鸡鸡也不至于小到得拿放大镜找吧……” 于燃没搭理他,检查完提好裤子,径自回屋写作业。 最近一段时间,于烬觉得哥哥相当古怪,以前于燃放学回家都会打一晚上游戏,兄弟俩争抢电脑是家常便饭;但如今哥哥却优先学习,剩余时间用来和朋友打电话,经常对他这个亲弟弟置之不理。 像这样认真刻苦的状态,于烬也经历过——在和一个优等生情敌追女孩的时候。 “你又在跟那个哥哥打电话?”于烬问,“你们不是一个班的吗,怎么放学还天天联系?” “对呀,他是我最铁的朋友。” 于烬大口咬雪糕,含糊不清地问:“语气听着不像啊,你该不会喜欢那个哥哥吧?” “喜欢呀。”于燃大大方方点头承认。 于烬这口雪糕没咬住,一块奶油掉落在短裤上,他却怔怔地看着于燃,忘记清理。 “哥……你是基?”于烬难以置信。 “你骂谁?”于燃起身提起于烬的衣领,威胁似的笑,“谁是鸡,你再说一遍?” 于烬连连道歉,可是见哥哥这样极力否认,他更茫然了——既然不是基,在学校跟朋友形影不离就够了吧,有必要回家抱着电话“如胶似漆”吗? 于烬也稍微清楚一点楚眠的线索,琢磨半天,他得出了一个结论:“哥,你想勾引他?” “谁?” “楚眠哥哥,是叫这个吧?”于烬一本正经,“这个哥哥家里不是超级有钱吗,你要是把他勾引成功了,就能嫁入豪门,带着我飞黄腾达啦!” 于燃听完,立马伸腿踹开于烬,“去去去,别胡说八道!什么钱不钱的,俗死了,我跟楚眠的情谊不能被这种东西玷污。” 于烬两下把雪糕吃完,嘴里含满了奶油,一脸困惑又怀疑。 临近化学会考,于燃不自觉地有了紧迫感,这几天学习效率也有所提高。等到了真正考试,他发现题目比平常练习的简单不少,保守估计成绩能达到b等级。 一出考场,神清气爽。 可惜他的考点校很偏,同在这个学校的朋友只有夜希一人,俩人吃完午饭不急着回家,漫无目的地逛附近店铺,寻觅动漫周边。 “给你看个好笑的,过来。”于燃分给她一只耳机,点开昨晚缓存的视频,是最近火爆网络的“胥渡吧”配音作品《高考来袭》。 他们大笑着看完恶搞视频,夜希随口问:“你打算学文学理啊?好像快填分科志愿表了。” “理科。” “欸?我还以为你学画画选文更方便一点。” “我无所谓,反正想报的专业也没限制,既然楚眠学理,那我也学呗。”于燃随手翻阅货架上的书,“只要能跟他在一个班就行。” 夜希慢悠悠地思索,问:“你是想考实验班?” “嗯。” 夜希原以为于燃是不喜欢被实验班束缚的,普通班其实更适合他随性的脾气。意外之余,她敏锐地察觉到于燃话语里对楚眠不同寻常的坚定。 “于燃,你是把楚眠当朋友,还是别的什么?”夜希紧张地小声问,“我觉得你为了楚眠考实验班,就像刚才视频里的女生想跟男朋友上同一所大学一样……” 于燃泰然自若,“怎么了,哪儿像?” 夜希大脑搜寻出合适措辞:“换句话说,这种努力应该都是为了喜欢的人付出吧?就……谈恋爱的那种喜欢。当然我这就随口一说!你、你别较真……” 她怕自己的问题太冒失,惹于燃生气。 “哎,你不懂。”于燃爽快地笑起来,“上学最开心的事,不就是每天能跟大家一起玩吗?要是朋友们都在别的班,那我来学校还有什么意思啊。” “原来如此。”夜希差点就被他说服了,幸好她想起来,之前有一次楚眠全天没到校,于燃整个人都魂不守舍了,总是闷闷不乐;而别的朋友请假没来时,于燃心情丝毫没受过影响。显然,楚眠的影响力远超过其他人。 就算不是喜欢,也近似喜欢了吧……夜希越来越肯定这个答案。 两人逛完礼品店和书店,各自买了点东西,夜希提着一大袋台版漫画书,整张脸都透露着心满意足。 “都买的什么啊,借我几本回去看看,礼拜一还你。” “啊?这些肯定都不合你口味啦。” 于燃嗤笑:“干嘛,你是不是以为我看不懂?嘁,我连《another》都看明白了。” 夜希从袋子里随便取出一本,道:“我没骗你,这些都是男生和男生谈恋爱的故事,你上次不是说了不想看纯爱嘛。” “男的和男的?噢,我知道,就是‘弯的’意思对吧?”于燃准确地对应上名词含义,“我还没看过呢,给我看看也行。” 夜希犹豫着,在袋子里找出一套“清水向”漫画给他,叮嘱道:“一共四本,而可别弄丢了哦。” 于燃借完漫画回家,闲得没事干,就躺床上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他之前偶尔看过一点言情小说,只要作者能完整地写出角色的心里想法,他就能理解人物间的感情发展。好在这套漫画的心理活动刻画细腻,台词简单易懂,他看着不费力。 “喔,刺激刺激。”于燃躺床上翘着腿,“哎呦,可别被老师逮到了。” 于烬一进屋就见到哥哥在看漫画,他好奇地过去瞧封面,发现是两个美少年相拥在一起,顿时感觉不对劲儿。再翻开细看,果然这是一部基佬漫画,于烬的脸色瞬间垮下去,合上书退到一旁。 “哎呀,这俩人到底什么时候在一起,急死我了。”于燃叹着气捶了下枕头,他想等主角确定关系后就不看了,可偏偏这俩人互相喜欢就是不说,他都想钻进书里打他们一顿了。 于烬眼底闪动着惊愕——那些正常男生见了唯恐避之不及的东西,哥哥此时竟然看得如此入迷。 “哥,你还说你不基。”于烬把门关严,坐到床边质问,“一,二……四本!全是俩男的搞对象。” 于燃视线从漫画挪开,“嗯?我觉得男的女的,俩男的或者俩女的都可以吧,看着也没多大区别啊。” “唉,你是我哥,这跟姐能一样吗?” 于烬滋味复杂地躺下来,想了想,他又忽然眼神明亮地补充道:“不过如果你的对象是楚眠哥哥,那我觉得可以!” 于燃的注意力被“楚眠”二字吸引了大半,他手指无意识地拨动书页一角,迟疑地“啊”了一声:“‘可以’什么?” 于烬没回答,抱着手机意味深长地哼笑。 “犯什么病。”于燃嘀咕着,踹了男孩一脚。 若是偶尔听到匪夷所思的话,于燃不会在意,可是最近身边的人好像都变奇怪了,从方昭到大神,从夜希到于烬,大家不约而同地调侃他跟楚眠的兄弟关系,仿佛是在怀疑其中的真实性,令他莫名其妙。 这天午休,于燃特意认真地提醒楚眠:“兄弟,要是别人跟你说些不着调的话,你可别往心里去。” 楚眠懒洋洋地捂嘴打哈欠,“也就你说话最不着调。” “反正你就记住,兄弟是风,兄弟是雨,兄弟可以呼风唤雨!”于燃拍着楚眠肩膀,“为了你,我愿意当雷震子。你呢,兄弟?” “雷震子不是掌管风雨的。”楚眠拨开他的手臂,保持合适距离。 两人吃完饭就坐在小花园的长椅休息,于燃捧着一本找夜希借来的漫画,全神贯注地看。楚眠有点犯困,索性靠在于燃肩上打盹儿。 于燃总算看完了这套漫画的结局,意犹未尽地合上书,问:“楚眠,你喜欢过谁吗?” 楚眠愣一下,困意消散了。 这种问题从于燃口中说出,违和感很重,而且楚眠不确定他话里的“喜欢”究竟是哪种含义,所以没立刻回答。 于燃又平静地问:“我没喜欢过别人,你也一样吗?” 楚眠露在空气中的皮肤轻微发麻,他有一瞬间几乎以为于燃接下来要告白,幸好理智很快稳定住,明白过来那是不可能的事,自己这个下意识的反应未免太离谱——甚至还为此心神慌乱了几秒。 或许是为了掩盖住自己真实心意,又或可能是想在这方面跟于燃区分开,楚眠开口鬼使神差地道了句:“喜欢过。” 这下轮到于燃出神儿,讶异地凝固身体。他只知道楚眠没有恋爱经验,可他没想到楚眠喜欢过别人。 他脑袋变沉了,漫不经心地问:“喜欢过什么样子的啊?” 楚眠一时语塞,自己从来没细致观察过女生,现在却要编造一个可信的形象。 “她……长头发,学习很好,但体育很差……”楚眠底气不足地撒谎,但只能描述出外形,扯不来自己与“那个人”之间的具体经历。 于燃心不在焉地听,最后问:“这是初中同学吧?” “嗯。”楚眠担心他再打听多余的细节,自己无法自圆其说,只好补充一句:“不过我早就不喜欢她了。” 倘若于燃多问,他就能顺理成章地说“忘了”。 于燃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浑身又轻松不少,他好奇地问:“那喜欢别人什么感觉啊,是像这里面一样吗?” 他翻开手里厚重的漫画,给楚眠展示主角的心理旁白。 微风吹拂着花丛树叶沙沙作响,楚眠眯着眼睛从于燃肩上起来,转脸望向他。 于燃也不假思索地跟楚眠对视,等待对方说话。 “就是……” 每当楚眠完全地看着于燃时,深藏心底的那份喜欢又会不可控制地蓬勃生长,挤压得他胸口沉闷,迫使他不得不排遣出一些—— “就是……满眼都只有那个人的感觉。”他望着于燃说。 话音一落,楚眠就赶紧移开目光,免得于燃发现端倪。 “满眼?”于燃听完哈哈大笑,“那不就跟苍蝇一样嘛!” 楚眠低头抿起嘴唇,不自觉攥紧了拳头。 自己心上盖了一层薄纱般的白纸,却不幸地每次都被于燃毫不在意地抓起来揉破,以至于他现在根本不期待于燃能正经聊些什么。 楚眠不想在这儿多待了,起身前还用力地推了一把于燃肩膀,差点把人掀下椅子。 “干嘛啊,你怎么了?”于燃不知所措地跟上去,“生气了呀?哎,这多大事儿。你不是苍蝇!你是蝴蝶!行吧?” 楚眠一声不吭往教学楼走,于燃就与他寸步不离,说着说着话还上手搂对方。 经过天桥时,楼上三个人正好全看见了两人这种近似亲热的场面。 方昭感到大事不好——糟糕,于燃是我的好朋友,他变弯的事我得帮他瞒住啊! 崔荷感到情况不妙——不成,楚眠这德行太容易被发现,我得帮他瞒住啊! 夜希感到哭笑不得——天啊,于燃和楚眠这个样子太明显了,恐怕要瞒不住了! 烈日阳光下,三人不约而同地长叹一声:“唉……” 楚眠走进教学楼,见周围没人,才停下告诉于燃:“你以后别再问我那种问题了。” “哪种?” “就刚才在花园问的那种。” “噢,你喜欢长头发学习好的那个?”于燃很自觉地没有提关于苍蝇那茬。 “我没有喜欢长头发学习好的。”楚眠转身轻声说,“我也可能喜欢短头发的,学习差的,体育很好的……当然,这些跟你没关系,所以就别问了。” 于燃乖乖闭紧嘴巴。 他反复品味楚眠那句“跟你没关系”的转折,感觉心脏忽然沉沉下坠——如果以后楚眠有了喜欢的人,或者谈恋爱了,肯定就没空跟自己玩了吧。没准儿也会像班里其他男生一样,午饭也是跟女朋友单独吃,没有多余时间分给朋友兄弟了。 虽然这一天还没到来,但于燃已经提前感到沮丧。 放学回家后,他平躺在床上,双目失神。 “哥,今天怎么不看基佬漫了?”于烬也跟着躺下来,“你怎么不吃晚饭,你在外面吃了什么好东西?” 他还没说完,于燃的胃里就鸣叫两声。 于烬脑袋趴在于燃的身上,说:“哥,你肚子说饿了,让你快点去吃饭。” “哥,今天妈做的大虾有点甜,好吃。” “哥,你怎么了,你病了吗?”于烬爬起来,摸摸于燃额头,凉的。 于燃终于开口:“寂寞。” “啊?” “有一天楚眠没来上课,我就很寂寞,但现在感觉寂寞比那时多了好几倍。”于燃喃喃自语,“他以后要是别交女朋友多好啊,我可以带他去很多地方玩。” 这话令于烬大跌眼镜。 “哥,你还记得我们去年打过的赌吗?” 于燃稍微回过神儿,“什么?” “你要是毕业前谈恋爱了,你就得叫我哥。”于烬严肃地回忆道,“我看你要赌输了。” 56、非分之想 窗外狂风猎猎,预示着一场大雨即将来袭。 “自己的好兄弟要是交了女朋友,你应该开心才对,为什么你会觉得寂寞啊?哥,你这样很有问题。” 于烬觉得事态有点严峻,跪在床上摇晃于燃肩膀,想让哥哥冷静一下。 于燃抽回胳膊,认为他大惊小怪,“有什么问题,要是你也有个每天跟你一起……算了,你肯定是那种为了女人冷落兄弟的人,这种事你不懂。” “我懂啊,我也有关系好的男生朋友。”于烬说,“但他们都是故意表面寂寞,实际上会恭喜我。哪像你,居然不想让人家谈恋爱,还在这里不高兴。” 于燃懵了一下,看向于烬,张开嘴没说话。 兄弟俩人相视无言,哥哥一脸迷茫,弟弟满眼笃定。这样的沉默气氛持续半分钟,于燃终于出声:“这样有问题吗?” “有呀!”于烬的语气煞有介事,“真正的朋友会希望他一直单身吗?要么你就是不盼人家好,虚情假意;要么你就是喜欢人家,争风吃醋。” 听见弟弟质疑自己跟楚眠的友好关系,于燃下意识想反驳,可他此时胸腔里没有一丝怒意,反而有点抗拒这个话题。 思绪沉静几秒后,他猛然发现——于烬刚才的话已经把他难住了。 对啊……真正的朋友会希望楚眠一直单身吗?应该恭喜他才对吧。 于燃大脑稍微混沌,讶异自己为什么是不正常的反应。 他怎么可能对楚眠虚情假意呢?光是回想平常跟楚眠相处的点滴,于燃就情不自禁地嘴角上扬。那可是他最好的朋友,而“最好”的意思,就是自己要有什么东西,也得挑最好的给对方。 他翻了个身,背对着于烬,独自思考起这件事。他不希望楚眠跟女生谈恋爱的心情确实很强烈,这无法忽略,但他不知道自己抗拒这件事的原因……还有另外的私心。 外面狂风大作,房间内却静谧无无声。于烬不敢多说话了,只陪在哥哥身边发呆。 过了半晌,于烬还是忍不住叹气,真诚地小声说:“哥,就算你是基佬也没关系,你喜欢谁,我就认谁当大嫂,哪怕是块石头都行。当然,如果是楚眠哥哥就更好了。” 把“喜欢”二字和楚眠结合起来,这话听得于燃心脏怦怦直跳,他仍默不作声,只是双眼愕然睁大。 于烬当他是默认了,便开始畅想兄长嫁入豪门后的美好日子,没准儿自己也可以跟着花天酒地,不劳而获……这简直就是他的人生目标。他兴奋之余,忽然想起了关键点:“对了,楚眠哥哥对你是什么想法,你知道吗?” 于燃现在思绪很乱,摆了下手,示意于烬安静。 “你是在单恋他啊?”于烬关切地凑上前,替他焦急,“哥,你可不能这样,喜欢谁一定要主动去追,这样分手时才更有底气……不对,我说错了。哥,我先给你点播一首《不分手的恋爱》,祝你早日钓到楚眠哥哥,与他共享家产。” 他刚打开手机播放器,于燃就倏地坐直身体,涨红着脸冲他恼火道:“一派胡言!” 于烬萌生出怯意,绷住双唇。 于燃抬手指着天花板,盱衡厉色道:“兄弟是天,兄弟是地,要是对兄弟有非分之想,那我就天打雷劈!” 话音刚落,窗外就响起一阵宛如山崩地裂的轰鸣,吓得于烬立马脑袋朝下钻进被子里。 于燃浑身僵住了,忘记放下手。 然而那惊心动魄的雷声没有停止,连续地向他们逼近,仿佛真会劈开天地。 于燃嘴唇颤抖,不可置信地自言自语:“雷公显灵了……雷公竟然显灵了……” 那么这就意、意味着—— 自己对楚眠真的有非分之想。 “怎么会这样……”于燃遍体生寒,恍惚又无力地跌坐在床上,“这是背叛啊……” 他们相知相识,他们无话不谈,他们曾约好一起去首都实现梦想,他们互相认定对方是最好的朋友…… 但自己现在却污染了这份纯净的友情,竟然对楚眠抱有非分之想。 “不,不……我怎么能背叛他呢!”于燃难以接受这个现实。 雷声暂时停了,于烬悄悄从被子里钻出脑袋,试探性地问哥哥:“你要谈恋爱吗?” “我要遭天谴。”于燃说着下床穿鞋。 “什——欸,哥,你要去哪儿?”于烬看着他走出房间,好像还要离开家门,“哥,你是要去告白吗?外面下雨了,你得带伞啊!” 于烬暗自为哥哥加油打气,期盼着他凯旋。不过视线一转,于烬发现哥哥的手机还在床上没拿走,估计他人还没走远,于烬立即到窗边探头,寻觅哥哥的身影。 然而他看到的却是一个意想不到的画面——于燃哪儿都没去,居然一动不动地站在楼下淋雨! 于烬用力推开窗,朝楼下大喊:“哥,你傻站着干嘛呢!你快打伞啊!” 瓢泼大雨盖住了他的声音,于烬没办法,只好亲自带伞下楼,替哥哥遮一下。 他伸手一摸,于燃的衬衫都差不多湿透了,薄薄一层紧贴着肌肤,两颗奶`头若隐若现。 于烬说:“哥,你现在是‘落汤基’了。” 电闪雷鸣间,雨珠从于燃的额头流过脸颊与下颚,他望着阴沉昏暗的夜空,惆怅道:“这场雨,就是为我而下。” 于烬感叹:“好大的雨!” “嗯,只有这么大的雨,才能冲刷干净我身上的罪孽。”于燃缓慢的话语随风消散。 他沉重地闭上眼,仰起头,张开手臂作出迎接大雨的姿势。 李桂蓉本来在小区超市跟几个大婶聊天,一看雨下得这么突然,她卯足力气往家赶。结果一到楼栋口就看见自己俩儿子站在雨里,老大双臂展开像是要飞天,老二举着伞挨旁边摇摇晃晃。 她怒不可遏地咆哮:“你俩他妈的干嘛呢!” “我哥说他在遭天谴!”于烬眯着眼睛大喊。 李桂蓉一个箭步上去,左手扯着于燃衣领,右手提起于烬袖口,硬生生把他俩往楼离拖,“遭天谴……我他妈现在就给你俩动私刑!赶紧上楼!” 一进屋,李桂蓉也顾不上自己衣服湿了,先把他俩推进浴室,命令他们洗热水澡。于燃不愿跟于烬挤一个花洒,换完干衣服就直接回卧室。 “真他妈脑子有病,你都多大了啊你,还出去淋雨?”李桂蓉找出一盒感冒药,倒好温水塞给于燃,“赶紧吃药,别明天起来发烧了,我可没空带你去看病。” 于燃吃完药,躺在床上认真问:“妈,我是你亲生的吗?” “干嘛,你不是我生的还能是土豆变的?” 于燃轻轻摇头,自嘲般地笑了一声:“但我身上流着恶魔的血液,它另一个名字,叫‘背叛’。” 话说到半截,左半边牙齿突然疼了一下,令他蹙起眉头,倒吸凉气。 “怎么了,牙疼?”李桂蓉又给他倒了一杯水,“谁让你这几天吃那么多冰棍儿,你不疼谁疼!一会儿仔细刷牙,多刷两遍。” 这是上天给他的另一个惩罚……于燃捂住左半张脸,双眼失焦。 李桂蓉走后,于燃独自躺在床上反思忏悔。窗外大雨拍打树叶,仿佛是雷公隔空扇他耳光,质问他为什么对朋友怀有不可告人的心思。 尤其是脑海里浮现楚眠的脸时,于燃更是愧疚地咬紧下唇,几乎能尝得到血味。 手机持续振动,他拿起来一看——“楚眠”两个字,正是命运在考验他的良知。 踌躇过后,于燃还是选择接听,心虚地向楚眠问好。 楚眠其实有点困了,但他等了很久也没等到于燃的电话,只好主动打过来问:“今天讲什么故事?” 于燃情绪压抑道:“今天讲……《农夫与蛇》的故事。” 楚眠在那边意外地笑了一声,懒洋洋问:“没有更轻松点的吗?” “我……”于燃有点魂不守舍,“我不配讲别的故事。” 他说话声音越来越弱,让楚眠察觉出了异样,轻轻问:“你现在不想说话啊?” 何止不想说话,于燃觉得自己以后都无颜面对楚眠了,他只好找了个借口:“我牙疼,说不出话。” “上火了?” “不知道,我每天喝水都挺多的。” “那可能是智齿,你注意一下,在后槽牙那块的牙龈下面。要是太疼的话就吃甲硝唑,多忍忍,等它长出来。”楚眠话语十分温和,速度刻意放慢,好让于燃听清。 于燃仍不在状态,“啊?什么齿?” “智齿,智慧的‘智’。” “智齿……智慧的牙齿。”于燃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突然捶胸顿足,扼腕叹息,“老天爷给了我一颗智慧的牙齿,而我却这么愚蠢,我干脆把它拔掉算了!” “如果长歪了,确实要拔。” 楚眠说完,停顿几秒,又忍不住补充说:“于燃,其实你没那么蠢的。” 对方温柔的声音清晰传来,于燃心头都酥麻了。他紧握着电话,另一只手攥拳搁在左胸口,仿佛是在宣誓似的,“楚眠,当你兄弟,我不后悔!” “知道了,你早点睡。” 楚眠连着笑了好几声,在于燃听来斯文又可爱,于是他那份“非分之想”一下子燃起来了,正是那种心脏和鸡鸡连在一起的感觉,而这回的感觉清晰又强烈。 他马上挂了电话。 于烬洗完澡回来,看见哥哥躺在床上,眼角还沾着雨珠。他抽出纸巾递给于燃,走近了却发现,那“雨珠”是从哥哥的眼眶里流出来的。 “哥,你怎么哭了?”于烬担心地坐下来,“你哪里不舒服?还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于燃怅然若失,“于烬,你今晚出去睡吧,哥要闭门思过。” “思过?你思什么过?” 于燃觉得这件事难以启齿,但为了改过自新,他还是惭愧地说出来了:“我背叛了我最好的朋友!” “楚眠拿我当兄弟,我却……我却……” 他狠狠地捶了下床,泪如雨下。 “我却想当他老婆!” 57、限量款 不出意外,于燃淋雨的转天就发烧了。 与他同时生病的还有于烬,因为昨晚被于燃赶去客厅睡,吹了一宿过堂风,醒来不停打喷嚏流鼻涕。李桂蓉不得不工作请假照顾儿子们,熬了一锅小米粥,俩屋来回跑喂他们吃。 李桂蓉吹了吹勺子,递给于烬,问:“你哥昨晚淋雨干嘛?” “他说他脏了。” “那去洗澡啊。” “他说他心里脏。” 李桂蓉翻了个白眼,把碗放于烬手里,又去盛了一碗新粥拿给于燃喝。她进屋后,看见于燃闭眼躺床上嘀嘀咕咕,宛如梦呓,就弯腰凑过去听仔细点—— “兄弟是山,兄弟是海,我为兄弟上刀山下火海……”于燃神志不清地念叨,“兄弟的媳妇不能抢,兄弟的老婆更不能当……” 李桂蓉把他晃醒了,“我刚才跟你班主任请完假了,你喝点粥,喝完吃药睡一觉,你看你现在都病得鬼叫了。” 于燃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望着母亲,恳切道:“妈,我想改名字。” “改什么改,你就叫这个了,我没空给你折腾。” “我不想叫‘于燃’了。”于燃病怏怏地说,“我应该叫‘于心’,因为我于心有愧。” “于心有愧?你干脆叫狼心狗肺吧!又跟我在这儿胡言乱语……喝粥!” 于燃现在口腔干涩,什么食物都尝不出味道,只能机械般地进食填饱肚子。吃完药,他就躺床上仰望窗外碧空如洗的蓝天,视野偶尔有鸟滑翔而过,他心里萌生出一阵羡慕。 自己要是一只小鸟就好了,那样就不会为了背叛兄弟而痛苦。 于燃回忆许久,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起对楚眠产生了出格的感情。他们在日常琐事里磕磕绊绊,快一年才了磨合到现在的默契,可他却在浑然不知的状态下让罪恶的种子生长变异,直到今天才觉醒。 他用手机大声播放了《有一种爱叫做放手》,情不自禁地跟随歌曲唱出来,每当他念出一句词,左半边牙齿就隐隐作痛,就像是在提醒他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要接受疼痛的惩罚。 更让于燃心口酸涩泛滥的是,他惧怕楚眠知道这骇人的真相,他怕对方难过,怕对方愤怒,所以倒不如自己默默承受这份痛苦。 于燃持续播放伤感情歌,当他唱到“就让我留在轮回的边缘,等一道光线”时,音乐暂停了两秒,手机提醒他有一条新短信。 他拿起一看,是楚眠的问候:“好点了吗?” 于燃压抑半天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他重重地倒吸一口气,把手机抱紧在怀里,让楚眠的短信贴着自己胸口,好像这样能缓和病症。 过了几分钟,他才郑重其事地回复道:“虽然我的病还没有康复,但有你的一句关心,就能让兄弟我回头是岸!” 楚眠的短信很快又发来:“吃完药睡一觉,盖好被子。” 于燃唉声叹气,楚眠越是关心他,他就越惭愧不安。自己最好的朋友如此真诚温柔,可他呢?他现在却想入非非,盼着楚眠能亲手给他盖被子! “你走吧,你放过我吧……”于燃恳求着自己体内的恶魔,闭上湿润的双眼,缓缓睡去。 他这一觉睡到转天凌晨五点,又眯眼了一小时,正好到李桂蓉起床上班的时间。于烬的感冒已经痊愈,换衣服洗漱准备上学。 于燃烧退了,体温正常,却还赖在床上不动弹。李桂蓉喊了好几遍,最后亲自去拽他,“赶紧的,一会儿上学迟到了。” “我不去。”于燃栽倒回床上。 “你脑袋都不热了,干嘛不去?我昨天就跟你班主任请了一天假。” 于燃抗拒面对楚眠,紧绷着身体,死活不肯起床上学。李桂蓉赶着上班,没空跟他置气,妥协道:“最晚你中午去学校,不去不行,你都快期末考试了。” 于燃一声不吭,缩进被窝里获得安全感。 然而他这种逃避方式持续不了多久,戴老师不停地给他打电话催他来学校,于燃最烦这个代班班主任,不由得想念起好脾气的白玉珠,可惜得下学期她才能回来。 下学期……于燃猛然想起分班的事。自己之前是因为楚眠才决定考实验班的,现在想来,恐怕这个决定就是出于私心。 他懊恼地拍了一下额头,喃喃自语:“于燃啊于燃,你果真是跟魔鬼出卖了自己的灵魂。” 今天的阳光尤为刺眼,于燃特意挑了午休时间去学校。一进班,很多同学都热情地跟他打招呼,问他发烧好没好。 楚眠虽然也第一时间看向他,但没有多余情绪展现,只是淡笑着点了下头。 于燃的目光接触到那张脸的刹那,就匆匆别过去,不敢直视对方。 他走到位子坐下,心不在焉地收拾试卷,一想到楚眠也许正在背后审视自己,他就如坐针毡,生怕对方起疑心。 楚眠当然马上发现于燃心情比平时沉闷,以为他只是生病刚好没力气胡闹而已,便没多在意,也不去打扰。 于燃始终坐立不安,时不时转头偷看楚眠,对方的脸一如既往英气逼人,哪怕是写作业都自然流露出优雅气质。他这下明白楚眠所说的“满眼都是那个人”的感觉了,他现在连旁光里也被楚眠填得满满当当。 “于燃,你快看这个,”方昭走过来向他展示掌心上的东西,“限量款‘滋滋’,本体糯米糍。” 于燃低头看见方昭手上躺着一枚金属胸针,涂了层白漆,做成了成骏吉祥物“滋滋”的模样,是今年夏天的限定款,听说只有年级平均成绩前五十和历次单科状元可以拥有。 “噢。”于燃没再多看。 方昭本以为于燃会眼前一亮地羡慕,却不料他反应这么冷淡,“怎么了你,是不是病还没好就来上课了?” “没事,已经好了。”于燃说完,站起身,“走,去小卖部吧。” 于燃这次不是为了给自己买零食,而是心里内疚,想找点楚眠爱吃的东西,弥补内心的负罪感。他在几个货架前来回走动,也没找到多少楚眠喜欢的。 他记得楚眠爱吃坚果,趁现在时间还早,他联系上菜市场的小贩,拜托人家送一些到学校门口。 去取坚果的路上,于燃困惑地问方昭:“丢哥,你觉得要是不敢跟某个人说话,该怎么做才能避免交流?” “不敢说话?”方昭琢磨了一下,“绕路走呗。” “绕不开,离我太近了。” “那你就假装自己有事在忙啊,你要是正打电话,别人肯定不会过去打扰。” 于燃恍然大悟点头,“所言极是……” 他提着一袋核桃回教室,直接走向楚眠的座位。楚眠正全神贯注地解数列题,桌上忽然一阵“哗啦啦”的硬物碰撞响声,稍微吓一跳。 抬眼望去,红色塑料袋里装满了核桃。 “来,吃,我给你弄。”于燃掏出夹子,“咔咔”两下就让一枚核桃的硬壳裂开。他取出里面完整的果仁,端详着它不规则的形状和纹路,感叹道:“都说吃核桃补脑子,唉,这东西我就是吃太少了!” 说完,他就直接把这枚核桃仁放嘴里。 楚眠挑眉问他:“你不是说弄开给我吃吗?” 于燃咀嚼的动作一滞,愣了两秒,手掌捂住嘴。 楚眠脸色一变,急忙拦住他,“别吐了别吐了,你继续吃。” 方昭不爱吃核桃,就拿了两枚放手里盘转着完,盘够了把俩核桃塞进衣服里,贴在胸前。然后他骄傲地冲于燃昂首挺胸,“看我胸多圆润!” 于燃漫不经心地看了眼,敷衍扬扬嘴角。 这种往胸口塞东西假装是巨`乳的行为就得几人配合才有趣,方昭一看于燃没兴致,马上取出了核桃,“操,于燃你怎么不放!这样会显得我很傻逼!” 于燃现在一心赎罪,根本顾不上吃喝玩乐了。而他解决罪恶感的方式,就是对楚眠更加体贴,关怀备至,这也算是一种对楚眠的弥补。 男人嘛,就得少说多做。 于燃不停地给楚眠夹核桃,哪怕上课都没歇息,达到了忘我的境界。果壳裂开的声音吸引了全班同学侧目,于是大家经常能看见于燃小心翼翼地取出果仁,放到餐巾纸上包好,最后攒起来给楚眠。 几乎没人相信,纯粹的友情会达到这种无私奉献的程度。 楚眠被那么多道视线盯得羞臊,等于燃再转过身递核桃时,他轻轻摁住于燃肩膀,小声说:“够吃了,别夹了。” 这次对方关怀的机会被本人叫停,于燃只好悻悻放下核桃夹,自己吃果仁补脑。 就算吃光了核桃,他也不能马上变聪明。明明告诫过自己不可以再对楚眠有非分之想,但他还是忍不住地想靠近,甚至楚眠走路犯困要睡着了,他会比以前更担忧地张开手臂扶住对方。 于燃很害怕自己这样下去会无药可救,堕入深渊,成为一个十恶不赦的绝爱恶魔。 下午大课间,他独自一人坐在教学楼门口的台阶上,听手机外放歌曲《该死的温柔》。 从前的于燃很少听华语歌,再好听的旋律,歌词也免不了谈情说爱,庸俗。可如今他随便点开个经典歌单,听什么词都有所共鸣,令他无奈又怅惘。 他目光暗淡地望着干净的天空,忽然听见楚眠在背后轻轻叫自己:“于燃。” 于燃猝不及防,慌张地关掉音乐播放器,不想被楚眠发现自己在听《亲爱的那不是爱情》。 他此时正心乱如麻,不适合跟人谈话。一看楚眠走过来了,他想起方昭教的方法——假装打电话。 接着,楚眠就看见于燃手指比划了个“六”贴在耳边,还装模作样地问:“喂,小丽呀?今晚吃什么?” 问完才反应过来不对劲,于燃赶紧抓起地上的手机,屏幕向外挨在侧脸,“喂,楚眠呀……” 情急之下,他居然脱口而出了眼前人的姓名。 楚眠忍俊不禁,走到于燃身边,弯腰握住了他的手腕。 于燃被他抬起半条胳膊,随后手心感觉到一丝凉意。收回手一瞧,原来楚眠在他掌中放了一枚“糯滋滋”胸针,那是仅限优等生才能拥有的吉祥物。 “你的吗?”于燃侧着身体坐在台阶上,仰头看楚眠。 “给你了。” 于燃睁大眼睛,“这可是限量款吧!” 楚眠对他那副惊讶的表情很是不满,仿佛自己送出这么个小玩意儿是件很难得的事一样。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于燃,声音又轻又慢:“就是因为限量款,才给你啊。” 限量款的意思,就是“珍贵”。 于燃怔了怔,马上攥紧了那枚金属胸针。 楚眠皱着眉转身,还没走远,就听见于燃手机里传来一首《不得不爱》。 那都是很多年前传遍大街小巷的歌曲了,如今2013年还会有人听,楚眠只会索然无味地摇摇头,踱步离开。 58、封印暂时解除 于燃很重视楚眠给他的那枚“滋滋”胸针,经常拿出来抚摸把玩,爱不释手。 他走在楼道里也忍不住看它,于是被迎面过来的崔荷提醒:“欸欸,走路看着点道儿。” 于燃抬头看见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诧异地问:“你谁啊?” “靠,你他妈认我是靠刘海吗?” 由于天气炎热,崔荷把刘海撩起来夹住了,露出额头和眉眼后气场更显强势,不过这点改变会令身边的人重新适应一会儿。 “手里拿了什么好东西啊,看个没完?”崔荷往他掌心一瞧,原来只是个学校吉祥物的胸针,“这有什么好稀罕的,淘宝也能定制。” “这是楚眠送我的。”于燃小声嘀咕着,“楚眠第一次送我东西呢。” 听他这么说,崔荷冷不丁笑了一声,揶揄道:“呦,你之前送他荷包,他这回送你定情信物啊?我看你俩是不是还得挑个日子拜堂?” 于燃嘴唇翕动,忽然瞪着眼严肃反驳:“去!别说这种话!朋友之间拜哪门子堂,不拜!要拜只拜把子……” “干嘛?”崔荷莫名其妙,她平时也没少开这种玩笑,怎么他今天反应有点大。 大脑飞速转动几秒,崔荷心里有了些答案。她别有深意地笑起来,走过去拍两下于燃肩膀,语重心长:“哎呀……我们于燃长大了,都会害臊了。” 于燃冲她撇嘴,赶紧把金属胸针揣进口袋里,再也不想当着别人的面拿出来,他要独自珍藏。 今天班主任下发了高一年级文理分科志愿表,前不久刚为此开完家长会,经过一周的时间认真思考讨论,学生们现在几乎都确定了自己的学科方向,填表毫不犹豫。 于燃打听了很多人的选择,问到周维犀时,他意外又遗憾,“猹哥,你怎么选文啊……不要哇!你走了以后,我们还能树谁?” 周维犀故意竖起一根中指扶眼镜,安慰于燃说:“没事,你不是总想树楚眠吗?从高二开始,你就可以朝着这个目标努力。” “不要,我现在不想了。”于燃不假思索地拒绝他的提议,“那个位置多脆弱啊,得给楚眠保护好咯。” 周维犀听了,立即拍案而起,“那老子的也不是铁打的啊!你怎么不想着帮我也保护好了呢!” “哎,那可是楚眠啊!你知道的,他皮肤很娇嫩,现在书包侧兜里还放着防晒霜呢。”于燃思考道,“估计他每天晚上也会给鸡鸡涂雪花膏吧,他这么精心保养,我怎么忍心伤害。” 于燃的推测令周维犀哈哈大笑,他马上转头找到楚眠的位置,存心挑拨离间似的说:“楚眠,于燃说你每天晚上都给鸡鸡敷面膜!这你忍得了?” “我可没那么说!”于燃矢口否认,走过去为自己辩解,“那又不是你的脸,怎么能敷面膜?再说了也裹不住啊……” 周维犀一愣,说:“不是吧于燃,你见过你妈的面膜吗?这要是都裹不住,那未免也太大了。” 楚眠不想听这俩人在自己面前谈论粗俗的话题,他咂了下舌头,佯装怒意。 他憋了几秒,总算想到一个稍微文雅的说法来攻击他们:“你们天天用开水消毒。” 周维犀听了笑得前仰后合,倒不是因为楚眠说的内容,而是楚眠这个人时时刻刻都要保持风度,就算被于燃惹恼也绝不说半个脏字,这副原则性极强的样子,反而更容易激发别人逗他的欲望。 周维犀笑着笑着,心头渐渐惆怅,他忍不住叹息:“等再开学,我就不在这间教室了。” 于燃大手一挥,“不在就不在呗,就算你去了文科班,咱还是兄弟!” 周维犀笑容不减,跟于燃击了个掌。 虽然以后遇见了还会互相热情地打招呼,但他知道,自己肯定再也无法像现在这样跟于燃他们玩闹了。对他来说,哪怕被封为“树人运动佼佼者”,他也觉得这一年来过得无比美好,所有记忆都值得珍藏。 分班志向表全部上交后就不可更改,从这刻起,班里很多人就注定离开。期末考试结束后,教室里自然笼罩了一层伤感的气氛,大家顾不上手机禁令,纷纷合影留念,有几个女生还为此流泪。 几个班委清理黑板报上的水粉,于燃的作品每次都能在评比中脱颖而出,为班级争光。 向雪桦很是不舍:“唉,于燃,你要是走了以后谁画得出那么好看的板报啊。” 于燃正清洗抹布,抬头说:“嗯?我不走啊。” 向雪桦很意外,“你要留实验班吗?” “我会努力留下来的。”于燃拧干抹布,陪她一起擦黑板。 在向雪桦的印象里,于燃的成绩始终处于中下游,要想分班考试取得个好结果,接下来一个月肯定要吃一番苦头。她冲于燃粲然一笑,鼓励他:“你可以的,加油吧。” 于燃眼神明亮,对她提出一个惦记很久的请求:“如果我考进来了,你就让我替你当几天班长吧,行不行?” “啊?”向雪桦打量着他的表情,“你认真的?” “当然啊!”于燃神采奕奕地撸起半边袖子,“我跟你说,你要是让我替你当,我就让你看看什么叫‘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我吓死他们!” 向雪桦哑然失笑,被于燃那份诡异的决心打动,点头答应了。 这间教室承载着大家一年来的愉快回忆,他们知道再开学时,会有一些熟悉的身影消失,再被新面孔取而代之。 于燃根本没空跟着他们伤感,一方面他坚信大家的友情不会因分班而消减;另一方面,他从现在开始要竭尽全力准备考试,为的是下学期也能陪在楚眠身边,这让他无暇顾虑其他。 尽管他已经明白这种迫不及待想努力的心情……是源于对楚眠的那份一己私欲。 八月酷暑难耐,容港的太阳毒辣,室外热气腾腾,空气里全是柏油马路被烘烤的味道。 分班考试第一天正好是于燃十六岁生日,李桂蓉每年都是按照农历给他庆祝,所以早在六月底就已经把生日过完了。于燃很喜欢为别人的生日惊喜花心思,但轮到他自己时,却从来不讲究,跟妈妈和弟弟一起在家吃长寿面和蛋糕就足够开心。 不过就算他没通知,很多同学还是把礼物准备好了,在考试这天塞满他的书箱。可惜明天还有考试,于燃希望大家都能早点回家复习,执意不肯让他们放学后为自己庆祝。 楚眠所在考场离他很远,两人今天还没见过面,于燃离开学校之前,才收到对方言简意赅的短信:“楼道里等我。” 等待会令时间变得漫长,但喜悦却可以把等待的时间压缩。来参加考试的同学们早就散了,楼道静谧无声。于燃乖乖地坐在窗台上,完全没察觉到时间流逝,心里光顾着勾勒出楚眠的身形轮廓,不知道一个月不见,对方又长高没有。 终于,楼道尽头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于燃下意识抬头望去,立马落下窗台站好。 楚眠带着一个纯白色的长方形礼盒,走过来递到于燃手里,道:“本来还想给你订蛋糕,但今天太热,送来也许口感不好。” 于燃摇头表示不在意,目不转睛地看着楚眠,笑着告诉他:“楚眠,我今天十六了噢。” 楚眠嘴角忍不住翘起来,他被于燃清秀干净的脸庞吸引全部注意力,无意识地张开口:“新年快……生日快乐。” 于燃用力点头,“跟你年纪一样了!” “嗯。”楚眠也跟着莫名开心。 于燃小心翼翼地把楚眠送他的礼物盒子收进书包,然后又笑得露出洁白的牙齿,说:“明天就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一周年了。” 楚眠垂下眼睛,感到不可思议,“你记得这么清楚?” 他一直以为于燃上次就只是胡诌。 “对呀,因为我记得那天是刘翔最后一次参加奥运会,我弟在家里哭了好久。” 于燃连回忆的时候也是盯着楚眠,最后他不由得感叹一句:“重要的事都赶在了同一天。” 楚眠很想附和几句,但他却早就记不得于燃那时候的身高,声音,或者头发的长度。不过有件事,他倒是至今记得很清楚,每次想起就会发笑:“你当时还说要对我发动什么攻击来着,就像有超能力一样,让我一下子就觉得你这人脑子有问题。” 于燃当然也记得那个场面,尤其是楚眠突然向后倾倒,吓得他还以为这兄弟当场暴毙了。 一年前的事情再次浮现眼前,于燃轻轻笑起来,可目光一旦与楚眠的双眼接触,他又只能心虚地收敛情绪。 气氛安静下去,于燃思索过后,低头认真地说:“你知道吗楚眠,虽然我确实没有超能力,但我身体里存在着一个恶魔。” 楚眠饶有兴趣地听他说下去。 “他有个非常恐怖的想法,比毁灭世界还可怕,我现在每天都要努力地压制住他。” 于燃攥紧拳头,深呼吸后还是抬头直视楚眠,眼神坚定而郑重,说:“楚眠,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封印不住他了,让他跑到了你面前,希望你……怪我可以,但别生气。” 楚眠刚才当他又在胡言乱语,然而听到最后,却敏锐地依靠直觉感知到了于燃的异常状态,似乎是一种不可言说的忧虑。 楚眠来不及细细思考,只是先回答于燃,让他安心:“我不生气,更不怪你。” 这本来就平和的语气,在于燃耳朵的自动加工下更显温柔,他不由自主地眨眼睛,胸口充盈着暖意。 楚眠牙齿轻轻磨了磨下唇内侧,反复思量后,他还是下决心对于燃补充了一句:“不管我怎么生气,都不会怪你。” 这话直接让于燃心跳失去正常节奏,他马上捂住了心口,急促呼吸。 “怎么了?”楚眠关切问。 “他要冒出来了!”于燃心急如焚地推了楚眠一把,“我暂时控制住他了,你、你快走!” 这副怪模怪样不仅没有引起楚眠紧张,反而让他放下心,气定神闲地淡笑道:“我不走。” “不行,他很可怕的!” “是吗?”楚眠不以为意,“我倒要看看他冒出来什么样子。” 他的话仿佛是一个封印解除口令,于燃低头沉默几秒,忽然向前迈了一步抱住了楚眠,脑袋顺势埋进对方怀里。 楚眠刚才的笑容瞬间凝固,怔愣在原地。 于燃扑进他怀里后还懊恼着说:“可恶,是我不够强大,控制不住他!” 炙热的阳光没有照进楼道,室内还算凉爽。 楚眠耳朵热得快炸开,他双手悬在空中,半晌都忘记抱回去。 59、拥抱柏拉图 楚眠额头渗出一层细细的汗,意识处于半混沌状态,唯一清晰的认知就是“于燃正抱着自己”。 于燃这次不是突然跑过来挂到他身上,而是温顺地埋头在他的胸膛,双臂还牢牢搂住了他的腰,动作极有依赖感。 “你看,他就是这么危险!”于燃因自责而气急败坏,但他没有放开楚眠,只是脑袋抬起来,轻轻撞了一下对方身体。 楚眠被他撞得心跳加快,双手无处安放,有点迟钝地说:“好像也没有很危险……” 于燃一听这话,仰起脸问:“真的吗?我现在可没控制他。” 隔着层单薄的衣料,楚眠能感觉到于燃下巴的温度,他赶紧别过脸,道:“不、不控制应该也行……” “你可真是宽宏大量!怪不得我体内的恶魔盯上你了。”于燃百感交集,他被这份兄弟间的温情打动了,因此顺利地恢复理智,把刚才那只破体而出的“恶魔”压制回心底。 他松开了手臂,结束这个热意满满的怀抱。 楚眠皮肤已经滚烫,脸颊白里透红,胀得他想马上冰敷,“于燃,我们去吃冰淇淋吧。” “嗯!” 两人并肩走出教学楼,尽管傍晚的太阳不毒辣,楚眠还是果断撑开遮阳伞,挡住他俩头顶紫外线。 于燃夏天宁可中暑也从不打伞,他一直觉得男生遮阳不够爷们儿,但此时此刻他的想法彻底颠覆——楚眠的伞顶天立地,楚眠的伞海纳百川;他走的路是自然形成的大地,而他头上的天却是被楚眠的伞撑起! “你不举了,我来举着吧!”于燃心花怒放,夺过伞柄为两人遮阳。 楚眠没有去商店随便买两根冰棍儿,而是带于燃打车去商场找了一家哈根达斯。店里冷气充足,两人被空气灼过的体温很快就降下来。 “我给你写了英语的考试提纲。”楚眠从书包里找出一张a4纸,“我看今天考的内容都是根据期中期末的题型改的,估计明天那几科也一样。” 于燃翻过纸页一看,背面写满了数学解题草稿,惊讶地问:“这是你刚才考试时候写的?” “嗯,反正数学写完还剩一个多小时,我就顺手帮你整理一下。” “你没睡着吗?” “我考前吃过药了。”楚眠嘴角还沾着未融化的奶油,“你今晚回去把这些词组和句型背熟,作文最好也背下来。” 于燃忙不迭点头。 冰淇淋口感绵密,凉爽无比,两人的嘴唇没多久都变得更红,就像是新鲜的樱桃那样色泽饱满。一张口说话,牙齿都有点麻木。 楚眠始终没有问于燃今天考试的感觉如何,他怕得到对方消沉的答案,在分班结果正式出来之前,他不想去暗示自己两个人也许会分别,这个选项不在他的期待之内。 临回家,楚眠叫住了于燃,郑重地说:“再开学的时候,我必须在班里见到你。” 由于他对待这件事太认真,语气听起来不像鼓励,更像警告。 于燃全然不知自己满脸都流露出依依不舍,他语无伦次地答应楚眠:“嗯,我也不会放过你的,等着吧你给我。” 下定决心的于燃比平时多了十倍百倍耐力与韧性,面对像天书一般的英语也无所畏惧,进家门后连零食都不吃,专心致志伏在桌前背单词。 于烬看他带回来那么多生日礼物,就催促他快点拆,于燃被打扰得没辙了,只愿意拿出楚眠的礼物。白色的礼物盒系着两根红丝带,掀开盖子一看——里面躺着一根顶端嵌着黑水晶的魔杖。 中英文对照的说明书上写道:“桤木魔杖不易弯曲,适合乐于助人、热情体贴并善解人意的巫师。” “好帅啊我天!”于烬眼前一亮,立即被这难得一见的珍稀道具吸引了,“这、这伏地魔都用不起吧!哥,你会用它施法吗?” 这是于燃意料不到的惊喜,他渴望拥有的东西太多,比如数码宝贝的神圣计划、艾斯的烧烧果实、武藤游戏的千年积木……而这魔法世界的魔杖,正是他梦寐以求的物品之一。 换句话说,楚眠算是帮他实现了一个梦想。 于燃小心翼翼地端向魔杖几分钟,又放回了盒子收好,不舍得多触碰。楚眠一起送出的还有张贺卡,卡片做成了霍格沃兹邀请函的样式,用来写生日祝福—— “致麻瓜于燃:我猜你是这辈子都学不会魔法了,但当个普通人也不错,这样你毁灭世界的概率就小了很多。” “生日快乐。” 于燃的眼睛反复扫量这几行端秀字迹,情不自禁笑出声。卡片合上没几秒,他又忍不住打开再看一遍。 于烬双腿盘着坐在床上,一见哥哥那副情窦初开的憨笨模样就不屑地冷哼,说:“哥,我也给你准备了个好东西,你看不看?” “不看,滚。” “也跟楚眠哥哥有关系!” 于燃这才抬头,“什么?” 于烬神秘一笑,下床开电脑登陆qq,给于燃打开了一个word文档,介绍道:“我托我同桌给你和楚眠哥哥写了一篇小说,让你yy用。嘿嘿,别谢我,这是弟弟该做的。” 于燃好奇地看向屏幕,逐字逐句地阅读起来。小说名为《恋上妖孽少爷》,以于燃为男主角,第一人称撰写,故事开篇就是“于燃”升入一所贵族学院,与学校老大“楚眠”产生矛盾,被迫当了对方跟班。 “对,对,楚眠确实长这个样子!”于燃边看边感慨,他对剧情发展漠不关心,注意力全在作者对楚眠的形象刻画上。什么“桃花眼迷离而懒散”“玫瑰花瓣般的性感薄唇”“阴沉桀骜宛如逆光而立的死神”……于燃看着看着就激动地狂拍桌子。 然而随着内容深入,男主角“于燃”很快就被豪门校草“楚眠”按在墙上强吻了,看得于燃目瞪口呆;又没过几章,“于燃”又被“楚眠”带去普罗旺斯求婚,看得于燃瞠目结舌;还没等他回味过来主角关系的变化,剧情竟然又发展到俩人一起泡澡了。 页面向下滚动,文档已经到了尽头。 “哥,怎么样,好看吗?你要是满意的话,我再求她继续写。” 于燃盯着页面空白的文档,大脑也跟着空白了,他愣了半分钟,厉声拒绝:“不看!以后别再给我这种东西!” 于烬推他一把,“你干嘛,刚才看得津津有味的不是你?” “我那是带着批判的眼光阅读的!”于燃振振有词,“这种东西就是毒草!得斩草除根!” 他快速拖动鼠标,删掉这个文档。 于烬不服气:“什么毒草啊,我看你就是吃饱了还骂厨子。” 于燃义愤填膺的同时又面红耳赤,道:“有毒的东西都会让人上瘾的!” 于烬无奈地扶额望天,“哥,你本来就没救了。” 于燃删完文档,莫名地开始跟自己置气,准确地说是在跟体内的“恶魔”较劲,不许“他”再对楚眠有无耻想法。如果一定要有,那就等到分班完毕了再想。 他按照楚眠所列的提纲认真复习到深夜,把英语词组背诵熟练了才上床休息。夏夜里只有聒噪的蝉声,耳朵听久了也能习惯。 翌日下了场大雨,考完试后学生们都没逗留,抓紧时间回家。 这学期暑假作业很少,楚眠早就全部做完,现在预习高二生物课本。他隔半小时就会看一眼手机,检查是否有错过的消息。按理说考完试了,于燃应该会像以前一样无休止地联系他才对,但到目前为止,居然一条短信都没有。 外面雨很大,楚眠担心他会不会半路出问题,便主动一条消息:“打到车了吗?” 没想到于燃很快就回复了“嗯”,显然状态正常,但没有多说其他。 楚眠耐心等待几分钟,于燃那边也再没动静,他只好放下手机继续学习。 半晌后,手机铃声响起,楚眠毫不迟疑地接听,却发现是崔荷的声音,不免有点失望。 崔荷是来找他讨要acemon男团见面会门票的,若想获得vvvip级别的待遇,也就楚眠跟他爸说一声的事。楚眠干脆地答应她,崔荷出于感恩,毫不避讳地提了一句:“用不用我帮你追于燃?” 如此直接的话语令楚眠稍微无所适从,举着电话沉默几秒,拒绝道:“不需要。” 他本意是“不想追”,但崔荷理解成了他胸有成竹,不需要别人的帮助。 “呦,这么有自信?该不会已经有成果了吧?”崔荷百无聊赖地端详手指甲,“你俩进行到哪一步了啊,他知道你喜欢他吗?” 楚眠下意识想反驳,却又一时语塞。 他确实在内心肯定自己喜欢于燃,但他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承认过这件事。即使崔荷清楚这个秘密,但当她问起,楚眠第一反应也是避而不答。 崔荷感觉到他因为害羞才不说话,所以换了个方式问:“你觉得于燃对你有意思吗?我先说我旁观者的想法吧——他肯定有。” “我不知道。”楚眠闷声说。 这次他没有回避,他确实不知道答案。于燃有时对他关怀备至到离谱程度,也经常会有匪夷所思的举动,可如果这些行为背后的原因是“喜欢”,那楚眠认为于燃早就该告白了,不可能还对他拐弯抹角。 毕竟从大脑的发育水平来看,于燃根本不懂什么是“欲擒故纵”。 “你不知道?那行,假设他对你有意思。”崔荷说,“你是打算先下手为强呢,还是欲迎还拒呢?” 楚眠没有思考,断然回答:“我没打算跟于燃在一起。” 崔荷:“哈?你有病?” “因为现在这样就很好,没有不必要的麻烦,也不会影响到学习。” 楚眠匆匆说完,底气稍显不足。 崔荷在电话那边叹气:“瞎说什么呢,搞不懂你……你喜欢一个人会不想亲不想抱吗?要是只当朋友,这种事还怎么做啊。” 楚眠不自觉地握紧拳头,义正词严地告诉她:“‘这种事’更不需要。” 崔荷听完都笑了,大声嚷嚷:“我呸!你是一个活在2013年的现代人,自己喜欢的人都不想亲,难道要去拥抱柏拉图?” 楚眠一听到“拥抱”这个词,就自动联想到昨天于燃忽然扑进他怀里的场面。他不清楚这个拥抱是否其他含义,仅仅根据他对于燃的了解来看,似乎只是“恶魔封印不住跑出来,吸收人类力量”的过度表演行为。 尽管如此,那时的余温还是留在了自己胸膛,每当他想起于燃,炙热的温度就会重新蔓延他的皮肤——以缓慢的速度在血液里沸腾。 “这是我早就考虑好的。”楚眠平静地说,“比起私人情感,我们各自的未来更重要,有些事毕业再说也来得及。如果某些东西影响了学习,那我觉得还是先把它们放下更好。” 崔荷静默片刻,沉声道:“这你都放得下?” 楚眠不再吭声了。 他目前确实放不下喜欢一个人的心情,不仅如此,那种情愫还愈发清晰,在炽热的季节里蓬勃生长。 “咩咩喜欢的一切”最近一页写满了于燃的名字,而最新一条的内容是:“他抱了我,在他十六岁生日这天。” 结束和崔荷的通话后,楚眠继续等待于燃的来电,就像狐狸在麦田独自等待小王子的到来。时间流逝,却迟迟不见那个身影,等待的情绪也从期待逐渐趋向于淡然。 一天过去了,于燃难得没有主动联系他。 楚眠没有太在意,认为明天于燃一定会早早出现。 但是当第二天来临,于燃的号码依然安静地躺在通讯录,毫无活跃迹象。 楚眠确认过于燃的qq在线情况和发说说的频率,一切正常,只是没有单独联系自己而已。不知道这种异常情况会持续多久,楚眠还是选择耐心等待。 然而几天过去了,除自己实在忍不住主动发消息给他以外,于燃基本都在对他沉默。 楚眠不太适应,因为于燃以前总给他打电话,经常一天不止一次,在固定的某几个时间段,他都习惯了,可最近等很久都等不到。楚眠思来想去,得出结论——于燃应该在顾着玩,没想起他吧。 楚眠虽会有点失落,不过也能理解,因此没有计较。 分班考试排名公布的这天,每个学生家长都收到了班主任的通知短信,上面清楚写着学生新学期的所在班级和注意事项。 楚眠毫无悬念地成为理科实验班第一名,比起自己,他更关心于燃的成绩。若一切顺利,自己要第一个恭喜;若不尽人意,那自己更要第一个安慰。 班级qq群已经炸开锅,班长发了一份年级排名表格,大家为此聊得热火朝天。楚眠打开排名表,逐一向下看,寻找于燃的名字。 前五十没出现,楚眠已经紧张得心跳变乱。六十名,七十名……终于,他在七十四名的位置发现了于燃的名字。 楚眠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在床上躺好,主动给于燃打电话。 刚拨通,对方就接听了。 于燃的状态明显很兴奋,连第一声“喂”都飘了音,但却故作镇定似的咳嗽两声,收敛喜悦。 反正现在已经尘埃落定,楚眠便没提分班的事,而是提了个更好奇的问题:“你这几天在忙什么,好像没动静了一样。” 于燃含糊不清地说:“我在忙着长大……” “什么?”楚眠眯了一下眼,“增高吗?” 于燃对着手机摇头,解释道:“是让自己多懂事。” 楚眠琢磨着问:“你哪里不懂事了。” 问完,他自己率先在心里悄悄接一句“确实很不懂事”。 于燃努力地组织语言,回答:“以前我只要想你了就马上给你打电话,一点都没考虑过你愿不愿意接,占用你好多时间;所以我现在要是想你了,就先忍着,等什么时候忍不住了再打你。” 楚眠哑口无言,他原以为于燃这几天一点都不惦记他。 “不用忍了,以后想打就打。”楚眠说,“……我是指电话。” “还像以前一样吗?” “嗯。”楚眠语气坚定,“你还有很多睡前故事没讲完呢。” 被允许可以随心所欲打电话后,于燃心满意足地笑起来,声音经过电流传递到对方耳边,显得几分傻气。 楚眠郑重其事地说:“下学期你还在班里,你做到了,于燃。” 对于这件事,于燃没太激动,而是一种意料之中的淡定。早在他和楚眠约定考实验班的那天起,他就只允许自己有一个结果,考试之前更是全力以赴没有懈怠地复习,甚至都没做过落榜的心理准备。 哪怕只有一次,他都不愿意幻想自己和楚眠分开是什么感受。 楚眠回忆着于燃一年前的考试分数,欣慰般说:“从年级三百,到前八十名,真正复习的时间只有一个月,说明你潜力很大,于燃。” “是吗?”于燃仍觉得自己对学习一窍不通,只是有足够强大的动力驱使,他才能做到飞快进步,“因为你肯定在实验班啊,楚眠。” “我之前也没教过你太多吧。” “只要你在就行。”于燃认真地说,“虽然我没有超能力,但是有你,我就无所不能。” 楚眠听到这话后,身体几乎软在了床里。他哑然失声,发现一种全新的心情正渐渐在意识里苏醒—— 想拥有他。 60、暧昧 最近几年,容港在深夏都会经历一次大暴雨,排水系统堵塞,积水淹没城市。受交通困扰,各所中小学相继取消了返校,开学也推迟了几天。 成骏中学九月份才正式上课,原高一一班的学生只要分班考试在年级前八十名,就可以直接留在本班。开学第一周无早自习,但同学们还是七点准时到校,感受新学期新气象。 大家一进教室,映入眼帘的就是全新桌椅。 “怎么换成白的了!这让我以后怎么往桌上写文言文,不都被老师一眼识破!”于燃背着书包不知所措,以前的桌椅全是墨绿色,用铅笔写字只有反光时才能看见,非常方便文科默写作弊。 方昭拍拍他肩膀,“认命吧,以后好好背。我再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咱们高二的语文老师还是王明韬。” 于燃一脸苦涩,找到自己上学期坐的位置,掏出一包纸巾擦拭桌椅灰尘。 擦完正要坐下,于燃看见楚眠从后门进来了,两人四目交接的瞬间,都不约而同地紧张起来。 楚眠转头,假装观察班里来了哪些新同学,实际上只顾着用余光注意于燃。 面对物品,楚眠可以放心大胆地贴上“咩咩的”标签宣示主权;可是面对于燃,楚眠总不可能对外号称这个人只属于自己。他们都是独立的个体,能认定对方是“最好的朋友”就已经代表彼此比别人更重要了,楚眠觉得自己没有得寸进尺的必要。 可现在暑假结束,他们又能见面,楚眠仍然会为这个人悸动,从而滋生出“更靠近他一点”的心情。 于燃刚抽出一张新的纸巾,眼看着楚眠要坐下,他眼疾手快,伸手垫在楚眠的椅子上,托住了对方。 楚眠意外感觉到柔软的触感,条件发射起身,愕然看向于燃手掌。 “你桌椅还没擦呢。”于燃收回手,赶紧用纸巾抹椅子,还不忘帮楚眠掸两下裤子。 方昭走过来故意大声吓唬于燃:“欸欸欸,干嘛呢!大早晨起来就摸人家良家妇男!” 楚眠马上侧开身体,避免与于燃肢体接触,免得引人怀疑。 于燃匆匆给楚眠擦完桌椅,直接把沾了灰的纸团往方昭嘴里塞,俩人开学第一天就不安分地打闹,从教室后方追逐到讲台,“咣”的一声撞向黑板,吓别人一跳。 向雪桦提醒他俩:“你们小心点,多媒体是新换的,碰坏得赔钱。” 于燃看着她,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对了班长,你记不记得你之前答应过我什么?” 向雪桦一脸茫然,“啊?” 于燃松开方昭的衣领,走下讲台到她跟前,“我要是留在实验班,你就让我替你当几天班长!” 向雪桦恍然大悟,自己之前确实有这个承诺,没想到于燃还真这么惦记这个职位。 有人能替自己分担工作,向雪桦当然乐意,但如果这个人是于燃,她就得保持警惕了:“让你当一个礼拜可以,但你得先跟我保证,自习课不能带头违反纪律,而且得听我的。” “没问题,快快快!”于燃迫不及待地拍她桌子,“有奏折让我批吗?拿出来。” “刚开学哪有那么多事,也就分个座位。”向雪桦给他看新学期的点名册,“白老师说这学期改双人位,这样吧,你分后两排,我分前四排。” “双人?桌椅拼起来那种?”于燃感到惊喜,这就意味着他要有同桌了。 得到向雪桦的允许后,于燃拿着笔纸,耀武扬威地去跟同学们自我介绍是代理班长,顺便询问他们每个人分座位的意愿。他早早就在纸上最后一行写了楚眠的名字,也很想直接安排自己去当对方的同桌,但他明白这种想法是私欲,得收敛,所以他先去征求楚眠的意见。 “楚眠,你想跟谁坐啊?” 于燃语气十分诚恳,楚眠却觉得他是在明知故问,便口是心非地回答了一句:“随便谁都可以。” “噢。”于燃把纸递给他看,“向雪桦说班里男女生都是双数,所以男的只跟男的坐,我把他们座位安排完,发现居然只剩我们俩了,哎,这可怎么办,要不咱俩坐吧?” 楚眠看着他那副装模作样的心虚表情,心里愉快不少,忍住笑意点头,“嗯,也行。” 于燃暗自握紧拳头,抬起纸遮住脸上的笑容,跑回向雪桦那里上交座位表。等她检查完,就会拿去给白玉珠过目。 班主任看了觉得没问题,同意新座位表的安排。下午大课间,于燃积极地张罗着大家挪桌椅拼在一起。 由于他们使用的是单人椅,两人之间还是留有空隙。于燃看着这点间隔,默默告诉自己这是良心的沟壑,不能为了靠近楚眠就随意逾越。 上课后,于燃不敢打扰楚眠听讲,就趴在桌上拿草稿本安静画画。他全神贯注,完全没注意到楚眠经常盯着他。 过去一年习惯了注视于燃的背影,楚眠以为自己不会在意座位的微小变化,反正离他最近的人还是于燃。但现在转头却发现,对方的侧脸照样能带给他新鲜感。 楚眠视线停在于燃英挺的鼻梁上,眼前忽然晃过两下刺眼的光。他眯着眼睛往前看去,发现崔荷在前座用小镜子反射窗外的阳光,故意影响他看于燃。 他们通过镜子望见了彼此的眼神,两人心照不宣。 崔荷的暗示已经很明显,无非就是劝他抓住这次和于燃当同桌的机会,促进感情。楚眠只悄悄瞪了她一眼,抓起橡皮向前丢,轻轻砸在她的背上。 橡皮弹回来的动静引起了于燃的注意,他看着那块白色小方块,想起来自己还有一包奶糖没吃,马上拿出来分给他们。 于燃嚼着奶糖,突然皱眉倒吸一口凉气,左半边的牙齿又开始疼痛。 “牙疼?”楚眠问,他记得于燃之前提过这件事,“你张嘴我看一眼。” 于燃乖乖张口,楚眠观察了一下,说:“是智齿,已经长出来一点了。” “完全长出来会怎么样?”于燃好奇地问,“我会更加睿智吗?” “不会,只可能发炎。” 于燃失望地捂住脸,掏出手机上网查智齿的危害,一打开流量,qq消息接二连三蹦出来。 由于他加入了几个学校大群,就经常有陌生人通过临时会话向他祝福或表白,他见怪不怪了。打开一看,发现今天有几个人发了同样的话:“待我长发及腰,少年娶我可好?” 这是……求婚?于燃全然忘记自己的牙疼,惊讶地逐字阅读,然后严肃地拒绝了她们:“对不起,我不是那种随便结婚的人,而且我又不图你头发。” 他的回复令前来表白的女生哭笑不得,连忙解释那只是一句网络流行语。 于燃上网看了一圈,不理解女生们对长发的追崇,他碰了碰楚眠手臂,“问你个问题。” “嗯。” “如果你喜欢的人是短头发,你会等她长出长发再娶她吗?” 楚眠转着笔的手停住动作,心不在焉地看向黑板,说:“我觉得,他短头发更好看。” 他故意把那个“他”字咬得很轻,几乎不会被于燃发现。 “哎,我也觉得你短头发好看。”于燃脱口而出一声感慨。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暴`露了内心的秘密,仍泰然自若地趴桌上玩手机。 楚眠起初也没反应过来,但沉心琢磨了一下,大脑开始嗡嗡作响。 后半堂课他完全没听进去,反复回想于燃的那几句话是否包含了重大意义;可转脸看见于燃状态那么淡定,楚眠不得不怀疑是自己在自作多情。 为了不被这件事困扰太久,楚眠难得主动发短信询问崔荷,让她分析于燃话语的逻辑。 崔荷看完只回了一句:“你俩现在干嘛呢,搞暧昧?” “暧昧”两个字出现在眼前,楚眠下意识想否认,同时又像看见参考答案一样茅塞顿开。他确实想和于燃拥有比友情更亲密的感情,却更不想结束最安全稳定的朋友关系。 他喉结滚动,仓促地给崔荷发送了一个“没有”。 翌日,于燃是戴着口罩来上学的。 楚眠以为他感冒了,只提醒他多喝水。但到了中午吃饭时间,于燃也不肯摘下口罩,最后在旁人的催促下,他勉强摘了一半,露出右边脸颊。 方昭干脆伸手帮他全部扯下来,“你遮遮掩掩什么啊,这怎么吃——我操,于燃你脸怎么了?” 几人纷纷望去,惊讶地看见于燃左脸肿起来一块,像是被蜜蜂蛰了。 他含糊不清地说:“我妈说是智齿发炎了。” 得知他无大碍,他们才放心地大笑起来。于燃知道自己脸颊凸出一块的样子确实很滑稽,默默戴上口罩,任大家嘲笑。 楚眠虽然唇角微微弯着,但还是会替于燃在乎面子,安慰他说:“没事,别人要是看见了,你就说你嘴里含着块糖。” 这个借口让于燃心情豁然开朗,不过没高兴几秒,楚眠又告诉他:“等消炎了就去拔牙。” 于燃摇头,他小时候拔过蛀牙,那种恐怖记忆犹新。 “不拔掉的话以后还是有风险,说不定会影响其他牙齿。” 为了让于燃认识到智齿对身体的威胁程度,楚眠又给他举了其他例子:“如果孕妇智齿发炎了不去管,很有可能流产。” 于燃一愣,连忙捂住自己肚子。 “……”楚眠白了他一眼,“我说的是孕妇。” 于燃又把手挪到了胸口,“其实……我也怀了个鬼胎。” 他看见楚眠时,心脏就经常一抽一抽地颤动,说不定就是那个孽子在踢他。 方昭他们又开始哈哈大笑了,楚眠托腮沉思,配合于燃道:“最好还是打掉吧。” “我也觉得,我改天一定去拔牙。”于燃下定决心要流产,以换自己问心无愧,“那楚眠你得陪我一起去啊。” 楚眠不怕被他耽误时间,点头答应了。 然而他低头吃饭时,却听见于燃隔着口罩小声嘀咕了一句:“楚小眠,永别了……” 作者有话要说:楚眠理解的恋爱: 先喜欢,再暧昧,然后表白。 于燃理解的恋爱: 啊!我喜欢楚眠! 啊!我怀孕了! 61、楚眠儿 “于燃脑子真的不太好。” 楚眠酝酿了大半天,才一本正经地告诉崔荷这句话。对方啃着苹果,漫不经心地反问:“啊?你才知道啊?” “他用我的名字命名他的一颗智齿。”楚眠如实说道,只不过省略了那个“小”字。 崔荷从电话里听出楚眠有点抱怨的意味,便敷衍地安慰他:“这说明你对于燃来说很重要啊,你看电视剧里不都是这样,用恩人的名字给自己的孩子取名——你就相当于是于燃的儿子啊!” 她无懈可击的逻辑让楚眠无言以对,熄火似的挂掉了电话。 每隔一个月,楚眠都要喂一次蛇,从储藏冰柜里拿出冻鼠给fiona吞。幼嫩无毛的冻鼠也就掌心那么大,通体粉红,五官发皱。楚眠报复似的心想着给它取名“于小燃”,然后把它丢进蛇箱。 可是当fiona开始吞食冻鼠时,楚眠又于心不忍了,在心里默默取消了这个名字。 楚眠在家里药箱找到了一盒甲硝唑,转天给于燃捎着,嘱咐他按时吃。 高二开设了生物课程,课本下发后,血气方刚的男生们积极翻阅人体生理知识的单元,聚在一起夸张地惊叹出声。 不过更令大家眼前一亮的是授课老师,年轻貌美,气质出众,她为了让自己在学生面前树立起威信,特意不苟言笑假装凶狠,实际上这种虚张声势的样子更容易令同学们逗她。 而带头“欺负”老师的人,正是于燃。 “楚眠,你看我新买的修正带。”于燃递过去展示,黑色长方形,正面设计成了手机界面的样式,乍一看挺能以假乱真。 楚眠正认真听课,随口道:“好看。” 于燃“嘿嘿”笑起来,告诉他自己的计划:“等郝老师走过来,我就拿这个修正带假装玩手机,她肯定要没收!” 这种幼稚的恶作剧令楚眠忍不住瞥了他一眼,“你真的好无聊。” 于燃跃跃欲试,马上握着修正带低头,还故意挺直身子,想引起生物老师的注意。 不过他坐在最后一排,年轻老师却喜欢跟前排学生互动,因为他们答题更积极,能缓解她的紧张。于燃装模作样了几分钟,都不见老师往这边走,只好用手肘碰了碰楚眠。 “楚眠,你举手问问题,让老师过来。” “我没问题要问。” “哎呀!你快点,配合我。”于燃催促他,“求你了,我奖励你吃曼妥思,超凉薄荷的。” 楚眠被他不停地搅和思绪,勉为其难地从笔记上找了个难点,冲老师举手。 于燃迅速低头装作玩手机,蓄势待发。 果不其然,老师走下来第一眼就看见于燃埋头偷笑,双手离桌,胳膊晃动的频率很像是手机打字。 她平时上课就没少点名于燃,这次也不假思索:“于燃,别玩手机了!赶紧写题!” 于燃慌张地抬起脸,声音无辜:“我没有啊老师……” “你手里拿着什么?举起来我看看!” 于燃英勇无畏,立即高高抬起手臂,如举着自由的火把一样向众人展示。 他这下得逞了,理直气壮地大声说:“这是修正带!” 同学们抬头发现是手机造型的修正带,顿时了然,明白于燃肯定是故意开玩笑整老师。 于燃假装悲痛地捂住心口,“老师你冤枉我,我没有玩手机!我的题也都抄……也都写完了。我宣布你不是郝老师了,你是坏老师,九月的大雪象征着我的冤屈……” 全班哄堂大笑,郝老师的脸色精彩纷呈,她咬紧牙关不让自己笑场,把手里的好几颗粉笔头扔向于燃。 于燃不停地往楚眠身边躲,躲着躲着,就几乎贴在了楚眠身上。他嗅见了男生脖颈间香甜芬芳的沐浴露香味,一时没忍住,低头多闻了一下才离开。 楚眠被他的小动作吓一跳。 于燃上课时间也并非全在捣乱,偶尔也是认真听讲的,比如老师讲到“细胞学说建立者是施莱登和施旺”,于燃就会不停自言自语“失望,我对你太失望了”;老师讲到“连接两个氨基酸分子的化学键叫肽键”,于燃又会小声随口接话“怎么不叫方昭呢”。 凡是有谐音和歧义的词汇于燃都不会放过,在楚眠看来这行为与小学生无异。 于是,每当生物课堂测验,于燃就对标准答案一无所知,迷茫地盯着题目苦思冥想。 “生物鲜重含量最多的是‘水’,干重中含量最多的是——” 于燃深思熟虑,工工整整地写了个“肉”。 课堂测验凡是错误三个以上就要去重考,于燃已经成为生物办公室的常客了,甚至比语文重默次数还多。幸好方昭是课代表,经常来帮他打掩护提醒答案。 于燃考完回教室,信守承诺给楚眠两包曼妥思薄荷糖。 楚眠上课一直很守规矩,不玩手机不吃零食,只睡觉和喝水。但于燃给的东西他都会尽量当场吃完,否则于燃就会一个劲儿催,还怀疑他是不是不合口味,下次给更多。 楚眠经常有意无意地拿起一两颗放嘴里嚼,一下午居然全都吃完了,到晚自习喉咙开始隐隐作痛,说话的声音有点变沙哑。 旁人听不出来他声线的细微差别,于燃却反应很大,关切地抓住楚眠肩膀问:“怎么了?糖吃多的原因吗?要喝水吗?住口,你别说话!” 楚眠欲言又止,于燃起身去小卖部给他买了好几瓶百岁山,觉得喝贵一点的矿泉水有助于嗓子恢复。 崔荷觉得于燃小题大做,“楚眠声音变了?没有吧,不就是有点哑。” “你这种凡人是听不出差别的,可恶,楚眠原本那可是——”于燃斟酌夸奖楚眠的措辞,“那可是喜鹊一样的声音啊!” 崔荷纠正他:“夜莺,夜莺。你还不如说是天使吻过的喉咙呢。” 于燃摇头嫌弃,“那天使嘴也太长了。” 楚眠喝完半瓶水,趴桌上打盹儿。等他醒来时,赫然发现于燃也趴在桌上,脸冲着他,还是睁开眼睛的状态。 俩人面对面趴着,于燃眼睛眨两下,慢慢挪近楚眠,小声问:“你的天籁之音还疼吗?” “……”楚眠清了清嗓子,点头。 于燃基本大半手臂都在楚眠桌上,两人脸离得很近,能看清彼此根根分明的睫毛。现在是下课时间,教室氛围相当聒噪,楚眠却丝毫没受影响,思绪神智全集中到了于燃俊秀的面容上。 尤其是两人相视无言时,他更能清晰地感觉到他们互相之间存在着微妙的悦慕,通过温和的眼神重叠交织在空气中。 于燃轻轻一声叹气,直起身,搂住楚眠肩膀。 “那我下次给你吃牙膏吧,都是薄荷味的,还不用咽。”他诚恳地表达关怀,手掌拍了拍楚眠。 楚眠当即变了眼神,甩开他胳膊,自顾自埋头睡觉。 果然,想让于燃能正常感知到“暧昧”这种气氛是不可能的,简直天方夜谭。楚眠开始后悔自己居然对于燃抱有这种期待,只要他能安分一点,别再胡说八道惹人生气,自己就该欣慰庆幸了。 楚眠回去喝了枇杷膏,睡几觉醒来,嗓子恢复如初。 为了让于燃别再大课间不停地跑办公室重考,楚眠特意在自习课给他讲生物知识,“大家都是从头开始学的,你这学期一定要把基础打好,不然等时间长了再补习就跟不上。” 于燃“嗯嗯”附和,楚眠从第一单元细致地讲解,期间也结合之前的课堂测验对于燃提问。 “两个氨基酸脱水缩合形成什么?” “这个我会。”于燃自信满满,“二胎嘛。” “二肽。”楚眠咂舌,又问:“细胞学说的建立者是谁?你上课说过的,还记不记得?” “记得记得。”于燃点头,“施旺和那个谁……史莱克?” “施莱登。” “噢噢噢。”于燃重复念了一遍,“喜来登。” 楚眠耐着性子继续讲,还盯着于燃把脱水缩合的分子式正确默写两遍,才进入下一个知识点。 眼看快下课了,楚眠觉得于燃又会到处乱跑,讲题语速稍稍加快,不小心在“细胞”后多加了个儿化音。结果被于燃听见,不仅笑个不停,还故意模仿了几次。 “楚眠儿。”于燃给他名字也加儿化音,哈哈大笑。 尽管于燃智齿还没消炎,但他的话丝毫没变少,“楚眠儿,你知道方昭去哪儿了吗?他去厕所儿了!” “楚眠儿,为什么你上课儿都能听懂?” 楚眠说:“我预习了。” “你每节课都很认真儿?不走神儿?” “也会走。”楚眠听不惯他故意乱加儿化音,捂住一边耳朵。 于燃又问:“那你走神儿的时候会想什么?” 楚眠没回答。他放下手,沉默地转头,一言不发地直视于燃的脸。 于燃开始还在追问,但被楚眠安静地盯了快半分钟后,他也不多吭声了,目不转睛地与楚眠对视。 忽然,他又笑着指楚眠,“你现在是不是就走神儿了?哈哈哈,你说话都能发呆。” 楚眠咂了咂舌头,无奈地收回视线。 明明都只看着他一个人了……却还是迟钝得毫无察觉。楚眠垂下头,连恼火的力气都懒得提起。 于燃在旁边笑着笑着,反应过来一件事,顿时有些失落。 他不自觉地凑近楚眠,说:“为什么对我走神儿啊,我说话你不想听?” 楚眠嘴唇缝隙开启很小,“我都听了。” 于燃高兴地点头,还向他提了个请求:“那以后跟我说话的时候,你可以不想别的吗?” 楚眠瞥了他一眼,发现他脸上的期许过于明显。楚眠心情好不少,闷声道:“行。” 于燃心满意足了,端正坐姿,听楚眠继续讲题。 “细胞学说的建立者是施旺和谁?”楚眠再次问道。 于燃猝不及防,笃定回答:“维克多!” 楚眠把笔一扔,明白过来了:“你才是听别人说话会一直走神儿吧,光这一句话我至少给你讲了三遍。” 于燃底气不足,无法为自己辩解,只好点头承认了。 楚眠说半天话口干舌燥,喝水前忍不住轻声对于燃道了句:“一天到晚胡思乱想。” 本意像是责怪,可从他嘴里说出来反而多了几分温柔。 于燃听了,急忙辩驳:“没胡思乱想,我也就想想你——” 话音未落,于燃意识到这种话不能随便说出来,雷公在上,严惩恶人。 幸好他灵机一动,往“也就想想你”后面接了半句:“……你大爷个灯怎么这么亮啊。” 楚眠嘴里的水险些呛出来,几滴水珠顺着唇角慢慢滑下,憋得他脸色绯红。 62、开车 以同桌的身份与于燃相处些时日下来,楚眠彻底放弃了所谓发展暧昧的念头。更准确地讲,像这样每天上学十个小时都能跟于燃待得很近、稍稍偏脸就能看到对方,足够让他心理平衡了,默默流露的情感也不是必须要得到回馈。 毕竟,身为学生的首要职责是学习,就算其他事再能给他幸福感,也只是高中生活的调剂。 于燃依然时不时神神叨叨,最近愁眉苦脸的次数也变多,楚眠不清楚他在烦恼些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悄悄观察,发现于燃今天的心情明媚不少。 “我已经能跟身体里的恶魔和平共处了。”于燃如释重负,端详着自己左手手背,“我把他封印在这里,如果印记变浅了,就代表着他的力量越来越强大。” 楚眠凑过来一看,于燃手背上贴了个六芒星魔法阵的黑色图案。 “这种纹身贴一擦就掉吧。”楚眠漫不经心说,“所以等图案掉了会怎么样?” 于燃面色凝重,右手盖住了左手,故作深沉道:“恶魔会不受我压制,冒出来为非作歹。但是这样也能减轻我身体的痛苦,所以……我和他会轮流使用这副身体。” 解释完,他悲哀地摇头冷笑一声。 楚眠低头瞄了眼于燃书箱,看见里面堆着一摞不知道从哪个文具店买来的纹身贴。 “他跟你有什么区别?”楚眠问。 于燃转头,指了指两人椅子之间的那段空隙,说:“这是我。” 然后他握住椅子向楚眠靠拢,破除了两人中间的距离,说:“这是他。” 楚眠嘴唇翕动几下,什么都没说,假装不以为意地继续听课。 而于燃挪完椅子就没再动弹,俩人肩膀一直挨着,偶尔还能蹭到彼此露出的手臂皮肤。要不是台上的老师好几次用奇怪的眼神盯着他们,楚眠确实也愿意这样跟于燃靠在一起。 “你不挪回去吗?”楚眠小声问。 于燃抄笔记的手顿住,忽然丢下笔,心急地擦掉另一只手背上的魔法阵图案。 楚眠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于燃举动的含义,于是胳膊轻轻撞了下他,说:“别搓了,就这样吧。” 后半堂课,楚眠都避免跟台上老师对视。低头写完题,他会稍微偏过脸看于燃,对方上下嘴唇紧紧抿着,周围一圈皮肤都绷得发白。 从情绪上来判断……应该是在憋笑。 楚眠身体悄悄往外移了几厘米,让两人肩膀分开,可是没过多久,于燃又不知不觉贴上来了。 楚眠假装转身咳嗽,遮住上扬的唇角,努力稳定住了情绪。 高二年级今天下发了学农通知,和去年军训时间一样,安排在国庆结束后的五天。于燃以为到时候要干农活,比如锄地插秧、割草喂猪,打听了才知道,原来只是去基地参观标本。 “楚眠,那你这次不用见习了吧?”于燃问完,忽然欣喜地看着他,“哎?你这学期好像睡得比去年少了。” 楚眠点头,然后听见于燃思考着说:“等到高三肯定就能康复的。” 楚眠没有表示,自己最近的确看起来像病情好转,实际上是因为医生把他的常用药换成了莫达`非尼而已,这是目前国际上最能有效控制发作性睡病的药物。倘若停止服用,白天照样会昏睡不醒。 尽管睡病没有真正被治愈,但楚眠已经不会为此黯然神伤了,身体康复与否,都改变不了他对自己未来的决定。更何况周围还有很多理解、关心自己的老师同学,这让他几乎忽略了睡病带来的负面影响。 尤其……于燃还在身边照看着他。 “你什么时候去拔牙?”楚眠问,“都消炎了吧,别再拖下去了,智齿隐患很多。” 一提到这件事于燃就消沉,愁苦地“哎呀”半天,抗拒解决。 楚眠果断替他决定:“就四号吧,拔完牙还能有几天时间消肿。我陪你去,到时候我们再顺便买点学农的东西。” 于燃勉强答应了,捂着胸口倒计时,算出还剩多少天到“楚小眠”的死期。 于燃回家找李桂蓉要了拔牙的费用,好几张粉红钞票塞进口袋时,正好被于烬看见了,惊讶以为那是零花钱。 “哥!”于烬摸他鼓囊囊的口袋,“你谈恋爱要花这么多钱?难道不是全都让楚眠哥哥付款吗?” “躲开!”于燃指着他,露出威胁似的表情,“警告你,别再跟我妖言惑众。” “我不就惑了你一个人。哥,你拿这么多钱干嘛呀?该不会是去开……”于烬十分夸张地瞪大眼睛,那个“房”字挂在嘴边快要吐出来。 于燃怅然若失地望着窗外,告诉他:“我要去摘除我的祸根。” 于烬震惊地双臂抱头,倒吸一口凉气。 “哥,你冷静啊!别这么想不开!”于烬十指颤抖,连忙上前抓住于燃,苦口婆心地劝阻他,“就算你现在是基佬,以后也可能又喜欢女生啊,干嘛对自己赶尽杀绝呢!切掉了应该再也长不出来了吧,撸都不能撸了!” 于燃送了他一个字正腔圆的“滚”字,说:“老子去拔牙。” 于烬变了脸色,放开手,“呸,神经病,说得就跟你要去断子绝孙一样。” “差不多。”于燃深呼吸,喜忧参半。 面对楚眠时,“鬼胎”经常暴躁地踢他心脏,令他寝食难安,怕这孽种长成大患,害他堕落。但好歹这个来自地狱的孩子在他心里生长了一阵子了,马上要流掉,为人父母总归有点舍不得。 毕竟……那可是自己对楚眠的结晶。 于燃掐算着日子,耐心等待,终于到了拔智齿的那天。 他早饭吃饱,穿着一套新买的运动服去见楚眠,两人打车前往口腔医院。楚眠提前替他预约了医生,无需排队,进科室直接就诊。 于燃意外医院效率这么高,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徘徊门外不肯进去。 “我小学有一次拔过三颗,拔之前我妈说给我买玩具车,结果拔完她就不买了。”为了缓解紧张,于燃不停地说话。他记得以前拔牙的痛苦,面部神经好像都被牵扯着,疼得他根本忍不住眼泪。 “你早晚都要拔的,不如趁现在人少,更快。”楚眠拍着于燃肩膀,试图推他。 于燃不想把自己胆怯懦弱的一面展露给楚眠看,他沉重地叹气,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进去拍片,躺在牙医面前。 麻药缓缓注入了他的口腔,于燃视死如归地闭上眼睛。 楚眠坐在长椅上等他,顺便打开附近商场的app,找到一家玩具店铺。楚眠小时候不怎么玩车,他更喜欢恐龙模型和电子琴,也从没对任何玩具有过渴望,因为他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得到物质上的快乐。 既然于燃提了句喜欢遥控车,楚眠就干脆顺手买一辆送给他。 拔牙的总过程顶多十分钟,但对于燃来说格外煎熬,冰凉的钳子挨在嘴唇,宛如对他灵魂的拷问。他感觉有个声音在不停地问自己:“你还敢对楚眠有非分之想吗?” 他倏地睁开眼睛,瞳仁映入几束强烈的光芒。 于燃听见牙医说“好了”,他便迫不及待地起身去找楚眠,发现对方坐在椅子上睡着了。晃几下没醒,于燃坐到他旁边,心脏的位置似乎真平静了许多,不再那么慌张。 “我做到了……”于燃嘴里咬着棉球喃喃自语,“我做到问心无愧了!” 心中鬼胎已逝,从今天开始,他又可以堂堂正正地面对楚眠了,不怕遭天谴,不怕被雷劈! 楚眠睡醒的时候,看见于燃在旁边兴奋地握拳挥舞,轻笑起来,道:“你麻药还没过吧?先吃止痛药。” “没事,这点小伤口我从来不放在眼里。”于燃傲慢地扯起嘴角,“眼睛一闭,一睁,我又重新做人了。” 楚眠揉揉眼睛,起身说:“走吧,我给你买了个玩具车,现在去取。” 于燃跟上他,“啊?为什么?” “你不是说以前忍痛拔完牙,你妈妈没给你买。”楚眠若无其事地说,“所以……这次就当弥补遗憾吧。” 正如于燃会不厌其烦地为他讲睡前故事一样,楚眠也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满足于燃的愿望。 口腔医院马路对面就是商场,两人按照指示找到了一楼的玩具店。楚眠对网络商城展示的照片很满意,然而导购拿出实物时,却发现玩具跟他想象中存在一点差别。 造型确实是迷彩喷漆的越野车,绝对符合于燃审美;但尺寸却大了四五圈,显然是让儿童坐进去玩的款式。 还没等导购员介绍,于燃就双眼闪烁光芒,“哇——太帅了吧这也,我还以为只是遥控的那种,没想到还能自己开!” 楚眠不得不给他泼冷水,“你坐不进去的,这适合学龄前儿童。” 导购员看楚眠脸色为难,怕他取消订货,赶紧热情开口:“坐得了坐得了,这个能承重一百五十斤呢,男孩子喜欢玩车不分年龄,你坐上去我保证你今天都不想下来。” 说着,她就开始撺掇于燃试车。于燃上去发现自己根本迈不开腿,只能半蜷缩着坐。 不过一想到这是楚眠送的礼物,于燃全然忘记它的缺点,只剩欣喜。 反正一辆玩具车才两千块,楚眠看于燃很满意的样子,便干脆地付了尾款。 于燃坐在越野车里乱按方向盘上的按钮,忽然前进了一段距离,瞬间让他兴奋。 “我操,还挺快!”于燃童心泛滥,期待地转头望向楚眠。 楚眠冲他举了一下遥控器,道:“你开吧,我在后面帮你控制。” 于燃点头,按住前进键,愉快地驶向商场外。 少年体型纤长,明显超出这辆大型玩具车的容纳范围,然而他还是开朗地笑着迎风驾驶。楚眠跟在后面举起手机拍照,记录于燃呆头愣脑的样子,忍俊不禁。 像这样被亲近的人陪着肆无忌惮玩耍,是楚眠小时候最渴望的事,可惜直到长大他都没能如愿以偿。但是此时此刻看见于燃转头绽放的笑颜,楚眠心里莫名宽慰许多。 商业街上有商贩吹出很多泡泡,在太阳下流光溢彩。微风拂起于燃的碎发与衣襟,他乘着玩具车驰骋,情不自禁地感叹:“太刺激了——这就是男人的梦想!速度与激情!” 话音刚落,一群脚踩旱冰鞋的儿童飞快超越了他。 楚眠始终在后面用遥控器调整车子的角度和位置,以免于燃撞到行人。 等于燃玩够了,伸懒腰想下车,抬腿时却出了点麻烦,小腿卡在方向盘下面太紧,只好喊楚眠过来帮忙。 楚眠弯腰俯下去,用力扳动玩具车的零件,为他腾出一点空间。 对方的侧脸近在咫尺,于燃垂眼,能清楚地看见楚眠脖颈皮肤下的青色血管,还有他发丝间的香气。 于燃心跳变得又沉又重,他愕然发现,之前对楚眠的非分之想又回来了。 “好了,抬腿吧。”楚眠轻声说完,忽然感觉肩膀一痒。警惕地转头,却见于燃脑袋枕在了自己肩窝。 毛茸茸的头发蹭着他皮肤,楚眠懵了几秒,试探地喊他:“于燃?” 于燃声音刻意变得粗重:“我不是于燃,我把他吞噬了。” 他额头紧贴着楚眠肌肤,当即下定决心,以后凡是出格行为,全都怪罪在“恶魔”身上。 楚眠看向于燃手背,干干净净的,确实没有封印的图案。 那就勉强相信他的话吧……楚眠淡笑起来,心神不宁地配合他说:“那于燃还会回来吗?” 于燃抿起嘴唇,在理智与情感的边缘摇摆不定。 最终,他还是依依不舍地离开楚眠肩膀,说了声:“我回来了。” 楚眠保持俯身的姿势,沉默地抬手按住于燃的脑袋,压回自己肩上。 两人脸颊温度同时烧起来,于燃感觉自己现在不仅心怀鬼胎,简直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楚眠……”他嗫喏着这个名字。 “嗯。”楚眠现在也羞臊得不知所措,明明这次是自己主动延长了肢体接触,却丝毫没有占领主导的底气。 于燃伸出胳膊搂住他脖子,敬佩地说:“你可真能生。” 63、失眠药 “你可真能生气!” 眼看着楚眠要对他弃之不顾,于燃赶紧改了口,在对方的帮助下顺利从狭窄的玩具车里挣脱。 楚眠扶他起来时,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我哪对你生过气。” 于燃顺口接话:“挺多次啊。” “我怎么不记得。”楚眠不肯承认,印象里无论于燃犯什么错误惹到他,他都会很快原谅。 于燃若有所思,道:“嗯……我也不记得,我只记得你开心的样子。” 楚眠余光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两人把玩具车暂时存到前台,去附近超市买零食和日用品。听楚眠说,拔完智齿后几天必须消肿,于燃索性买了个充水枕头,也能图凉快。他推着车到处转悠时,一种奇异的感觉在心里升起来。 于燃原地停住,见楚眠正站货架前看饼干的配料表,侧脸映出认真。 他慢慢明白了,之所以感觉哪里奇怪,是因为这是自己第一次和家人以外的人逛超市。他会跟楚眠讨论买哪种面包,会互相询问喜欢的薯片口味,辗转在超市不同分区,仿佛一会儿还要一起提着袋子回家似的…… 奇妙又清晰的幸福感在于燃胸腔里扩散。 然而结完账,两人只能各回各家,于燃刚才的错觉也跟着消了。 于燃到家就坐在屋里,轻声自言自语:“不是什么心怀鬼胎,也没有恶魔,可怕的是我……我这个色鬼。” 他发呆几秒,忽然抬手拍打两下脸颊,让自己清醒点。 于烬听见这响亮的声音,不由得冲哥哥竖起大拇指,说:“哥,你对自己真够狠的,金锁在容嬷嬷面前都没这么用力抽耳光。” 于燃揉着脸觉得肉好像变多了,一照镜子发现,拔完智齿那侧真的开始鼓起来。之前发炎导致脸肿的事让他心有余悸,他不怕疼,只担心帅气减分,这有失男主角的威风。 不过他转而一想,哪个正派男主角会像自己这样饱暖思淫`欲呢?尤其是国庆放假这几天,不能见到楚眠了,他便更向往接近对方,也就是字面意义上的肢体接触。 每当夜深人静之际,他会不自觉地蜷缩身体,本能地渴望被楚眠拥抱。 于烬看不下去他那副思春期多愁善感的样子,直截了当地说:“哥,你想没想过还有一种可能性,是楚眠哥哥也喜欢你?” “楚眠不是那种人,怎么可能像我一样喜欢朋友,连节操都不要了?”于燃不抱希望地摆摆手,“我了解楚眠,他就像个天山雪莲,千年灵芝,贞洁烈女。” 归根结底就是两个字——神圣。 忍过这几天,于燃嘴里的血腥味差不多没了,楚眠经常发qq提醒他注意饮食,保险起见这周只喝粥填饱肚子。 假期结束,于燃的作业进度依然在20%,反正楚眠之后会借他抄,他不慌不忙地收拾好行李,去学校坐大巴。今早阴天降温,冷风一吹,冻得室外的人直哆嗦。 “又要去防教育基地了,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去年的教官。”于燃伸了个懒腰,分给楚眠一只耳机,然后播放昨晚缓存的几集《万万没想到》。 两人轮流举着手机,等四条胳膊都累了,大巴车正好到达目的地。 大家去年在这里度过了五天军训时光,再回来看看倍感亲切,挑选宿舍的速度也更快。于燃又一次被推举为宿舍长,催促其他几人放行李下楼集合。 方昭弯腰铺床单被褥,跟他们说:“这基地的枕头被子该不会还是去年那批吧?都多少人睡过了。” “不知道,还好我妈给我从家里带了。”于燃简单提起自己的毛巾被一角,“就是有点薄,得叠着盖。” 赵无力收拾完躺下歇着,随口调侃道:“于燃,你跟楚眠可别再跟去年一样,去小树林偷情了啊,被抓住影响不好。” 他漫不经心,但话里提到的两个人听完皆是一愣。 方昭手上的动作也顿住了,他故意剧烈地咳嗽,用声音缓解空气安静的尴尬。 关于“于燃是弯的”这件事,方昭从始至终都没跟任何人提起,算是帮于燃保守秘密。班里同学时不时拿这俩人起哄开玩笑,方昭以前没在意,但现在会不停地替于燃担心。 尽管当事人并没有承认,方昭还是肯定于燃对楚眠的态度超越了友情。在他看来,于燃目前是一段注定悲剧的暗恋,因为楚眠这人的生活重心明显在学习上面,平常也不见对于燃待遇特殊,分明就是普通朋友的体贴。 除非楚眠私下对于燃关怀备至,不让他们知道。 教官吹哨召大家集合去开动员大会,台上领导还没念完发言稿,雨珠就接连掉下来,同学们原地解散。 从湿冷的室外进入屋内后,于燃的脑袋就开始疼痛,他双手按揉着太阳穴,道:“我跟你们说,我现在就跟被唐僧念了紧箍咒的感觉一样。” 旁人当他闲得没事胡言乱语,只有楚眠真正注意他身体,问:“是不是刚才受风了?” “不知道,今天早晨也有点头疼。” 楚眠走近一看,于燃躺着充水枕头,这东西贴在皮肤上十分冰凉。估计于燃这几天为了牙龈消肿吃了不少冰淇淋,加上最近降温,头疼是必然的。 “你先忍会儿,我去找教官要点止痛药。” 外面的雨下午停了,众人出去集合,在教官的带领下往农田参观。于燃吃完止痛药稍微缓和了点,跟在队伍后走,转头刚想跟楚眠说话,发现对方站原地不动,垂头昏昏欲睡。 楚眠全然不知于燃扶着自己,无意识地进入睡眠状态。等他再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长椅上。而于燃正坐在旁边,搂着他肩膀。 “解散了?”楚眠问。 “他们在食堂呢应该,你饿吗?要是不想去,咱俩回宿舍吃面包吧。” 楚眠点头答应,他忽然觉得眼前的场景有几分眼熟。附近落叶堆满地面,前方是一片漂满水草的人工湖。 他很快想起来了,去年的某个夜晚,自己正是在这里跟于燃约定毕业后一起去北京达成梦想。有些细节时隔一年还记忆犹新,比如于燃当时神采奕奕的侧脸,和两人拳头相碰的温度。 或许那是他们第一次对彼此坦诚,记忆亲切得仿佛还在昨天。 “走吧。”于燃率先从长椅起身。 这回学农于燃学乖不少,不张罗着吃火锅了,行李箱只有饱腹零食和假期作业。他跟楚眠这次选的床位仍是两张相邻的上铺,晚上睡觉时,脑袋会离得很近。 熄灯后,趁别人还在聊天,楚眠小声问他:“头还疼吗?” “好多了。” 楚眠放心地闭上眼,过了不久,他听见于燃喃喃自语抱怨了一声“好冷”。 “盖这里的棉被吧,挺厚的。” “不要,我妈说很脏。”于燃嘟囔着,“唉,明明在家盖毛巾被一点都不冷啊……噢,因为在家可以跟我弟一起睡,抱着他暖和。” 楚眠睁开眼,仰头说:“你别枕你的枕头了,不然明天又要头疼。” “嗯。”于燃答应着,浑身缩成一团。 半晌后,他又忍不住再次叹息:“好冷。” 宿舍里其他人都已经睡了,沉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楚眠欲言又止好几次,最终还是鼓起勇气问:“你要过来吗?” 他故意说得很含糊,没指望于燃能听清内容。 结果于燃不假思索地起身,“好啊。” 于燃小心翼翼地从床铺迈向梯子,尽量不发出任何动静,然后悄悄踩着它爬上楚眠的床。 床铺的宽度勉强容纳下他们两个身材颀长的男生,楚眠早就面向墙壁,背对着于燃,默不作声地把身上的棉被分了大半过去。 他闭上眼准备睡了,却不料于燃钻进被子后,自然地伸出胳膊搂住了他的腰。 楚眠浑身发麻,条件反射地打颤。这轻微抖动吓到了于燃,连忙抬头问他:“怎么抽搐了?” 楚眠轻轻“嘘”了一声,示意他其他人都在睡觉。 于燃脸贴在他背脊,这下温暖很多,身体也不用紧绷着了。 被他这样抱着,楚眠根本毫无困意,就算想睡病发作都行不通,黑暗里睁眼发呆。 以前也不是没跟于燃同床共枕过,只是那次在酒店时,他对于燃的喜欢还没蔓延到“情不自禁”的程度。就算亲密地挨在一起聊天睡觉,也是以朋友的身份。 如今要是再把他们俩定义为“普通朋友”的感情,楚眠自己就率先不愿承认。 而令他最不满意的是,于燃总是在他们的关系里占主导地位,不仅能随心所欲搅得别人心神不宁,到头来却还是一副对任何事都全然不知的模样,愚钝至极,又让人气得咬牙切齿。 犹豫过后,楚眠轻轻挪动身体,翻身面对于燃,选择接受当下出格的暧昧氛围。 彼此的呼吸在空气里交缠,于燃也睁着眼,借窗外微弱的光亮,抬手帮楚眠睡衣领口的扣子系好了,还小声说:“别冻着哈。” 楚眠立即闭上眼睛,让对方以为自己睡着了。 于燃语气极其轻缓地唤他两声,见没有应答,就嘀咕了句“恶魔召唤术,封印解除”,然后心满意足地钻进楚眠怀里,偷偷嗅着他怀里的沐浴露香气。 两人身体在狭窄的床铺上紧紧依偎,楚眠借调整睡姿的动作,抬手搭在于燃身上。 他假装睡意太重模糊了意识,顺利地把少年拥进怀里——像是抱着一大颗“失眠药”。 作者有话要说:月底了,求波营养液灌溉咩咩让他硕果累累 64、“啊?” 清晨,基地悠长的号角声响过,宿舍里的人陆陆续续醒来,互相催促起床。 方昭双眼半睁,坐在床上叫了于燃半天,都不见对方起身。 楚眠身体紧挨着墙,警惕地扫视一圈,大家果然还没发现他床上多了个人。他悄悄推于燃肩膀,俯身压低音量喊人起床。 于燃点头,闭着眼睛爬起来。楚眠本想趁别人不注意赶他下床,却不料下一秒,于燃高举双臂伸懒腰,顺便发出了一道惬意又突兀的呻`吟,迅速吸引宿舍其他人目光。 “我去!”赵无力抬头一下子惊醒了,“宿舍还没开灯呢,怎么这么亮啊!” 众人诧异或惊疑的声音接连不断,很快转化为调侃。其中最意外的当属方昭,他原以为楚眠对待于燃会把握好分寸,没想到那衣冠楚楚的外表下照样有一颗躁动不安的心,床上的于燃就是最好的证据。 合着这俩人比他想象中基情更深……方昭瞬间感受到了单身人士的孤独。 于燃头发凌乱,坐床上半天才睁开了困倦的睡眼,这刚醒就能见到楚眠,他马上心花怒放地绽放笑容。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楚眠不好意思对于燃太亲切,只得别开脸闷闷地催他下床。于燃很听话,动作麻利地下去换衣服,跟着其他人先去洗脸刷牙了。 楚眠长舒一口气,低头把床单铺平。于燃睡觉挺老实,反倒是自己会无意识地挪动身体,刚才睁眼发现于燃都快被他挤下床了,幸好有木板遮挡。 两人相拥入眠的温度还残存在被子里,楚眠迟疑了几秒,没有把它叠起来。 学农任务非常轻松,大家按时吃完早饭,再休息半小时,就可以排队去博物馆参观。屏幕上放映着科普毒品危害的纪录片,很多人都蹲在地上开小差。 于燃胳膊被人碰了碰,转头看见一个锅盖头女生,问他:“你有火吗?” “名字里有。” “我要打火机!” “没有。”于燃说,“吸烟有害健康,陆子垚。” 女生换了个蹲姿,垂头叹气:“这实验班怎么回事儿,一个抽烟的都没有,我都憋了一天了,再借不着火就得去找教官要了。” 于燃认真地为她想出个主意:“你钻木取火试试?” 高二开学后,班里迎来了一些新面孔,这些从普通班努力考进来的同学大部分都是安静内敛的类型,心无旁骛爱读书。唯一一个能跟于燃性格合得来的人就是陆子垚。 虽然刚开始,于燃完全把她当成了男生。陆子垚从五官到发型都非常中性,只是个子稍微矮了点,连声音都比一般女生粗重。于燃之前连着两天跟她称兄道弟,结果到了周三的体育课才发现真相,震惊得中午没吃饭。 “你知道咱们一会儿要干嘛吗?钻木头。”陆子垚为了省力气,索性坐到地上,“我跟别的班打听过了,这个场馆是基地最北,咱们得徒步走到最南的楼,累死了。” 她坐下提起裤腿,露出一截干净纤细的小腿。于燃正好看见了她脚踝上的伤疤,是一个暗红色的“t”字母。 “你这怎么弄的?”于燃关切地问,“疼不疼啊,被谁砍了?” 陆子垚轻描淡写地告诉他:“我自己用美工刀剌的,结痂了就揭开,然后上药,弄了大半年才留下疤。” 于燃听了肩膀都惊愕地缩起来,倒吸一口凉气,“为什么?你可真下得去手。” “为了纪念我前女友,她名字里有个‘t’字,而且这也能代表我自己,因为我就是t。”陆子垚伸出手指抚摸脚踝上的伤疤,字母微微凹下去,表面光滑,总吸引她去摩挲片刻。 于燃不知该佩服她自残的勇气,还是该质疑这种行为的意义。他没来得及问“t”究竟是什么意思,前方教官下达指令,即将前往另一个目的地。 于燃站起来跟上队伍,出场馆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两枚白色正方形的东西塞给楚眠,说:“给你的。” “什么东西?”楚眠接过来捏了捏,有些软。反过来认真观察了一下,发现是未拆封的卫生巾。 他顿时两眼一黑,马上还给于燃,快步向前走。 于燃追过去,“你拿着用啊。” 楚眠脸色复杂,严肃地说:“我用不着。” “我听说一会儿要走好远,你把这个垫进鞋里,走路不累。”于燃神秘地说,“这是她们女生告诉我的方法,特别管用,我昨天特意找夜希要了两片。” 楚眠难以领受这份好心,只能仓促把那两片卫生巾收进口袋,点头敷衍于燃。 不过就算他动作再快,不远处的方昭还是清晰地辨认出了他手里的东西。 在方昭的认知里,卫生巾的作用是止血,再结合楚眠那副慌张躲闪的样子,他怀疑于燃昨天半夜趁大家睡着时,干了件大事。 干得悄无声息也就罢了,竟然还把楚眠弄出血……方昭被自己的合理猜测震慑到了,不禁对于燃刮目相看。 路程没有想象中遥远,队伍只走了不到一个小时。于燃以为陆子垚所说的“锯木头”是类似劈柴的苦力活儿,进屋才知道,原来只是用工具切割木片,再按照图纸把它们拼装成摆件。 教官要求三人一组,男女一比二的比例搭配,于燃跃跃欲试,摸到机器后就直接戴手套干活儿。而陆子垚抢先一步把木板夺走了,用铅笔画上切割轮廓。 “欸,还我。”于燃踢踢她,“教官说男生负责锯开,你们女生负责粘贴涂色。” 陆子垚觉得切木头更好玩,不肯让步,开玩笑道:“干嘛,要不咱俩打一架?” “行啊,”于燃撸起袖子,“我跟你一决雌雄!” “决不了,我性别是‘t’。” 又听到这个字母,于燃好奇地问:“这到底什么意思?” “女的像男的,我这样的,明白吗?”陆子垚言简意赅地解释。 “噢。”于燃恍然大悟,“对了,你腿上那疤还能好吗?” “好不了,干嘛要好?我费了好大劲儿才一点一点刻出来的。” 于燃为她本来完好的皮肤感到惋惜,陆子垚却说:“我不后悔,这个疤能时时刻刻提醒我跟前女友的过去,我跟她的事我都不想忘掉。” 崔荷在旁边听了直翻白眼,嗤笑道:“你个死非主流。分手就分手了呗,对前任痴心一片干嘛?” 陆子垚双眼暗淡无光,心有不甘道:“我俩是被迫分手,她家长说早恋可以,但不让她跟女的在一起。” “为什么不让?” “就是不让,不许她搞同性恋。”陆子垚说,“介意这个,嫌她丢人。” “同性恋”三个字重重地落在于燃脑海,这是他除了“基佬”“弯的”以外,第一次在身边人的嘴里听到它正式的名字。微弱的归属感一点一点在他心里膨胀,他又问陆子垚:“那偷偷喜欢一个人算‘同性恋’吗?” “当然算啊,又不是非得在一起。”陆子垚漫不经心道,“不过这种一般都不敢让对方知道,八成悲剧,没准还会被人家讨厌。” 一听这话,于燃手上的动作慢了许多。崔荷察觉出他情绪变化,凑过去小声问:“你喜欢楚眠吗?” 于燃手里的木片“咔”一声裂开,慌乱无所遁形。他不可置信地望着崔荷那双锐利的眼睛,反问:“你、你怎么知道?” 短短几秒钟,他冷汗都冒出来了。 崔荷煞有介事:“噢,我会读心术。” 于燃愣了愣,“……真的?” 他迅速双臂交叉挡在胸前,呵斥道:“不许读我了!” “傻逼,逗你玩呢。”崔荷手肘碰碰他,“你是喜欢楚眠吧?” 于燃嘴唇颤动,但由于不会撒谎,他还是无奈承认了:“嗯……你别告诉他。” “我不告诉,这种事当然得你自己说。”崔荷抓住于燃衣袖晃两下,“择日不如撞日,你看今天阳光多好,适合你向楚眠告白。” 于燃义正辞严拒绝了她的提议:“不行,这会让楚眠为难的。他拿我当最好的朋友,拿我当兄弟,肯定是觉得我会真心待他。结果我其实对他图谋不轨,那他得多伤心啊……” 崔荷咂咂嘴,“行啊于燃,原来你这脑子还能考虑这么多呢?” “关系到楚眠,我当然要多想想。” 于燃说着,情不自禁抬头向楚眠望去,看见他在远处认真进行教官分配的任务。 楚眠严格按照图纸的尺寸比例切割木块,误差精确到毫米。完成自己的工作后,他还帮夜希涂色,顺便还给对方那两片卫生巾。 他手臂撑在桌面,随口问夜希:“于燃私下提过我吗?” 班里除了自己,还有夜希私下单独联系于燃最多,两人话题总是围绕着动漫展开,不知是否还聊过其他。 夜希不假思索道:“提过呀。” 但是当楚眠再追问具体内容时,夜希却犹豫该不该告诉他,因为于燃一提到楚眠就神采飞扬,夸得天花乱坠。据她所知,于燃和楚眠依然是朋友关系,若她现在将具体内容全盘托出,岂不是抢先替于燃表明心意? 于是她只说:“就平常的小事而已,于燃随便跟我说的。” 说完又觉得有点敷衍,她补充一句:“反正于燃经常提起你啦。” 楚眠嘴角浮现出浅浅笑意,点头没再多问。 于燃在远处捕捉到了他稍纵即逝的笑容,随后像是确认了某种信息似的,低声自言自语。 崔荷听不清他在嘀咕什么,让他大点声。于是于燃转头告诉她:“原来我也是同性恋啊。” “你才发现吗?”崔荷无奈地弹了一下他额头,怪他这身份觉醒太慢。 全班顺利完成小组任务后,也到了午饭时间,大家没有排队,直接离开大楼,或去食堂或回寝室。 正午太阳高悬,让人久违地感到炎热。虽是到了秋季,但基地里许多树木仍绿叶浓密,在灿烂的阳光映衬下反射着明亮斑点。 原路返回路程太远,于燃犯了懒,就拉着楚眠寻找到一个骑电动三轮车的伯伯,央求着人家捎他俩一程。 大伯同意后,俩人坐在三轮车后方。于燃手掌上沾着红色颜料,不怀好意地笑了一下,假装往楚眠裤子上抹。 楚眠没有躲,而是扶住于燃手臂,叮嘱他:“别乱动,小心摔下去。” 于燃手指分开,端详着掌心,埋怨道:“都怪陆子垚非抢我活儿干,不然我也不会蹭得满手是漆。” “你不还是大方让给她了。” “因为是朋友嘛。”于燃费力地用湿巾擦拭掌心,“对了,你知道陆子垚是同性恋吗?” 楚眠刚才一直望着车子驶过的路,听于燃嘴里冷不丁蹦出个生疏的词汇,他才收回视线,轻声道:“知道,她这不是很明显。” 于燃手里的湿巾攥成一团,“你介意吗?” “跟我没关系的事,谈不上介意不介意吧。”楚眠说,“不过从同学的角度来说,希望她开心就好。” 楚眠没把这个问题当回事儿,反正他跟陆子垚不熟悉。低头看见鞋带松松散散,他便弯腰解开,重新系好。 还差半个蝴蝶扣时,楚眠听见于燃平静地问:“你介意我是同性恋吗?”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他措手不及。 三轮车连续颠簸几下,震得楚眠思维混乱,手里的鞋带被指尖力量拉扯,彻底散开了。 他依然弯腰而坐,只有脸慢慢转向于燃的位置。 然后他强装镇定说:“得看你恋谁了。” 于燃原以为答案只有“是否”,没想到楚眠还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便继续问:“要是恋你呢?” 这种话题毫无征兆,甚至连气氛都没提前渲染好,楚眠当然也没做好心理准备。 但既然于燃敢这么问了,他就算再猝不及防,也得遵从本心给出答案。 “那就不介意。” 迎面吹来了风,助三轮车行驶速度更快,车子刹住后,后排的两个少年因惯性而同时摇晃身体。 楚眠坐在车上忘记动弹,静默着等待于燃接下来的话。 “快,咱们肯定是最早到食堂的!”于燃翻身蹦下三轮,“咱们赶紧吃,吃完就不用刷盘子了!” 楚眠诧异地抬头,发现于燃此时果真一脸急着吃饭的模样,他不由得张开口:“啊?” “走呀。”于燃伸手扶他。 楚眠不明所以地跟着于燃下车,终于忍不住问:“然后呢?” 于燃快步朝食堂走,琢磨道:“然后回宿舍吃摇摇冻吧,我带了两盒,巧克力的你爱吃吗?” “……啊?” 楚眠走出几步不小心踩到鞋带,险些摔倒。他大脑趋近空白,过了几分钟,才逐渐恢复处理信息的能力。 他觉得哪里很不对劲儿,可却又描述不出具体差错,只能反复回忆自己刚才和于燃的对话—— 你介意我是同性恋吗? 得看你恋谁了。 要是恋你呢? 那就不介意。 …… 啊? 楚眠懵怔地停在原地。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于燃的话几乎和表白无异,而自己也在愣然状态下完美作出了回应。 再进一步讲,他们在刚才的那个瞬间已经称得上是“心意相通”。 可接下来呢? 于燃既没有明确表示交往的念头,也没有期待他主动示好,甚至干脆转移话题,兴致勃勃地去吃饭了。似乎那句“你介意我是同性恋吗”仅仅是字面意义上的问题一样。 所以当他回答完“不介意”后,这道题就结束了。 “啊?” 太阳晒得楚眠头脑发热,他还没来得及喜悦,整个人就陷入深深的迷茫之中。 65、蜜桃Pocky 一颗光滑的雨花石在楚眠手心里打转儿,他心神恍惚地托着侧脸,眼睁睁看于燃吃下两大碗饭。 食堂里的人渐渐多了,于燃想去给楚眠盛碗番茄汤,抬眼却发现他面前的饭菜纹丝不动,问:“你怎么不吃啊?不饿吗?” 楚眠眉头微蹙,声音有一丝倦意:“我没胃口。” 他力气放松,让手掌的雨花石滑落到桌面。 这块石头是于燃刚才从地上捡的,外表圆润,触感冰凉,洗干净后非要送给他,说这种石头很稀罕。楚眠摆正了一看,只不过是桃心形状的而已。 眼见于燃差不多吃饱喝足了,楚眠又一次试探性地问他:“你没别的事了吗?” 于燃拿纸巾擦嘴,想了想,说:“哦对,我得去小卖部蹭网。你要吃什么,我给你捎点?” 楚眠保持着托腮的姿势,忽然沉重地深呼吸,眼神有些愠怒。 他没有发作,目光从于燃脸上移开,说:“你去吧,我先一个人待会儿。” 于燃二话不说起身,留给楚眠一个潇洒的背影。由于他现在的状态十分从容,楚眠思来想去,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理解错误了。 光独自琢磨也验证不出答案,楚眠本想联系崔荷,但又觉得她还不够了解于燃,她要是知道了这件事肯定更感到匪夷所思。 踌躇过后,楚眠给夜希打了个电话,喊她过来聊聊。 夜希很爽快,不到五分钟,就出现在楚眠面前。他们远离班里同学,找到个安静的台阶并肩坐下。 楚眠平常很少和夜希单独待在一起,两人私下的交流几乎都在qq群里进行,可以说是因为于燃的关系,他们才有所交集。 不过楚眠倒觉得,夜希是所有朋友里最适合倾诉秘密的人,她性格内敛而敏感,共情能力很高,不像是崔荷那样总置身事外。 楚眠张开嘴,犹豫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有件事我没告诉过别人,就是,就是我对于燃的感情比较越界,不仅是朋友那种,你明白吗?” 他低头沉默,准备好接受夜希的惊诧反应。但是等几秒,对方仅仅是淡定地“噢”了一声。 “就是喜欢他呀。”夜希替他说出来。 楚眠一怔,“你不觉得意外吗?” 夜希面无表情地思考几秒,忽然露出惊讶的神情。 “算了。”楚眠脸颊发热,无视掉她拙劣的演技,“原来你知道啊。” “嗯……一般这方面的事,我们女生观察力都比较强,尤其你跟于燃还很明显。”夜希思量措辞,“主要是因为你们很明显。” 她强调的重点让楚眠感到无所适从,只悻悻点一下头,沉声说出自己想找她聊的事:“于燃刚才好像……跟我表白了。” 他说完,率先迟疑,补充道:“又好像没有。” 夜希把“恭喜”二字憋回去,细问他经过。楚眠一五一十地告诉她,讲完,他忍不住多疑惑了一句:“然后呢?” 他越想越迷茫:“现在这样……算什么?” 夜希沉思,耐心地帮他分析:“从咱们正常人的角度来看,那种对话确实是‘表白’没错,说不定下一秒就该接吻了。” 楚眠没吭声,只睨了她一眼。 “但是从于燃的角度来看吧……”夜希皱眉,揣摩于燃的思想让她感到困难,“他可能觉得,自己现在可以心安理得地喜欢你了?所以就没有再多问别的吧。” 楚眠手里那块雨花石都快被捂热了,他得出结论:“也就是说,于燃没发现我是愿意被他喜欢的吗?” “嗯。他没准以为自己在单恋你……不,他有可能以为自己还在暗恋你。”夜希说着又摇摇头,“不对,他甚至很有可能觉得自己那个提问方式非常巧妙,你一点都没怀疑。” 听她说完,楚眠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沉重地吐出来。 气氛开始僵冷,夜希安静片刻,转头发现楚眠正扶着额头愣神,眼眶微微红了一圈。 不知道他现在究竟是生气还是难过,夜希赶紧安慰道:“哎,于燃嘛,很正常啦。他听别人说话总听字面意思,跟他拐弯抹角肯定行不通的,他现在有多弯,心思就有多直。” 楚眠用力咬了下牙齿,没说话。 夜希又道:“所以啊,你得明明确确告诉他。” 楚眠随口问:“我告诉他什么?” “于燃只听得懂‘我喜欢你’这种表达,最好再加上一句‘我想跟你在一起’之类的。”夜希诚恳地说。 楚眠攥紧那块雨花石,慢慢垂下头,把脸埋进膝盖,双臂护住脑袋。 “欸?你别哭啊。”夜希很担忧。 楚眠忽然抬起脸,反驳她:“没哭。” 然后脑袋又埋下去了。 主动跟于燃表明心意,还必须得用最直白的方式……这对楚眠来说无比艰难。他天生不擅长对人表露情感,宁可用含蓄的态度一点一点暗示对方,也不愿抛开羞耻心速战速决。尤其面对的还是于燃这个麻瓜,谁都预料不到这人下一秒是什么反应。 说不定还会用奇怪的理由拒绝他。 楚眠缓缓抬头,闷闷不乐地说:“他不懂就不懂吧,反正我也没准备好。” 他松开手,赌气似的把那枚石子丢在地上。 夜希弯腰将雨花石捡回来,塞到楚眠手里,鼓励道:“等什么时候准备好了,就上吧!” 楚眠攥住石头,没理她,缓缓起身扬长而去。 中午阳光和煦,温暖宜人。食堂附近的小卖部挤满了军训学农的学生,崔荷费力地挪到冰柜前,挑选想吃的雪糕。 于燃掰开了一根冰棒,分她半个。他们现在无事可做,又不想回信号差的宿舍楼,就蹲在外面晒太阳,顺便听陆子垚讲述她的感情经历,什么半夜三点离家出走、分手后看前女友坐男生大腿上、一包烟的烟嘴全写满了她的名字……不管怎么听,崔荷都觉得同性恋搞对象的方式特非主流。 “你别叫‘陆子垚’了,你改名叫‘路子野’吧。”崔荷咬着冰棒嗤笑,还转头叮嘱于燃:“你以后可别学这种割腕刻字之类的,贴贴你那纹身贴就得了。” 于燃摇头,说:“那玩意以后不用贴了。” “怎么了?” “楚眠不介意我喜欢他。”于燃说着,用力吸光了棒冰碎渣。 崔荷不懂纹身贴和楚眠之间有何关系,也没兴趣追问,因为她更好奇另一件事:“你怎么知道楚眠不介意,难道你问他了啊?” 她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于燃还真点头了,得意洋洋地告诉她经过。 棒冰融化成水珠,顺着崔荷嘴角缓缓滑下,她愕然地抹了一把,问:“那、那你之后干嘛了呢?” “吃饭去了啊。” 崔荷愣住,“你不该高兴吗?” “对呀。”于燃兴奋地拍了下大腿,“我高兴得多吃两碗饭!” 说着他还挺起胸膛,给崔荷展示自己微微隆起的胃部。 崔荷怒不可遏地朝他脑袋抽了一掌,“你是猪吗!” 她抓起于燃衣领,声色俱厉道:“楚眠的意思,是允许你追他,懂?” “懂啊。”于燃差点被她一掌打懵。 “那你怎么不赶紧追?” 于燃“啧”了一声,语重心长道:“只要能喜欢楚眠,我就很开心了,‘见好就收’是做人的基本良知。楚眠这么善良,换作是你,你忍心得寸进尺吗?哎……崔荷,我告诉你,咱们当男人的,要懂得感恩。” 崔荷很想抬手给他一巴掌,但看在楚眠的面子上还是忍耐下来了。她扶住于燃肩膀,认真地说:“你知道感恩最好的方式是什么吗?” “当牛做马?” “是‘以身相许’!”崔荷恨铁不成钢地推开他,“傻逼!滚!” 她突如其来的火气令于燃莫名其妙。 楚眠回宿舍连药都不吃,直接躺床上睡觉。中间断断续续醒了几次,听见教官吹哨喊大家集合,他懒得出门,索性继续睡。 跟于燃认识久了,楚眠发现身患睡病反而是件幸运的事,可以为了逃避而随时进入梦乡。 傍晚的时候,赵无力进来喊他起床,一会儿教官要组织大家看电影。叫了几次,楚眠都不应答,方昭只好过去拉回赵无力,小声说:“别催了,让楚眠休息吧,他可能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 方昭觉得那种事难以启齿,隐晦道:“就今天走路不方便。” 赵无力没听懂,还一个劲儿地关心具体情况。两人正小声嘀咕,于燃直接闯进来,抬头招呼楚眠:“走了,看电影去!楚眠你醒着吗?” 楚眠始终面向墙壁,听于燃又喊了几声,他总算睁开眼丢下一句:“不去。” “为什么,你哪里不舒服?”于燃关切地踩梯子爬上来,脑袋探向楚眠的床铺,“你下午还没吃东西吧,要不要喝点粥?我去食堂给你打一碗。” 楚眠轻轻叹气,不想错过和于燃相处的机会,最终还是无奈地起床,跟他们一起排队去放映厅。 于燃怕楚眠肚子饿,特意揣了一大袋零食进场,趁教官不注意拿出来让楚眠挑选想吃的。楚眠摇头拒绝,双眼直视前方,没多跟于燃说话。 所有学生落座后,放映厅里灯全暗了,大屏幕上开始播放电影《机器侠》。楚眠对这部片子有印象,基本称得上是“烂得令人发指”,于是他直接闭眼小憩。 于燃在旁边嚼彩虹糖,一个接一个往嘴里塞,正当他想低头辨认手心里的糖果颜色时,左边肩膀忽然一沉。 他偏过头,发现楚眠枕在自己身上睡着了,平缓的呼吸拂过脖颈。于燃怕咀嚼的声音影响到楚眠,这下只能把糖果含软了咽下去。 楚眠其实清醒着,他只是想趁这个黑暗又吵闹的环境,静心思考引导于燃的最佳方式。 “恋爱”这种事对他们来说本该陌生而遥远,可在感情的激发下,它还是成为一道新鲜的难题横在他们眼前——不知该以何种话语开始,也没考虑过会以怎样的方式结束,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去解答它。 原本只靠暧昧就能把这份喜欢无限延长,无需推导过程就能接近答案;可偏偏答题人之一是于燃,那么所有正确的可能性,就会全部化为未知数。 楚眠靠在于燃肩上,沉声问:“你知道人和人之间有多少种关系吗?” 于燃没细听他的问题,“你醒了?那我吃东西了啊。” 说着就自顾自掏出一盒蜜桃味的百奇饼干棒。 楚眠双手没力气握拳头,他声音透出不悦:“你就不能认真地听我说一次话吗?” 于燃刚把一根pocky含在嘴里,下意识转脸看楚眠,结果不小心把饼干棒戳在了楚眠唇上。 楚眠正心烦意乱,鬼使神差地张口,咬掉了一小截。 随后他才反应过来,饼干另一端是在于燃嘴里的。 于燃静默几秒,忽然快速嚼掉嘴上的pocky,接着取出一根新的叼好,转脸去戳楚眠的嘴巴。 楚眠慢半拍地理解了他这举动的含义,配合地张嘴咬掉一口。饼干断裂的瞬间,他心脏也跟着沉下去。 于燃索性不看电影,一根接一根叼着pocky喂楚眠吃,还特意含着只有饼干的那端,留给楚眠酸甜可口的蜜桃涂层。 楚眠全然忘记自己之前想说的话,不停地接受于燃用嘴递来的饼干棒,每次咬下去的时候,他都有种两人嘴唇更近的错觉。 直到最后一根pocky被两人分食完毕,楚眠才意识到,只凭他们所拥有的暧昧,双唇是永远没资格触碰到一起的。连每次拥抱,都必须找个恰当理由来掩盖各自的底气不足。 明明当下气氛恰到好处,明明知道自己跟他心意相通……可当楚眠呼吸时,喉咙却泛起一阵压抑的酸痛。他想不起来刚才思考了哪些问题,心里只剩下莫名的委屈和遗憾,困惑着自己为什么不能主动要求于燃跟他在一起。 于是他总算明白过来,“恋爱”这个问题的答案,无所谓如何开始,也无所谓怎样结束。 ——而是此时此刻,那种迫切地想把对方据为己有的心情。 他枕在于燃肩头深呼吸,小声道:“我们出去吧。” 于燃偏头问:“电影不看了吗?” “你觉得好看?” “不。”于燃说,“你想走,那就走吧。” 放映厅的纪律并不严格,大门也无人看守,只是大家默认教官会巡视,所以都规规矩矩地坐在位置上观赏电影。 没人发现两个男生就这么大大方方地离开了。 夜幕四合,天还没有完全黑暗,世界一片幽蓝。 这种光线之下,于燃看不清楚眠眼神里的情绪,跟着他小心地走下层层台阶后,小跑两步挡在他面前,问:“要回宿舍睡觉吗?” “不急,时间还早。” 两人都站在原地没动,于燃又问:“今天我还能不能去你床上睡啊?” “可以。”楚眠从口袋里掏出那块冰凉光滑的石头,递过去,“你拿着。” 于燃伸手接好。 楚眠调整呼吸,望着于燃的脸,缓缓道:“人和人之间,有两种关系。” “嗯?” “一种是自然形成的,比如家人,朋友,恩人,仇人;还有一种是需要双方确认的,比如恋爱,雇佣,婚姻,师徒。”为了让于燃听清,楚眠语速很慢地说着,“于燃,我们之间是哪种?” 于燃不假思索:“朋友。” “对。”楚眠喉结滚动,“但我现在……不想跟你当朋友了。” 于燃呼吸一滞,睫毛颤抖地盯着楚眠,内心翻涌起前所未有的恐慌。 楚眠看出他在担忧,所以抬手按住他的肩膀,像是安抚。 “于燃,我知道你脑子不好,理解能力也很差劲,但我对你还是留有一丝希望的。”楚眠忍不住掐了一下他的肩膀,提醒他注意力集中,“我接下来说的话,你必须认真听,认真动脑子想是什么意思。” 于燃点头。 楚眠指尖的力气因紧张而逐渐流失,耳鬓红了大片,“如果你想让我们变成除了‘朋友’以外的关系,那我现在就可以满足你。” 他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继续问:“你要不要向我确认?” “确认……”于燃大脑飞速运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意思是,我们可以变成需要双方确认的关系?” 楚眠如释重负地松了半口气,原来于燃也并非像夜希所说的那样听不懂暗示,“嗯,你应该也有那么想过吧,只当朋友已经不够了……总之,我们的想法是一样的,所以现在互相认同新关系就可以。” 于燃惊讶地看着他,“想法一、一样的?” “废话。”楚眠别过脸,不再看对方,“你到底答不答应。” 光是这样委婉地释放感情,就足以让他羞耻。若是亲口问于燃“愿不愿意跟我谈恋爱”,那他恐怕要头昏脑热到爆炸了。 答不答应……于燃思维迟钝了。 他难以置信楚眠竟然跟自己同一个想法,甚至还主动向他确认关系。 于燃愣愣地看着手心的雨花石,一石激起千层浪,一浪更比一浪强,前浪死在沙滩上! 他身体像是触了电,随即恍然大悟:楚眠这、这是在向他…… 求婚! 于燃惊喜地双手捂住脸,差点把雨花石塞进嘴里。 楚眠迟迟等不到对方回应,几乎羞臊得快要产生挫败感,小声说:“不愿意就算了。” “愿意,我愿意!” 于燃迫不及待地上前搂住楚眠脖子,紧紧抱住他,欣喜若狂地喊道—— “老公!” 66、一百分! 沉沉暮色消融在微凉晚风中,少年们的身体亲密相拥,地面影子重叠为一团。 楚眠有点头晕目眩,额头汗涔涔的。他脖子被对方搂得太紧,于燃脸颊的温度全都贴在自己皮肤上,好像快要烧起来了。 受理智驱使,楚眠错愕地纠正道:“别、别乱叫。” 趁现在勇气没有消耗殆尽,他追问于燃:“你真的懂我是什么意思吗?” “懂啊!”于燃眼眶一热,差点喜极而泣,“原来出卖自己的灵魂,真的能愿望成真!我现在下地狱也不怕了!” 从觉醒了对楚眠爱意的那天起,于燃的信念就在正邪之间摇摆不定,连天罚都无法让他回心转意,说明内心邪念已深。他明白自己只有“堕落”一条路可选,所以每天晚上虔诚地默念心中愿望,以纯洁的灵魂为代价,期盼着魔鬼能来帮他解脱。 没想到……楚眠这么快就如他所愿,产生了同样的想法! “哎!可惜——”于燃松开手臂,退一步站好直视楚眠,“可惜我们现在才十六!这事儿还得等几年,他妈的!” 楚眠哑然,他看于燃那副痛心疾首跺脚的样子,明白过来他们俩对彼此关系的期待似乎有点差别……自己仅仅是想从朋友跨越到恋人,而于燃却像恨不得他们马上夫妻对拜送入洞房似的。 这实在超出楚眠预期,心口被突如其来的幸福感填满了。他脸烫得难受,忍不住小劲地推了于燃一把,说:“我可没想跟你结婚。” 接着他又仓促地补充:“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于燃忙不迭地点头,风吹得他头发凌乱,他赶紧拨顺,得给楚眠呈现出自己最好的形象。 楚眠转头望了一眼台阶上的放映厅,偶尔会有像他们一样的学生偷溜出来,暂时还没见到同班同学。眼下,楚眠还有个重要问题想跟于燃讨论:“你要告诉别人吗?” “什么?” “我们现在的关系。” 其实楚眠自己还没适应这个重大改变,若不是刚才在黑暗环境里被暧昧的氛围影响,他都不知道自己何时才会产生跟于燃在一起的冲动。感情的确无法控制进程,但既然已经迈出了这一步,那他确实该考虑接下来朝哪里走。 “这个吧……我、我得先回家告诉爸妈,嘿嘿!”于燃还没从惊喜中冷静下来,说话时眼睛往楚眠身上乱瞟,“哎呀,今天也太突然了,我还没攒钱呢。” “攒钱干什么?” “给你买钻戒。”于燃一说到这个就止不住笑,立即捂着脸蹲在地上,等乐够了才站起来。 被他跨过情侣关系直接当成了未婚夫,楚眠欲言又止好几次,最终还是心想:“算了。” 反正他们要是没有矛盾,感情顺利……未来真有可能结婚也说不定。 楚眠思忖片刻,忽然回过神儿来——自己未免考虑得太遥远了,于燃这个白痴连“男朋友”这层关系都还没意识到呢。 楚眠情绪逐渐镇定下来,说:“我觉得你不用这么早就告诉父母,毕竟现在是上学阶段,他们也许会反对你早恋吧。” “啊?”于燃睁大眼睛,惊讶地挠挠鼻梁,“我还能跟你早恋啊?” 楚眠一时语塞,随后恼火地反问他:“不然呢?” 于燃倒吸一口气,抬头望着天空,发自肺腑地得意大笑:“雷公你看见了吗!有能耐再劈我试试!” 楚眠不知道他在对着空气挑衅什么,怕这样大喊大叫太引人注目,赶紧捂住了他的嘴,“别闹了,小心教官发现。” “没事,我不怕他。”于燃双手轻轻捧起楚眠脸颊,目光灼灼地对他说话,“我现在谁都不怕,光看你一眼,勇气值就满了,哪怕国庆作业全都不写我也敢!” “作业还是要写。”楚眠边说边握住于燃的手,“但可以回去抄我的。” 看着两人掌心贴合在一起,楚眠的勇气也重新蓄满了,他沉声问:“于燃,我再问你一次,你好好回答。” “嗯!” “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就那、那个……”于燃激动得语无伦次,“情夫!” “你就非要有个‘夫’?”楚眠红着脸无奈失笑,“好吧。” 得到楚眠的认同后,于燃也难得产生了一点羞涩,牵着对方的手放进自己裤子口袋,说:“以后我放这里的糖你都随便拿,全是给你的。” 楚眠低头一看,于燃不止两侧口袋装满零食,裤子正中间也鼓囊囊的。 他移开视线,慌忙抽回手,点头答应。 集体看电影的活动结束了,学生们有条不紊地排队出来站好,等待教官下达指令。体委负责清点人数,但大家喊了半天也不见于燃人影,直到几分钟后,才发现他从远处跑上来。 “干嘛去了?”方昭问,“欸,楚眠人呢,该不会在里面睡着了?” “他去教师宿舍洗澡。”于燃笑了几声。他只要一想到自己跟楚眠发展了新关系,喜悦就收敛不住。然而这笑容在方昭看来十分引人遐想,仿佛是对洗澡的楚眠有所企图一样。 “于燃,我提醒你一句啊。”方昭把他拽到没人的地方小声说,“有些事吧,你得在楚眠醒着的时候干……可千万别趁虚而入,这样伤身。” “嗯?” “放心,没别的意思,就当给你打个预防针。” 方昭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五味杂陈。他一年前认识于燃和楚眠的时候,从未想过这俩人会是今天这样的关系,而自己一直把他们当兄弟,现在却不知该叫谁嫂子。 他叹气道:“这种事我不懂,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祝你长高点吧,争取早日超过楚眠。” “不用,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于燃笑着搂住他肩膀。 两人跟着人群回宿舍,拿好东西,一起去公共澡堂。于燃这次没跟别人打闹,动作麻利地冲洗完,就赶紧收拾物品离开,去楚眠回来的路上等他。 天已经黑了,星星零零散散地点缀着无边夜幕。 于燃站在小道边上玩手机,刚沾过热水的手指没多少力气,游戏频频失误。他气急败坏地关掉界面,抬头看见楚眠穿着睡衣和拖鞋过来了,顿时又喜上眉梢。 楚眠头发湿漉漉的,仅用毛巾吸收了些水分,然后就全撩上去等待自然晾干。借着路灯的光亮,于燃细细打量楚眠英气俊秀的眉眼,关切道:“我妈说洗完头发一定要吹干,不然会头疼。” 但在基地也找不到吹风机,于燃只好努力地用双手扇风,刚挥舞几下,就不小心拍到楚眠脑袋,他又手忙脚乱轻轻揉。 楚眠趁四下无人,揽住于燃的腰,将他拥进怀里。 或许是因为确认关系的过程差错太多,楚眠现在还会有强烈的不真实感,唯有拥抱能令他淡定下来,证明脑海里的记忆确实不久前发生过。 他低下头,侧脸挨着于燃耳畔,小声问:“你刚才有跟他们说什么吗?” “没有。”于燃闻见了扑面而来的香味。 “那你等几天再说。”楚眠心上划过几道热流,“让我先习惯一下。” 于燃下巴戳着楚眠肩窝,“习惯什么啊?” “我也不知道,可能就是这种感觉吧。”楚眠心口一阵悸动,不自觉收紧了手臂,“虽然早就猜得出你喜欢我,但、但真得到答案了,反而不太容易接受……” 无法看见彼此眼神的拥抱给了楚眠一些安全感,他总算可以对于燃说出内心想法,“刚才洗澡的时候我还在想这件事,越想脑子越空,好像要下大雨了一样。” 于燃听出楚眠语气有点慌张,便赶紧安慰他:“下大雨了也没关系,不管你脑子进多少水,我都最喜欢你!” 楚眠一口气哽在喉咙,忍不住掐了一把于燃的腰,“这话是该我对你说吧。” 他轻轻叹息,手掌温柔地覆盖在于燃后颈,下定决心说出那句直白的话语:“于燃,我也最喜欢你。”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直截了当地吐露心声,情感倾泻的那一刻,他忽然又有勒紧于燃脖子的冲动。幸好理智压制住了这种莫名的念头,他才继续说:“于燃,你太愚钝了。” 于燃没反驳,安静听他讲话。 “我每一次给你暗示,你都不能领会,真的让我很生气。”楚眠现在回想起来还是会产生愠意,“如果我对你的喜欢有一百分,你恐怕只能发现一分。” “什么?!”于燃身体僵住,惊愕地抬头,“有一百分?怎么这么多!” “别吵。”楚眠耳朵都快被他喊痛了,“你看,你就是这么蠢。” “一百分太多了!”于燃感觉自己热血沸腾,“你可以省省,给我一分也行,反正我能当它是一百!” “这省不了,”楚眠忍俊不禁,“现在给你二百。” “哎呀!你他妈太客气了,这会让我骄傲的!”于燃高兴得用脸蹭他脖子,“骄傲使人退步,以后不及格了怎么办……” “那你就努力。”楚眠轻轻笑出声,“我都会给你及格的。” 于燃觉得自己现在头重脚轻,宛如漂浮在空气中,“怎么努力啊,你给我个方向,以后天天给你买早餐行吗?一周五天不带重样的,咖啡再多加一包糖。” 楚眠松开手,意犹未尽地结束了这个拥抱,直视于燃双眼道:“不用,你给我老老实实记住我们的关系就行了,以后别人要是问起来,你别胡说八道。” “好。” 楚眠深呼吸,郑重其事地说:“听着,我不是你丈夫,不是你未婚夫,不是你情夫;我现在是——” “我的小公主。”于燃抢先说出口,咧嘴笑起来。 楚眠再次无奈地纠正:“是男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恶魔:“当了我的小公主,只吃jb不吃苦。” 67、卖萌日 两人全新的关系终于有了一个明确定义,在亲口承认身份的那一刻,楚眠心里涌起了强烈的归属感——他成功驯服了眼前的少年,他们现在是只属于彼此的“独一无二”。 “男朋友……男朋友……” 回去的路上,于燃不断地小声念叨着这三个字,每次都是充满不可置信的语调。他紧跟在楚眠身侧走,忽然轻轻吸了一下鼻子,喘气时微微颤抖。 楚眠转头,看见于燃眉头紧皱,嘴唇也撇着,眼眶湿润得像是快哭了。 “怎么了?”楚眠讶异地停下来,握住于燃肩膀。 “我现在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于燃骂了句脏话,清秀的脸上透露出慌张,“我好怕这是做梦啊!如果明天一醒发现都是假的,那我这个月都吃不下去饭了!” 楚眠伸手拍拍他背脊,安慰道:“是真的,不信你掐掐自己。” 于燃点头,手在空中晃悠几次不知道该掐哪里合适,最后指尖落在胸前的小小突起,使劲拧了一下,随即发出哀嚎:“我操啊,好疼。” 这举动让楚眠触目惊心,他握住于燃的手腕,牵着人回宿舍。 进了楼道,楚眠松开手,悄悄扫一眼于燃的脸。灯光明亮,楚眠清晰地看见于燃皮肤浮现出一层潮红,像是害羞了一样。楚眠唇角不自觉漾出浅笑,他赶紧带着于燃去水池洗脸,用凉水将两人的皮肤温度降下来,这样不容易露出破绽。 今天是十月十日,网络将这一天命名为“卖萌日”。于燃忽然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自己是如此幸运,能在最可爱的一天拥有一个最可爱的男朋友。他脑海里什么想法都没有了,只剩甜蜜的心情在夜晚中萌动。 宿舍里其他男生暂时没察觉出这两个人的异样,只不过大家都发现于燃状态特别愉悦,走路步子很重,每时每刻都在哼歌。楚眠尽可能保持泰然自若的神色,时不时捏两下于燃胳膊,提醒他注意情绪。 熄灯后,几个人继续侃侃而谈,于燃也大声跟他们聊天,同时悄悄起身,跨过梯子爬到了楚眠床上。又一次如愿以偿地跟对方同床共枕,于燃还是想叫一声“老公”,但知道楚眠不乐意,他就只好忍着。 于燃今晚开心过头,窃笑了很久,现在身子都软了。他小声对楚眠说:“我没力气了,你给我点儿吧。” “怎么给?” 于燃双臂从被窝里抬出来,“你拧拧。” 又来了。 楚眠对此习以为常,双手握住于燃小臂,叮嘱他:“你不许出声。” 在释放完合适的力道后,楚眠松开手,却听见于燃悄声道:“脖子也要。” 楚眠迟疑几秒,果断拒绝:“不行,会掐出事的。” 于燃悻悻地收回这个请求,安心躺在楚眠身边。没过多久,他感觉脖子上痒痒的,条件反射地仰起头,发现原来是楚眠的指尖在抚摸自己喉结。每当他呼吸,那块骨头就会在肌肤下微微起伏。 楚眠很轻地掐了两下,闷声说:“就这样吧。” 另外几床的室友聊得热火朝天,他们哈哈大笑的声音令楚眠神经敏感,自己这样跟于燃偷偷摸摸地躺在一起,仿佛真有一点不可告人的意思。 犹豫过后,楚眠干脆翻身背对着于燃睡觉,这样就不至于太紧张。 而于燃始终面对着他,胳膊大大方方地搂在他腰上,掰都掰不开。 学农任务非常轻松,同学们基本干不上活儿,白天跟着教官到处参观,晚上坐在外面拉歌,玩玩闹闹着几天就过去了。 楚眠这两天刻意避开崔荷和夜希,毕竟女生们的观察力总是比他想象中敏锐精准,他还没打算这么快就公布自己和于燃的关系。 返程的上午,楚眠照旧坐在大巴车前排,于燃把背包放好后,不假思索地靠他肩膀上。楚眠本想把人推开,但低头瞥见于燃根根分明的睫毛,意识到两人难得距离这么近,等回校后就不能这么明目张胆了。 于是,所有人上车后都会看到这两人亲密的一幕,然后无意识地多盯他们几秒。楚眠起初还有一丝尴尬,当被注视的次数多了,他索性两眼一闭假装睡着,这样别人就只会认为是于燃擅自靠着他休息,不会多加怀疑。 车子发动后偶尔颠簸,楚眠嘴唇蹭过于燃发丝,他问:“你忘了我那天跟你说什么了?” “嗯?”于燃双击手机屏幕暂停视频,专心听楚眠讲话。 “我说让你注意一点,先别让别人知道。” “我注意了啊,我谁都没告诉呢。” “可你行为一点都没掩饰。”楚眠声音很轻,将本来责备的语气化为温和,“开学记得收敛一下,我不想被那么多人盯着。” 于燃抬头,真诚发问:“怎么收敛,不能抱你吗?” “能,但我们得私下抱,在班里的时候就低调。” “好好好。”于燃爽快地答应他,起身时却被楚眠揽住肩膀,不能动弹。 楚眠说:“现在别动了,反正他们刚才也看见了……” 于燃笑着低头,继续枕在楚眠怀里看动漫视频。 大巴车停在学校门口,学生们拿好各自行李回家过周末。于燃带走了楚眠全部国庆作业,他心里默念这是自己男朋友的东西,于是抄写的过程特别有热情,连平时面目可憎的小滑块都看着娇俏可爱几分。 于烬觉得哥哥有点不对劲儿,对着作业本竟然笑容如春风拂面一般荡漾,怀疑他走火入魔。凑近一看,发现桌上还有楚眠的试卷,于烬这下了然——哥哥原来是在为爱痴狂。 不过他还不知道自己多了个大嫂,一如既往地劝于燃:“哥,你冷静点吧,男人就该有男人的样子。” “边儿去!”于燃冲他摆手。 于烬坐在床上,说:“哥,你不在家的这几天,爸回来了。” “我知道,一进门就看见沙发是放下来的。”于燃语气不咸不淡,“他今天加班去了?” “没,买菜去了。他这几天一直做家务,地板也是他擦的。”于烬顿了顿,继续说,“爸跟外面的阿姨分手了。” 于燃不以为意,“嗯。” 于烬面色犹豫,他把原本想说的话咽下,换了个问题:“哥,你还画画呢吧,真的不去找课外班吗?” “还不到时候呢,这才高二上学期。” “教你画画的师父好像也很久没联系你了。” “嗯,他去浙江了。”于燃笔速放慢些,“不过我自己也可以。” 于烬沉默片刻,又说:“爸被那个阿姨坑了七万多块。” 听到这里,于燃才收回注意力,诧异地看着他,问:“被骗了?” “不是,就合伙买玉镯子碧玺什么的,但买完发现不值那个价,顶多几千块。”于烬叹气,“爸觉得那女的不靠谱,就甩了她,回家了。” 七万块对中学生来说无疑是一笔巨款,于燃心里凉半截,眉头紧皱,“那妈要气死了。” “嗯,前两天他们已经吵过了。”于烬声音越来越小,“你要是早点跟他们说学画画就好了,那样钱还能给你留着,不至于浪费。” 于燃没说话,心不在焉地坐在桌前,慢慢写题。 过了一会儿,于烬凑到他旁边,把一个沉甸甸的小猪存钱罐放他腿上,说:“没事,哥,我从三年级就开始存钱了,这些都给你。” “你干嘛?”于燃失笑,“你这点还不够你自己买件过年外套吧。” “都是一元硬币呢!”于烬掂量着存钱罐,晃荡出清脆响声,“我觉得怎么也有几万了……” “你做梦啊,全塞满顶多五百个。”于燃大笑起来,伸手戳戳于烬额头,“行了你,你还不如给妈买点吃的。” “那你上大学怎么办呢?”于烬替他焦虑,“欸,要不这样吧,我们拿这些钱买彩票,总能中一笔。” 于燃夺过他的存钱罐,踩着床放回衣柜上,轻松说:“这些事你都别担心,相信哥。” “我怕你复读!”于烬认真地打量哥哥的脸,话语诚恳,“哥,我的梦想就是你能实现梦想,当画家,赚大钱,让我能不劳而获。” 于烬平时比于燃还关注艺考消息,他甚至在美术生论坛发过贴子询问过相关内容。思来想去,于烬觉得哥哥去接受专业训练比较稳妥,光自学肯定不够竞争力。 “哥,我知道你不敢找妈要钱,还是我替你说吧。” “这是我自己的事。”于燃抬手按住男孩脑袋,“梦想归梦想,我一个人走得慢没关系,但不能让妈陪我一起走,她本来就够累了。” 他轻轻笑着,揉于烬头发,“还有你,也别跟着我。” 于烬低下头,闷声答应。 今天的晚饭是父亲做的,清炖排骨和蚝油生菜。一家四口在饭桌上的气氛并不融洽,李桂蓉吃完饭,丢下碗筷一个人去看电视,桌上残局都是于晖收拾。 于晖在厨房刷碗,听见李桂蓉出门的声音,立马甩手离开厨房,地板落了一串水渍。他问两个儿子:“她干嘛去了?谁叫她?男的女的?” 于燃说:“邻居阿姨,喊妈去公园锻炼呢。” “噢。”于晖这才放心地折回去。 他已经很久没干活儿了,这几天为了让李桂蓉消火,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处处安排妥当。刷完碗,他疲惫地躺沙发上,抱怨道:“你们俩也不说帮我干点儿。” “我们还要写作业。”于烬说。 “写作业?我昨天明明看你跟女同学打电话!以为我不知道?”于晖直起腰坐好,不屑一顾地嗤笑,“行啊,这才多大就搞对象了……嘁,小毛孩子懂什么是爱情?” 于烬记恨父亲花钱大手大脚的毛病,这几天也不愿意搭理他,回屋把门紧紧关上了。 于燃正跟楚眠发短信,抬头瞥他一眼,“爸跟你说什么呢?” “他说我不懂爱情。”于烬坐下,“哥,你懂吗?” “不懂啊。” 说完,于燃又补充一句:“但我懂楚眠就够了。” 于烬理解不了这种情有独钟的态度,“那你总不可能只喜欢楚眠哥哥一人吧,以后肯定还能遇见更好的。” 于燃一口否定他:“遇不见,楚眠就是最好的。” “你不图他钱,也不图他脸,那你还喜欢他什么?” 于燃确实能说出楚眠很多优点,可若考虑自己喜欢他的原因,于燃第一反应却是跟楚眠初次见面的那天,“他好酷啊,打游戏的战绩必须百分百全胜,不然就删号。” “还有,他给我买过一桶星球杯。”于燃反复品味楚眠每个值得他喜欢的细节,“我上课玩手机,他就会帮我看着老师;我去语文办公室默写,他也跟着,在旁边提醒;我趁他睡觉的时候,用卫生纸给他缠成了木乃伊,但他醒了也没生气,还把纸卷回去了……” 于燃说着说着就失声,独自陷入回忆。半晌后,他转脸看见躺在自己身边的人是于烬,不禁有些失望。 和楚眠同床共枕的机会太少了,不过要是他们毕业后一起去北京,说不定可以同居……于燃因这个念头而心跳加速,更加坚定了自己考央美的目标。 长夜漫漫,秋风萧瑟。 一转眼又是新的一周,本学期将迎来物理和历史的会考,课程变得更紧凑了。楚眠每天都按时吃药,控制睡病发作的几率,保证有更多学习时间。他还经常以男朋友的立场严肃提醒于燃,上课不许多玩,认真听讲。 “听着呢啊。”于燃又把两人椅子并拢到一起,“再说了,我就算没听,你不是还能给我讲?” “你总浪费我时间,我本来能把今天作业全写完的。”楚眠整理作业本,“现在还剩这么多,你回去抄什么?” 于燃点头,悄悄挽住楚眠手臂,商量道:“我保证晚自习认真听,你放学抱我行不行?” 楚眠对此避而不答,放下笔,趴到桌上,“我要睡了,到晚自习再叫我。” 没了楚眠的陪伴,于燃上课又开始随心所欲,拿出涂鸦本画画。他还带着那本《小王子》,一边翻看,一边画出蟒蛇吞噬大象的场景,还画了玻璃罩里的玫瑰花,和麦田上的小狐狸。 故事里,飞行员给小王子画了一只装在盒子里的小绵羊,于燃也按照文字描述,为楚眠画了个箱子。箱子上有几个小孔,意味着里面有只活物。 等晚自习的铃声一响,于燃就迫不及待地喊楚眠起来。 “送你的。”于燃私下涂鸦本的那一页给他。 “什么东西?” “你猜。” 楚眠眯着眼睛看了看,又注意到于燃书箱里放了本《小王子》,顿时明白过来画上的盒子里有只绵羊。但他没有说出答案,而是装看不懂,道:“猜不出来,你告诉我吧。” “不行,这个是要你自己打开看的。” “我怎么打开,”楚眠抖擞着纸张,“我画画又没你好。” 两人虽然说话声音很小,但还是被前桌的崔荷听见了,她忍不住凑近夜希,一脸愤慨:“操他妈,这俩人今天一直在后面调情,当周围人不存在吗!” 夜希低头看书,慢半拍地转头,“嗯?” 崔荷一看,夜希耳朵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耳塞。 于燃绽放出笑容,问楚眠:“你怎么这个都看不出来,要不我告诉你?” 他身子上前的那一秒,楚眠差点以为他会亲上自己的侧脸。 “好。”楚眠不自觉攥紧笔。 于燃贴在楚眠耳边,轻轻说:“草泥马。” 68、偷亲 于燃说完话,楚眠又听见他几声不怀好意的窃笑,便伸手拧他大腿,“那你画出来给我看看。” “在盒子里了,你得想象。” “你跟我装傻充愣?” “没有啊。”于燃笑着回答。看见老师进班了,他赶紧正襟危坐,像是要认真学习。 楚眠以为他这只是装模作样,但晚自习都过去大半了,于燃还真规规矩矩听讲写题,没玩手机或者跟其他同学讲话。楚眠见他难得这么老实,只好如他所愿,放学后带他去了个没人的楼道角落,送上自己完整的怀抱。 两人的黑色校服都被对方蹭开了一点拉链,楚眠搂着于燃清瘦的身体,觉得自己像是在抱一只大型布偶,他的手臂和对方的腰能完美嵌合,合身程度堪比衣服。 “好了吗?”楚眠低头问,嘴唇有意识地贴上对方头发。 “急什么啊,我差不多有七十二个小时没碰你了。”于燃半张脸紧贴楚眠肩膀,“哎?‘七十二小时’这个数怎么这么熟悉……噢,毓婷广告,七十二小时紧急避孕。” 楚眠不满地咂了下舌头,于燃总是这样思维跳脱,轻而易举地冲淡他酝酿好的情绪。于是他主动放开胳膊,故意不肯再拥抱,于燃这才把心思收回来,重新投入这来之不易的亲近。 在这个对“两情相悦”似懂非懂的年纪,楚眠会把所有珍贵的喜欢藏在心底,每当他从于燃那里得到反馈,就像是把一大勺蜂蜜融进柠檬水,糖分黏黏糊糊地在胸口扩散。 又湿又甜。 容港十月份的夜空没那么快黑,他们离开校园,向着灯火最明亮的位置走去。于燃还是一如既往地送楚眠过马路,然后停在街边磨蹭着聊天,贪婪地把两人相处的时间多延长几秒。 即使楚眠最近用药物有效控制了病情,但他走在每天回家的路上,还是觉得有于燃陪伴更安心。 楚眠回到家中,发现姑姑还没准备晚饭,一心窝在房间里赶稿。他煮了两袋通心粉,端盘子进屋给楚珩吃。 走近一看,发现她右手握着画笔,左手攥两张纸巾擦眼泪。楚眠多盯了她几秒,她淡然一笑,说:“没事,工作上有点烦。” 作为一个网络知名画手,楚珩平常的主要任务就是画热点条漫,偏向心灵鸡汤的风格,也会推广商业产品,“前几天我画了组充电宝的广告,内容挺轻松有趣,转发量都过万了。结果今天有人放了一张起火的照片,说产品质量不行,连带着我一块骂上热搜。” 楚珩说着捏紧鼻梁,控制住泪水,“公司接的广告让我画我怎么能不画,东西都没寄到我这里过,出了问题我还得拿自己名誉赔罪,这个月也不能更新别的了,画什么都会被骂。” 她疲惫地叹气,晚饭也顾不上吃了,抹抹脸还是得拿笔继续画。 楚眠不了解她工作的具体流程,只关切地问:“你离开这家公司呢?” “那我现在用的名字会被留下,因为它一开始就是公司打造出来的品牌。”楚珩轻揉自己眉心,声音有气无力,“公司一直都在培养新人模仿我们这些画师的风格,万一我们提前解约跑了,就换人替代。” 她望着电脑屏幕上的简笔画线条,无可奈何地抱怨一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画自己喜欢的。” 楚眠轻轻拍了拍她肩膀。 “其实现在也还好,起码我能私下接一些游戏原画设计。”楚珩自我安慰道,“虽然我画哪个游戏,哪个就倒闭……你去年玩的那个什么‘迷武’不就是。” 她说完,自己率先笑起来,声音爽朗,眼泪也顺利憋回去了。 楚眠看她时常情绪阴晴不定,免不了担心:“你要不去看看心理医生?” “没事的,习惯了,工作就是会这样。”楚珩调整呼吸,低头勾勒线条,“咩咩,你加油,慢点长大,多读几年书也挺好的。” 楚眠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走近楚珩,轻轻扯了扯她衣袖,说:“我告诉你个开心的事。” “嗯?” 楚眠低着头,声音很小:“我跟一个男生在一起了。” 光听他的语气仿佛是犯了错一样,楚珩惊诧地抬头看他,试探问:“‘在一起’的意思是……谈恋爱了?” “也没有谈很多,我们还是要学习的。”楚眠立即解释,眼神微微躲闪。 楚珩望着他,忽然笑起来,问:“什么样的男生?” 楚眠认真思考道:“一个呆子。” 他又马上说:“对我很好。” 楚珩好奇地想多问几句,但楚眠却丢下一句“走了”就匆匆离开房间。她在寂静中发愣,片刻后反应过来——楚眠刚才是在炫耀。 就像小时候那样,考一百分了想听表扬,会把试卷丢地上让大人们看见;亲手种的盆栽开花了,就摆放在茶几上,突兀地彰显存在感;稍微长高一点,还故意走有障碍物的路,撞到脑袋引起别人注意。 他想听的无非就是大家夸一句“咩咩好厉害呀”,可惜那些事在成年人眼里都微不足道,甚至认为那是他的本分,不值得赞美。得到回应的次数不多,他也渐渐地不再跟大人们分享喜悦了。 不过现在有了男朋友,他又情不自禁地向楚珩强调重点:那个男生对他很好。 好到他愿意把“咩咩讨厌的一切”改成“喜欢的一切”,然后全部写上这个人的名字—— 【2013年10月】 …… …… 26.他睡衣上扣子总错位。 27.他给我画了一只羊驼,毛茸茸的,在盒子里。 28.他腰好细。 霜降过后,容港气温数值下跌,学校里越来越多人穿上薄外套。 这几天风很大,吹得人牙齿哆嗦,于燃仗着自己体委身份不用点名,逃掉了课间操,跟崔荷坐在楼道里打发时间。 崔荷从上个月开始,就跟着陆子垚在qq空间和微信里卖衣服和美瞳,她们人脉很广,运气好的话一周能赚到七八百。陆子垚攒钱是为了买“死飞”,而家境优渥的崔荷也要跟着赚,于燃不能理解了。 “我爸现在严格监控我零花钱,操。”崔荷告诉他,“演唱会的门票我都弄到了,还俩月时间,我得把机票路费还有买礼物的钱凑出来。” 于燃问:“给谁买礼物?” 崔荷向他展示手机壁纸上的明星,“当然是给我谈情哥哥,到时候我去机场蹲,东西交给应援会。” 于燃认识那个偶像男团,现在他不管去哪个文具店都能看见他们的海报贴纸水杯,班里也有好几个女生是狂热粉丝。他又问崔荷:“你光给他一个人买?那其他人看见不难过啊?” 崔荷冷哼一声:“队友都傻逼,尤其那个矮子,节目里写日记骂我哥是绿茶婊,我看他才是白莲花吧。” “哇,你好可怕,我记得你年初还喜欢他们所有人呢。”于燃难以置信地挪开身子,远离她,“女生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这有什么的,”崔荷说,“偶像就跟男朋友一样,不喜欢了得赶紧甩掉。” “一样吗?”于燃不太认同,他对楚眠没有身份上的崇拜感,而是处在同等级的位置上佩服这个人。并且除了“喜欢”,于燃对楚眠还存在着其他难以言喻的情愫,比如还想保护他、呵护他,想有最直接的身体接触。 有时候被楚眠稍微用力掐一下,于燃血液里就像激活了某个开关,那一瞬间对楚眠产生的占有欲并非拥抱就能满足。 于燃正走神儿,听见崔荷问:“哎,我这礼拜要去进一批新货,你来当模特行不行?” “行啊。”于燃不假思索地答应帮忙,“什么样的衣服?” “情侣装,另一个姑娘我找好了,是高一的学妹。” 于燃一听这个,立马改口拒绝:“不行不行,我没空。” “干嘛?你周日还能有什么事,你不补课呀也。” 于燃知道崔荷是不目的不罢休的性子,他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个无法动摇的理由:“我礼拜日……会死。” “……”崔荷愣了愣,“那你先死,咱下礼拜日见。” “不行,我那天头七。” “操!” “我不想跟别人撞衫。”于燃诚恳地说,“如果必须要穿一样的,那我只跟楚眠穿——” 话没说完,他想起楚眠之前提醒过自己好几次,先不要透露给别人他们开始谈恋爱的消息。于是他赶紧补充一句:“我的意思可不是我现在跟楚眠当情侣了噢!” 崔荷哑口无言地耷拉着双眼。 “对了,楚眠快过生日了,你想好送什么礼物了吗?”崔荷打开手机日历,“你可别像去年那样给他整生日惊喜了啊,我没见过比那次还烂的创意。” “没想好呢,等我问问方昭他们。” 这种事得瞒着楚眠悄悄进行,于燃给好几个人发短信,每当打下“chumian”这个拼音时,九宫格输入法自动弹出的第一位都是“唇膏”。 于燃盯着这个词,忽然灵光一闪,“我送唇膏吧,这不天气刚好变冷了,得注意一下。” “唇膏……” 崔荷琢磨几秒,笑容意味深长,戏谑道:“你这是暗示楚眠来亲你吧?” 于燃矢口否认:“我没有!” “那你亲过他没有?” 于燃强装镇定:“亲、亲过啊……” “吹牛逼吧你就!你肯定没亲过,楚眠不好意思,你又是个怂逼。” “操,我不怂。”于燃急忙解释,“我还没征求楚眠的同意,哪能占他便宜?” 课间操结束的铃声响过,崔荷拍拍裤子站起身,嗤笑道:“瞧你这点出息,逃课不怕记过,亲对象还怕被打?趁他睡着时,赶紧上啊,不然你以为楚眠会主动吗?他更怂好吧。嘁。” 她摇摇头,暗笑这两个情窦初开的人太愚笨。 于燃被她这么一激,心脏怦怦直跳,还真有点跃跃欲试了。他回教室,在楚眠身边晃晃悠悠地坐下,几次欲言又止。 楚眠的桌子被他碰得不稳,便说:“你坐好,别乱动。” “嗯。”于燃往椅子上靠,抬头看见崔荷和夜希俩人纷纷冲自己使眼色。就算他反应再迟钝,也该明白过来她们的暗示了。 于燃仔细一想,其实还挺期待,犹豫过后,他总算真诚地跟楚眠开口:“你睡着的时候,我能偷亲你吗?” 前座的两位少女不约而同地翻出了饱满的白眼。 这个请求令楚眠猝不及防,他思绪有点乱了,仍没停下写题的笔,假装没听见。 于燃又凑近问了一遍:“我能趁你睡着时非礼你吗?” 感觉他温热的呼吸掠过耳畔,楚眠快速撕下一张便利贴,写道:“那你不能被我发现。” 这张纸条迅速塞进于燃手里。 于燃喜出望外,一个劲儿地点头。 上课后,楚眠自然地趴下扮出睡着的样子,脸冲着于燃的方向,呼吸变得缓慢。 老师在台上讲题,同学们也都在认真听。于燃趁大家没注意,悄悄挪过去,嘴唇碰了一下楚眠的脸颊。 触感如蜻蜓点水,十分微弱。 于燃见楚眠没醒,就伸出一根手指在他脸上戳出一枚小小的凹陷,结果发现他皮肤又细腻又软,很有弹性。于燃懊悔自己刚才亲得太轻了,但转而一想,楚眠可没限制他偷亲的次数啊。 于是于燃环顾四周,又争分夺秒地往楚眠脸上啄了两下。 楚眠没醒。 于燃得意洋洋,自己简直太谨慎了,遂心满意足地转着笔,悠闲听课。 然而过了半分钟,大半个班的同学都听见于燃狠狠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大家下意识看向他。 于燃注视着楚眠红透了的脸颊和脖子,惊慌失措地向崔荷她们求助:“完了,楚眠他对我嘴唇过敏!” 楚眠闭着眼趴在桌上,攥紧了拳头。 “这怎么办啊可……”于燃心急如焚,果断举手,“老师,我想去买几根冰棒!” 老师以为他故意捣乱,“嘴馋了下课再去。” 周围同学不明所以,问他:“楚眠怎么过敏了?” 于燃回答:“对我嘴过敏!我刚才就亲——”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被忽然“睡醒”起身的楚眠牢牢捂住嘴巴。 他们之间好不容易形成的朦胧感被彻底破坏了,楚眠头昏脑热,紧盯着于燃,咬牙道:“你给我闭嘴。” 于燃被摁着嘴巴,不敢说话。 从楚眠的眼睛里,于燃似乎能感觉到……他生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咩咩生气了,要真正嘴对嘴的亲亲才能好! (此处的嘴特指脸上的嘴唇,请大家不要多想。) –––––––––––––– 可恶,今天晋江后台崩了,发了大半天都发不出来 69、初吻 在于燃这里经历过无数次的教训后,楚眠终于积累足够经验,得出结论——自己不能对于燃抱有正向思维的期待。若是跟于燃强调谨慎低调,那结果肯定会适得其反,于燃没昭告天下他就该感恩戴德了。 所以,楚眠不仅恼火于燃的口无遮拦,也更懊怅自己考虑得不够周全。 于燃盯着楚眠绯红未消的脸,心里还一个劲儿地担忧他皮肤状况,找附近女生借了一包湿巾帮他擦拭。楚眠脸上温度总算凉了些,不过他没搭理于燃,专心听课写题。 由于被楚眠下达了闭嘴的命令,于燃乖乖忍耐住了开口说话的念头,改为用纸条跟他沟通。楚眠还在因刚才的事生闷气,只看不回。于燃为了哄他,上网搜索道歉信模板,充分发挥自己的才华,洋洋洒洒饱含真情地写满了一张纸。 他还郑重其事地叠成四方形,放到楚眠桌上。 楚眠放下笔,展开它,映入眼帘的第一句话就是:“致楚眠:我觉得你该好好反思你自己了,一天到晚瞎鸡`巴生气,我看你就是欠打。” 楚眠睨了于燃一眼,耐着性子往下看。 “对你太好了是不?呵呵,我呸。” “不要以为你是小公主别人就都会宠着你,你也有可能变成灰姑娘,被赶出城堡!” “起码十年都别想回来!” 楚眠刚看几行就皱起眉,再往下瞧,写着:“你看这开头五句话的第一个字。” 他眼神扫回去,发现这五个字组合成了一句“我对不起你”。 楚眠捏着纸页无语凝噎。 于燃却觉得自己这种欲扬先抑的藏头写法非常巧妙,先激怒对方,再来个转折,实在是别具一格,能让道歉更有效果。 楚眠继续看下去,后面内容确实都是于燃发自内心的话:“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该亲那么多次。可我也真的忍不住,你的脸好软,像一块钱一个的发面馒头,虽然很贵,但值这个价格。” “诱惑我一口接一口的咬下去,馒头吃没了,你的脸也红了。” “你不要生气,这对身体不好,大不了我下次用纸垫着亲你,不让你脸红,也不让别人知道。” “唉,我妈总用‘得意忘形’这个词说我,我现在觉得我还真是这样!我们已经不是第一天在一起了,按理说应该习惯,但我每天睡醒,一想到你是我男朋友,你也喜欢我,我就开心得像死到临头。” “我本来是一个人的形状,因为你,我忘了我是个人了!” 楚眠忍俊不禁,感觉到字里行间有种荒谬的真诚,心里火气消散大半。 “若有魅力是一种死罪,那你肯定会被挫骨扬灰!” “此致,敬礼!” “——爱你的于燃。” 楚眠盯着这个落款,心脏一下子像是被人捏软,尽管那“于燃”两个字之前有一团黑色涂改痕迹,显然是于燃照着网上模板抄的时候把别人名字也抄下来了。 他依照折痕把这封道歉信叠好,塞进自己的文件夹里。 于燃向他挪过来,伸手攥住了他一根手指,用自己手掌轻轻磨蹭。楚眠蜷起指关节,用力碾了一下于燃的手心,然后说:“下次注意。” 顺利得到楚眠的原谅,于燃情不自禁双唇上扬,离他很近问:“是下次注意少亲你,还是注意不惹你生气?” “你都能做到吗?” “不知道,后面的我尽量。”于燃下巴杵在楚眠肩膀,视线落到他浓密的睫毛上,“前面的就算了呗……哪有人会放着馒头不吃,白白饿肚子啊。” 楚眠听完,张开五指,反手扣住了于燃指间,“不要馒头,换个形容词。” “那……发糕?”于燃认真思索,“水煮蛋,蒸蛋糕,汤圆儿……” “算了,你别说了。” 和大多数未成年情侣相比,两人之间所谓的矛盾根本微不足道,仅仅是楚眠故意摆出点脾气,引来于燃哄一哄而已。之后没多久,他们就会把这点小事忘却脑后,正常地保持亲密关系。 期中考试临近,楚眠主动给于燃划书上重点,整理笔记,连于燃平时的错题都归纳出来了,然后耐心地为他讲解思路。 毫无恋爱经验的两人都不懂如何经营感情,只能凭着感觉,一点一点摸索出对方的需求。从对待彼此的态度来看,其实与以前的朋友关系相差不大,不过两人确实都变得更加坦诚了。楚眠可以无所顾忌地关心于燃,而于燃也能理直气壮地向他示好,他们光是想着“男朋友”这层身份,就体会到前所未有的愉悦。 秋季总是在炎热时分悄无声息降临,又在人们不经意间匆匆离去。容港市今年忽冷忽热,大家还没怎么感受到“秋高气爽”,就经历完了立冬。 最近一件最令人们热血沸腾的事,就是广州恒大赢得了2013年的亚冠联赛,这也是中国足球职业化以来的最佳战绩。九号晚上,于燃躺在被窝里小声跟楚眠打电话,忽然听见爸爸在客厅大叫了一声,出门看他正激动地绕着茶几跑圈。 球赛的话题转天也延续到班里,其实比起这个,于燃还是更在意另一件大事。 上课时,他歪着脑袋小声跟楚眠说:“我们在一起一个月了。” “我知道。” 于燃咧嘴“嘿嘿”笑两下,揉了揉楚眠腿侧,“你还没亲过我呢。” 楚眠没吭声,于燃又搂住他肩膀,轻轻晃着问:“我期中考试复习得可久了,等考完成绩下来,你奖励我一下行不行?” 楚眠这才回应:“你着什么急……” 他手离开桌面,垂下去握住于燃纤细的手腕,拇指按着那块凸起的骨头,轻声道:“这次别考班里倒数第一了。” 言外之意,就是只要他比上次排名进步一位,他想要的亲吻就会落实到位。 “好啊。”于燃兴致勃勃,“我一会儿去把赵无力的胳膊打断,让他期中考不了,得零分!” “这种不算。”楚眠浅笑起来,拨开他的手。 这周小组换完座位后,方昭离于燃很远,两人隔空相望,分享零食都得靠抛掷。于燃书桌凌乱不堪,东西没处放就交给楚眠,彩虹糖、真知棒、魔法士干脆面……快把他书箱塞满了。 楚眠低头,看见于燃丢进来一串“亲嘴烧”。 已经在一起一个月了,楚眠与于燃最亲密的接触,就是被他亲脸颊,除此以外两人只会拥抱和牵手。他们有时候去天台撞见异性情侣接吻,楚眠每次都找借口带于燃离开,转移他注意力。 虽然经常埋怨于燃爱毁气氛,但在感情升温的过程中,楚眠越来越觉得不解风情的人好像是自己,连主动亲一下都要于燃用成绩交换。 楚眠顺手把那串亲嘴烧收起来了,不让于燃吃,因为里面的油看着不太干净。 期中考试完,于燃掐着日子过,总算迎来了楚眠的生日。一到凌晨,qq空间里全都是班里同学的生日祝福,楚眠看到深夜,挨个回复了才睡去。 转天他还起了大早,因为于燃让他早点到校。 最近雾霾天气频繁,难得今天阳光灿烂,空气也不太干燥,令人心情舒畅。 楚眠进校后先去天台,于燃正好也刚到不久,坐椅子上边补作业边等他。一见面,于燃就喜笑颜开,递过去精心准备的礼物。 楚眠挨着他坐下,问:“什么时候能拆?” “都行。” “那就现在。” 楚眠撕开包装纸,揭开盒子,看到里面躺了一只黑色润唇膏。 “为什么送这个?”楚眠端详一圈,拧开盖子,闻见了一阵清新的薄荷味。 “我每次用手机打你的名字,都会蹦出来‘唇膏’俩字。”于燃注视着他侧脸说,“而且你嘴唇好看,也适合这个。” 楚眠嘴角弯了一下,把膏体旋转出来,偏过头,轻轻为于燃涂上。 于燃怔怔地坐着,眼睛也没眨。 “挺好用的。”楚眠垂下眼,盖好唇膏盖子,“你是很多作业没写?来得也太早了,去我包里拿吧。” 于燃感觉到嘴上的凉意,他抿了抿双唇,说:“我就是想第一个送你礼物而已,好、好歹咱俩是‘那种’关系呢,对吧。” 他说完又忍不住笑。 “楚眠,你今天十七岁了。哎!还是比我大一岁,你等着,我明年就能追上你。”于燃掰着手指算月数,“然后等我成年的时候,我们已经高考完了,那么我们是在一起得有——” 他低头认真算着,忽然视野一黑。 感觉到是被楚眠温暖的手掌覆盖着,于燃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 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楚眠目不转睛看着于燃淡红色的双唇,上面还有一层他亲手涂上的唇膏。 楚眠呼吸不自觉地迟缓,他低下头慢慢靠近,嘴唇贴上了于燃柔软的唇瓣。 或许这种接触的程度算不上是“接吻”,仅仅是触碰在一起而已。尽管如此,两人还是同时紧张得身体僵硬,全然忘记感受对方的温度。 持续不到三秒,楚眠就赶紧收回身体,还继续捂着于燃眼睛,不敢拿开手。 于燃闭着眼睛处在黑暗里,头脑渐渐发热。 楚眠亲了自己……楚眠主动亲了自己。 意识到这个现实后,他心脏像是要炸开了。 气氛陷入寂静,于燃急促地呼吸,抬手握住楚眠的胳膊,用力移开。 视野失去对方的手掌遮挡,他又重见光明。 于燃什么都没说,仰头亲上去,顺势扑进楚眠怀里,然后被他紧紧抱稳。 初吻充满薄荷味道,少年的唇角沾着阳光,又温暖又冰凉。 70、他的私有 虽然两个人的嘴唇都闭合着,但于燃贴得太紧,几乎不留空隙,才让这个吻更像样了一些。 于燃不知不觉憋气很久,当他离开楚眠双唇时,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粗重的喘息,轻颤道:“生日快乐。” 说完,他感觉圈在自己腰上的手臂力气松了,仔细一看,楚眠眼睛眯缝着没睁开。 几秒后,楚眠彻底进入睡梦,向后仰倒。于燃搂住他后背,慢慢挪动,让他枕在自己腿上睡。练习册和笔都掉落在地,于燃没空去捡,脱下外套给楚眠盖好。 太阳慢慢升起,浓烈的光芒笼罩整个校园,玻璃经过反射格外刺眼。楚眠这一睡就不知何时能醒来,于燃一动不动地陪着他,听见上下课的铃声响过几次,还有远处教室传来的读书声。 在这一派祥和的氛围之中,于燃内心的悸动慢慢重归安宁。他看见楚眠手里还握着那根唇膏,便偷偷拿起来拧开,给对方也抹了一点。 这样,他们的嘴唇都是同样湿度了。 第一堂课结束后,楚眠终于迷迷糊糊睁眼,他意识到上课迟到了,倏地坐起身,额头准确撞到于燃下巴。俩人各自揉着疼痛的位置,提起书包往教室赶。 全班第一和倒数第一双双迟到,大家毫不意外,还有同学煞有介事地推理出原因:“于燃平时迟到也就迟个早自习,今天直接连第一节课都旷了,楚眠也跟着一起,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们昨天是住一起的呗。” “对对。” 楚眠刚才做了梦,内容一如既往复杂,导致他醒来后有点不确定睡前发生了什么。直到他无意识地摸了下口袋,唇膏的存在提醒着他:初吻已经献给于燃了。 当然,于燃的初吻也属于他。 这与“牵手”和“拥抱”相比,完全是两种量级的接触,对楚眠情绪的冲击也明显不同。他坐在位子上,双唇像是麻木了一样没有力气,甚至感觉连身体骨架都会发痒。 而于燃倒是比他淡定许多,也就止不住兴奋地抖腿而已,还抽空抄了作业。 楚眠多花几分钟的时间恢复状态,随后找夜希借刚才的生物笔记,本子拿到手,他忽然想起自己跟于燃错过的是一堂公开课。 “早晨是不是有校领导来?”楚眠问。 夜希点头,“对啊,椅子不够还借用了你们俩的呢。” 生物老师上礼拜就通知过大家了,这堂课对她来说至关重要,恳请同学们好好表现。每个提问她都提前找好了回答的托儿,楚眠正是其中之一。 楚眠又问:“那刚才上课顺利吗?” 夜希扯扯嘴角,干笑道:“郝老师太紧张,今天说话经常结巴,还有同学问题没答上来,她好像就更慌了……” 公开课上的提问都有数量规定,郝老师当时见楚眠没来,就临时挑了生物成绩同样好的赵志杰同学回答。然而她没料到,赵志杰成绩好其实主要依赖天赋,这男生站起来前没认真听讲,所答非所问,一下子令她尴尬了。 “什么?”于燃补作业的手停下来,“我靠,我怎么把这事儿忘了,郝老师的课需要我!” “你也要回答问题?” “不是,我是带头给她鼓掌的。”于燃惋惜地叹气,“怎么办,她这课没上好要是被领导骂,那肯定有我的责任。” “这倒不至于。”楚眠说,“不过我确实给她添麻烦了。” 俩人沉思片刻,决定大课间去办公室给郝老师道个歉,楚眠是真的有点内疚,而于燃只是为了找理由不去做课间操。 一进办公室,他们看见身为课代表的方昭正整理作业本,郝老师坐在旁边愁眉苦脸。 于燃还以为她是被公开课的失败打击到了,悄悄问方昭才知道,老师最近还遭遇到男友劈腿,现在感情和工作双双不顺,挫败感压得她快喘不过来气。 于燃平时在生物课上很活跃,现在忍不住安慰她:“老师,你别灰心,不是有个词叫‘苦尽甘来’吗,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不信你看楚眠——” 于燃挽住旁边人的胳膊,道:“他因为睡病吃了很多苦,现在多像个人啊。” 楚眠推开他,于燃赶紧补充:“是‘众’字上面的那个人。” 不等老师开口,方昭就拍拍于燃肩膀,赶他俩走,“行了行了,别人安慰人顶多是伤口上撒盐,你是无差别攻击。” 这话让于燃不甘心,立即多说了一句:“没关系的老师,分手这点苦不算什么,你看你的课代表连吃苦的机会都没有呢。” 方昭踢开他,“你快滚。” 办公室略微吵闹的氛围,郝老师心情恢复了一些,不是因为于燃的安慰有效果,而是被这几个男孩身上的朝气所感染了。学生们的世界单纯又干净,虽然上课总被他们刁难,但她还是能从中获得一种包含回忆的珍贵快乐。 她轻轻对于燃道了声谢。 楚眠看出老师脸上的倦意,很快拉着于燃离开了。 郝老师的年纪跟楚珩差不多大,楚眠明白姑姑的生活压力,自然也能理解老师的苦楚,他最近时常会想,自己长大以后肯定要经历同样的状态,不知于燃到时候会不会也露出怯懦的一面。 同龄人都期待着大学的自由时光,而楚眠却开始考虑更远的将来。现在他十七岁,正在和于燃一起积极地长大,那么当他二十七岁时,自己和于燃又是何种心境呢。 楚眠慢慢走下台阶,叫住于燃,问:“你觉得你十年后会像郝老师这样焦虑吗?” “2023年?”于燃大脑浮现出这个遥远的数字,“算了吧,我连十分钟后的事都预料不到。怎么了?” “没事。”楚眠跟上他,“就是想象不出你迷茫的样子。” “迷茫……也有过啊,就在我发现我对你居然有非分之想的那天。”于燃飞快地蹦下台阶,停在原处等楚眠走下来。 “那天是哪天?” “忘了……我只记得那天雨好大。” 两人并肩走在楼梯间,拐弯进楼道时,于燃大幅度摇摆的一只胳膊被楚眠握住了。 然后被他牵起手。 于燃感到意外,这果然是他十分钟前意料不到的事。恋爱的一个多月以来,楚眠一直不想在别人面前跟他表现出亲近关系,而此时却明目张胆地与他手牵手,经过很多同学身旁。 他们这样挺惹人注目,于燃马上收紧五指,避免楚眠后悔这个举动。 期中考试的分数公布了,于燃这次奋发上进,比月考提高一位班级排名,荣登倒数第二。 “记得我们上次说过什么吧?”于燃坐在教室后排,压低声音问。 楚眠摇头,于燃咂咂舌头,拳头轻轻怼了一下他肩膀,“不记得也没事,我现在找你要奖励。” “早上都已经给过了……”楚眠目不斜视。 “可你早上又不知道我成绩进步,说明那时候跟奖励没关系,你就是想非礼我而已。”于燃振振有词。 楚眠没想到他在这种事情上脑子能转这么快,便悄悄伸腿,踢他鞋跟,道:“有事放学后再说。” 于燃满意了,老老实实上课,照着他的试卷修改一遍自己的答案。 这次期中考试的倒数第一名是陆子垚,于燃中午特意去感谢她的成绩退步。陆子垚急着翻墙出校,没空搭理他,于燃一问得知,她这是要溜出去约架。 “兄弟,你都高二了。”于燃劝阻道,“打架多没意思啊,你要是受伤了,你妈妈会心疼。” 陆子垚搬了个凳子过来垫脚,跳上墙头,顺口说:“没事,我妈都习惯了,反正又不是我打,我还叫了好几个哥们儿来。” 于燃叹气,“算了,我陪你一块儿出去吧,正好我也有东西要买。” 他退后几步助跑,动作流畅麻利地一跃而上,翻过了墙壁。 于燃初中没少约架,也经常帮朋友出头,未必动手,主要是撑场子。他细问陆子垚这次冲突的目的,是为解决情感矛盾。两人到了见面地点,陆子垚说:“不用多废话,直接动手。” “哦。”于燃粗略打量了一圈眼前的人,直接抬腿踹了其中长相最凶恶的人。 毕竟打架再轻也算故意伤害,于燃这一下不仅没多大力气,最后还落到了对方的鞋子上。 陆子垚赶紧拉回他,“你他妈踩的是自己人。” “操,老子的aj!”被踩的男生破口大骂,比真正被拳脚相向还愤怒。 这场架还没开始,于燃就先在友方立场树了敌,等真动手时他更是凭借优秀的耐力成为众人的主要目标。最终陆子垚目瞪口呆地评价了他一句:“你可真耐打。” 于燃的攻击力其实也很出色,只不过跟忍耐力相比就显得平平无奇。陆子垚忍不住又多说了一句:“楚眠有福了。” “我得赶紧去给楚眠买块生日蛋糕。”于燃始终惦记着最重要的事。 “我来结账,当谢你的。” 于燃粲然一笑,说:“不用,你答应我以后别再把时间浪费在打架这种事上就行,还可能身体出事,多不好。” “你还说我?你高一的时候不是也跟高年级的打起来过,我们外班的都知道。” “嗯,以后不会再有这种情况了。”于燃快步向蛋糕店走,“暴力的结果只有受伤,高中就这么几年,我还要更重要的事得做。” ——比如,跟楚眠谈恋爱。 于燃买了两块口味不同的蛋糕,拎着纸盒跑回学校,刚进楼道,他听见广播如往常一样放着轻快的音乐,今天是每周念学生投稿的日子。 “以下是来自高一年级的匿名来信:‘高二一班的楚眠学长你好,首先我要先祝你生日快乐……’” 听到这种熟悉的开头,楚眠无动于衷地趴在桌上闭眼小憩。几乎每学期都有人借广播站匿名表白,反正有这种胆量的人不多,也很难追究出投稿人是谁,老师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学长,你肯定想不到,我是为了你才考进成骏中学来的。初中时,我在一次物理竞赛的考场外见过你,当时有一只很大的蝉掉到了我肩膀上,我的尖叫声吓到周围一圈人,大家都下意识地远离我,只有你默默走过来帮我轻轻扇走了那只蝉,我还没来得及说谢谢,你就转身离开了。” 没想到对方会把以前的小事说得这么详细,楚眠皱起眉,开始认真听。 “就那么一次接触,我记到现在,每次回忆起来都会不停地把画面补充得更完整,其中也有我幻想的成分……” “……我知道很多人喜欢你,也有很多人被拒绝过,所以我敢在这里跟你说,当然是做好了也被你无视的准备,但只要有一点点能成功的可能性,我就不想放弃。” 成功的可能性……楚眠睁开眼,心里直接将这个数字设定为“0”。 后面的广播稿子他没再多听,捂着嘴打了个呵欠,起身出教室。 于燃倒是一直停在楼道里,全神贯注地听。那女孩在匿名表白信里写了很多楚眠初中时的小事,虽然都无关紧要,但他听着还是很惊喜。比如楚眠会捡起路边掉落的花,挑出干净的一朵放进口袋;也时常带着饼干,掰碎了喂校园外的鸽子。 他正听得入神,广播里念信的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人的话。 “谢谢你的生日祝福,但是很抱歉。” 这声线来自他最熟悉的那个男生。 楚眠站在广播室的话筒前,面无表情地轻声说:“我已经是另一个人的男朋友了。” 话音刚落,高一高二所有能收听到广播的班级,都有女生表现出不同程度惊讶,高二一班更是气氛沸腾。 楚眠说完这句话,终于长舒一口气。 他确实不喜欢把自己的事公之于众,尤其还是这种不太符合中学生行为规范的事。可今天女生表白的话语提醒了他,其实每一个前来示好的人都是怀揣着“也许会成功”的心情,自己却没提前告知这个可能性为零,说白了就是间接消磨了她们的热情。 而且对于燃来说,自己本该是他的私有,现在却默认允许被外人盯上,恐怕不算是称职的恋人。 于燃听完楚眠在广播里说的那句话后,恍惚得快走不动路了,提着两盒蛋糕傻笑,差点进错教室。 他一回班,很多玩得熟的同学就大声呼唤他名字,颇有起哄的架势:“于燃,听见校花刚才在广播里说什么了吗?” “校花”自然是指楚眠,本来没人敢这么称呼,于燃在班里对楚眠肆无忌惮次数多了,大家也跟着学会了调侃。 于燃脸上还挂着笑,站门口忘记动弹,耳边听见了脚步声,转头发现楚眠也回来了。 这下子班里气氛更热闹,咳嗽声此起彼伏。 “给你买的。”于燃递过去一个蛋糕盒子,他刚才故意把盒口拆开,趁楚眠低头扣上时,他就迅速地把另一块蛋糕拍过去。 楚眠侧脸沾满纯白的奶油,他佯装怒意,一把攥住于燃衣领。 不等于燃开口求饶,底下围观群众就先长长地“吁”了一声,纷纷不怀好意地教唆于燃:“帮他舔干净吧!” 于燃咬着下唇忍住笑,冲他们竖起中指,然后拿出纸巾,亲手帮楚眠擦干净。 两人的脸近在咫尺,他们同时发现对方的耳朵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无意间对视时,彼此眼中更是饱含依赖。 还没擦完,于燃就率先忍不住转身面向全班,清清嗓子说:“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 “不用不用不用!”众人连忙摆手,笑他多此一举。 但大家马上还是听见于燃郑重道:“这位是校草。” “废话!”“这还用你说?”“你也是你也是!” 他们以为于燃是在纠正刚才那个“校花”的称号,而实际上,只有离他最近的楚眠清楚地听见—— 那两个字说的其实是“校嫂”。 再琢磨一下发现,于燃这是还强调了一遍他自己是校草。 楚眠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没松开手,扯着于燃的衣领把人拽出教室,然后又折回来关上门。 同学们蠢蠢欲动想扒窗台,崔荷赶紧拍了一掌桌子,呵斥他们:“都他妈别看!那是你们该看的吗?看别人搞对象的,以后都找不到对象!” 她的话十分有威慑力,大家都自觉坐回原位。 时间过去才十几秒,于燃就推门进来了,这次是捂着脸。 ……嘴角还沾着奶油。 作者有话要说:嗷,来晚了,八点钟带着电脑被导师叫出去开会,当场改了遍毕设……可恶! t_t明天睡醒给大家发红包,发300个,发到高考结束为止。 今年高考中考的妹妹们加油哦!全力以赴了就好,考完也不要再去回忆已经结束的科目,这场考试没有那么可怕的,即使离期待有所偏差,也不代表未来路上的光会暗淡,年轻的人生随时都有选择的机会。 好好享受青春吧! 71、雾里看你 于燃活了十六年,从未像现在这样得意忘形过。 能被自己喜欢的人包容着,被身边熟悉的人祝福着,这种满足感会让他日常生活的每一秒都悦意流淌,他期待每晚的梦境里出现楚眠,早晨睡醒睁开眼更是有强大的动力上学。 “陆子垚之前说你‘有福了’,”于燃回忆道,“那我就是有喜了!” 于燃平常说话不懂控制音量,总能被附近的同学听得清清楚楚,他们会故意惊讶问:“什么,楚眠喜当爹了?” 以前大家调侃他们两个,纯属是一种班里自然形成的风气,毕竟这俩男生之间让人浮想联翩的言行不胜枚举;如今也用不着起哄了,他们的关系板上钉钉,再加上班里早有陆子垚这种公开出柜的同学存在,大家已经对同性恋见怪不怪。 这周又轮换了小组座位,于燃选择坐在楚眠里侧,紧挨墙壁,适合上课偷闲。他经常枕着楚眠肩膀,偷看前座桌子上的手机视频,跟夜希一起连看两集最近火热的《继承者们》。他觉得韩剧没意思,就调整视线看崔荷桌上的《爸爸去哪儿》。 崔荷正看得津津有味,感叹一句:“张天天小朋友真厉害啊,才五岁就会用‘分明’这个词造句了。” 于燃揭起一张试卷冲她挥舞,也造了个句:“老师你看我这分明明就是给错了!” 崔荷转头瞪他,“扣六十,滚!” 还捂住了手机屏幕,不借给他看。 于燃只好收回目光,刚想跟楚眠说说话,发现对方正低头看手机,还一脸严峻的模样。 “怎么了?” 楚眠缓慢地摇摇头,等下课就离开教室,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打电话。 一般只有在特殊节日,父亲才会主动联系他,互相关心一下身体状况。两人话虽不多,但沟通时态度都很诚恳,不会刻意隐瞒什么。 于是,当楚誉亲口问他是不是在学校谈恋爱了时,楚眠只是迟疑几秒,然后闷闷地“嗯”了一声。 楚誉对此没有持任何意见,也没有过问他交往对象的情况,仅仅嘱咐他要懂得把握分寸。楚眠敷衍地应和,心里产生了点抵触情绪,父亲仿佛以为他很注重享乐似的,实际上就是不了解他。 楚眠问:“是我妈告诉你的?” “嗯。她从你学校那里知道后,就一直等你主动跟她说,但你偏不理她。”楚誉笑了笑,“你给她脸色看,还得我去哄她,可真会给我找事儿。” “反正你乐意的。”楚眠说,“还有,我忘记问了,你们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再……” 楚誉开口打断他的话:“忘了那件事吧,楚眠。考虑到很多因素,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你的感受。你不希望家里再有新的成员,所以我们也保持现状。” 上课的铃声响起,楚眠没时间多说,只匆匆问:“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希望吗?” 楚誉没有答话,安静地听。 “你们一直都是恩爱的夫妻,也一直都是失职的父母。”楚眠边举着电话边回教室,“就算我有了弟弟或者妹妹,我也不信你们两个会真的亲自照顾他,应该是直接丢给育婴师吧。感觉就像……游戏代练一样,你们不费任何精力,就能‘培养’出一个更优秀的账号。” 楚眠停在教室门口,继续说:“但就算培养出来了,你们也不懂如何操作,与其说你们喜欢坐享其成,不如说你们适合外挂。” 楚誉在电话那边的呼吸粗重又缓慢,他从未听过儿子一口气跟他说这么多话,还是用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表达不满,这让他很是意外,也因此产生了兴趣。 他问楚眠:“在家时怎么没跟我们说过这些?” “没有必要,其实现在也是。”楚眠最后说了一句,“不过说出来我会轻松一点。” 楚誉沉默几秒,“好。” 楚眠挂了电话,面无表情地回座位上。于燃立马挽住他胳膊,凑过去问:“是不是有人惹你不高兴了啊,我帮你出气。” 楚眠唇角浅浅弯着,去轻揉他头发,“没事,是跟我爸打电话。” “噢,那就算了。”于燃知道楚眠向来对长辈礼貌有加,那么自己也该向他学习。 然而他没想到楚眠说:“我爸知道我在学校谈恋爱了。” “啊?那有什么惩罚后果吗?”于燃早就听说楚眠父母性格都比较强势,“该、该不会——” 楚眠想说“不会让我们分手”来打消他的顾虑,结果于燃担心的是另一件事:“该不会杀了我吧!” “……他们没那个能耐。” “那他们会不会找人来……”于燃凑到他耳边小声问,“玷污我?” 楚眠用力推了下于燃那胡思乱想的脑袋,告诉他:“不会,就算有什么惩罚也是冲我来,跟你没关系。” 于燃脑海里立即浮现出鞭子手铐之类的刑具,一时感到痛惜,宁愿自己替他承受这种苦楚。 思来想去,于燃还是想了个办法,“这样吧,为了你的安全,你回家可以说你已经分手了,让父母安心。” “他们本来就不会担心我。” 楚眠笑了一下,低头握住于燃纤细的手腕,手指摩挲着他凸起的骨节,“而且,既然已经公开了,就没必要再隐瞒任何人,我不想一个决定只完成一半。” 于燃抽出手,又反过去,与他十指紧扣。这样的牵手方式是他从网上看见的,虽然五根手指被对方夹着很不舒服,但这样的确更牢固。 牢固到有些熟悉。 楚眠看着两人十指交叉的手,双眼柔和得像清澈的湖水,他晃了晃神,忽然几根手指同时阵痛。 于燃咬紧牙关在手指上施力,楚眠被他夹得生疼,皱眉问他干什么。 “紫薇就是这么被折磨过的……”于燃使完劲儿后,疲惫地松手叹气,“哎呦,紫薇太不容易了。” 楚眠心想“我也是很不容易的”,心甘情愿地谈了一个思维跳脱的笨蛋男朋友不说,还得时刻提防他偷袭自己。 不过他还是耐心地帮于燃揉了揉指关节,缓和刚才的疼痛。 入冬以来,北方城市雾霾频发,容港气象台已发布霾黄色预警信号。每天早晨都是灰蒙蒙的雾气笼罩前路,学生们迟到次数越来越多,引起学校重视。 “我靠,别的学校因为雾霾不去上课的多,所以这礼拜都放假了,咱们呢?”方昭摘下口罩,“咱们校领导亲自检查出勤!合着当我们都是人体空气净化器啊?班长,你去跟老师提个建议吧。” 向雪桦无奈摊手,“没办法啦,咱们这学期两门会考,本来课时就不够,放假更补不上。” “会考只要过了就行吧,学校非得让我们全a?万一我们因为空气污染中毒,不就没人考试了。” 于燃趴在桌上补觉,过了会儿醒来,说:“我也想放假。” 别人都只是想完抱怨几句,于燃则用上课的工夫,考虑出方法,“这样吧,咱们实验班明天全都不来,学校肯定会重视的。” 他的提议很快赢得了同样不想上课的同学支持,他们再转告给其他人,煽动更多同学选择逃课。 不过这件事没多久就传到了老师耳朵里,白玉珠一进教室就下命令关紧前后门,然后声色俱厉地教训他们:“你们这样任性胡闹,有考虑过别人吗?考虑过我作为班主任会被你们连累吗?” 底下有人悻悻道歉。 “而且就算你们所有人都逃课了,那老师们怎么办?”白玉珠愤怒地拍了一下讲桌,“我们不还是要来上班!”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白老师生气的原因是这个。 她手握拳头贴在嘴边咳嗽两声,道:“这两天有主任来楼道里检查每个班的出勤,咳……他们肯定会停下来听听课的……咳!到时候你们好好表现,懂我意思吧?” 她说完,班里沉寂几秒,接着不知谁起了个头忽然开始咳嗽,其他人马上反应过来,也故意跟着清嗓子。 大家下定决心,让领导们听一听雾霾天气是如何摧残他们这些祖国花朵的。 英语课上,师生都心不在焉,等待校领导前来巡查。于燃坐在靠墙的最后一排,抬手就能碰到后门,于是负责透过玻璃观察楼道里的情况。 等他一咳嗽,全班就知道是主任来了,很多嗓门大的人都跟着释放表演。 门窗紧闭,于燃担心领导听不清楚,余光瞥见那男人快走过来了,他果断拉开教室后门,冲外面剧烈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呕——” 他咳得撕心裂肺,还不忘在恰当的时机干呕一声,领导经过一班教室时,听见如此嘹亮的声音都下意识退后半步。 于燃扶着门框佯装出虚弱的模样,小半个身子都冒出门外,趁主任正惊恐地观察他情况,他匆匆掏出一张纸巾捂住嘴巴:“咳咳——” 然后他放下手,缓缓展开手里的纸,中间竟然鲜红一片。 于燃泪眼汪汪地抬头,刚跟楼道里的领导对视一眼,就被楚眠提着领子一把揪回来了。 很快,主任从正门进来,关切地看着教室后方问白玉珠:“你们班那学生怎么了,身体不好?” 白玉珠知道于燃破绽太多,不敢让主任多瞧,连忙道:“噢,他们就最近几天犯毛病,这不是雾霾天太严重嘛,来回上下学可能哪里感染了。” 主任面色凝重,咂了下舌头,“这可不行啊,学生身体要紧,出了问题,咱们也付不起责任。” 他原地思索着什么,想起不能耽误老师上课,先转身离开了。 领导离开楼层后,白玉珠松口气,放下教材伸手指了指于燃,“你,啊,做戏做得太过了,你那纸巾上涂了什么?红水笔?” 于燃得意地抬手晃动那张纸,中间的红色饱和度很高,与真正的鲜血颜色差别很大。 “楚眠你也不拦着他,瞎画什么。” “我拦了。”楚眠此时选择与于燃划清界限,“他本来打算用红笔在上面写‘雾霾’,‘霾’字不会写才乱涂的。” “哎,你怎么说这个!”于燃丢下纸,不顾同学们哄堂大笑,急忙地去捂他的嘴。 明亮的教室里热闹非凡,而窗外依旧萧凉,灰蒙蒙的空气难以分辨建筑与街道。 成骏小卖部的口罩都被抢空了,人们出门在外要想尽办法把口鼻遮上。晚上放学后,于燃也忍着不跟楚眠说话,一边走路,一边用qq交流。 【狼藏了反犬旁】:楚眠,是不是有个词叫雾里看你? 【。】:雾里看花。 【狼藏了反犬旁】:哦哦,都一样!你就是花! 【。】:…… 【丢哥一针灵】:好恶心啊于燃!滚!别出来秀! 【misaki】:请你们私聊。 【鲸歌.】:你们还别说,雾霾这么大,我还是一眼能看见于燃。 【狼藏了反犬旁】:嘿嘿,哥就是这么在雾霾中闪闪发光! 【鲸歌.】:雾雾雾雾雾雾雾雾雾雾雾雾雾雾雾雾傻逼雾雾雾雾雾雾雾雾雾雾雾雾雾雾雾雾雾雾 为了安全,雾霾天气结伴回家的人更多。崔荷跟在他们身后聊qq,不经意瞄了一眼街边的车,下意识出声叫住楚眠:“喂,那辆玛莎拉蒂是不是你妈的?” 楚眠脚步放慢了,摇摇头说:“不知道,我只见过她别的车。” 然而女生的直觉总是比自己准,他没多走出十米,那辆车就缓缓跟着他,停在路口。 于燃见楚眠不走了,便也站着不动,只是还跟他牵着手。 司机下车帮叶芝晗拉开车门,身材曼妙的混血女人裹紧身上的大衣,踩着靴子走向楚眠。她戴着墨镜,口罩上还有一只过滤器,乍一看很像顶着防毒面罩。 墨镜后的眼睛先注意到楚眠和男生手牵手,随后又转移到崔荷身上。 “阿姨好久不见。”崔荷主动打招呼。 叶芝晗微微颔首,再次看向自己的儿子。 于燃小声问楚眠:“我要打招呼吗?叫她什么?” “不用,你就假装看不见她。” “行……”于燃马上盯着地面。 叶芝晗摘下墨镜,看向楚眠,道:“送你们回家。” 这个“你们”令楚眠起了警惕,他还没来得及想出回应措辞,叶芝晗又看着楚眠旁边的男生开口:“不介绍一下?” 楚眠:“他是——” “楚眠同学,就送我到这里吧,谢谢你!” 于燃声调抑扬顿挫,他主动放开了楚眠,抬起胳膊,双手在空中摸索着什么。不光如此,他还双眼失焦,瞳仁涣散地向下看。 他慢慢挪动脚步,手掌试探地往前伸了一寸,触碰到叶芝晗的大衣后,他还装模作样地道歉:“哎呀,对不起,我看不见这里有人。” 叶芝晗眯起眼睛。 楚眠尴尬地向前两步,揽住于燃肩膀,压低声音:“不是这种假装看不见。” “操,那还能怎么装,她这么大个儿一活人在我眼前。”于燃依然保持双目失神,“没事,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能在你妈面前给你树立一个热心帮助同学的形象。” “算了吧。” 楚眠索性放弃了编借口,搂着于燃走到叶芝晗面前,摘下口罩。 他眼里含着尖锐的光,郑重地告诉母亲:“他叫于燃,是我男朋——” 话还没说完,于燃直接把口罩给他遮上了,提醒他:“这天气别张嘴说话。” “就一句。” “那也不行,嗓子哑了怎么办。”于燃责备道,“你那可是被天使舌头舔过的喉咙!” 楚眠唇角翘起来,隔着口罩说:“那你跟我妈自我介绍吧。” “行。”于燃转头,看向叶芝晗。 他坚定地说:“我是楚眠的骑士。” 72、奶油雪 “说真的,当楚眠他妈掏出一张银行卡递过去的时候,我真怀疑她是想让于燃看看脑子。”目睹了一切的崔荷如是说道。 【misaki】:实际上呢?“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儿子”? 【鲸歌.】:他妈说那是给他们的圣诞经费。 【misaki】:(⊙o⊙)那还是不错的嘛。 【鲸歌.】:谁知道呢。 妈妈的心思总是要猜,就连楚眠也不晓得,叶芝晗对他和男生谈恋爱这件事持什么态度,看不出她对于燃是漠然还是不满,总之表面上保持了优雅随和,送他们各自回家。单独和母亲相处时,楚眠就戴上耳机闭眼歇息,借此拒绝叶芝晗的一切过问,反正她马上要回瑞士过新年,没空操心他在学校的私事。 “以后别再让老师跟你汇报我的情况了,每天都像被人暗中监视一样。”楚眠懒洋洋道。 叶芝晗说:“那我就没有其他渠道能了解你的生活了。” “你不需要了解,你只要知道我现在过得很开心就行。”楚眠语气不容置疑,“总之也请你随心所欲点吧,何必把‘关心自己的儿子’这种事当成工作,浪费我们彼此的时间。” 叶芝晗讪笑着耸耸肩,“是吗,但我感觉不到你现在的状态是快乐的。” “因为这是在你面前。”楚眠露出精心调整过的标准微笑,看起来礼貌而傲慢,他张开双臂为母亲献上拥抱和告别祝福:“froheweihnachten.” 冬天的雾霾愈发严重,容港教育局发布了停课文件,成骏中学终于连放三天假期。然而会考临近,课时变少就意味着作业更多,老师压力更大,学生们也别想轻松。 楚眠自己复习完,还得惦记着于燃的情况,帮他分析最近的物理试卷错题类型,“你落下的内容太多了,放假三天把笔记全背完,没问题吧?” 于燃一沾学习就无精打采,瘫软在桌上“啊”了一声,不明确表态,只问:“那会考能过吗?” “我要是说你能过你是不是又不复习了?” “反正我不追求a还是b的……” “不能过。”楚眠斩钉截铁,“回家按照我给你复印的大纲写题,先把笔记背了,开学我会查你。” 于燃一脸悲戚,哀嚎着转向一边,不理会楚眠。 原以为当了楚眠的男朋友,就能肆无忌惮地抄作业抄课堂测验,结果这位年级第一现在的要求比老师都严苛,越快考试越不肯放他自由。 于燃刚开始还乖乖听话闷头学了几天,但之后就敷衍了事。他注意力有限,在感兴趣的方面能全神贯注,而面对学习就三心二意,无法持之以恒。 雾霾天气有所好转,学校恢复正常上课。于燃的练习册还是空空如也,脑袋里也当然没装进多少知识。 楚眠早就料到他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便也不再多费口舌,索性收回了笔记。 每堂物理课的前十五分钟都要小测,于燃看到题目只能写出几行公式,计算过程漏洞百出,本想转头拿楚眠的参考,对方却马上起身,上交了答题纸。 于燃用恳求的目光望着他,“我还没写完呢。” “那你就写。” “不会啊。” 楚眠不看他,低头写其他试卷,漫不经心地丢下一句:“这些本来是你该会的。” 于燃听出他情绪不好,再说是自己没按照他要求完成功课在先,所以也不好意思再麻烦他分出精力讲题。于燃胡乱写上答案,这节课安静听讲,希望能用实际行动哄楚眠高兴。 “我选择题只错了一个。”于燃指着数学练习给他看,“老师说这道是高考题呢。” 楚眠没吭声,于燃又说:“空间几何我也都会了,上课就听过一次。” 气氛冷清,于燃为了暖场,只好用尖锐的声调自言自语:“真不愧是于燃,牛逼。” 从这周开始,成骏的“校长树洞”邮筒又出现在教学楼外,每人都领来信纸,默默写下最近的心事和期许。 楚眠只能趁于燃不在的时候写,提起笔,先是一句评价:“于燃是世界上最笨的人。” ——但喜欢他也是我最幸福的事。 ——你快点认真起来,不要让我担心了。 与他相比,于燃的内容则简洁许多,只有一句话:“楚眠要心想事成。” 他们把各自的信纸整齐叠好,分别塞进邮筒里,与别人的喜怒哀乐混在一起。 于燃中午吃完饭,跟崔荷一起去泡速溶奶茶喝,顺嘴提了句:“为什么我觉得楚眠的脾气没以前好了呀?他以前没因为我不学习的事生过气,现在同一道题都不愿意多讲两遍。” 崔荷幸灾乐祸地笑了两声,故意逗他说:“男人的本性,喜新厌旧,他是觉得你烦了。” 于燃半包奶茶粉都撒到了外面,他惶恐问:“真的?” “假的!”崔荷踢他一脚,“你这个缺心眼儿的,别人说什么你都信。楚眠怎么可能烦你,他吃饭都不看碗只看你。” 于燃虚惊一场,满足地露出笑容,又问:“那我还认真听课不打扰他了,他为什么也不理我?” “想让你哄他呗。”崔荷不以为意地摇摇头,“我看楚眠就是个作逼,都是你惯的,谁让你闲得没事总迁就他。” “挫逼?不许你这么说他!”于燃义正词严,“楚眠一米八几呢!” 崔荷撇着嘴白了他一眼,“行,我换个意思,那首歌是怎么唱的来着,什么‘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她张着嘴欲言又止,暗示于燃歌词的后半句才是重点。 然而于燃平时不怎么听华语歌,他默默念叨着崔荷的话,更揣测不出楚眠的心思了。 晚自习时,容港迎来了今年的初雪,如白绒飞舞,随寒风一阵一阵紧密落下。 于燃很想放学后出去打雪仗,但雪迟迟不停,让人担心头发会湿透。教室秩序有点乱,他靠在楚眠肩上,有气无力地哼唱《雪绒花》,最后问:“打几分?” 楚眠面无表情,“一百。” “你总这么大方。”于燃拍拍楚眠大腿,“那你再心胸宽广一点,给我讲讲物理和历史呗。” 楚眠轻描淡写道:“会考能过不就行了,有什么好讲的,你去玩吧。” 于燃诙笑起来:“哟,你还学会阴阳怪气了。” “这不是说了你想听的。” “哎呀,我的错我的错,下次——” 他话没说完,视野陷入一片漆黑,教室前后的灯全部熄灭。班里同学不约而同发出惊讶的声音,尤其是那些玩手机的人,脸上的微弱光亮此刻尤为突出,他们猝不及防关掉屏幕。 楚眠感觉到自己下巴被人握住,接着就有两瓣柔软的唇贴到自己嘴上,一点一点地温柔蹭弄。 怔了怔,楚眠抬手摁住于燃后颈,不让他脸再乱动。 老师出门打听情况,回来安抚大家:“没事没事,电路维修,等五分钟就好。” 众人失望地叹气,还以为能直接放学回家了。课程无法继续,手机也没人敢玩,同学们干脆再黑灯瞎火中闹哄哄地聊天。 谁都不会发现教室后排的两个男生正偷偷接吻。 于燃咂摸出来楚眠今天没涂自己送他的润唇膏,而是另一种淡雅的花香味。他用力抿了下嘴唇,依依不舍地移开脸,轻声细语道:“我的花仙子,别闹脾气了。” 楚眠用额头顶撞了一下他,沉闷地说:“你别乱叫我。” “没乱叫,我很认真。” 有人拉开了窗帘,让外面路灯的光亮照进来一点,同学们勉强看得清周围人的轮廓。 于燃伸手摸两下楚眠的脑袋,“到期末为止,我会为了你好好学习的,你怎么讲我就怎么记,别赌气了噢。” “不是为了我。”楚眠正言,“为你自己考虑,别那么懒散,早点打好基础,高三时会轻松一点。” 于燃赶紧点头称是。 学校电路恢复正常,教室继续上课。夜晚的飞雪变得缓慢,几乎要停了。 崭新的积雪松软无比,放学铃声一响,于燃就急忙拽着楚眠出去,想当第一个踩踏雪地的人。他用鞋印拼凑出五角星的图案,小心翼翼迈过去,跟随楚眠出校。 到了个学生不多的角落,楚眠摘下书包,从里面取出一条新买的围巾,递给于燃,“送你的。” “嗯?跟你脖子上的一样。” “我一起买的,你就当圣诞礼物吧。” 楚眠佩戴的围巾已经不是去年那条了,这次是纯白,最适合冬天的颜色。于燃将它挂上脖子,笨拙地缠两圈,最后还是楚眠上前帮他系出漂亮的扣。 看见彼此都戴了同样的围巾,于燃凑过去抱住楚眠,将他们的纯白色合二为一。这样他就像是埋进了一大团蓬松的奶油里,而楚眠是最香甜可口的点缀。 于燃压在他肩膀上,问:“如果你赌气以后我也不来哄你,你怎么办啊,该不会憋死吧?” 楚眠环住对方的腰,收紧小臂,反问:“你会不来吗?” “不会,我见不得你不高兴。”于燃稍微抬起脸,轻轻啄了楚眠的下颚,“以后我多听你的话,你也多听我的。” 楚眠拒绝:“不要,你的话太难听了。” “你他妈……”于燃叹气,忍住了没跟他讨价还价,“行吧行吧,我听你的。” 楚眠唇角悄悄上扬,贴着于燃冰凉的耳畔,呢喃道:“但你也可以不说话,换成给我唱歌。” 于燃爽快答应了:“行啊,那我今晚睡前给你打电话唱。哎呀,这种要求你该早点儿说的,怪不得崔荷还唱歌提醒我呢。” “提醒你什么?”楚眠问,“她是不是说我坏话了。” “没有……” 楚眠轻拧他耳垂,有些威胁意味:“她说我什么?” “她、她就……”于燃回忆着歌词,“说你骚。” 楚眠蹙起眉头,“你没反驳她?” “这有什么好反驳的,我爸还说过呢,狐狸精都是越骚才越讨人喜欢。” 冰天雪地里,于燃说着说着先耳根红了,他笑两声,诚恳道:“当然了,你肯定不是狐狸精这种级别,你应该是《聊斋》全集,蒲公英转世——” 楚眠忍不住开口打断:“于燃,你真的很烦。” 他一边埋怨似的嘀咕着“我都让你别说话了”,一边低头吻住那张喋喋不休的嘴,还不忘扯起两人的围巾,遮住冷风。 世界像是被雪吸收了声音,他们相拥在暖黄的路灯下,只剩对方的呼吸清晰无比,却又温柔隐秘。 作者有话要说:怎么感觉要是他俩到了分别觉醒s和m的那一天……咩咩会十分变态地在床上考燃崽数学题? 73、之一 每一次跟于燃接完吻,楚眠都觉得自己晕头转向的,嘴唇也像是被对方夺走了力气。两人不具备任何接吻技巧,仅凭着想跟对方亲近的本能,贴上唇瓣,然后定格,就这样一次又一次为彼此头脑发热。 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楚眠才会觉得于燃那张胡说八道的嘴可爱一点。他还非常严谨地在本子上记录了次数,现在已经快凑够两个“正”字了。 不知不觉中,“咩咩喜欢的一切”从清单模式逐渐演变成了简短日记,楚眠动不动就写上好几行字描述于燃当天的行为细节,连“他在文具店试笔,先写个‘楚’字”之类的小事都记得格外清晰。这些散落在日常生活里的琐碎片段,全被楚眠悉心收藏好,将“不值一提”化为“弥足珍贵”。 “你跟于燃乱说了些什么?”楚眠打电话问崔荷,“别教他没用的东西。” 崔荷莫名其妙:“啊?我可规矩着呢,他要是对你有什么特殊行动,那肯定是他自己的问题。” 说完,她还故意“嘻嘻”一声,楚眠哑口无言。 “话说,你谈恋爱前后还真是判若两人,我都分不清哪个才是你本来面目了……” 楚眠不认同她的话:“我不觉得我有什么改变。” “有啊,你不是学会跟于燃耍小性子了吗?天天撒娇似的……” 这种评价直接让楚眠恼羞成怒,不仅连忙否认,还送了崔荷一个字正腔圆的“滚”字。 “哦,对不起。”崔荷毫无诚意地道歉,“不是撒娇,是恃宠而骄,这回对了吧?” 不等楚眠反驳,崔荷那边率先压低嗓子,岔开话题:“等会儿,我爸来了。”随后,楚眠听见电话里隐约传来父女两人争执的声音。 崔荷很快恢复正常:“操,他说他老婆怀孕了,不让我大声说话,那她怎么不戴耳塞呢?净他妈的挑我刺儿。” “也不早了,睡吧。” “睡什么呀,我收拾行李准备明早去上海呢。”崔荷早已按捺不住躁动的心情,偶像天团“acemon”的出道一周年演唱会就定在跨年那天,她想提前三天到,翘课玩个痛快。 楚眠嘱咐她注意安全,挂断了电话。起身时,他眼前一黑,同时接收到大脑发出的困意信号。 他还没来得及走向床边,就闭上眼摔倒在地,悄无声息地睡着了。 于燃今晚十分忙碌。 从进家门的那刻起,就要先帮父亲打扫他不小心踢翻的纸篓,好不容易收拾干净了,于晖又失手摔了零钱罐,父子二人蹲在地上一枚一枚地捡。李桂蓉最近的脾气一点就炸,于晖越是在小事上冒冒失失,她就越要破口大骂。 于晖也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大气儿不敢喘,只冲于燃无奈地笑笑。于燃想起来小学跟小伙伴一块儿罚站的时候,他们也会露出这种笑容,缓解尴尬。 “爸,客厅我收拾,你去帮我妈做饭吧。”于燃捧着一大把硬币,手掌微微颤抖。 于晖摇头,拒绝跟李桂蓉共处一室,那相当于与狼共舞。 自从父亲回家住后,每顿饭菜都要增份量,屋子也容易乱。于燃知道母亲更劳累了,便主动帮她分担一些,至少能让她心情放松点。 厨房还熬了一锅米粥,于烬这两天吃坏了身体,犯急性肠胃炎,正躺屋子里忍痛哀嚎。 于燃择完豆角,又剥豌豆,忍不住说:“今天的菜都好绿啊。” 李桂蓉阴着脸切菜,“这不跟你爹一样嘛。” “他可比菜绿多了。”于燃笑着捏开豌豆荚,拇指剥下一排豆子,“你要跟外面的叔叔结婚吗,那到时候爸会不会被你赶出去?” 他接着补充道:“厕所给他住也行吧,别让他露宿街头。” “结什么婚,结婚之前不得先离?你当你爸傻,不跟我分家产?真离了才是便宜他了。”李桂蓉撂下菜刀,抬起案板往油锅里倒,“这就是为什么我跟你俩说不能太早谈恋爱,你看看你妈我就是血淋淋的例子,找了个什么蔫坏玩意儿……怪我年轻时眼瞎。” 于燃本想意思一下,帮父亲说两句好话,可憋半天也搜寻不出这男人的明显优点,只说:“我爸长得挺帅的,不然也不会有阿姨对他心动,是吧。” 李桂蓉嗤之以鼻,嘟囔着“什么心动”。小孩子才追求心动,大人只要心安。 “反正我就告诉你,要会识人,别哪天看见个漂亮的就对人家俯首称臣,倒霉催的像你爸这样儿,能缠一辈子。” 于燃还没跟父母提过自己谈恋爱的事,他剥完了最后一枚豆荚,心情爽朗道:“那不也挺好。” “边儿去,别挡这碍事。”李桂蓉回头,“粥快冒出来了,关火,盛出来给你弟晾着。” 于燃晚饭吃得匆忙,因为还得端着粥过去喂于烬。男孩从昨夜开始上吐下泻,疼得他抱着马桶哭,担心自己食物中毒一命呜呼。 于燃看出他身子虚弱,拿不住碗,就亲手一勺一勺喂,“还疼吗?你怎么眼睛也肿了,别用手揉。” 于烬的肠胃此时一阵绞痛,他强忍着,告诉哥哥“不疼”。 但没过多久,他又痛哭流涕地在床上打滚儿。一般人犯肠胃炎顶多喊一句“生不如死”,于烬则是有气无力地模仿喝了雄黄酒的白素贞,翻来覆去地哭喊:“法海你干脆收了我吧……” 于燃上床扶住他,“别嚎了,喝碗粥吃点药,慢慢就能好。” 于烬眼角泪迹未干,哑着嗓子说:“你看过《异形》吗,我感觉我肚子里也要有一只冲出来了。” “嘘——安静点儿。”于燃捧起手机,拨通楚眠号码,准备给他唱歌。 楚眠那边很久没接,到了第三次才有回应。于燃给他唱了一首童谣,顺便问问他知不知道缓解肠胃炎疼痛的办法。 楚眠这边刚睡醒,幸好于燃坚持给他打电话,不然他得明早才能发现自己是趴在地上的。 于烬抓着哥哥手臂,问手机那端的人:“这个严重了会变成癌吗?” 于燃帮楚眠转达:“不会,两三天就能好。” 由于还得照顾于烬,于燃没空多跟楚眠说话,手机撂在一旁,帮弟弟盖好被子,“你看你嫂子,懂得真多,哪像你跟个文盲似的,还怕这能成癌症。” 楚眠正趴在床上迷迷糊糊,冷不丁听见手机里还有于燃说话的声音。接着还有他弟弟在念叨:“我可不想英年早逝。” 看来是忘记挂断电话了。 “哥,你过年要不要带大嫂回家?”于烬问。 “着什么急,等毕业后再说。” 楚眠稍微清醒了,脑子里循环“大嫂”这个称呼,显然指代的是自己。 于烬说:“等毕业了,你还指不定喜欢谁呢,不如直接带回来见家长,让大嫂有心理压力。” “去!什么压力,我只想让他天天开心。” 楚眠淡笑着,把手机挪得更近些。 “哥,你可真是一心一意啊……”于烬惋惜地叹气,“好吧,反正我对大嫂很满意,我同意他来当你最喜欢的人之一。” 于燃问:“为什么是‘之一’?” “因为你还最喜欢我,最喜欢爸妈。”于烬理所应当道。 于燃思索着,说:“可最喜欢不应该只有一个吗,如果全都并列了,那还有个‘最’字干嘛?发明‘之一’这个词的人可真是做作,我不要这么称呼你们。” 楚眠在电话另一端静悄悄地听,难得发现于燃正经了一点。 然而他接下来的话又在封闭智力随意发挥:“我最喜欢的爸爸是于晖,最喜欢的妈妈是李桂蓉,最喜欢的矮子是于烬——” “我不矮!我已经一米六了!” 于燃忽略了他的反驳,继续说:“我最喜欢的男生,是楚眠。” “对呀,所以说大嫂是你‘最喜欢的人之一’当然没错。”于烬向哥哥投去轻蔑的目光,“谁刚才说我文盲,你连小学生句型都不会。” 楚眠也忍俊不禁,结果他听见于燃直截果决地说:“楚眠不是之一。” “他是唯一。” 作者有话要说:都听见了吗,楚眠是1,唯1,战羊铁1 74、内裤 “独一无二”是最美好的定义,没有之一。 虽然楚眠经常为了这个人伤脑筋,但在某些方面,于燃却又让他特别省心。他因为于燃口不择言而产生的愠怒,全都会被对方脱口而出的温柔逐一化解,然后再也没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冬天的早晨,玻璃上凝结一层白霜。年末琐事繁多,天气又冷,于燃终于肯老老实实地待在教室,听楚眠给他复习抛物线。 于燃心不在焉,时不时被别的事吸引注意,捏着楚眠袖子问:“你里面穿了几件啊,冷不冷?你怎么不买个羽绒坎肩穿上?” “难看。” “你怎么能为了形象不顾身体呢,反正你就算穿东北大花袄都帅,还在意这个?” “你有资格说我?”楚眠反问,伸手去扯于燃挽起来的校服裤腿,把他露在外面的脚踝遮住了。 于燃笑了笑,一条腿蹬着椅子底下的架子,问:“跨不跨年啊?” “你想去?” “我随便,看你。” 于燃说着话,搂住楚眠肩膀,情不自禁感叹:“时间过得也太快了,我去年的今天顶多想跟你结拜,现在却现在却想跟你结——” “抛物线的几个标准方程,”楚眠开口打断他,“背一遍。” 于燃抱怨着摔笔,又赶紧在楚眠冰冷的注视下正襟危坐,沉思写题。 楚眠偶尔也会懈怠,他通常选择倒进于燃怀里闭眼休憩,就算被别的同学看见了,也能假装是睡病发作,并非故意跟于燃大庭广众下亲热。 元旦放假前,于燃又收到了楚眠的礼物,是一套画笔和米娅水粉颜料。楚眠对这方面不了解,都是姑姑帮他挑选的,他估计于燃寒假肯定不会写作业,那倒不如帮他在绘画方面进步。 于燃当然很高兴,也不怕被旁人看见,仰头亲吻楚眠脸颊。 这些东西带回家,只能先放桌上,兄弟俩的卧室除了床就没有空余地方,于燃平常画素描都趴在窗台。他这边正画着,李桂蓉推门进来做扫除,一抬眼就瞧见桌上的纸袋。 她也不问是什么,直接打开看,“乱七八糟的……色儿这么多,果冻?” 于烬躺床上答:“我哥的颜料。” 李桂蓉一听,马上撂下扫帚清点水粉数量,然后皱着眉数落于燃:“这都多少钱啊,你看看你买这么多,一天到晚净瞎花钱……买这些干什么?你能不能把心思放在学习上,这堆玩意儿一共花了多少?哎呦,还有毛笔呢……” 李桂蓉心里预估了一个价位,等待于燃宣布结果后狠骂他一顿。 于燃支支吾吾,懒得编造谎言,就实话实说:“朋友送的。” “哪个朋友?你说说名字。” “楚眠呗,你知道的。”于燃跪坐在床上。 “哦,上次送你玩具车的那个?”李桂蓉放下几枚颜料盒,眉头皱得更紧了,“你怎么又收人家东西,非亲非故的,也不是你生日,他送你东西干什么?你老实说,是不是你找人家要的?” 于燃真诚否认,于烬在旁边听着不由得替哥哥捏一把汗。 “不是?我怎么不信呢,他家里钱多烧的啊?” 于燃“哎呦”一声,道:“你放心,我也总送他东西,礼尚往来嘛。” “那不还是瞎花钱?你们平时出去吃吃喝喝就够了,别买一堆没用的东西回来,像这个什么颜料,你说你能玩几次,不还是丢这儿生灰?” 凡是沾了金钱的话题,李桂蓉就停不下来那张咄咄逼人的嘴,按于晖所说,她最大的缺点就是抠门。其实家里经济条件还算可以,起码是普通家庭里的中上。但毕竟养活了俩正长身体的男孩子,李桂蓉早就习惯处处精打细算,平常买菜都能为了多便宜五毛钱而绕远,任何支出都得花在刀刃上,家里抽屉也塞满了毫无用武之地的杂物。 李桂蓉批评完于燃,痛快地舒口气,说:“反正我提醒你,以后不要再跟那个楚什么瞎买东西了,人家是什么条件,你是什么条件,这总得掂量一下吧?下次他再送你东西,你就说‘我不要’,记住了没?” 于燃缄口不言,没有表态。李桂蓉又问一遍:“说话,记住了没?” “这不是记不记住的问题……”于燃面露难色,“我跟楚眠现在互相送点东西是很正常的。” “我看你就是太久没被打了,脑子不正常。甭废话,就告你一句:懂得拒绝。” 于燃倒在床上,振臂一呼:“我怎么拒绝得了楚眠呀!你可真会难为人!” “他还能逼你收东西不成?” “那倒不会,但我怕他不高兴。” 于燃翻了个身,凝望着李桂蓉,说:“妈,你不知道,楚眠对我来说很重要,你现在可以把他当儿媳妇看。” 李桂蓉听了莫名其妙:“干嘛,你俩还能搞对象啊?” 于燃一时语塞,没想到母亲竟然这么快就识破了他跟楚眠的关系。空气凝固一会儿,于燃无奈地大方承认:“是,我跟楚眠早恋了,虽然我觉得也没多早。” 李桂蓉一愣,于燃的话令她匪夷所思。 “他不是男的吗?”李桂蓉嗓子像是快被堵住了。 “嗯。” 李桂蓉又愣了,站在原地琢磨半天,问:“你跟男的搞对象了?” 于燃点头。 李桂蓉倒吸一口凉气,反复欲言又止,最后她指着卧室角落的硕大玩具车,尖着嗓子对于燃说:“你是着了他的道了是不是,天天跟人家鬼混还混出这种关系来了?!你说,你都给他花了多杀钱,瞎买过什么?” “也没瞎买。” “这堆,”李桂蓉抓起几枚颜料盒,“纯属浪费。” “那都有用的……” 于燃盯着楚眠买的那些绘画材料犹豫道:“妈,我想学画画。” 李桂蓉没特别反应,只说:“你就想一出是一出,乐意画自己趴窗台画去。” “我的意思是,艺考,你懂吧?” 李桂蓉迟疑地思考几秒,瞪大眼睛像要发火,“你想干嘛,你不高考了啊?我天天起早贪黑累死累活供你上学,你、你——” “高考也要考,也要考的。”于燃立马解释,“就是以后念画画而已。” 李桂蓉脸色迅速垮下来,酝酿情绪,准备发作。她看于烬还在屋里盯着他们,就上前一步抓住于燃衣服,“你出来,咱俩好好说说。” 于燃没表现出任何抵触,听话地下床,出去后还顺手关了门。 于烬竖着耳朵想听妈妈是怎么骂哥哥的,然而这俩人音量都压得很低,隔太远也听不清什么。 过了半小时,于燃才揉着头发回来。 “妈怎么说?让你分手?” “那倒不是,她刚才差不多忘了楚眠的事了。”于燃挠挠鼻尖。 言外之意,就是李桂蓉不支持他走绘画这条路。尤其是对于“艺考”这个词汇,李桂蓉态度有点激烈,固执地认定这种考试只适合那些考不上大学的人选择,“笨蛋才不去高考,画画能给你挣几个钱啊,这不都是得从小开始学的,你都高二了,早来不及了!” 说来说去,李桂蓉就是担心于燃为了画画而耽误学习,她当年没上过大学,还是托人办了一张假的大学文凭进了单位。这么多年工作下来,她深知文化的重要性,厂里学历高的年轻人半年就升一次职,会英语的更是被领导器重。 于是她热切地盼望着俩儿子用功读书,长大后能学识渊博,出人头地,别像他们这辈人一样吃苦。哪想到于燃今天给她来这么一出,偏要不走寻常路。 或许是因为这件事的冲击力太大,李桂蓉便懒得再较真于燃跟男孩子谈恋爱的事,在她眼里这就是他们在胡闹着玩而已,关系不可能维持太久。 于烬若有所思,说:“我明白了,如果你要说一件会惹妈生气的事,那应该再说一件更能让她生气的事,这样以毒攻毒,她就不记得前面那件事了!” 他的逻辑十分令人信服。 于燃推了一把他脑袋,“别想着怎么气她。” “哥,现在怎么办?” “凉拌。” “我好怕妈拆散你跟嫂子。”于烬依然没有放弃让哥哥“嫁入豪门”的梦想。 “拆不散的。”于燃笃定地笑起来,“这种事我没办法亲自告诉她答案,但时间会证明一切。” 凌晨,新年的璀璨礼花相继迸发,缕缕白烟点缀夜空,宣告着2013年的结束。 匆忙的期末考试过后,学生们终于迎来翘首以盼的寒假。于燃却希望早点开学,好让他又可以跟楚眠朝夕相处。楚眠年初都要去北京的祖父家,直到过完元宵节才能回来,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对他俩来说格外漫长。 各自的想念无法衡量,只不过一个热情张扬不吝表达,另一个含蓄内敛话里有话。楚眠暗示了很多次,容港高铁到北京只需要半个多小时,而于燃的反应却只有俩字:“牛逼!” 最终,楚眠还是不得不直白地提议:“你坐高铁来北京找我吧。” “好啊!” “嗯,那后天下午六点,我在南站等你?” 于燃爽快地答应,迫不及待地上网购票,然后收拾随身带的东西,兴奋地等待两人见面。 当天下午,于燃准时出发去容港西站,但自助取票却被告知只能去柜台办理,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车票买成了早上六点,现在只能改签。 最近的车次在晚上八点四十,于燃歉疚地打电话告诉楚眠这件事,对方淡定回答:“那我先睡会儿,你到了给我打电话。” 原本的计划是两人七点钟去餐厅吃晚饭,现在却只能分别解决了,于燃不由得懊恼自己的粗心大意。 等他乘着高铁抵达北京南站时,已经晚上九点多钟了。 楚眠在电话那边声音困倦:“你往星巴克这边走,我已经出来了。你记得检查一下身份证还在不还,别丢外面。” 南站的人流不算拥挤,两人很快就顺利见到对方。于燃加快脚步,几乎是跑了起来,撞进楚眠怀里。 楚眠今天穿着黑色的风衣和马丁靴,高挑的身材在人群中特别显眼。他感觉到于燃身上还残留着站台的冷风温度,便解开大衣扣子,把于燃大半身体都裹了进来。 于燃稍微弯着腰,这样可以把脸贴在楚眠胸膛,毛衣的舒服质感让他忍不住闭眼,很快还闻见了清甜的香味。 “吃饭了没有?”楚眠悄悄亲了一下于燃毛茸茸的头发。 “嗯,不饿。” 楚眠嘴唇离于燃耳畔很近,轻声问:“现在想去哪儿,要不我打车带你先回家?就是时间可能久一点,你忍忍。” “不用,直接找个酒店将就吧,你都困得睁不开眼了。”于燃抬头观察他,“我的错,让你久等了。” “没事。”楚眠脸上带着倦意,眯起眼睛笑了笑。 走出南站,楚眠就近找了家环境最好的酒店,进去先洗澡。 泡沫打发到一半,他猛然想起没有换洗的衣服,住酒店是临时决定,本来刚才打算回家的。其他衣服还能勉强明天继续穿,但内裤如果超过24小时没换,他绝对会彻夜难眠,睡病都拯救不了。 短暂的犹豫过后,楚眠走到浴室门口,隔着门板喊了于燃一声。 于燃马上跑过来,顺势要拉开门,想听清他说什么。幸好楚眠早料到他的举动,提前死死摁住把手,说:“不用进来,我只是想让你帮我买个东西。” “行,你说。” “楼下有家超市没关门,你去帮我买条内裤,最好是四角的。” 于燃马上出发了,楚眠放心地继续冲澡,等过一会儿听见开关门声,他又去堵住浴室大门,告诉于燃:“你放门口就行,我一会儿拿。” 楚眠擦干身上的水珠,把门拉开一点缝隙,再捡起地上的盒子。 拆开一看,整条都是亮黄色的,上面还印着眼睛硕大的卡通人物。 楚眠僵在原地,眼神复杂地打量几遍。好在这是贴身的东西,别人也看不见,他边嫌弃边穿上了。可惜尺码偏小,这种布料紧紧贴着皮肤的触感他还需要多适应几分钟。 趁于燃洗澡时,楚眠坐在床上不停地拉扯内裤边,试图让它松开一点。然而最后还是徒劳无功,他干脆躺下闭眼,想着早点睡着就不会有被勒的感觉了。 他半梦半醒间发现床晃动了一下,再睁眼,屋子所有灯都黑了,只剩于燃的手机屏幕还亮着。 楚眠掀开被子,分给于燃一半。 “你要睡啦?今天的睡前故事我还没讲呢。” “那明晚给我补上。” “行,反正今明两天都是海绵bb的故事。” 楚眠听见“海绵逼逼”,随口问了句:“那是什么?” “海绵宝宝啊。但叫‘海绵宝宝’太娘了,所以我们都叫‘海绵bb’”于燃理所应当的语气,“这你都不知道?” “不知道。”楚眠摇头,“没听说过。” “我的天,你这么孤陋寡闻?连《海绵宝宝》都没看过?” “没有,我只看过《天线宝宝》。” 于燃惊讶地坐起身,撩起被子,又揭开楚眠的浴衣下摆,指着那条新内裤说:“海绵宝宝就是它。” 黑暗里,楚眠没反应过来于燃正盯着自己内裤,直到于燃忽然点开手机电筒,照耀着他两腿间,大声感叹:“哎你看,海绵宝宝的脸都变形了!” 楚眠顺着他目光看去,连忙并拢了双腿,催促道:“你、你赶紧睡觉。” 还一把夺过于燃手机,关掉了手电筒。 于燃悻悻躺下,被楚眠抱进怀里。 屋子安静了片刻,于燃小声问:“是不是内裤买小了呀,你穿着不舒服?” “还行。” “早知道我买大一号了,当时我惦记着海绵逼逼,忘了看尺码。” “为什么惦记?”楚眠低头问,“你喜欢这个动画片啊。” 于燃回答:“也没有特别喜欢,主要是‘眠’跟‘绵’谐音,我看到它就想起你了。” 楚眠笑声很低,他掐了一把于燃脸颊,说:“算了吧,它那个眼睛有点吓人,别拿我联想。” 两人相拥着睡觉,楚眠迷迷糊糊,半晌后忽然听见于燃小声说:“这是海绵宝宝。” 他隔着被子轻轻拍楚眠的腰胯,正好是内裤的位置。 然后他又伸出一根手指,戳两下楚眠侧脸,说:“这是楚眠宝宝。” 这个称呼让楚眠瞬间清醒了,心脏像过了电。 于燃以为楚眠早就睡着,便心安理得地嘀咕起来:“楚眠宝宝穿着海绵宝宝。” 楚眠默不作声,耳根子发热,心口也酥麻一片。 于燃短短几分钟内,就在脑海里构建出了两个宝宝的小故事,便开始对着空气喃喃自语:“海绵宝宝想跟海上的人交朋友,所以就找到了楚眠宝宝,可是楚眠宝宝没有内裤穿,不敢走在路上,就一直没机会和海绵宝宝下海。” “海绵宝宝说,没关系的楚眠宝宝,真正的兄弟就要在你没裤衩时当你的裤衩,你吃不了的东西,我来给你兜着!” “海绵宝宝舍己为人,从一块深海海绵,变成了一条陆地内裤,紧紧贴在了楚眠宝宝身上。他们两人都很高兴,这样就可以出门一起玩了。” “但是没多久,海绵宝宝就发现了一件可怕的事,所以他严厉斥责了楚眠宝宝——” 楚眠忍不住睁开眼,在黑暗中牢牢锁定了于燃。 “‘他妈的,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你都给老子的脸撑变形咯!’” “哈哈。”于燃自言自语把这个一波三折的小故事讲完,马上满意地轻轻笑起来。他慢慢凑近楚眠的脸,抬头亲了一下那双柔软的嘴唇。 “楚眠逼逼。” 75、热恋期 从这天起,楚眠对那个名叫“海绵宝宝”的大眼睛黄色海绵产生了强烈抗拒,连方形奶酪都想连带着一起抵触。早晨一醒,他马上出门买了一条合身的内裤,回来就将海绵宝宝彻底遗弃在垃圾桶里。 两人起床吃完早饭,开始计划今天去哪里玩。北京城交通线路错综复杂,高峰期经常堵车,他们都不太愿意折腾,上午只去798艺术区逛了一圈。 路上,楚眠买了串儿糖葫芦递给于燃,问:“我送你的颜料你用了吗?” 于燃咬了一大口山楂,含糊答:“还没呢,只试了试色,我现在不太会用水粉。” “你看看你还需要什么都告诉我,我回去让我姑姑帮你挑,开学给你。” “不用,怪麻烦她的。”于燃嘴唇被山楂染得红彤彤的,还沾着一丁点冰糖碎屑,“你姑姑工作都画什么啊,漫画?” “好像什么都有,我看她在业内挺有名的样子,所以约稿很多。”楚眠回忆着楚珩的笔名,“叫‘二道横’,你听说过吗?” 冰糖在齿间裂开,于燃一怔,松口道:“我靠,我知道!她简笔漫画在网上很火的!不过我觉得她的插画更厉害,我还存了几张当手机壁纸呢。” 楚眠不了解姑姑的事业,见于燃对她挺感兴趣,便暗自决定回去找楚珩要几本签名画册送他。 现在离晚饭时间还很远,楚眠考虑接下来带于燃去哪儿,“我记得我姑姑就是央美毕业的,要不我们现在去学校转转?没准儿还能找到她的作品展览。” 于燃连忙点头,眼底流露期待。俩人叫辆出租过去了,寒假期间学校里外没什么人,能自由参观的地方不多,也就买票进美术馆看看。 馆里展出的一些作品很吸引于燃,尤其是“为坐而设计”展上的优秀作品,将椅子这种日常物品与美学相结合,充满奇思妙想与艺术感。他由衷地敬佩他们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和高超的创造力,潜意识里希望自己长大以后的才能可以接近他们的水平。 于燃聚精会神地参观,拍了很多照片,发在qq空间。楚眠抽空去公共区接了几个电话,最后不耐烦了,直接关机。 “谁啊?”于燃问。 楚眠漫不经心答:“一个朋友,也是我爸公司的艺人,在北京找不到人陪他玩就总来喊我。” 于燃不关注明星,对他的朋友当然没兴趣。不过楚眠想起来了什么,又开机翻出相册,说:“他之前来我家,送了我爸一对儿玄凤,给你看看。” 于燃饶有兴致地凑过去,看见视频里有两只黄首白身的鹦鹉,站在横杆上争先恐后地喳喳叫。鹦鹉最有标志性的是双颊还长着橙红色圆斑,宛如天生的腮红,大大加重了它们俏皮与活泼的气质。 “我操,好可爱。”于燃看得入神,不知不觉都把楚眠手机拿过来了,“它们是在唱歌吗?有点像《哆啦a梦》的主题曲!” “嗯,它们天天叫,嘴就没闲下来过,跟你一样。”楚眠手插着口袋,凝视于燃的侧脸,轻轻扬起嘴角。 于燃的头发现在有点起静电,好几撮毛翘着,在空中来回摇摆,看着就像鹦鹉的顶冠羽毛。 楚眠伸手把他那几捋头发压下去,说:“你喜欢这两只鸟的话,我找我爸要来送你。” “不不不。”于燃摇头拒绝,“我没空照顾小动物的,我爸我妈更照顾不好,现在这么看看就够了。” 两只小鸟可爱得令于燃心软,一个视频他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最后还让楚眠发给他。 央美的美术馆不算很大,两人磨蹭着走,一个多小时就逛完了。校外的街道墙壁满是涂鸦,与对面学院的深灰色建筑形成对比,在寒冬里充满生机。 于燃抬头,看见爬山虎的藤蔓像网一样覆盖在美院大楼上,不难想象出春夏时郁郁葱葱的景象,于是他轻声感叹一句:“真好看。” 于燃评价的是想象中爬山虎茂密的样子,而楚眠只能看见大片交错生长的藤蔓,光秃秃地贴在墙上,瞧不出什么美感。不过他还是附和了于燃的说法。 “明年冬天我会不会来考试啊,应该会的吧。”于燃压制住内心的期待,但还是从眼睛里透露出来一些。 楚眠说:“肯定会的。” 于燃沉默思考了一会儿,最终决定不对楚眠隐瞒什么,诚实告诉他:“我妈不太愿意我艺考,她说这样肯定会让高考分跌很多下去。” 楚眠皱起眉,“说服不了她吗?” “嗯……除非能跟她保证学习不落下,比如下学期考试都考高点。”于燃说着自己先笑了,“做梦呢她,我们实验班什么妖魔鬼怪都有。” 楚眠忍不住想说教几句:“早就让你好好学,起码基础牢固了,以后高三不用一口气补太多累坏脑子,本来你脑子就不行。” 他说完,抬手戳了下于燃太阳穴,叹气安慰道:“没事,如果阿姨不支持你,到时候我送你去容港最好的画室,回来再给你找几个一对一家教。” “不用。”于燃牵起他的手,“你别担心我,我妈那边我会处理好的。走,吃饭去吧。” 楚眠看他神色泰然自若,勉强放下心。之后回想起来,他又觉得于燃妈妈似乎不太开明,或者说有点想掌控儿子未来道路选择的意思,心里便升起一些顾虑。 他问于燃:“如果你妈妈知道你跟男生在一起了会怎么样,生气吗?” “噢,这个她已经知道了。”于燃说,“生不生气看不出来,反正她没当回事儿,觉得我在跟你闹着玩而已。” “那你怎么说的?” “我就说,‘你跟我爸不就是这个年纪私奔了,你还好意思说我’,她当场就没话了,只瞪我,哈哈哈……” 看样子他们的交往没有遭到家长反对,楚眠心头轻松了些,顺口问:“你父母也结婚很早吧?我妈还是未婚先孕,二十岁就生我了。” “那是够早的……我不记得我爸妈哪年结婚,我只知道他们当天都喝了不少酒,然后就择日不如撞日。” “领证了?” “不是,怀上我了。” “……” 中华文化博大精深,单单一个“日”字,就能让楚眠迷惑起来。 傍晚,两人去三里屯找餐厅吃饭,又去网吧打了几个游戏,才意犹未尽地回楚眠家休息。这套房平常不怎么住人,楚眠寒假就喜欢一个人待在这里清净。 他把卧室收拾整齐,说:“等我们以后上大学了就住这儿吧,如果课程不太紧的话。” 于燃伸着懒腰躺下,道:“不要,我想租个小点的。” “这里更方便。” “但这不一样啊。”于燃冲楚眠招招手,示意他也躺下来,“这里是你家,而我想住‘我们的家’。” 那个“我们”他刻意咬得很重,语气里洋溢着一种对未来的希冀。楚眠听了,什么话都没说,伸长手臂搂紧于燃,两人躺在床上心照不宣地认定以后绝对会有那么一天——住在一个只属于他们俩人的家里。 转天,他们去了动物园和海洋馆,观赏都是次要,他们只是想记住两人相处的愉快时光。 于燃这次出来玩没跟家里打招呼,怕李桂蓉担心,他还是早点回去比较稳妥。楚眠亲自帮他订了车票,下午送他去南站。 半路上,楚眠又接到朋友的邀约电话,他只好让对方也去南站那边等。 眼看着要分别了,下次见面恐怕是三月开学。于燃的依依不舍全表现在神情和肢体,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楚眠,想接吻,又不想当着那么多路人的面让楚眠害羞,犹豫半天就只伸胳膊,搂住了楚眠脖颈。 楚眠也顺势环住他的腰,两人耳鬓厮磨,轻声说话。 热恋期的男生似乎会变得格外温柔,楚眠感觉得到于燃是这样,自己当然也如此。 于燃偏过头,慢慢亲了几下楚眠的脖子和脸颊,又去轻啄他的嘴角。楚眠会稍微调整自己仰脸的角度,安静地配合于燃的亲近。 楚眠看见不远处有一辆法拉利招摇过市地开过来了,便对于燃说:“我朋友到了。” 于燃不以为意地“嗯”了一声,抬头用力贴上楚眠嘴唇。 那辆车停在了他们身后几米,楚眠接完吻,送于燃进站,过了很久才独自一人出来。 上车后,楚眠直接跟青年说:“你低调一点吧,连我都知道你因为炫富天天上头条。” 驾驶座的青年摘下墨镜,露出一双褐绿色的深邃眼睛,一字一顿道:“我不在乎他们的看法。” 楚眠其实跟这位年轻艺人不太熟悉,年纪也差了两三岁,不懂他为何想跟自己一个普通学生接触。细问过后,这位来自德国的青年才说了实话:“我需要你来,帮我买给队友,生日礼物。你们一样的年纪。” “那你应该去找你其他队友,koty。” “无人,理我。”koty费力地说。 “好吧。”楚眠答应下来。 车子启动后,气氛半天都很安静,koty冷不丁开口:“mien?” “嗯。” “didyoustickoutyourtongue?” 楚眠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koty好像是在询问自己跟于燃接吻的细节。他嘴唇翕动着,果断回应道:“mindyourownbusiness,koty.” 他的反应令这位外国友人边开车边大笑,然后用字正腔圆的中文流利地说:“没伸舌头算他妈什么吻。” 楚眠脖子有点热,他别过脸,沉声说:“我大概知道你队友为什么都不理你了。” 车子在路上飞驰而过,冬天的北京城干燥阴冷,还好大街小巷张灯结彩,过年的气息仿佛能令温度回暖一些。 大年三十儿的晚上,楚眠收到了于燃qq发来的几张画,是他用彩铅绘制的一只玄凤鹦鹉,跟自己家养的样子挺像。 鹦鹉嘴边有一条斜线,代表它在说话:“楚眠~楚眠~新年快乐。” 楚眠忍俊不禁,拇指滑动,点开下一张。 小鹦鹉这次没说话,正歪着脑袋看着他。 第三张,小鹦鹉眯起眼睛,翅膀模拟成手的状态捂住红润的双颊,仿佛羞涩得不好意思见人。 楚眠把这几张画全存在手机里,打算一会儿拼在一起设为屏保。 还有最后一张没看,楚眠快速划动,弯起的嘴角瞬间凝固。 玄凤鹦鹉的“脑袋”被一只细黄的手摘下来了,原来那只是一个头套;而躲在鹦鹉躯体里的生物,正是那块坑坑洼洼的黄色海绵。 它瞪着眼睛笑得猖狂,高举鹦鹉头套告诉楚眠:“其实我是海绵宝宝哦!” “滚。”楚眠情急之下对着手机脱口而出。 于是,在距离2014年还有三十秒的时候,于燃收到了楚眠无情的回复:“分手吧,明年再复合。” 央视的春节联欢晚会已经开始倒计时,当主持人异口同声地向观众拜年的那一刻,于燃又收到了楚眠的新消息—— “今年要认真一点喜欢我。” 76、桃花 阳春三月,北方冰雪消融,温度乍暖乍寒,天空仍然是灰白色的基调。 开学第一天,各科课代表手忙脚乱地收寒假作业,教室吵闹无比。于燃坐在位子上,把书本试卷排列整齐,周围同学非常意外,他假期居然做了那么多功课。 “我这学期一定好好学习!”于燃立下雄心壮志,掏出手机数这学期一共多少天,数完以后,他又理直气壮地改了口:“我这个月一定好好学习!” “放心,你不是还有楚眠能给你讲题?他总比那些老师有耐心吧。” 于燃一边应和同学的话,一边腹诽楚眠讲题时的毛病,比如不许靠在他身上听,也不许故意打岔开玩笑,学习就必须端正态度,“这样你才能提高效率”之类的,比向老师请教问题还严格。 “于燃,你对象来了!”靠窗的崔荷看到楼下的车子,随口通知于燃。于燃凑过去望见一辆黑得反光的跑车,问:“我怎么看不见他在里面?” 崔荷道:“校长也没直接开宾利进来过吧,要开也得进后门停车场,能大摇大摆停在教学楼下的除了楚眠还有谁?” 于燃恍然大悟,佩服她的推断能力,崔荷不屑地睨了他一眼,说:“算了,我看你连车牌子都认不清楚。” “认得清,四个圈的是奥迪,‘别摸我’是宝马。” “那楚眠他妈上次来开的是什么车?” “这个我知道,你说过的!”于燃笃定道,“马勒戈壁。” 崔荷白眼一翻,“我看我要是告诉你楚眠他家住汤臣一品,你也会觉得他家在上海搞餐饮。” 楼下的车子缓缓后退,最终停稳在教学楼大门口。楚眠临下车前,对着司机尴尬道:“还是跟我爸说一声吧,我自己上下学没问题的,不用麻烦叔叔你了。” 不知道最近几个月是怎么回事儿,楚眠感觉父母对他的关注度上升了一个层次,零花钱也是翻倍地打入卡里。最明显的是,他们打电话来还会关心他的课余生活,希望他假期时能跟朋友们多活动,却只字未提“男朋友”这个人。楚眠怀疑他们是不是对儿子喜欢同性的事心存芥蒂,而直接反对又会显得他们不够开明,所以才用关心他的方式,拐弯抹角暗示他醒悟。 当然,也有可能是良心发现,想弥补过去对他缺失的陪伴。但楚眠并不把他们的变化放在心上,一如既往地跟姑姑安排生活。 学校里的桃花全都开了,几阵风吹拂过后,花瓣如纷乱的雪一般密集落下,将地面铺上一层淡粉色。 那边的公告栏贴着一张新海报,楚眠好奇地过去看看,正好赶上树枝随风摇曳,沁人心脾的花香萦绕在他身侧。 他进班以后,经人提醒才发现肩头和发梢挂着好几片桃花瓣,小巧轻薄,捧在掌心还有一丝凉意。 楚眠正在心底默默感慨大自然万物复苏的奇妙,于燃也跟着惊叹:“这花儿,跟我妈昨晚刮下来的鱼鳞一模一样!” 楚眠面无表情地扬起手,全撒在了于燃头上。 早晨第一节英语课,班主任进来,先是冲同学们笑了笑,道:“你们好好珍惜这个学期吧,没玩够的趁劳动节端午节好好玩,等暑假就开始高三补课,到时候你们就再也别想轻松了。” 众人埋怨她扫兴,“这才刚开学呢,老师!” “我只是早点提醒你们。”白玉珠说,“好了,下面说个事儿,这学期有个市级运动会,全名‘第三届容港中学生全面素质运动会’,本周开始报名。” 一听“运动会”,于燃马上积极提问:“报名了还用上课吗?” “你天天就惦记着这个!” 于燃马上拍着楚眠大腿,愁苦道:“我、我这不是怕耽误学习嘛!要是影响我上课时间,我就不报名了!” 老师瞪他一眼,继续说:“这场运动会每三年才召开一次,全市中学基本都会参加,各项考核都比较严格,不光有田径赛,还有知识竞赛,也就是说它要从‘德智体美劳’几个方面评选……” “那完了。”方昭在底下小声说,“于燃首先就跟别人比不过‘智’。” 同学们笑起来,纷纷认同地附和。 白玉珠说:“噢对了,这个运动会还需要几个同学穿上学校吉祥物的玩偶服,最好是男生,想报名的下课去办公室领表。” 其他的事情,她懒得再花时间介绍,一张海报贴在教室后方的墙上,供大家下课阅览。 于燃看比赛的时间在工作日,当即决定报名,只是他还有些规则不懂:“什么叫‘综合评分最高的学校可获吉祥物巡游三日机会’?还说是在澜江上面。” 楚眠解释:“应该跟rubberduck差不多的东西。” “别跟我拽洋文。” “大黄鸭,你去年应该在网上见过的。” 于燃对此有印象,“那要是咱们学校吉祥物也全都泡在江里游一遍……岂不是能召唤屈原?” 班长这时在旁边告诉他:“你放心,咱们学校那几颗粽子选不上的。这比赛总共就办过两届,一次冠军实验,一次冠军一中,说明知识考核占挺大比重的。” “没关系,重在参与嘛,好歹能少上两天课。”于燃说,“随便帮我报个短跑吧,如果接力凑不够人也可以把我填上。” 其他同学没有他这么高的积极性,毕竟是市级比赛,万一实力和重点学校相差太多,实在丢人现眼。幸好普通班学生踊跃报名的不少,才一天下来,名额快满了。 在于燃的软磨硬泡下,楚眠同意花两天时间参加,不过他只愿扮吉祥物人偶,比较省事。 除楚眠外,高二实验班一共四人参赛,再加上一个被于燃强行拉去当志愿者的方昭,说是想凑吉利的人数。 在于燃的提议下,班长用班费为他们定制了t-恤衫,“简单粗暴,威武霸气”就是这衣服的特点,六套黑色衣服上分别印着几个字,连起来看就是:成骏最牛逼! 楚眠拿走了感叹号,于燃拿走了“牛”。方昭拿到衣服还没拆,转头一看,另外五人已经组成了“成骏最牛!” 他愣在原地。 刚开学,课程还没有那么紧张繁重,几人有时间训练或者背知识竞赛例题。三月下旬正好赶上容港一年一度的桃花节,气温逐渐回暖,适合踏青。 “滋滋”造型的人偶服也制作完毕,楚眠没有试穿过,到了初赛那天才套到身上,比想象中要轻。由于学校吉祥物“滋滋家族”成员众多,成骏的运动员们抵达赛场后,其他学校的人都被吸引了目光。 楚眠穿的是“绵滋滋”玩偶,白米豆沙粽子形状的服装和头套,箬竹叶为双手的造型。而鞋子是两颗红豆粒,尺码过大,楚眠步履维艰,得靠于燃扶着。 运动会的比赛场地选在港外附中,毕竟这所学校拥有全市最齐全的设备。楚眠从下车后就一直低头看脚下的路,没有多扫量一眼自己的初中母校。 除了吉祥物,成骏的黑色校服风格也在众多学校里格格不入,人群之中倍显锐气。因此,很多人都会关注到他们,也能巧遇过去认识的同学,不免停下寒暄一番。 楚眠正低头走着,忽然听见侧方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他没辨认出同学的声音,转过脸才发现对方是熟悉的面孔。 楚眠冲那几个初中同学点了下头,没有上前的打算。于燃以为他要跟同学们聊聊,便说:“我去观众席那边等你,你现在把玩偶服脱了吧,我拿着。” “别走。”楚眠平静道,下意识握住于燃手腕。 于燃听出他声音很沉,没再说什么,继续待在他身边。 过去相识的同学已经走过来了,全部穿着港外附中的校服,热情地打招呼。楚眠眼下不好直接离开,只礼貌地轻笑道:“好久不见啊。” “可不是嘛,一毕业你就把班群退了,我们都找不着你,还以为你出国了。”男生笑起来有一对儿酒窝,他瞥了一眼于燃身上的校服,“哦,原来是去……欸,这哪个学校来着?” 他好奇地问旁边的人,女生摇头,干笑着说:“不知道,十四中?” “你瞎啊,这是三十五中校服。”另一个女孩反驳道。 几人一致地对于燃胸口的校徽视而不见,也把楚眠晾在一边,纷纷猜测他所在的高中。声音杂乱地重叠在一起,直到有人戏谑地说了句“该不会是四十四中吧”,几人同时笑出声。 即使是于燃,也能听出这些人的语气里带着一种不怀好意。 楚眠始终沉默不语,仅仅淡漠地笑了一下。 那男生想起来件重要的事,关切问:“对了楚眠,你现在还上课睡觉吗?” “好多了。” “下学期就高三了,你找个学校借读还来得及,当凤尾也比当鸡头好啊。” “不用,谢谢关心。” 几个男生女生先后表达了对楚眠的想念,还回忆起初中无足轻重的小事,最后对他感慨:“要是你也留在港外就好了,高中新来的好多人都稀奇古怪的,根本没办法跟他们交朋友。” 楚眠冲他们莞尔一笑,轻描淡写道:“是啊,人越长大眼光会越好,别人不想跟你们交朋友也很正常。” 他不理会那几人的尴尬,也不再多停留,抬起自己的箬竹叶手套,牵着于燃朝远处的同学们走去。 于燃忍不住说:“还好你没留在这学校哈。” “嗯。”楚眠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港外的同学基本不会考到江东区,所以我才来的。” “不跟以前的同学见面也好,我要是你,肯定也躲着他们走,什么玩意儿啊阴阳怪气的。”于燃反手握紧楚眠,“不过好可惜啊,如果你中考没睡着,肯定能去更好的学校。” “我中考本来就没睡着。”楚眠漫不经心说。 “啊?”于燃一怔,“你之前不是那么说的。” “现在告诉你也没关系,监考老师不允许考生睡觉的。”楚眠拖着笨重的玩偶服,迈上观众席的台阶,“我当时睡病比现在严重很多,一天能睡十八个小时,而且那年的药吃太多会有副作用,我只在重要考试前吃。” “我之前模拟考的成绩都很好,但我不想考到市重点。”楚眠坐下,长舒一口气,“一方面身体跟不上那种学习节奏,另一方面也不想遇到以前的同学,所以我想在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重新开始。可要是以高分直接填志愿,我爸妈肯定有意见,我就干脆空了语文作文和几道大题,估分也在他们能接受的范围内。” 于燃点头,还是不禁替他有一丝惋惜:“对你来说,成骏老师的教学水平不太够吧。” 楚眠搂住他脖子,唇角漾出笑意,“不管老师水平怎么样,都影响不了我的成绩和考协医的目标,反正我睡觉的时间太多,醒着也基本都是自学。更可况——” 他凝视于燃侧脸,咬字清晰道:“要是去别的学校,我就遇不到你了。” 于燃歪着脑袋,笑着说:“也不一定,容港这么小,咱俩高中开学前不就遇过一次?那肯定以后还有机会碰上的。” “可那样跟现在不一样。” 田径场上的运动员们开始热身,喧嚣热闹,一派祥和。 楚眠看着浅蓝色的天,嘴唇一张一合,声音极轻:“一点点差错未必影响我以后的选择,但如果错过你,我会终生遗憾。” 他音量小得几乎让人听不见,于燃疑惑地“啊”了一声,耳朵凑过来问:“再说一遍,听不清。” “本来就没想让你听清。”楚眠笑着推开他脑袋,带上了自己的玩偶头套。 77、终点 “口号这个东西吧,不一定要押韵,我觉得只要简洁霸气,能让人有深刻印象就行了。”于燃说得头头是道,“举个例子,你们看‘国安傻逼’不就流传很广,连小学生都会喊。” 方昭附和说:“有道理,那一会儿你喊‘国安’,我们喊‘于燃’,这不仅简洁霸气,而且还押韵呢!” 于燃立马站起来,用胳膊紧紧拴住方昭脖子,威胁似道:“丢哥,有句话叫‘不作死就不会死’,希望你能明白,别跟我找不痛快。” 经过了一群人激烈的讨论,决定将助威口号与当下网络流行语相结合,改为“nozuodiewhyyoutry,咱都别找不痛快”,虽然不够简洁,但齐心协力喊出来后绝对能在气势上压倒其他学校。 于燃的一百米短跑已经比赛结束,拿到了小组第二的成绩,毕竟是早晨第一场,他状态还没发挥好,等决赛时应该会更出色。空闲休息时,志愿者前来通知他们准备接力马拉松赛,于燃听见自己也被点名,不由得诧异。 “我没报名马拉松啊。”于燃解释。 “你不是跟班长说,接力凑不够人可以把你报上嘛。”方昭看着选手名单,“马拉松接力也是接力。” “我操。”于燃猝不及防,振臂高呼了一声“我不要”,“六个人总共二十公里呢,每学期体育课也才测一千米。” 然而接力赛的人数和性别都有规定,每所学校三男三女不能更改,缺失一人也不能参赛。为了成骏中学的荣誉,于燃还是得硬着头皮上,大不了就是最后体力不支,跑完躺地而已。 还好他担任最后一棒,分配的长度只有两公里,比起中间的几位同学还算轻松。 楚眠对运动员们除了“加油”也说不出更漂亮的话,他抬起箬竹叶形状的手套,拍拍于燃肩膀,道:“我在终点等你。” “好。”于燃弯着眼睛笑。 楚眠费力地脱下笨重的玩偶服,抱着它去搭主办方安排的面包车,由于空间局限,他只能跟初中组同行。 车厢内都是女生,楚眠把玩偶服塞到最后一排,然后坐在最角落的位置。有个短发女孩在向别人分享巧克力,她看到楚眠后,也礼貌地递过去一颗。 女孩撕开包装,刚咬下一口,同伴就对她说:“你怎么还吃糖啊,吃完了容易犯困,你就不怕跑步到一半睡着了?” “她哪有那么邪乎,你说得太夸张了。” “真的,你要是来我们班上课就知道了。”马尾辫的女孩扬扬下巴,“她真的很能睡,上课提问答不出来,一边罚站一边睡,现在老师都不点她了。” “哇,这方法好啊,下次我也试试。” 楚眠脑袋枕在柔软的靠背上,偶尔斜睨她们几眼,听她们说话。 那个分享巧克力的女生也会参与话题,尽管大家讨论的对象正是自己,她也没有流露出任何厌烦的表情,积极地回应。 但显然,她大部分情况都融不进去,别人早就对她失去兴趣,热闹地聊韩剧聊“都教授”,她只能小声地问一句“那是什么啊”,然后被所有人忽略一旁。 楚眠不想听这些小女孩叽叽喳喳的吵闹,戴上耳塞闭眼休息。 车子很快就到达了马拉松的终点,接力赛分为初中组和高中组,两场共用赛道,只是起点终点相反。 楚眠抱着玩偶服坐台阶上,低头给于燃发短信。 由于那边正在准备阶段,于燃半晌都没空回消息。楚眠想询问别人一些项目的时间安排,抬头一看,意外发现刚才车子上的短发女生躺在柏油路上,而跟她同行的人正聚在旁边有说有笑。 赛道虽然不会再有交通工具驶过,但这样躺着肯定会着凉。楚眠想了想还是起身过去,轻声问她们:“打扰一下,你们这位同学需要帮助吗?” “噢,没事没事,她睡觉呢。”她们挥手,“平时就这么爱犯困,走到哪儿都能睡,我们已经习惯了。” 隔壁班的同学好奇问:“为什么总困啊,她晚上不睡觉吗?” “熬夜学习呢呗……天天在班里睡,显得她不听课也能考好。” 楚眠沉默不语,径直走过去蹲下。他脱掉校服外套,遮住少女容易走光的腿,接着将她横抱起来。 其他人聊天的声音戛然而止,不明所以地盯着他。楚眠轻描淡写地丢下一句“她有可能低血糖,我带她去救护车看看。” 女孩躺在车里熟睡,医护人员测出的血糖值为正常,楚眠弯腰帮她按着指尖的棉签。从状态来看,楚眠判断她跟自己是同一类人,这种白天随时都能入睡的感觉他再熟悉不过。 楚眠收到了方昭发来的短信,说马拉松接力已经开始了。估计要等很久才轮到于燃,楚眠把玩偶服暂时交给志愿者看管。 十几分钟后,女生慢慢苏醒过来,迷茫地环顾四周。楚眠简单向她说明了情况,女生感激地点头道谢,还从随身的挎包里掏出士力架送他。 “不用了,谢谢。”楚眠淡笑,“你每天都要睡很久吗?” 女孩如实点头。 “那最好还是去医院神经内科查一查是不是有睡眠障碍,做个睡眠测试。”楚眠认真提议道,“如果被诊断出是‘发作性睡病’也不必惊慌,这不算太罕见的病,只是国内认知度不高、确诊人数很少而已。” 女孩本来已经起身,听了他的话又惊讶地坐回去,哑然失声。 楚眠补充说明:“别怕,对你健康没有影响。我自己就是患者。” “噢……”她舒了半口气,“意思就是,我睡觉多,是身体原因吗?” “嗯。你以为是自己的错?”楚眠很清楚她现在的想法。 少女忙不迭地点头,难以置信地告诉楚眠:“我从幼儿园开始就这样,我妈说我天生意志力不坚定……” 意志力不坚定、懒惰、玩物丧志……类似这样的评价,楚眠早就听过无数次,自然能感同身受她的委屈和不安。由于清醒的时间很少,他们只能把精力用在最重要的学习上,几乎没空玩乐,时常无法融进同学们的气氛。 不知不觉间,就变成了旁人眼里的异类。 “总之,先去医院看看吧,保持一个乐观的心情。”楚眠说,“如果确诊了,也要做好不被别人理解的心理准备。” “没关系,我会跟他们仔细解释的。”女孩如释重负地笑起来,“反正不损寿命就行啦,谢谢你告诉我,我这周就让我妈带我去医院。” 楚眠打量着少女,本想提醒她“没必要跟待你刻薄的人太真诚”,但话到嘴边,他还是改了口:“嗯,加油吧,肯定会有很多人包容你的。” 女生蹦下车子,转身挥手告别,然后向同伴跑去。楚眠托腮凝望她的背影,大脑放空,什么思绪都没有。 这是他第一次在现实里碰到同类患者,然而对方却比他开朗许多,明显地在努力融入集体。楚眠发呆半天,恍然间意识到,如果自己没有遇见于燃,说不定现在仍拒绝交朋友,每天都孤伶伶地在班里待着。 于燃带给他的,不仅仅是这一份“喜欢”。 方昭的短信又发来了,激动地告诉他马拉松已经进行到最后一棒,于燃刚才出发了。 楚眠拿回自己的“绵滋滋”玩偶穿好,到终点红线后等待。 道路两旁聚集的观众越来越多,来自不同学校的学生歇斯底里地为选手呐喊助威。听方昭说,成骏中间的两棒接力非常顺利,遥遥领先,早就拉开难以快速超越的差距。 没过多久,远处的赛道旁边爆发出高分贝尖叫。楚眠知道是最后一棒选手们来了,马上戴好白色粽子头套,慢慢地小跑几步,用玩偶的形象挥舞粽叶手臂。 他只能从小孔里看前方的比赛状况,见于燃保持着第一位,便放下心,高高抬起玩偶的手臂冲他打招呼,甚至还原地蹦了起来。 于燃已经累得思维混沌不清,只凭着残存的理智调整呼吸。他从来没一口气跑过两公里,现在脑袋热得快要炸开,望见前方的“绵滋滋”玩偶时,他都没反应过来里面的人是楚眠。 幸好成骏的车子跟随在旁边,同学们为他加油鼓劲的同时,大声提醒他:“楚眠在终点等你呢!” 于燃瞬间回过神儿来,深吸一口气,加重了身体的力量,冲向终点线。 他的胸膛撞击到红线的刹那,人群中响起了前所未有的欢呼。主持人大声宣布:“马拉松接力赛的冠军校诞生了——江东区的成骏中学!” 于燃几乎要虚脱,他耳目仿佛屏蔽了外界一切,整个人拖着沉重的步子,抵达那只白米粽子吉祥物面前。 然后他浑身无力,跌倒下去,直接把成骏的吉祥物压倒在地。 楚眠躺在地上,头套揭开一点空隙,望向跨坐在自己腰上的于燃。 天气凉爽,于燃额头汗水不多,只是脸颊涨红得过分。他喘着粗气,低头轻拍楚眠脸颊,气若游丝道:“你能不能有点职业精神,哪能现在摘头套。” 即使虚弱,于燃那张脸的俊朗也不减半分。楚眠盯着他,也跟着笑起来,反驳说:“我又不是迪士尼。” 于燃低头不语,忽然附身把脸凑过去,紧闭嘴巴吻住楚眠。 楚眠迅速拉下头套,把两人的脑袋遮住了,假装听不到外面的声音。 于燃现在没办法憋气太久,这个吻持续几秒就结束。头套里几乎没有光,楚眠轻声说:“起来吧,那么多人看着呢。” “我没力气了,楚眠。” 于燃气喘吁吁,趴在他怀里,断断续续地说:“我最后一丝力气,都用来吻你了。” “那你歇着,我抱你去休息。” 楚眠摘掉了整个头套,让两人重新回到阳光下。 空气干净,万里无云。 他躺在地上,视野里只有一片完整的蓝天。 78、浪花 马拉松接力赛的分数在综合评分里占比很高,如此一来,成骏中学变成了本届运动会的黑马,与一中、实验等重点高中互相竞争最后的名次。 于燃跑完两公里后浑身酸痛,还是在楚眠的搀扶下才能慢慢走路,调整肌肉和血液循环。等今天所有比赛项目结束了,他直接请假两天休息。 再来上课时,于燃听说了比赛结果:虽然成骏最终成绩不敌那些真正严格训练过的学校,但由于学生整体团结友爱,态度突出,也额外获得了吉祥物巡游一天的奖励。 不过大型充气橡皮材质需要一段时间制作成型,同学们接下来还是要把精力重新投入到学习中去。 “腿还疼?”楚眠关切问他。 “还行吧,差不多好了,咱这身体素质……”于燃得意地摇摇头,“但要是数学老师喊我上去写题,你就说我腿断了,这是为校争光的勋章。” 凡是在岗超过三年的老师们都对“吉祥物运动会”有所耳闻,没想到于燃还能对学校有所贡献,于是这几天多少都给他点面子,上课没刁难他。 然而铁面无私的王老师依然坚持严谨的教学原则,该数落于燃时丝毫不留情面。 “于燃,你给我站起来!”王老师怒拍了下讲桌,“月考就五道古诗词默写,还都是给上句接下句,你一个人错了仨!你回家根本没背,你平时课堂怎么默的?是不是按照楚眠的写的?” 她准确说中于燃的作弊方式,掀开试卷,大声念出于燃的答案:“‘轻拢慢捻抹复挑,从此君王不早朝’,你一天到晚脑子里都是什么?净想着这个!” 同学们哄堂大笑,于燃紧紧抿嘴,乖顺地望着老师。 果不其然,今天午休又得去办公室背课文。 于燃最怵头那篇冗长的《琵琶行》,楚眠便耐心地教他背诵方法,先熟读几遍,再写下每句话开头第一个字,然后结合文章内容回忆出完整的句子。于燃答应过李桂蓉这学期要提高成绩,所以有足够的积极性学习,也让楚眠省心不少。 于燃中午在办公室背完课文,被王老师留下数卷子,期间听到老师们聊起了劳动节小长假的事。 “今年‘五一’应该还是放七天吧?唉呀,这马上又要高三了,可把人给累死,我得带我家闺女去苏州玩玩……王老师放假不安排上?我看你得有一年没出去了。” 王老师笑着摆手,“玩什么呀,他们这一堆作业还不够我判的,等明年他们考完解放了再说吧。” “劳动节嘛,咱们劳动这么久了也得给自个儿解放一下。欸,您知道浙江有个东极岛吗?我去年国庆去的,风景挺好,当时人也不怎么多。” 于燃侧着耳朵听那位老师描述岛屿的美丽风光,王老师无动于衷,他倒是先心动了。受漫画《onepiece》影响,于燃一直都把大海当成“梦想”“自由”“冒险”的代名词,可惜他从未亲身感受过海风的味道。 而且,他早就听闻高三的学习模式是地狱级别,暑假也有补课,那么今年的小长假恐怕就是他们高考前最后一次放松了。 回班后,于燃跟楚眠说了自己想去看海的愿望。楚眠不假思索地答应了,于燃又去邀请方昭等人,大家都爽快地表示期待,就差回去征求家长意见。 于燃趴在桌上百度国内的冷门海岛,想避开小长假的人流高峰。 高二下学期的月考结束后,课程明显节奏加快了,所有老师都想赶在这学期把必修内容讲完,给暑假补课留出更多可支配时间。再加上六月份还有几门会考,从这周开始,实验班的学生们就忙得晕头转向。 四月份的阳光变热,校园内树木青翠欲滴,于燃坐在窗边,眯眼昏昏欲睡。他一转头,惊讶地发现楚眠正抱着手机玩游戏,凑近却看见屏幕上全是数字方块,来回挪动会有数值变化。 连玩游戏都选择益智类的《2048》……于燃失望地抬手,捂住他的屏幕,“别玩了,咱们计划一下路线。” “我姑姑说她必须跟着,咱们一群未成年人她不放心。而且夜希父母不是也说,得有大人陪同才放她出门。”楚眠说,“游玩的计划让我姑姑去弄就行了,我们好好玩。” 能免费见一见网络人气画师,于燃当然愿意。楚眠又告诉他:“画画有什么问题都可以跟她请教,不用客气,反正她知道我们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啊?”于燃明知故问,“你怎么说的,我听听。” 两人交往已经半年,但这么久了,于燃再从楚眠嘴里听见“男朋友”三个字还是会怦然心动。 楚眠却说:“我当时告诉她,我跟一个呆子在一起了。” “我不信,我这么聪明,不然你怎么会喜欢我。”于燃斩钉截铁地反驳他的话。 楚眠被于燃的话语震慑住了,指尖瞬间失误,令游戏数字错位。 他诧异地转脸盯着于燃,哑然片刻,才试探性地问道:“你该不会一直以为……我喜欢你的‘聪明’吧?” “我知道你不是那么肤浅的人,所以肯定不是冲我的脸。”于燃大大方方搂住楚眠肩膀,“那我还剩什么能吸引你的优点呢?当然是智慧啊!” 楚眠握紧他的手,真诚地微笑道:“不,我最喜欢你的自信。” 于燃必然把这当成了夸奖,沾沾自喜地同时,也不忘回敬道:“我最喜欢你的这双眼睛,善于发现美!” 课程一旦紧凑,日子就像变快了。 离假期越来越近,于燃按捺不住心情,提早两天收拾行李。于烬在旁边帮忙,但过了一会儿,于燃发现箱子里很多都不是自己的衣服,他挨件扔出去。 “你干嘛,给我放回去。”于烬捡起衣服往里塞。 “这都是你的。” “对啊。”于烬理直气壮,“我也要去。” 于燃的好心情一扫而空,“你滚,凑什么热闹。” “妈都同意了!不然你以为她干嘛给你那么多钱,还有我的份儿呢。”于烬说,“我下学期也初三了啊,得趁天不热的时候好好放松一回!” 他大喊的时候,于燃听出那声音有一种细微的粗糙,便下意识提醒弟弟:“别叫,你变声期,保护嗓子。” 话音刚落,于燃觉得自己说的这话似曾相识。 他猛然响起了什么,拉开抽屉,发现里面还有一盒全外文包装的薄荷润喉糖。 “都快过期了……”于燃喃喃道。这是高一时楚眠给自己的,糖的味道也没有太特别,但当时就是莫名没舍得吃,潜意识里要珍惜似的。 于燃端详了几分钟,把糖放回抽屉,转头不耐烦地看着于烬,“你说你怎么这么能腻歪人,我们一群高中生出去玩,你还瞎掺和。” 架不住于烬软磨硬泡,最终,于燃还是同意了他跟来。 楚珩选定的游玩地点是广西北海市,从这里出发可以到达涠洲岛,即使在假期也是较冷门的景点,风景却丝毫不逊色。他们的机票订在中午,这趟一共七个人,出发前需要多准备些东西。 经历几个小时的飞行,他们安稳落地。一出机舱,几人异口同声感叹天气炎热,才四五月,广西就有变成蒸笼的趋势。 北海银滩附近有许多民宿,楚珩预订了条件最好的一套,其中最大的房间留给三个女生,另外四人则两两一间。到了分配具体谁跟谁睡时,于燃和于烬又有了分歧。 “你出来就是给我添堵的是吧?”于燃狠狠地拧于烬胳膊,“去,跟方昭一屋,别来缠着我。” “我又不认识他!俩陌生人睡一屋檐下多尴尬啊,而且我还会说你坏话。”于烬威胁道。 “操。”于燃被他那副死皮赖脸的态度气得够呛。楚眠只好出来打圆场,表示自己随便跟谁一间都可以,这下于烬很得意,提着兄弟俩的行李箱上楼了。 民宿厨房很干净,食材调料齐全,冰箱里还放着房东今早买来的海鲜。楚珩打算亲自做晚饭,照顾好这几个小孩,让他们玩得省心。 于烬对女孩献殷勤不分年龄,见楚珩漂亮还单身,就马不停蹄地跑来帮忙,“姐姐,我来帮你切菜!” 楚珩道谢,给他让开位置,但看于烬的手法很生疏,便说:“算了,你去煮几个鸡蛋吧,我一会儿炸着吃。” 于烬答应着,有模有样地起锅烧水。但煮蛋的时间他不会掌握,才五分钟就捞出来了,剥开蛋壳还流着白液。他懒得再煮,直接把蛋放微波炉里加热两分钟。 于燃正跟楚眠坐在楼梯间悄悄说话,忽然听见楼下传来一声少年的叫喊,连忙过去查看情况。 只见于烬手里捏着一枚鸡蛋,另一只手捂住嘴,泪眼汪汪地看着他们。 楚珩焦急地问:“你是不是用微波炉热鸡蛋了?” 于烬点头,上嘴唇如烧灼一般疼痛难忍。 楚眠从冰箱里找出冰块,放在水盆里。于燃大步上前,一把将于烬脑袋摁进冰水中,“蠢死了你,妈以前不就说过不能用微波炉加热鸡蛋,你还没记住。” 其他人被于烬的哀嚎吸引过来,见他情况还好就放下心,纷纷挽起袖子帮楚珩做饭。 于燃用塑料袋装了几块冰,丢给于烬,让他去旁边躺着,别来碍事。 冰敷俩小时虽然缓解了疼痛,但于烬短时间内不能合上双唇,连饭都吃不痛快。于燃趁别人不注意,凑到弟弟耳边小声说:“看见了吗,这就是你非要忤逆我的代价。” 话虽这么说,于燃之后还是好好照顾了他,不仅出门找药店买烫伤膏,回来还用棉签亲自帮他涂。 “哥,给我镜子。” “别看了,见过猪吗?你现在就是那种嘴。” 于烬倒吸一口凉气,他以为自己好歹能是兔子那种可爱的级别。 于燃抹完药,躺回床上听楚眠发的微信语音。楚眠本来是跟姑姑去买水果,发现银滩离他们很近,就顺路走过去看看傍晚的海。想起于燃还没见到,又拿出手机拍照,录几段海浪声。 于烬张着嘴巴,双眼失焦,偶然听见哥哥手机里微弱的噪音,转脸问:“你在放什么呀,噗啦噗啦的。” 于燃手机紧贴耳朵,说:“嘘,楚眠给我听水儿声呢。” 于烬看着哥哥那副一脸陶醉的模样,有点不知所措。他匆匆移开视线,含糊地提醒道:“你、你戴上耳机听。” 于燃咂舌,嫌他事多。戴上耳机后,正好收到楚眠刚才录的视频,傍晚的灰蓝天边还残留几缕艳红夕阳,镜头慢慢向下移动,是扑面而来的白色海浪。楚眠特意蹲下来拍摄,这样能让于燃更直观地感受到海水清凉。 于烬听见哥哥忽然激动地感叹一声:“哇,真是浪!你下面也好多水啊……再往前来点儿,我看看。” 于烬目瞪口呆,赶紧捂住耳朵,默念三下“少儿不宜”。他只猜到哥哥在外面比在家更开放,但没料到哥哥还能这么野,更意外嫂子也不是省油的灯,这天还没全黑呢,就主动搞起情趣来了。 他在学校的风评已经不行了,苦涩地单身半学期,实在受不得情侣间的刺激。 思来想去,于烬还是决定更换房间,并非想成全哥哥嫂子的春宵良夜,仅仅为了自己心理平衡。 然而当下他正值叛逆期,就算决定走,也不肯乖乖告诉哥哥实情。于燃看他在收拾东西,皱眉问:“你干嘛去?” “去嫂子屋里睡。”于烬故意逗他。 “啊?”于燃困惑地摘下耳机,“去楚眠那边干嘛,没你的地方,你给我老实待着。” 于烬歪着嘴角嗤笑一声,伸出舌头舔下嘴唇,意味深长道:“别怪兄弟不是人,只怪嫂子太迷人。” 于燃愣了几秒,随后丢开手机,冲于烬挥出手掌,“别怪哥哥下手狠,教教你六亲不认。” 79、舌尖 北海市很早就迎来了夏天,五月初紫外线强烈,最炎热时道路建筑全部会在空气中扭曲。为了让这几个青春期的孩子玩得舒心,楚珩查了很多攻略游记,还把行程表精确到小时,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 在客栈吃完早饭,她带楚眠他们去逛北海著名的老街,建筑物中西合璧,太阳光照暂时温和,走累了还能找家糖水铺歇息。楚珩整日在家独自画稿,情绪变得容易焦躁,而现在跟一群单纯活泼的高中生说笑,仿佛自己也回到了年少时期。 “咩……楚眠告诉我他有男朋友的时候我还很担心,这可是初恋啊,他在家连电视剧都不看,真的知道怎么讨恋人欢心吗?我还怕他连牵手都不敢呢,肯定什么事都让于燃来。” 楚珩话还没说完,就被楚眠悄悄从桌下踢了几次,她对侄子的眼色视而不见,转头对于燃说:“多亏你在,我才能放心一点,楚眠在家其实很不听话的,他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没事,别客气。”于燃大手一挥,“我一直都把楚眠当——” 他刚想说俩人除了情侣关系,也亲如兄弟,但一看自己亲弟弟还在旁边,他只好马上改了口:“我一直都把楚眠视如己出。” 楚珩笑了笑,随口说起自己高中也跟班里男生恋爱过,而如今她都忘记对方长什么样了。崔荷对此深有感触,她经常想不起前男友们的名字长相,如果别人问起分手原因,她就把过错推到男生身上。 “我也能记住几个的,比如去年四月份分手的一个傻逼,外校的。”崔荷舀了一大口烧仙草,“纪念日那天我们好不容易见面了,这男的开口就是‘崔莲,我爱你’——靠,谁?谁他妈是崔莲?!” 这个名字让于燃笑了半天,于是接下来他一直那么称呼崔荷,成功激怒对方,差点被她拎着上街殴打。 中午的阳光炎热刺眼,为了大家的身体着想,楚珩觉得接下来几个小时还是待在客栈吹空调吃水果更安全。附近海鲜市场很多,都早晨现捕的,价格实惠,楚珩买了十几斤回去做烧烤。 准备酱料时,她听见于燃和夜希在旁边聊动画片,两人嘴里经常蹦出一些acg圈术语,还会模仿动漫人物的经典台词。他们过于投入的样子令楚珩这个旁观者感到微微的羞耻,因为她一下子就想起自己学生时代的状态了。 “横姐,你画过同人吗?”于燃忽然走过来问她,“夜希说她看过你以前在网上画的……叫什么来着,噢,r18本子?” “没有!”“我可没那么说!” 楚珩和夜希异口同声地否认。 于燃疑惑地看着夜希,说:“啊?你还说你花钱从别人那买了一套二手的收藏呢。” 楚珩一听脸都僵了,干笑着问:“哪、哪本?” 夜希尴尬地回答:“吸血魔兽和小丑皇的那本……” 楚珩两眼一黑,烧烤酱全挤出了盘子。 于燃兴致勃勃,“我也要看!网上能搜到吗?” “我全删了。”楚珩低头说,“黑历史而已……别在意。” “怎么能叫‘黑历史’?那都是你认真画出来的。” “这个你以后就懂了……等你上大学的时候,肯定会想把qq空间、人人网上的日志全删掉。”楚珩语重心长地告诉他,“甚至想坐时光机回到过去,抽自己几个耳光。” 于燃轻轻蹙眉,说:“可不管是‘黑历史’还是‘白历史’,统统都是自己一手造就的,而且那些东西可以让新朋友们了解我,全删了就对他们很不诚实啊,我又不是没有过去的人。” 楚珩握着油刷停住动作,意外地看向于燃,又听见他说:“要是一个人连接受自己过去的勇气都没有,那他还敢面对未来吗?” 楚珩一时语塞,想了想又重新低下头,浅笑道:“这个嘛……嗯,你说的也对。” 缕缕灰烟从烧烤架上升起,新鲜的食材抹上精心调制过的酱料,烤熟后浓香四溢,令人食欲大增。 楚眠十指不沾阳春水,等他们把海鲜都收拾干净盛进盘子,他才不紧不慢地过去拾起筷子。 楚珩随口提醒他:“吃虾吧,于燃特意帮你把壳都去了。” 说完,她摇摇头,叹气道:“我刚看见于燃的时候还心想这男孩粗枝大叶的,怎么可能照顾得好你,但今天我又觉得,可能他的细心都花在你身上了。” 楚眠唇角翘起,瞥她一眼,说:“其实只要他认真一点,什么事都能做好的。” “我信。”楚珩笑着点头,“虽然我也没太多了解他,不过我现在好像能明白你为什么喜欢他。” 楚眠问:“于燃有跟你说画画的事吗?” “还没呢。他这学期去集训?” “不知道,他妈妈好像不太愿意。” “那怎么办呢?噢,我记得你以前给我看过他的绘画本,我觉得线条和比例都挺规范的,如果他认真学的话,毕业应该可以像我顺利。但家长不同意的话就没办法了,走艺考确实要花费不少钱呢。” 楚眠慢慢咀嚼虾肉,平静道:“北京最贵的培训费也才十几万吧,我出就行。” 他的想法让楚珩惊讶地凝起眉头,她马上撂下筷子,小声呵斥他:“你不要异想天开,你知道你这点零花钱的数额对一个普通家庭来说是多大的开销吗?这让人家父母心里多少负担?而且你别忘了,你们还在上学,不是谈婚论嫁的年纪,这种事你不能插手。” 楚眠先是沉默,随后说:“那……我去跟他爸妈求情,就说于燃要是文化课成绩退步了,我带他去上补习班。” 楚珩撇撇嘴,握住楚眠手腕,“你不在乎他父母的感受没关系,你也得考虑于燃的自尊心吧?就算他现在答应,万一……万一以后你俩分手,他回想起来,难道不会觉得亏欠你吗?” 楚眠欲言又止,双眼直视着姑姑严肃的面容,低头乖乖吃东西,不再说话了。 傍晚时分,大家换上轻便易洗的衣服准备去海边,楚眠却莫名提不起兴趣,只想在床上躺着玩手机。于燃催他时,他就说嫌热。 “我给你打伞啊,我还带了小风扇。”于燃坐在床边,拨下开关,冲楚眠脸颊吹风,“你不想去的话,那我也在屋里待着吧,反正去岛上到处都有海,我什么时候看都行。” 楚眠小臂贴在额头,歪着脑袋看于燃,说:“你陪我躺会儿吧。” 于燃不假思索地趴下来,“楚眠,你会游泳吗?” “小时候学过,现在不怎么记得动作了。” 于燃又问:“你是不是不想穿泳衣?” “嗯?” “男生只有裤衩,你肯定不愿意光着身子出门。”于燃快速撩起楚眠的上衣,“像这样。” 楚眠猝不及防,笑着按住衣服,顺着于燃的意思接话:“对,我不想被人看见,尤其不想被你看见。” “干嘛,你身上难道有‘天龙人’的标志?” 楚眠手掌覆在于燃蓬松的头发上,慢慢揉了揉,说:“就是不想让你占便宜。” “你不便宜,你可金贵了。”于燃粲然一笑。 楚眠推开他脑袋,缓缓起身,“我要洗洗睡了,明天上岛得六点起床,你半夜别打游戏耗太晚。” 一到夏天,楚眠的睡眠时间又增长几个小时,白天活动没多久就得回屋补觉,被于燃说越来越像吸血鬼。这在一起前还是“睡美人”,恋爱久了就变了个物种。 于燃设好闹钟,晚上跟方昭他们在银滩闹腾了一阵子,回来也早早睡下。 翌日破晓,天空泛着亮光。 楚眠听见耳边一阵窸窸窣窣,迷瞪着眼睛,辨认出于燃的身影,“几点?” “五点。” 楚眠嘟囔了一句“这么早”,于燃解释:“我想看日出。” “嗯。”楚眠带着满满的困意坐起来,却听见于燃说:“我打算自己去的。” 楚眠停下动作,剜了他一眼,又准备躺下。于燃赶紧过来搀住他,“好了好了,一起。” 两人快速穿好衣服洗漱,再下楼吃点东西垫肚子。于燃昨天在网上看了个贴子,叫“日本家庭主妇给儿子做的365道美食”,其中有份“云朵面包”适合当早餐,他就想给楚眠也弄一个。 制作方法很简单,把鸡蛋的蛋清分离出去打发成奶油状,然后涂抹在吐司上,摆成云朵造型,正中间放蛋黄,烤几分钟就能食用。 楚眠已经醒盹儿了,用小锅煮牛奶,问于燃:“为什么想一个人看日出?” “净化心灵。” “你心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心里装着你。”于燃不怀好意地笑两声,“其实我想冲海边喊话,但你要是在,我就不好意思喊了,像个傻逼。” 楚眠也笑出声,戴上手套,把烤箱里的盘子取出来。他定睛一看,嘴角笑容凝固了,蛋白在烘烤的过程里膨胀成不规则的形状,表面发焦,仿佛一块吐司上长满了癌细胞。 楚眠默默放下了盘子,躲避视线说:“我还不饿。” 于燃看吐司的卖相也不想下口,他若无其事道:“我也是,那这个留着给于烬吧。” 两人喝了牛奶就出门,于燃带上一摞报纸,垫在沙滩上能坐一会儿,避免着凉。 银滩聚集不少游客,全是来看日出的。空气凉爽清新,海风里有咸味,朝阳从天海交接处漏出火红的光芒,浓烈而不刺眼,为这世界带来生机。 于燃手里捧着一颗硕大的芒果,他按压果皮,对楚眠说:“你知道吗?芒果捏一捏会变甜哦。” 楚眠双手撑在沙滩上,坐着看天空时,双唇忽然被于燃拧了一下。 他瞪过去,于燃煞有介事地说:“你的嘴捏一捏也会变甜。” “那我拧你。”楚眠抬手,用力掐住于燃嘴巴。再松手时,于燃疼得哼两下,但还坚持自己的说法:“我嘴现在最甜了,不信你亲。” 楚眠失笑,身体前倾,双唇覆盖上去。 于燃闻见楚眠唇上还残留着自己指尖的芒果味,他鬼使神差地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发现对方嘴唇发颤。 楚眠是被吓了一跳,立即移开脸。 于燃没有解释自己刚才动作的原因,只小声嘀咕了句:“还挺凉……” 他们鼻尖挨在一起,楚眠紧盯着于燃清澈的眼睛,然后不由分说地又重新吻上去。 这一次,他用牙齿轻轻咬了咬于燃的下唇。 石英砂在楚眠的指缝间流动,细腻柔软,没有一丝杂质。他忽然握紧了一团进掌心,手指骨节泛白,片刻后又缓慢舒展开来。他轻轻地勾起舌尖,尝到了于燃嘴里的甜味,今早的牛奶确实放了不少白砂糖。 清碧的海水一层接一层扑来,凉风拂过耳畔。他们忽略了此行的目的,沉浸在彼此唇齿间的温热里,彻底将朝阳遗忘。 于燃心脏怦怦直跳,像一艘船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汹涌波涛。他感觉脚尖被海水打湿,忙蜷缩起双腿,这动作细微地改变了他身体位置,从而使他不自觉加深了吻。楚眠双手沾满细沙,他知晓海水慢慢涨上来,才意犹未尽地结束两人的接触。 四目交接的瞬间,他心口好像被蛰了。 冰冷的海水卷过来,楚眠扶着于燃站起来,他今天穿了件很薄的牛仔裤,布料被海水浸湿后,变成了深浅分明的上下两截。 于燃低着头,说:“你就像刚从花瓶里拿出来的一样……” 他把芒果装进塑料兜挂在手腕,腾出两只手,张开成叶子的模样托住楚眠下巴,笑起来:“你开花啦。” 远处的天空像一张被揉皱的橘子色糖纸,光透过来,映在人们脸上。 于燃抬头问:“这花怎么这么红?” 楚眠喉结滚动,低声说:“太阳晒的……” 手腕的袋子太沉,于燃放下手,脸埋在楚眠肩头,又问:“那我怎么没晒红?” “红了的……你没自知之明而已。”楚眠抿抿嘴唇,“还、还注意力不集中。” “嗯!”于燃重重点头,抱紧楚眠的腰,“没办法,我光注意你了!谁让你那么……那么的……” “口齿伶俐。” 作者有话要说:来晚了,明天睡醒给大家发红包。 希望在四川的姐妹们平安啊! 80、这条路 其他人陆陆续续醒了,下楼吃饭却不见楚眠和于燃身影。考虑到小情侣早晨起来可能会亲密一番,大家心照不宣,没人愿意去敲门打扰。 几人正收拾东西时,意外发现那俩男生从外面回来了,衣服上沾着许多白沙子。于燃刚啃完一颗大芒果,嘴巴一圈泛黄,神色匆匆地进卫生间冲洗。 “这么早,去哪儿了?”楚珩问。 楚眠把手里的湿巾扔掉,平静答:“跟于燃去看日出了,海边人挺多。” “就是因为人多才不放心啊,你们别以为景区都是正经游客。” 楚眠敷衍地点头应和,上楼换衣服。 今天要从北海出发去涠洲岛,天气晴朗,乘最快的船还用不了一小时。楚珩提前订好岛上客栈,下船后直接被司机带过去。岛上的沙质比不了银滩,石砾枯枝很多,赤脚踩过会痛。 按照游玩计划,下午要去游览滴水丹屏,然而楚珩午饭前接到了编辑电话,临时通知她改几页商业稿子。这本来可以交给工作室代笔,但别人只能模仿她的配色风格,仿不出真正技法,所以成品看起来明显不是出自本尊之手。 楚珩强调很多遍自己正在外地过假期,身边连块板子都没有,结果总编却要求她马上回家。楚珩举着电话跟对方隔空争执一中午,最终不耐烦地爆发了:“实在不行就解约,通话我全录音了,我真的不想把这些东西放到台面上,可公司给我的福利远没有压力多,再这样下去我身体也会出毛病。” 她疲倦地叹气,拔出电话卡,换了一张私人的进去。 午后太阳毒辣,所有人都在客栈里休息补觉,楚珩注册了一个微博小号,用长图编辑出两千多字,回忆了公司的各种不合理待遇。想了想,她先存进草稿箱,等待适合的时机再决定是否发出来。 下午四五点,光线没有之前那么炙热,楚珩嘱咐每人都涂好防晒霜,然后出门前往滴水丹屏。客栈老板为他们提供了电瓶车,几人沿着小路前行,不一会儿就见到了海。 这边海水渐渐涨上来,于燃对一切都感到新鲜,趿拉着拖鞋大步迈上去,毫不在乎衣服湿透。海浪拍打身体,他差点重心不稳栽倒,还好楚珩一直在身后看着他,及时伸手帮助。 少年眉开眼笑,问他:“横姐,你是不是每年都出来旅游好几次?” “当然不是,我今年也就出来了这一回。” “我以为你的工作需要全世界飞。”于燃稍微俯下`身子,抵挡海浪的冲击力。 楚珩淡笑道:“以为我取材吗?很少有那个闲心,工作稳定下来后每周都是多到画不完的稿子,能好好睡觉就不容易了。” 她所诉说的辛苦其实在于燃听来是一种充实,绝大多数人都希望每天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如果能赖以为生就更好不过。但是对于楚珩来说,“喜欢”两字已经逐渐成为负担,正因喜欢,所以摆脱不开,她已经不满足于仅仅依赖画画生存,而是对事业有更高的期待。 可现实往往不能顺遂,一旦遇到挫折和瓶颈,她都要遭受痛苦。为了前途着想,她不敢直接公开工作室的霸王条款,这关乎一种不平等的诚信,谁去当挑战规则的人,谁就一定会被业内谴责。 于燃在海边捡到了一颗宝蓝色的半透明石头,他兴奋地拿给楚珩看,被对方告知这只是一块海玻璃,经过水流和沙石的打磨,才有了圆润的外表。 “没事儿,我就当它是宝石!”于燃毫不介意,捧在手心端详。 楚珩戴上墨镜,问于燃:“你家长是完全不支持你去艺考,还是有商量余地呢?” “我也不清楚,我爸好像没意见,我妈就难办多了。” “我当年也是,我爸妈很瞧不起我的目标,也不许我在家弄颜料画画。报名那天,我偷偷半夜跑出去,在网吧过夜,等天亮了就去交费。”楚珩回忆道,“还好那年容港的竞争不大,我在央美的成绩也行,运气好考上了。” 她转头告诉于燃:“画画这种事,自学肯定不行的,‘天赋’这个东西在普通人的范围里区别不大,只有努力才能拉开差距。” “嗯,我明白。” 楚珩抬手拨顺被海风吹乱的头发,又问:“如果你明年没有考上,或者根本没去考,你打算怎么办?复读,还是只走文化课?” “当然是正常高考,我可不想再学习一年了!”于燃一边低头寻找着什么,一边说话,“先试着考上一个大学,以后自由的时间就多了……而且成年还能打工,攒一攒可以出去上课。” “如果到了大学,你发现还有更吸引你的爱好呢?” “不会有的。”于燃笃定地说,“我这辈子一定要实现梦想。” 楚珩凝视男生清秀的脸,缓慢道:“我以前也那么想过。” 在和于燃一样的年纪时,她也曾默默立下豪言壮志,可是现如今再提起年少的目标,只剩下“不切实际”四个字提醒她要学会务实。 海水又涨上来,嬉闹的人群向后撤退。白色的浪花层层卷起,楚珩摘下墨镜,眺望远方,情不自禁地跟于燃说:“你看,最尽头好像能通往另一个世界一样,我每次看见海,都想去另一边。” 于燃迟疑了一下,猛然跑出两步,张开双臂挡在她面前,急迫地喊道:“别想不开干傻事!” 楚珩失笑,推开他,转身往干燥的地方走。 于燃跟上去后,听见楚珩转头问:“要不要我教你?” “什么?” “水粉和素描,你艺考需要的。”楚珩笑着说,“反正我估计我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接不到新工作了。” 于燃倏地停下脚步。 滴水丹屏的海水澄澈见底,雪白的泡沫汹涌地冲到岸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地消散。 “哥!”于烬刚体验完珊瑚礁潜水,急冲冲跑过来,“我嘴又疼了!救我!给我抹药!” 他能重新接触地面空气,便一个劲儿地深呼吸,于燃扭脸一看,他两边鼻翼都吸瘪了。 于燃没理会他,只掏出口袋里的药膏递过去,然后面向楚珩认真道:“我会付学费的。” 话是这么说,但于燃并不知道一线画师的教学价值多少钱。于烬凑热闹问“什么学费”,两人却都无视了男孩的好奇心,在一旁细聊起来。 往回走的路上,于烬还不停追问,于燃正在沉思,完全没注意到台阶上迎面走来一个人。 楚眠停住,低头将一颗椰奶冻塞进于燃怀里,皱眉问:“你拖鞋呢?” 于燃回过神儿,仰起脸解释:“被冲掉了,没找着。” “小心地上有玻璃。” 他的话让于燃想起自己刚才捡了块漂亮的海玻璃,忙拿出来,递过去。 楚眠嫌脏没有接,转身蹲下,偏着脸说:“上来,背你回去。” 于燃一跃而起蹦到楚眠背上,丢下于烬一人气喘吁吁地跑台阶。 新鲜的椰奶冻甘甜冰凉,细腻可口,于燃舀了一勺,歪着脑袋小心地送进楚眠嘴里。 他轻声说:“你姑姑说可以教我画画欸。” “真的?” “嗯,她得多少钱啊?” “怎么可能找你收费。”楚眠嗤笑一声。 “话是这么说,但总归得意思意思嘛……对了,我去哪里找她上课?” 楚眠步子放慢了,思索道:“应该是……在我家吧。” 于燃睁大眼睛,“你家?那、那我岂不是可以天天看见你!” “对啊。”楚眠唇角浅笑,“所以你答应她没有?” “还没……我要回家问我妈。” 两人路上说笑,完全忘记身后还跟着个孤伶伶的男孩。于烬竖着耳朵听他俩说话,总算弄明白哥哥现在处境。 在涠洲岛的这几日,大家几乎把半辈子的海鲜都吃完了,烧烤、油爆、清炖等方式全都尝个遍,导致他们最后闻见海风里的咸腥味就反胃。 在岛上,最常见的交通工具就是电动车,于燃骑着车晃晃悠悠,在没人的路上横冲直撞,让后座的楚眠很不放心。道路两侧种满香蕉树,据说可以供游客采摘,然而果实还没完全成熟,剥开咬一口还青涩得发苦。 等把岛上能玩的地方都转过一遍,他们就再也不想出门面对高温天气了,心满意足地躺在客栈吃西瓜吹空调,或者等晚上凉快一点了,去买点纪念品带走。 短暂的“五一”假期接近尾声,于燃又要面对堆积成小山的作业,这次他不再抄楚眠的答案,而是自己慢慢解出结果,虽然正确率不高,但老师讲解时的确会加深印象。 容港的五月也在升温,与北海相比却完全属于凉爽宜人的范围。树影婆娑,粉色的合欢花成千上万地开着,马路弥漫淡淡的香气,那是只属于夏天的味道。 下了回程的飞机后,兄弟俩拖着疲惫的身体进家门,一起扑到床上,然后再也不挪窝。 于晖推门进来了,也挤过来一点位置,问于燃:“欸,我那天听你妈说,你要出去上特长班,多少钱?我给你。” 于燃闭着眼说:“我妈还不同意呢。” “你管她同不同意,我说了算!”于晖不屑一顾地哼笑,“我决定好的事,她敢反对?” 于烬翻了个白眼,在于燃背后小声叹气:“又来了又来了……” 于燃轻笑。 父母的消费观念截然不同,金钱也是二人当初产生分歧的开端。父亲好面子,经常大摆宴席邀请朋友同事,平时买东西也注重品牌,而非性价比;母亲坚持“把钱用在刀刃上”的原则,货比三家是基本,东西彻底用坏才算完,一次性支出超过五百块都要掂量好几天。 所以,在子女教育的方面,李桂蓉觉得根本没必要多花钱让于燃学一门技能,好好学习比什么都强。 “你说她这个妈是怎么当的,我才多久没看着你们,她就让我儿子这么受委屈。”于晖再次冷哼,“当爹妈的就该无条件支持儿女的梦想,谁像她这样,处处阻拦你!有首歌叫什么来着,‘烛光里的妈妈’,可你妈呢?你妈就是个火坑啊!” 于晖义愤填膺的样子惹两个男孩发笑,李桂蓉在客厅里听见了,立马走过来踹开门吼叫:“你他妈说我什么?” “我说你抠!对自己抠、对别人抠也就罢了,哪有对亲儿子抠的?” 李桂蓉理直气壮:“我那不也是为他好,就他这三分钟热度的性子,万一花好几万去学了坚持不下去,回来再跟我反悔,那谁愿意给你退学费?” 父母二人很快又为这件事争吵起来,于燃趴在床上默默听着,没有表态。 打破他们争论的人是于烬,男孩坐在床边用力拍了下大腿,吸引他们注意,“你们是不是傻,这是教育的问题吗?这是投资的问题!” 他郑重道:“你们知道我哥被谁看上了吗?中国一线画师——说出名字你们也不认识!反正人家画一张图就能卖十万!我哥要是跟人家认真学,那以后出师了,不就分分钟身价过亿?” 于烬吹得天花乱坠,李桂蓉怀疑地看着他。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人家大画家也不是什么学生都收。妈,你要是目光短浅让我哥错失大好机会,也会连带着我以后不能飞黄腾达的!”于烬痛心疾首,“你想想,你这是损失了多少,我哥如果以后郁郁寡欢不得志,那他肯定无心工作,所以没工资,被老板开除,流落街头,跪在九宝街要饭……而我呢?我就在旁边举着话筒唱歌,一天下来,碗里连张十块都没有!” “但你要是让我哥学画画就不一样了,我哥天赋异禀,坚持不懈,肯定能在这个领域有所成就。到时候他红了,你也会跟着沾光,去楼下买菜都会有人惊讶地看着你,‘天,这不是那个大画家于燃他妈吗?我还以为是林志玲呢!你儿子花不少钱给你买保养品吧?真让人羡慕!’” 于烬嘚啵得口干舌燥,长舒一口气,道:“行了,我也不跟你们多说了,为了全家的未来着想,妈你可得好好考虑清楚。” 他一本正经的模样还真令李桂蓉犹豫了,她站在原地嘴唇翕动几下,看看床上的于燃,又瞪一眼旁边的于晖,最后小声丢出一句“我再想想”。 她转身离开卧室。 于燃疑惑地坐起身,“你跟妈瞎吹什么呢。” “啧,你真是不懂女人心。”于烬语重心长,“妈在乎的是你吗?妈在乎的是钱啊!你得告诉她画画以后能赚很多,她才会考虑这茬。你想,她一个外行,哪懂业内艰辛,可不就光关注收入嘛。” “那‘艰辛’怎么办呢,瞒着她?”于燃问,“这算骗她吗?” “当然不算,这是挑重点,报喜不报忧。至于艰辛……你自己以后克服。”于烬拍两下哥哥肩膀,为他加油打气。 这天晚上,于燃就被李桂蓉叫过去了,询问艺考相关的事。 于燃不会像于烬那样夸张地构想未来,而是认真地一五一十告诉李桂蓉他所了解的情况。从他记事起,母子俩还没像今天这样促膝长谈过,他们面对彼此甚至会有点拘谨。就像李桂蓉不知道儿子已经成长到这个程度了一样,于燃也没想到妈妈还能有如此温和的一面。 最后,李桂蓉问到了那个问题:“你去哪儿跟老师学,是像少年宫那种还是……” 于燃扯起嘴角,慢慢说:“去楚眠家里。” 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李桂蓉清清嗓子,说:“这会给人添麻烦的。” “嗯,所以还是得发个红包什么的。” 李桂蓉托腮沉思,琢磨该给楚珩多少合适。 不管这笔钱有多少,于燃总算得到了父母的理解和支持,他心里最大的石头终于顺利落地,立马给楚眠发短信。按照楚珩的计划,期末考试结束后就可以直接去上课,绘画工具不需要自带,她那边应有尽有。 然而令于燃意外的是,楚珩其实一直都默认他会住下,直到艺考结束为止。 转天在学校,于燃犹豫着跟楚眠说:“住你家就不用了吧,我家也不远,坐车二十分钟就到。” 楚眠点头,“我问过她,她说因为每天得画十几个小时,来回折腾耽误时间,容易影响你的手感和状态,所以就干脆把我家书房当画室用。” “那我暑假就见不到我家里人了?” “周末你可以回家拿东西。” 于燃拎着书包走出校门,“噢……这样我们好像同居了呀。” “嗯。”楚眠撕开甜筒包装,喂于燃吃掉蛋卷的巧克力尖角。 于燃说:“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呢。” “什么?” “看你在家的样子。” 楚眠茫然地转头,冲于燃笑了,“又不是换个人,有什么区别?” “我本以为得很久以后才能见到。” 于燃今天也如往常一样,放学后送楚眠过马路,然后俩人在对面的街道磨蹭几分钟再告别。晚上七点天还很亮,银灰色的月亮悬挂空中,而另一边却是残留的夕阳。 楚眠望着两人刚才一起踏过的斑马线,沉声道:“这条路我们走了两年了,但你每次都只能陪我走一半。” 他目光深邃,忽然心情又豁然开朗,偏头看于燃。 “以后可以一起回家了。”楚眠淡笑着伸出手。 于燃不假思索地握紧,笑容清爽。 “好啊!” 81、安全感 六月酷暑,2014年的高考落下帷幕,高二年级的暑假补课也即将开始。 两个实验班里的艺考生总共只有于燃一人,期末家长会时,李桂蓉要单独去办公室帮他开请假证明。这次会议关乎高三,于晖也跟着来了,全程没抬头听老师讲话,专心坐礼堂后排玩斗地主。 于燃正在家里收拾行李,每周他都能回来一次,所以目前带上私人用品和换洗衣物就行。楚珩的车在楼下等待许久,于烬依依不舍地挽着于燃手臂,叮嘱道:“哥,‘苟富贵,勿相忘’的道理你懂吧?骨肉情深,血浓于水,你这泼出去的水,可别全都流进外人田里。” “我不在家,你早点睡觉,别偷着玩电脑到半夜。”于燃提起行李箱,“闹钟也得设上,早睡早起。” “你就不对你帅气迷人的弟弟多表达一下热情?” 于燃抬手弹他额头,说:“别穿我衣服。” 行李箱不沉,于燃敏捷地将它提下去了,转身向于烬挥手告别。 楚珩踩下油门,开往瀚宁公馆。这个家只有她跟楚眠住,客房早就用来堆放杂物,昨天才让阿姨彻底清扫一边,换了全新用品。 书房就是画室,楚珩提前准备好了所有工具颜料。俩人休息只一会儿,就坐在画板前,开始今天的课程。 “暑假我们先针对联考练习,容港的题目风格比较四平八稳,你基本功扎实就能拿到好名次。比较难的是像央美、广美这些学校的校考,题目灵活,会考察你绘画思维和创意,所以我们要多花时间钻研。” 楚珩有条不紊地向于燃介绍接下来几个月的计划,她递给于燃素描纸,“先从速写开始吧,你练练手,画一对正在吵架的情侣,女方生气,男方歉疚,注意表现出两人的情绪。” 于燃脑中慢慢浮现出人物轮廓,然后毫不犹豫地动笔。身材比例他掌握得还可以,但到了描绘人物神态时,大脑就陷入卡壳,甚至画着画着,还有种漫画人物五官的美型风格。 楚珩在旁边托腮观察,注意到于燃眼里有些慌乱,橡皮擦了三四遍,也没能呈现出较好效果。 “你有真正见过情侣吵架的表情吗?”楚珩问。 于燃回忆着摇头,“好像没有。或者见过,没记住。” “但其他考生平常就会留意这些。”楚珩说,“还有像‘妈妈接女儿放学’‘两个人开心地打电话’之类的场景,都是我们生活里随处可见的。我看了其他省市今年的联考题目,速写不再像往年那样只要求画两个独立的人,而是更注重人物之间的情感联系,还有你的构图能力。” 她凑上前,看着于燃的画纸,说:“像你这样根本没有场景安排,两个人物旁边光秃秃的,怎么能表现出题目里的情侣关系呢?他们也可能是同学、兄妹或者陌生人。连题目要求都没能突出,你这个速写成绩肯定不会高。” 于燃点头认真听。 “不过没关系,你的人物比例很标准,还能看出男女骨架区别。光是这一点,我敢说容港现在开始集训的美术生大部分都不如你,他们没基础的人太多了,需要花大量时间恶补。” 楚珩轻描淡写地表扬他,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想让于燃在真正学习前,端正自己的态度。 都是同一条路走过来的人,她非常清楚青少年的想法。尤其是在艺考生里,自命不凡的人所占比例非常高,以为学习艺术就代表天赋异禀,画室老师稍微夸几句就沾沾自喜,好高骛远,眼高手低。 楚珩拿了一张新的纸过去,轻声说:“于燃,你知道画画的过程里,要花最多时间学的事是什么吗?不是基本功,也不是技巧,而是认清自己只是个喜欢画画的普通人。” “——然后带着热情,持之以恒地画下去。” 于燃握紧手里的铅笔橡皮,重重地“嗯”了一声。 成骏中学准高三年级家长会已经召开完毕,学生们还在教室上课,正式进入第一轮高考复习。 空调冷气充足,楚眠聚精会神地写题,觉得凉就下意识往左边靠拢,却意外碰了个空。 他才想起于燃已经办了艺考生的停课手续,这学期都不会再来学校。尽管一会儿放学回家就能看到对方,楚眠还是有点落寞,心里就像旁边的座位一样空出一块。 更令他不习惯的是,于燃今天放学没来接他过马路,看样子是第一天就被姑姑严格对待了。 独自回到家里,楚眠望见那两人在书房里说话,他冲他们点下头,径自进屋整理高三要用的书本,顺便叫了三份外卖。 有于燃在,楚眠可以顺理成章地吃高热量快餐,楚珩如果约束,他就解释是为了满足于燃口味。 “咩咩,你那边还有新被子吧?我只给于燃买了床单被罩,里面还是空的。” 楚眠马上瞪她一眼,示意她不许叫小名。楚珩捂住嘴,瞄了眼于燃,发现男生专心看手机视频,没注意她刚才的称呼。 “客房没浴室,不太方便吧。”楚眠说,“于燃肯定经常把颜料弄到身上,到时还是会来我屋里洗的。” “那……干脆跟你睡?你是这个意思吧。” “我没那么说,随便他。” 楚珩无奈地笑笑,转头问于燃:“你是想自己住一间,还是跟楚眠睡?” 于燃叼着披萨角,怔怔地与楚眠对视,却没从他的眼神里读出参考答案。 好歹这是男友家长的问题,没准是在考核自己什么,于燃正襟危坐,严肃回答:“我保证跟楚眠清清白白,让他能一尘不染地睡,光明磊落地醒!” 楚眠迅速白了他一眼。 楚珩小声说:“算了,你们自己愿意就行,爱怎么住怎么住吧。” 于燃晚上依然要练习速写,直到九点才被允许休息。他活动着酸涩的肩膀和腰,敲门进楚眠的卧室。 楚眠刚吹完头发,告诉他:“毛巾我放在里面了,天蓝色的那条。牙刷和杯子都没拆封,你记得先用热水冲一遍。” “行。” “明天几点开始画?” “八点。” “跟学校补课的时间一样,那我明天醒了就叫你。” 于燃点头,进浴室脱衣服洗澡。架子上的瓶瓶罐罐全是外文,幸好楚眠提前用透明胶贴了汉字,方便他这个文盲使用。 洗完澡出来,楚眠亲自帮他吹干头发。于燃眼睛没闲着,打量了一圈房间,除了桌上箱子里的一条白蛇,只剩这张床最吸引他。 “你怎么这么多玩偶啊,我看到我之前送你的那个绿蛇了,跟别的摆在一起显得好小。” “反正我床大。”楚眠关掉吹风机,上前收拾毛绒公仔,“你先去躺着吧。” 于燃毫不客气地扑上床,身边是一只超大尺寸的小羊肖恩,他随手拎起来瞧,却发现玩偶后面的拉链处夹着一张小卡片。 “‘咩咩的肖恩’。”于燃照着念出来。 楚眠倏地睁大眼睛,动作僵住。不等于燃打听那几个字什么含义,他就一把夺过公仔,将上面的纸条扯下扔掉了。 于燃确实好奇,不过却是另一个问题:“你晚上是不是得抱着娃娃睡觉啊?” “没有,随便摆的。” 楚眠把卧室灯全关掉,上床躺好。他习惯性地去摸那只小羊肖恩,却发现玩偶已经被于燃抱在怀里。 他在黑暗中蹙眉,俯身拽动于燃胳膊,说:“给我。” 于燃抗拒地耸动肩膀,“我要抱着。” 楚眠咂舌,小羊给于燃抱着了,那他只好躺下来抱着于燃。 抱真人睡觉的感觉和抱玩偶完全不同,怀里的人有温度,有气息。于燃的背脊贴在他胸膛,两人共用同一瓶沐浴露,身上的香味交叠重合,融为一体。 “我记得高一的时候就闻过你这个沐浴露味,”于燃回忆道,“这么久了,你都没换过吗?” “嗯,熟悉的气味能让我有安全感,所以习惯以后就没再换。” “这多单调。”于燃松开小羊肖恩,转身直接面对楚眠,“你换吧,随便换,安全感我给你,我来保护你。” 黑夜静谧,两人在无光的房间里,说话声音也不自觉地降低了。 楚眠轻笑问:“能有多安全?” 于燃沉思几秒,道:“我是你的头盔,护目镜,安全带,手机壳……” 他绞尽脑汁,努力想起那些能给人带来保护措施的东西。 “是你的花露水,你的避孕药。” 楚眠纠正他:“我用不着最后那样东西。” “万一呢?万一你进化了,长出来那个什么……卵窝。” “是‘卵巢’,你又不听生物课。” “我他妈听了!期末七十多分呢!”于燃反驳,“我当然知道是‘卵巢’,但我这不是区分一下男女嘛。你要是长出了子宫,也可以又名‘少年宫’。” 楚眠手伸进被子,隔着于燃睡衣掐他腰,“你别乱替换近义词。” “还差什么器官来着?”于燃费力地回想,“唉,书到用时方恨少,此恨绵绵无绝期……噢,我想起来了,‘阳——’” 楚眠立即抬手捂住他的嘴,小声呵斥:“长不出来,别想了。” 于燃探出舌尖,飞速蹭了一下楚眠掌心。 “楚眠,你要是有了孩子,会取什么名?” 楚眠不假思索:“我们怎么会有。” 话还没说完,他就停顿双唇,一时不知该先意外自己考虑得太长远,还是那个脱口而出的“我们”。 于燃沉静几秒,又问:“你喜欢小孩子吗?” “不太喜欢。” “我也是。”于燃表示赞同,“那以后就我们两个生活吧。” “好。”楚眠在黑暗中准确摸到于燃的手,然后与他十指紧扣。 “但如果你真能怀上小孩,我肯定会喜欢那个宝宝的。”于燃说。 黑夜里的任何胡思乱想都无伤大雅,他一旦将楚眠和怀孕这件事联想到一起,就控制不住兴奋,仿佛激发了男生本性里的占有欲。 而楚眠关注的却是另一件事:“为什么不是你怀?” “因为如果生的是男孩子,智商就全继承妈妈啊。我脑子没你好,当然希望孩子随你。”于燃有理有据。 楚眠对这个答案挺满意,笑着说:“你也知道你脑子不好。” “还行吧,一人之下,亿人之上。” 楚眠听得懂他话里的谐音,道:“你确定你真能超过‘亿人’?” “当然!不过不是‘十三亿人口’的那个亿。”于燃顺手摸了一下楚眠内裤,声音镇定,“是指这里面的‘亿’,我游过了那么多同胞,才换来今天的人生。” 私密的地方被触碰,楚眠条件反射地往后挪了下身体,随后听见于燃说:“你这里好像不止一个亿吧。” 楚眠蜷起膝盖,催促道:“赶紧睡。” “嗯。”于燃嘴上答应着,实际眼睛还睁开,大脑不停思考。 屋子安静了几分钟,于燃悄声问:“你说男的要是生孩子,从哪儿生出来?是不是只能剖腹?” 楚眠假装睡着,不理会他。 于燃自顾自表达好奇心:“郝老师说,女的怀孕期间没有生理期,那男的怀孕是不是也没有遗精了?” 楚眠一声不吭,呼吸平稳得像是熟睡。于燃晃了晃他都没反应,便判断出真相:“别装了你,你要是真睡着,被摇醒了肯定要说话。” 楚眠仍然无动于衷,于燃只好躺下,说:“从现在开始,我就当你怀孕了。” 他的话没给楚眠造成任何威胁,两人身体挤在一起,共度漫漫长夜。 转天一早,灿烂的阳光比闹钟更先使楚眠苏醒。他动作很轻地去拿衣服,刚脱下睡裤,腰就被人从背后环住了。 楚眠转身,揉了揉于燃乱糟糟的头发,“想吃什么?我让人做好送上来。” 于燃侧脸贴在楚眠裸`露的小腹肌肤上,睡眼惺忪地摇摇头,笑道:“我听到孩子在踢你的少年宫。” 楚眠用力敲打一下于燃的额头,“一大早就胡说八道。” “我昨晚不都告诉过你,我现在就当你怀孕了嘛。” 于燃搂着他无意识地蹭了一会儿,费力睁开眼,视线不经意地下移,意外看见楚眠黑色的内裤上有一小块位置颜色更深,准确地说是布料湿润了一些。 血气方刚的年纪,隔段时间出现这种生理状况很正常。可于燃却偏偏故意大惊小怪,低头指着楚眠胯间,大喊大叫—— “要生啦!你羊奶破了!” 82、小咩咩 楚眠知道自己接下来在家的日子肯定不会轻松,不仅放学回来要关心其他两人的晚饭,起床睡觉时还得提防着于燃在他的精神上搞意外袭击。 学校的补课任务也比想象中繁重,课程表已经改为大课的形式,很多同学都无法快速适应节奏,才几天下来就疲惫不堪。楚眠虽然能把复习的知识牢牢掌握,但盛夏季节更容易发作睡病,这令他错过了很多课堂内容。 估计于燃还有大半年的时间才能回来上课,楚眠每天会帮他把下发的试卷整理好,放进书箱,特别重要的材料则带回家,督促于燃复习,不能把文化课落下。 “笔记我直接给你复印了,凡是我用荧光笔标划的地方,你都要记住,以后周末我考你。”楚眠把一摞书本摆到桌上,“语文书里的古诗词一定得背熟,高考至少占五分,从下礼拜开始每晚睡前我默你十句。” 于燃乖乖答应,随手翻看桌上的笔记本,却发现一行跟学习完全无关的字,他直接念出来:“‘咩咩讨厌的一切’……嗯?咩咩好耳熟,是个人名吗,谁啊?” 楚眠在一旁整理试卷,迅速涨红了脸。他从于燃手里抽出本子,放进抽屉,说:“我看小说随便记的读书笔记而已。” 于燃没有怀疑,注意力都在那堆复习资料上,“这不是刚开始补课吗,发的东西也太多了,你写得完吗?” “写不完也得……”楚眠话音未落就垂下头,身体晃晃悠悠,直直地向旁边倒下。 于燃张开双臂抱住他,把人拖到床上。楚眠已经很久没像这样似的站着忽然入睡了,大概白天学习有点累,晚上在家就精神懈怠一些。 于燃帮他盖好被子,想着楚眠半夜要是醒了应该想喝水,便在屋里找到一只白色马克杯。清洗时,他瞥见被子底部贴着张标签:咩咩的杯子。 又是“咩咩”,于燃对这名字产生了一丝困惑,沉思半晌,猜测这杯子可能是楚眠从别人那里借来的,才要贴上标签当提醒。 转天一早,于燃继续以饱满的精神迎接楚珩的新教学。这一周他要大量练习速写,各省市的联考题目都要尝试画一遍,并不断地加快手速。 “除了央美,你还有其他志愿学校吗?”楚珩问。 “北京的都可以。” “广美也很好,不用执着于北京。” “因为楚眠想考协医啊。”于燃一边勾勒线条,一边理所应当地说,“我们早就约好要在同一个城市念大学,他肯定能达成目标,所以我也得信守承诺。” 楚珩其实并不赞成他们拿自己的未来做约定,这无形中会错失很多机会,不过幸好这俩男孩的目标都很高,本身实力还不错,这份约定倒是能激励他们前进。 “我看你坐姿不太标准,去给你拿个靠枕吧,等着。”楚珩起身,去客厅转了一圈又回来,“考试的椅子肯定多少不合习惯,你现在也多调整自己,别一直同个姿势坐着。” “嗯。” 楚珩刚把靠枕放到他背后,忽然“欸”了一声收回手,嘀咕着:“我去给你换一个吧,这是咩咩的。” 于燃马上问:“咩咩是谁?” “楚眠。”楚珩拿来一枚新靠枕,“他小名啦。” “啊?”于燃画笔停在空中,“谁给取的?” “也不是说谁给取的……就他小时候刚学会说话,自己那么叫的,所以我们后来也跟着那么叫他。” 于燃新奇地笑起来,“这么可爱?” 楚珩频频点头,“他小时候真的比现在可爱多了,尤其是没上学之前,又乖又好欺负,长大以后就开始欺负我了,唉……” 她站起来翻找书架,捧着一本大相册给于燃看。 于燃放下铅笔,赶紧凑过去。楚珩给他指了指照片上穿背带裤的小男孩,说:“这好像是他三岁的时候,当时可随他妈妈的五官了,抱出去别人都以为他是外国小孩儿。到了七八岁,才慢慢像东方人。” “他小时候跟洋娃娃一样!”于燃的视线集中在小楚眠身上,根本挪不开。 楚珩一页一页给他翻看,其中有一张是楚眠跪在床上,整个脑袋钻到了枕头下面,像一只惊慌失措的小动物。楚珩端详片刻,随后想起来当时的情况,笑着告诉于燃:“咩咩小时候特别讨厌别人亲他,大人不行,想跟他玩的小朋友也不行。” “有一次,他舅舅从瑞士飞过来看他,见第一面就亲脸,咩咩立马叫唤着跑进屋里,蹦床上,把自己脸藏起来。” 于燃稍微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就被楚眠可爱得心花怒放。他忍不住问:“楚眠为什么不想被别人亲?” “害羞嘛。”楚珩说,“他觉得被亲了就得亲回去,可他腼腆,不好意思亲别人,所以也不想被亲。” 于燃得意洋洋道:“那是他没遇见我!我俩要是上同一个幼儿园,我能让他把枕头钻烂!” 相册翻了几页,是楚眠四五岁的模样,居然被抓拍了一张哭脸。就算泪流满面,他也丝毫不显狼狈,两边脸颊汤圆似的看着又软又白,纤长卷翘的睫毛沾了晶莹泪花,眼周和鼻头都粉红得惹人心疼。 于燃情不自禁地捂住心口,“我的妈呀,楚眠小时候真可爱,好想拎着他衣领在空中玩大风车!” 这本相册上很多照片都被于燃用手机拍下留念,楚珩说:“而且咩咩小时候的毛病很多,自己的东西不让别人用就罢了,他还非得贴上标签。这样要是遇到不讲理的人说‘用一下怎么了,上面又没写你名儿’,他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展示自己的名字。” “真不愧是楚眠,从小就这么聪明。” 下午楚眠放学回家时,总能看见于燃冲自己露出别有深意的笑容,问他原因也不说,故作神秘。 直到晚上俩人并肩躺着要睡了,楚眠感觉脸颊被他亲了一下。 楚眠睁开眼看他,于燃咧嘴笑,然后又凑过来亲吻他的脸颊。楚眠唇角上扬,手指点了点嘴,示意于燃亲那里。 但于燃没有行动,而是好奇地问:“你怎么不把脑袋钻进枕头下面?” 楚眠反问:“为什么要钻?” “你被我亲了,不害羞吗?” “这有什么好害羞的。” “嗯……也是。”于燃若有所思,“咩咩长大了。” 那个称呼钻进耳朵的瞬间,楚眠愕然地面容僵硬,不可置信地盯着于燃。 “哎!咩咩长大了就脸皮厚了!”于燃躺在床上振臂高呼。 楚眠嘴唇翕动,反应过来肯定是姑姑告诉他的,于是马上正色道:“不许那么叫我。” 于燃转头,“为什么?你不是挺喜欢你小名的?” “反正就是别那么叫我。”楚眠皱眉。 幸好床头灯是暖黄色光线,让他脸上的红晕不那么明显。 “不公平,横姐就可以叫你小名。”于燃身体挪近,“以后没人的时候我也那么叫吧,行不行?” 楚眠不搭理他,伸手关灯,翻身睡觉。不论于燃在背后怎么央求,他都无动于衷。 于燃冷哼一声,也盖上被子不说话了。 翌日是周六,学校没有补课,楚眠可以一觉睡到自然醒。而于燃还要起大早进书房,跟着楚珩画画。 楚眠最近睡眠时间越来越多,今天更是连续睡了十三个小时才醒过来。他喉咙发干,起身拿杯子时,忽然感觉自己皮肤上有异物摩擦。 他无意识地抬手摸胸口,解开睡衣,然后伸进去扯出来了一张便利贴。 眯眼一看,上面歪歪扭扭几个字:咩咩的左奶。 楚眠大脑一片空白,眉头紧锁,摸了一下右胸口,发现也贴了一张便利贴,写着“咩咩的右奶”。 他想出去找于燃算账,然而掀开被子时,他见到自己睡裤中间也有一张。原本写的是“咩咩的小咩咩”,但“小”字被划掉了,改成“咩咩的大咩咩!”。 那枚感叹号仿佛化为实体,给了楚眠当头一棒,立即惊醒了。 于燃画几个小时速写有点手累,在屋里随意散步活动身体,顺便回卧室。楚眠正好刚洗漱完从浴室出来,瞧见于燃后,直接抓起床上的枕头用力丢过去。 于燃准确接住,笑道:“干嘛,刚睡醒就脾气这么大。” 楚眠张开手掌,上面躺着好几颗黄色小纸团,“趁我睡觉贴这些?” “模仿你而已。”于燃走过去放下枕头,抱住楚眠,“好了好了,咩咩不要生气。” 楚眠充耳不闻,还故意别过脸去,不肯让于燃看自己。 “咩咩?”于燃仍那么叫他。 “小公主?” “睡美人?” “楚眠宝宝?” 于燃笑着叹气,抬胳膊搂住楚眠脖颈,轻声哄道:“别生气了,老公。” 楚眠耳廓白里透红,他单手环住于燃纤瘦的腰,沉闷地“嗯”了一声。 于燃仰头去亲他的脸颊,但是不等嘴唇触碰上,就被楚眠扼住下巴,吻住唇瓣。 房间空调冷气很大,两人体温却逐秒攀升。舌尖勾缠时,于燃清晰尝到了楚眠嘴里的薄荷味,清甜中带着一丝丝凉意。 楚眠注意力全部投入进这个绵长的吻,不知不觉就手抬高,轻轻掐住了于燃脖子。 于燃没有感觉到疼痛,反而因为楚眠手掌的触碰变得更加兴奋,不由自主地发出几声闷哼。 楚眠的大脑像是接收到了什么信号,身体突然不受控制,四肢无力地向前倾倒,结结实实地将于燃压在床上。 亲吻被迫中止,于燃睁开眼,看见楚眠趴在自己身上睡着了。 83、洗澡 “楚眠,你最近睡觉次数是不是变多了?” 方昭刚问完,就看见楚眠捂着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楚眠低头夹菜,轻描淡写地说:“没事,可能是这个季节该换药了。” 最近半年里,楚眠基本都是缓慢地打瞌睡,没怎么发生意识清醒状态下突发睡眠的情况,然而从入夏开始,他症状明显加重了一点。虽然对记忆力没影响,但准高三要面临第一轮复习,他这几天完全跟不上老师讲课节奏。 “我看你那位置受空调直吹,要不往旁边挪挪吧?” “嗯。”楚眠点头时,手里的筷子掉了一根,他正要去捡,眼皮忽然合上了。幸好旁边几人扶住了他肩膀和脑袋,让他没有一头扎进米饭里。 白天的突发睡眠通常不会持续太久,楚眠几分钟就醒过来,他看着桌前大半碗饭菜,茫然地问:“你们谁帮我又盛了一点吗?” 几人摇头,“没啊,你睡前只吃了这么多。” 楚眠知道他们肯定没有恶作剧,那么这说明自己经历了短暂的睡前幻觉。他刚才仍以为自己在吃饭,能听清外界声音,也闻见了面前食物的气味,只不过吃饭的视觉是假象,实际上已经闭眼睡着。 见他双眼不太能睁开,崔荷关切道:“你干脆现在请假回家吧,我看你这样子下午还是清醒不了。” 楚眠揉揉眉心,觉得自己确实没必要硬撑,吃完午饭跟班主任说了一声,收拾东西离校回去。他到家翻找一遍药箱,针对自己最近的症状,拿出几种不同的抗眠药。 于燃见他难得请假,不由得担忧起来,怀疑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楚眠冲他笑了笑,解释道:“没事,下午的课都是写练习,我把作业带回来了,睡够再自己复习。” “没事就行……横姐中午煮了绿豆汤,我给你拿一碗来?” 楚眠摇头,“算了吧,她熬汤都太难喝了。” 于燃没空在卧室多待,确认楚眠状态正常后,他马上回书房继续画画。往年的速写题他已经练习完大半,还能控制在半小时内完成,所以接下来就可以放心着手素描了,目前的效率比外面普通画室高很多。 楚眠先睡了一下午,傍晚醒来还不太饿,一边看书调整思维一边开着电视听声音。正好听见麦当劳的广告说第三季度“航海王”玩具随套餐正式发售了,到八月中上旬为止。楚眠记得去年这时候,于燃到处打听哪位同学要去麦当劳,给对方钱帮忙买限量玩具。 眼看着也快到于燃生日了,楚眠决定这几天抽空去趟麦当劳,帮他收集一套。 吃过药,楚眠觉得清醒很多,也没再犯困。半夜等于燃睡着了,他悄悄起床去客厅,把昨天的作业补写完,还复习了几篇文言文的注释。 听楚珩说,于燃最近画画很顺利,进步飞快,楚眠欣慰的同时也有了一些紧迫感。他上次期末考试的排名是全区第十五,但江东区的试卷难度属于中等偏下,所以楚眠估计自己目前的水平在全市也就勉强前一百,要想达到理想目标,他必须付出比以前多几倍的努力,并且还得克服睡眠障碍。 从可能性上看,楚眠知道自己远不如于燃更接近梦想。但他没有松懈的余地,就算几率为零,他也要拼命为自己挣得筹码,否则会落后于燃太多,再也不能并肩前行了。 七月骄阳似火,街边西瓜摊密集售卖,在刺眼白光下形成深绿色的海洋。 假期补课期间午休无限制,准高三生可以随意进出校门。楚眠请方昭他们吃了麦当劳,主要目的是买《onepiece》限量玩具,大家不用问也知道那是送于燃的。 “于燃停课也没多少天啊,我怎么感觉很久没见过他了。”夜希托腮沉思,“而且班里好像还变安静了。” 崔荷挑出一根炸得焦黄的薯条,道:“当然啊,于燃一走咱班就等于少了个喇叭,能不安静么。你看楚眠最近白天总睡觉,指不定晚上被于燃吵得多精神呢。” 楚眠轻轻笑着没表态,只说:“等天不热了我让他来学校搬点书回去,咱们再一起吃饭。” 他拎好纸袋往餐厅外走,今天下午继续请假,午饭可以回家解决。 盛夏空气热腾腾的,楚眠眯着眼睛翻书包,发现忘记带遮阳伞,便下意识加快脚步。 等红灯时,楚眠想起有件事存在偏差——他现在并不是跟于燃一起回家,而是于燃在家里等他。两者似乎没什么差别,反正都能令他产生安全感,就像是干枯的茶叶泡进水中,总会放松地舒展开来。 绿灯亮起,楚眠目不斜视穿过斑马线,走到一半时,手里的纸袋忽然滑落在地。他不假思索地弯腰去捡,可下一秒,袋子却又掉下去。 他反复捡起两三次,居然都没有成功,因此才迟疑地意识到一个问题—— 此时的自己是身处现实……还是在梦里? 楚眠觉得指尖痒痒的,但没有发颤,于是他伸手抚摸地面,冰凉的触感。 ——不对。 楚眠缓慢地判断出错误。夏天的柏油马路,应该是炙热滚烫的。那么他触摸到的,大概只是睡眠幻觉。 支撑身体的力气在渐渐流失,楚眠无法张开嘴巴,因此呼吸也变得更沉缓。困意占领上风,他只想立即闭眼入睡,身体自动抛下理智。 于是,他就这样么丢开身上所有累赘,倒在了人行横道上。 天空浅蓝,纯白的云层拥挤地堆积在一起。度过气温最炎热的午后,酷暑慢慢收起气焰,久违地降下一场急促的雨。 病房里的气味率先被楚眠察觉,其他器官的感知也先后苏醒,见视野里出现的是陌生环境,他迅速睁开眼,准备起身。 胳膊晃动时,他不小碰到了毛茸茸的东西,低头发现于燃脑袋正趴在自己手臂旁,头发有点乱。 楚眠松口气,放下心来,重新躺好了。 于燃听到动静,马上睁开眼急迫地望向他,“哪里不舒服吗?我马上喊大夫过来。” 楚珩按住于燃肩膀,“我去叫吧。” 楚眠清了清沙哑的嗓子,于燃赶紧倒了杯水给他。四目相对时,楚眠发现于燃眼白上不少红血丝,眼眶也微微红肿,显然不久前哭过。 这样的面容让原本没异样感觉的楚眠胸口发闷,他抬手摸了摸于燃脸颊,问:“现在几点,我睡了多久?” “六点,差不多睡了五个多钟头。” “那还好。”楚眠迅速接受情况。 “好什么,你是在马路上睡的。”于燃提起这个就极其懊悔,瞬间眼睛湿润,“幸亏当时车少,街上发现你的人多,直接叫来了救护车。” 不等楚眠说话,于燃抓起他手掌,坐在病床边红着眼严肃道:“是我不好,最近都没来接你放学,以后我会天天来的,你去哪里我都跟着。” 楚眠往旁边挪动一点位置,扬扬下巴,示意于燃躺到他身边。 于燃过来后,楚眠搂住他,说:“别担心,偶尔的突发状况而已,我当时还没吃东西,可能也有点低血糖。” “医生早检查过了,你血糖值正常。” 于燃说话很急,楚眠便轻轻摸他脑袋,安抚几下。 神经内科的医生跟着楚珩进来,坐下拿出报告看,“楚眠,十七周岁,是在2010年开始出现嗜睡症状的是吧?” 楚眠点头,“当时去美国诊断的。” “嗯,发作性睡病确实是国外近几年的研究热点。”医生向他们简单介绍起来,“目前还没有找到确切的发病机制,但实验表明,下丘脑神经细胞产生的‘orexin’,也就是食欲素,和睡病有很大关系,这是人体调节睡眠和觉醒周期的神经肽。” 医生面向楚珩讲道:“楚眠之前的检查报告上显示脑脊液里的食欲素偏低,另外还伴随猝倒症发作,我建议孩子现在服用莫达`非尼的同时,再加上羟丁`酸钠组合治疗。” 楚珩眉头紧皱,问:“他这两年情况都没这么严重了,为什么最近几天又不好控制呢?” “我认为是因为他现在升入高三,学习压力加重,精神方面没有放松;另外咱们这里天气越来越热,也有可能促发他的睡眠。虽然发作性睡病的具体病因还没有研究出来,但环境和生活习惯肯定能影响病症。” 医生瞥了眼床上的两个少年,迟疑了一下,继续说:“以防万一,还是明天上午做个普通体检吧,至于脑脊液就没必要再查了。还有,羟丁`酸钠有依赖性,等他之后情况好转了,再来复查一次,到时看看需不需要更换新的药。” 楚珩连忙道谢,于燃扭着脖子问:“那他什么时候能康复啊?” 医生站起来,回答:“如果你是指让睡病完全消失的话,药物是没办法彻底根治的。但如果保持健康饮食和生活习惯,保持心情舒畅,再通过药物治疗几年,成年后身体有可能自愈。” “嗯。”楚眠颔首,“谢谢。” 楚珩跟随医生出门,在病房外详细了解睡病的注意事项。于燃没有下床,依然靠在楚眠怀里,沉声说:“你快点长大。” “怎么?” “长大了就能好了。”于燃坚定道。 楚眠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一点迷信意味,不由得扬起嘴角,说:“这只是寄希望于运气而已。” “你运气肯定很好的,我今天起就吃素,帮你积德。” “不用,你好好吃饭,饮食均衡。”楚眠抬手拍打他肩膀几下,“而且我也不想那么快长大。” “为什么?” “因为要是我长大了……”楚眠喃喃道,“你也会跟着长大。” “那样不好吗?”于燃仰脸问。 “不好。”楚眠摇头,“你现在就很好。” 于燃沉默几秒,说:“可是楚眠,我马上就十七岁了,不管怎么样都会长大。所以这对我来说没什么差别,我只希望你能快点好起来。” 楚眠稍稍向前,唇角触碰于燃的脸颊,轻喊对方名字。 “嗯?” 楚眠嘴唇张了张,静默长达数十秒,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他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便开始新话题:“我买了麦当劳的玩具,是不是丢路上了?” “噢,在这里。”于燃转身够到桌上的纸袋,“有路人帮你捡起来了。” “那是给你的。” 楚珩已经跟医生聊得差不多,推门进来喊他们两个:“咩咩,还想困吗?要不现在回家睡?” “很精神。”楚眠扶起于燃,俩人先后下床,收拾一下准备回去。 楚眠指尖点了点于燃微微红肿的眼角,说:“你回去先别画了,眼睛比兔子都红。” 于燃紧攥着玩具纸袋,问他:“羊是咩咩叫,你知道兔子怎么叫吗?” 楚眠摇头,印象里还真没听过。 “兔子爱吃草,所以它一张嘴就是‘草!草!’这样叫。”于燃一本正经说道,成功让楚眠笑出声,牵着他的手进电梯。 楚眠回家打算先洗澡,进浴室刚脱掉上衣,门突然被于燃推开了。 两人面面相觑,楚眠犹豫要不要遮挡一下裸`露的上身,想了想还是算了,只问于燃有什么事。 于燃站在两米外,认真说:“我得守着你,要是你洗到一半睡着怎么办,撞到浴缸很疼的。” “我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睡了,别担心,出去吧。”楚眠手指放在裤子边缘,等待于燃走后再脱。 于燃执拗地不肯离开,楚眠只好告诉他:“我被人盯着洗不下去。” “那我不盯着你,我偷窥你。”于燃马上后退出去,半个脑袋从门缝探进来看他。 “这更吓人了好吗?”楚眠失笑。 但于燃的担心不是没道理,他以前确实出现过几次洗澡时睡着的意外,当时额头都磕青了。 思索过后,楚眠同意于燃留在浴室。 于燃答应着,背对楚眠,乖乖蹲在门口。 楚眠不想让他保持蹲姿太久,拧开花洒,匆匆涂抹沐浴露和洗发水,又在几分钟内快速冲干净。他没仔细擦身体,直接套上浴袍,肌肤还残留许多水珠。 “起来吧。”他走到于燃背后,搀扶着对方胳膊。 由于忽然调整姿势,于燃立即头晕眼花失去方向感,被楚眠抱进怀里。浴室里水气氤氲,楚眠发梢的水珠滴在于燃肩头,很快就濡湿了t-恤。 于燃小声叫了一下“咩咩”,楚眠慢半拍答应了,没有再禁止他这么喊。 “我刚才蹲在这里的时候就想,既然你叫‘咩咩’,那我叫‘嗷嗷’。” “什么意思?” “狼叫起来不就是‘嗷嗷’。” “你想在我食物链上面?” “下面也行,但羊跟兔子一样也吃草,我总不能叫‘草草’吧。” 于燃说完,两人一起笑起来,他又补充道:“‘咩咩’这个名字真好听,像一只待宰的羔羊。” 楚眠用力拧了一下他的腰,可惜都抓不到太多肉。 “我们出去吧,你衣服都蹭湿了。”楚眠松开怀抱。 “还真的,就好像跟你一起洗过了一样。”于燃低头打量一圈自己。 楚眠站在浴室门口,回头望着于燃,“下次陪我洗吧。” “啊?”于燃以为自己听岔了。 同样的话楚眠不想重复第二遍,刚洗过热水澡的身体发烫,心率也变快了一些。他迅速又含糊地说了句“下次可以陪我洗”,就双手捂着侧脸,快步朝衣柜走。 刚迈出两步,就听见于燃在背后愉快地大声叫唤:“嗷嗷!”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又来晚了==这几天去找租房了,还没找到合适的,带电脑来商场写了。 继续给大家发红包 84、吻痕 楚眠的体检结果显示一切正常,只是肩膀有点过度劳累,这是平时写字太多的缘故。为了让他好好休息调整状态,楚珩打电话给班主任请假一周。 从医院出来,楚珩去菜市场买食材做午饭,于燃负责带楚眠回家。他们特意挑了树荫多的街道走,手牵着手,经常有凉风迎面吹拂,灌进衣袖领口。 楚眠默默数了下日子,问:“你不回家吗?今天是周末。” “下周再回,反正我也没什么东西要拿。” “你爸妈会想你吧,你弟弟昨晚不是也给你打电话了。” 于燃不以为意地咧嘴笑道:“我都这么大了,我爸我妈早不惦记我了,还是于烬让他们操心更多。而且于烬联系我也不是正事,他把自己零花钱花光,想偷偷找我要。” 昨晚下完大雨,地上积水还未干,道路后面有车子过来时,楚眠拉着于燃往里侧走。 眼看日子快到八月,楚眠知道于燃生日那天肯定要跟家人们过,但他也想俩人一起出门散心,而于燃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商量过后,他们决定五号那天放下画画和学习的负担,专心约会。 吃完午饭,两人缩在同一床被子里,把空调开得很低。于燃抱着手机找游玩地点,说:“就这个吧,今年三月才开业的极地海洋世界,旁边就是水乐园,能去游泳。” 楚眠慵懒地靠在于燃怀里,上网查交通,随口问:“你会游泳吗?上次去北海,我都没见你全身下过水。” “会啊,就是姿势不规范而已,游还是能游出去几十米的。” “像狗一样吗?” “嗯。”于燃点头。他发现楚眠说话的感觉果真与众不同,要是别人问“像狗一样”,他肯定觉得那是在骂人;可从楚眠嘴里说出就显得很温柔礼貌,于燃差点就脱口而出一声“汪”。 于燃仔细看海洋馆的官网介绍,慢慢给楚眠念出来,两人觉得环境还不错,决定马上订票。于燃弄了半天才发现自己账户没绑定银行卡,便把手机交给楚眠。 然而楚眠仔细看了几分钟网页,却说:“不用买票。” “抢不到了?” 楚眠将手机还给他,“我家亲戚开的。” 仗着这个特权,他们甚至不需要提前考虑出行路线,一个电话的工夫,当天早晨就有司机在公馆楼下等他们。 暑假期间,海洋馆门口每天都排起长队,主要游客都是学生。司机直接从vip通道开进停车场,工作人员提前在那里等待,给两人提供了贵宾手环。 不过海洋馆里的vip服务不多,楚眠和于燃又都不喜欢看动物表演,在几个楼层简单转了转,就去隔壁水乐园游泳。到了这边才稍微体验到贵宾待遇,专属休息室随时提供冰淇淋和饮料,所有水上项目走单独通道,还有全套游泳设备和防晒霜。 于燃的手机装进了防水袋,往泳池走时,屏幕总亮起来,全是于烬的短信。 “哥,你把杀毒软件装在哪个盘了啊?” “我下载的学习资料都没了t_t你看到短信回复我,救救我!” “在吗?你上次怎么恢复的电脑数据,告诉我!” 字里行间都透露出心急如焚,于燃知道他肯定不是为了什么“学习资料”,自然懒得搭理,可又怕手机不停地接收短信太费电,只好敷衍地回了一句:“没空,我在极乐。” 于烬看到“极乐”俩字,根本联想不到这是“极地海洋乐园”的缩写,琢磨半天得出一个骇人的结论——哥哥在极乐世界。 但这肯定不是生命结束的意思,于烬明白,这几个字是指现世至高无上的快感。换句话说,哥哥他现在已经……已经失去了贞操! “竟然比我先!”于烬不甘心地捶胸顿足。转而一想,哥哥都快十七岁了,嫂子又那么好看,大热天擦枪走火也在所难免。 于是,他以一个懵懂少年的立场试探性地发短信问:“爽吗?” 于燃咬了一大口冰淇淋,顿时神清气爽,告诉他:“爽死了!” 于烬愕然,羡慕地攥紧拳头,恨不得自己能一夜发育成人,带女朋友出去快活。 想了想,他嘱咐于燃:“别光顾着自己,也要让嫂子开心。” “废话,用你告诉我?”于燃不耐烦地封上手机防水袋,快走几步跟上楚眠。 水乐园分室内外,大部分游客集中在外面的滑梯设施。楚眠怕晒,又不想在高空突然睡着,就带着于燃在馆内池里玩,教他游泳的正确姿势。 于燃费半天劲也不能做到全身轻盈地浮在水上,咳嗽着站稳,让楚眠再示范一次。 楚眠俯身进水,双臂稍微抬高时,肩胛骨也跟着起伏。他的身材没有穿衣时那么瘦,骨肉匀称,后背光洁挺拔,腰窝在水面下清晰可见。于燃光顾着欣赏,又忘记注意楚眠教的游泳技巧,轮到自己时依然笨手笨脚地扑腾。 “算了,怎么游都是运动。”楚眠无奈地安慰道,心里默念的却是“孺子不可教”。 楚眠趁现在还精神,想锻炼身体,从泳池一端游到了尽头,然后动作流畅地折回来。他全程闭着眼,听到于燃说话声音了才停下,起身抹去脸上的水痕。 于燃佩服地赞扬他:“咩咩游泳真是如鱼得水,如羊得火锅啊!” 说完他还觉得肚子饿了,顺嘴说一句“想吃涮羊肉”。虽然这前后话没关联,但楚眠听完,还是阴着脸上前,将他脑袋摁进了水里。 于燃轻松地挣脱楚眠手掌,转过身来,借着水的浮力一跃而起,蹦到楚眠身上。 少年们胸膛赤`裸的的肌肤紧紧相贴,水珠密集,于燃身体缓缓下滑,很快被楚眠托着臀部,稳住重心。 于燃用鼻尖蹭楚眠眉心,小声问:“为什么不戴泳镜泳帽?你眼睛里都有点红了。” “会把脸勒出痕迹,难看。”楚眠抱着他慢步向前走,到了个彻底没人的位置。 于燃认真问:“你还有难看的时候?你一个人照镜子的话,会故意扮鬼脸吗?” “偶尔会。”楚眠诚实回答。 于燃想象了一下那种模样,就悄悄笑出来,又问:“那会按出猪鼻子吗?” 楚眠摇头。 “偷偷学过羊叫吗?”于燃双腿缠在楚眠腰上,因此身子高出一截,“咩咩,你现在给我叫一个。” “你做梦。”楚眠自然地手指用力掐了他一把,那块位置恐怕是于燃全身最软的地方,拧起来也一点都不疼。 于燃凑近想亲他,楚眠却一直别着脸躲避,因为嫌两人身上沾了泳池里的水,不干净。于燃只好松开腿,拉着他上岸去洗澡,反正俩人不能玩那些游乐设备,不如早点腾出吃饭的时间。 vip休息处比较远,他们索性去公共浴室,每个花洒之间都有木板隔开,也刚好容得下两个男生。 楚眠从小就学会了隐私保护,现在很不适应在别人面前展露全身,哪怕对方是自己最亲密的恋人。脱泳裤时,他始终侧着身子站,连余光都没有去注意于燃。 而于燃眼睛也老实,说是为了保护他才进来,就真的不做多余举动,乖乖挤在角落里等楚眠洗完再用水。 楚眠本想去外面等他,可又犹豫自己这样总持回避的态度,是不是太扭捏保守。俩人都在一起这么久了,最近才坦诚地见到彼此身体,同性之间似乎不必有那么多羞涩。 他靠着门迟疑数秒,还是上前帮于燃挤好洗发水,又亲手一点一点搓揉起来。 过了一会儿,于燃仰脸把泡沫冲干净,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搂住楚眠,用力地接吻。 狭小的隔间里偶尔会传出木板撞击的声音,瓶瓶罐罐也碰来碰去。楚眠小臂收紧了于燃的腰,热水淋湿全身时,他们都忽略了自身皮肤也在发烫,脸颊涨红地从对方唇齿间汲取温度。 当两人几乎快缺氧时,于燃主动收回舌头,脸埋进楚眠肩窝,无意识地将自己腰胯向对方贴近。他忽略了疯狂加速的心跳,大脑此时此刻只想跟楚眠不停地亲密接触,仿佛可以获得如新生一般的能量。 他没有多想,转脸轻轻咬噬楚眠光洁的脖颈,又落了几下温柔的亲吻。 “楚眠……”于燃力气流失大半,也不再执着叫对方小名。楚眠抚摸他的背脊,急促地轻轻呼吸,“嗯”了一声。 为了能顺畅呼吸,两人分开身体结束拥抱,可是退后半步时,他们都清楚看见彼此身体出现亢奋的情况,气氛瞬间从暧昧转为尴尬。于燃虽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感到情势不妙,但他还是遵从心里的直觉,匆匆移开视线。 楚眠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转身拿毛巾,若无其事地丢下一句“我先出去等你”,就推门离开了。 他到了外面不停地深呼吸,急忙穿好衣服,去洗手台用凉水冲脸。 他想确认自己脸红没红,抬头时,赫然发现脖颈一圈印记。 于燃披着毛巾出来,困惑地思考自己刚才紧张的原因,忽然被前方的楚眠扼住手腕。 “这怎么办?”楚眠问,“我明天还得去学校。” 于燃不解地看他,注意到脖子上好几块红印,立马倒吸一口凉气,“你这是怎么了,感染了?” 楚眠早就料到于燃不懂吻痕如何产生,叹息一声,告诉他:“脖子上皮肤很薄,谁让你刚才一直用力吸。” 于燃看那一块块颜色鲜血淋漓的,感到触目惊心,“你、你疼不疼啊,咱赶紧去医院。” “不碍事,没感觉。”楚眠说,“但我接下来一两天都不能见人了,谁看了都知道是被你弄的。” 于燃努力想出了一个理由:“那你就说咱俩吵架了,我打你,打成这样。” “别人又不傻,反正都比你聪明。” “哎,要不你说被蚊子咬的,然后挠破了。” “蚊子咬的得有包啊。”楚眠皱起眉头,“没事,走吧,我贴创可贴掩盖一下。” 于燃感到深深内疚,他不知道楚眠皮肤这么脆弱,随便亲几下就红成这样,那以后自己可得好好呵护他。 他们到休息室等司机来接,于燃望见外面有个小花园,起身说:“你等着,我有办法了。” 楚眠上网搜索“如何快速消除吻痕”,随便应了一声。 于燃出去很久还没回来,司机早就在外面等了。楚眠给他打了个电话,听见于燃回:“马上马上,我再弄一个……” 又过去十分钟,于燃总算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一进休息室,就将手里的纸杯扣在楚眠脖子上。 “什么东西?”楚眠疑惑地垂下眼。 “蚊子!”于燃欣喜地告诉他,“我抓了五只呢!等它们照着你脖子上这几块红斑咬完,不就有包了吗?别人要是问你怎么弄的,你就好解释了!” 楚眠整个人怔住,不可置信地盯着于燃。对方正死死地按着他脖子上的纸杯,双眼充满关怀。 85、我爱你 对楚眠来说,幸福,是有一个无所不能的男友;痛苦,是有一段惨无人道的恋爱。 于燃明天要跟家人过生日,傍晚吃完饭已经离开了。楚眠脖子上贴了好几片湿巾,既能遮盖吻痕,也能止住瘙痒。这模样回家被楚珩看见了,他就解释“想凉快凉快”,还眯着眼睛假装困了,匆匆回屋继续想办法。 网上的技巧全都试过,什么效果也没有。楚眠无奈之下,只能趁姑姑洗澡时,进她卧室偷了几勺粉底液。然而他们俩肤色有差别,楚眠试着涂几下,脖颈皮肤都斑驳了,反而更奇怪。 情况严峻,楚眠脑海里竟然冒出一句“还不如被蚊子咬呢”,又随即摇头反驳自己,绝不能被麻瓜于燃同化。 转天一早,楚眠贴了好几张创可贴去学校,果然被老师同学们嘘寒问暖。 “没事,”他轻轻扬起嘴角,“蚊子多,我挠破了。” 同学们无一不惊:“你对自己还真是心狠手辣。” 幸亏暑假补课已经结束,老师们今天只布置作业。楚眠怕别人怀疑他脖子上的邦廸,帮于燃拿好大家送的生日礼物后,一刻也不再多待。 于燃晚上在家吃完蛋糕才回来,进门就先在楚眠脸颊留下清甜的奶油味。两人进屋拆礼物,楚眠托腮,看着于燃兴致勃勃的神色,把每个人的包裹都换着花样夸奖一遍,还挨个打电话亲自感谢一番。 至于楚眠的礼物,于燃自然要留到最后一个拆。 “这么大的盒子,我就猜到是鞋。”于燃“嘿嘿”笑着,为自己高超的观察能力骄傲。掀开盒子的瞬间,他呼吸一滞。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里面躺着的应该是airjordan与《灌篮高手》的联名款全红球鞋,侧面还有代表樱木花道的数字“10”刺绣。不过这款球鞋正式发售日期在今年冬季,想必是楚眠拜托了别人,才能这么早拿到现货。 于燃将鞋盒放在地上,大步上前搂住楚眠,将对方扑倒在柔软的床上。 “谢谢我的咩咩。”于燃下意识想吻他脖子,看到那么多还未消散的吻痕后还是放弃了,“比昨天颜色深了好多啊,像中毒一样。唉,以后还是亲脸吧,你脸皮厚。” 楚眠抬手使劲拧住于燃脸颊,“谁更厚?” 于燃向上挪了挪身子,然后起身跨坐在楚眠小腹,牵着他的手,问:“我今天不在,你睡了多少次?” 楚眠仔细回想,道:“早晨吃饭一次,下午一次,没了。” “你换完新的药,效果确实比前阵子好很多。”于燃暂且放下心,“哪里不舒服一定要说,别怕我们担心。” “你压得我很不舒服。”楚眠屏住呼吸道。 于燃从他身上翻下来,捡起地板乱七八糟的包装纸,叠好放进纸篓。楚眠检查蛇箱卫生,将fiona放在床上,它是除了于燃以外,唯一一个有资格接触楚眠贴身物品的生物。 “蛇的温度很冷吗?”于燃好奇地问。被楚眠允许后,他伸手摸了摸fiona的白色鳞片,意外地没有任何凉意。 球蟒感知到陌生气味,缓慢地移动身体,顺着于燃的小臂蜿蜒而上。于燃起初还往后躲了下脑袋,之后发现fiona没有其他行动,就心情平静下来,问:“它不会突然咬我吧?” “不会。”楚眠抚弄白蛇的尾巴,“球蟒很温顺的,一般情况下不会主动咬人,要么它饿了,要么就是觉得你危险。不过它愿意往你身上爬,应该把你当成新玩具之类的东西了。” “它明明是觉得我长得帅。” “它根本看不清东西的。”楚眠笑道。 于燃饶有兴趣地打量fiona,又问:“等以后我们住一起,你还想养别的宠物吗?” 他的前半句语气太过理所应当,楚眠不假思索回了句“随便你”,过后才反应过来,原来于燃是那么坚定地相信……他们的未来会如理想中顺利。 楚眠喉结滚动,站起来去浴室,“我先去洗澡了。” “我也来!”于燃小心翼翼地把蛇放进箱子,积极地跑过去。 楚眠独自洗澡也就十几分钟,于燃一来,他连发呆的工夫都没有,全程神经紧绷,迅速洗完穿衣服。 两人睡觉挨得很近,灯亮时会抱着同一台手机看视频,关了灯就耳鬓厮磨小声说话。于燃很喜欢用鼻尖顶楚眠耳垂后的凹陷,这经常会让对方条件反射地缩起肩膀。 “楚眠,我刚才想好了,等你睡觉不那么多的时候,我们就去远一点的地方玩。去南方,去国外,去别的星球上。”他喃喃道。 “我们第一站是哪里?” “天空之城——”于燃说,“连云港。” 楚眠笑起来,问:“那国外呢?” “国外我都不认识啊,我地理多差你知道的……”于燃仔细想了想,“网上不是有那种‘世界最美十大地点’吗,以后有机会我们就去吧,现在全球变暖这么厉害,没准过几年它们样子都变了。” “嗯。”楚眠翻身侧着躺好,顺手搂紧于燃,“你有没有想过,万一高考成绩没那么理想,我们以后可能离得很远,没办法经常见面了。” 于燃没有迟疑,单手抚摸楚眠的下巴,说:“我会努力的,你相信我。” “我一直都相信你。”楚眠双眼半闭,“只是很多时候,我搞不清楚自己。” 于燃听到这话,慢慢支撑起肩膀,伸手按住楚眠头顶揉两下,用哄小孩子似的口吻道:“咩咩乖,咩咩不怕。你是最牛逼……不,最羊逼的男生,以后我天天给你草,让你茁壮成长。” 楚眠咂了咂舌头,无奈地扯起嘴角,蜷缩膝盖撞他,“真烦啊你。” 于燃在无光的屋子里目不转睛,尽管视野全部黑暗,他也要用意念勾勒出楚眠的轮廓。 “我很喜欢一句话,就是‘尽人事,听天命’。”于燃的音量不自觉升高一些,在房间内有点突兀,“楚眠,如果我们真的运气不好,那我就想办法制造见面的机会。不管你在多远的地方,我都会去找你,坐火车去,坐飞机去,见面第一件事就是抱抱你。” 安心感自动在心里大面积蔓延,楚眠镇静许多,开口道:“抱不到你,我倒是不害怕,我担心的是你一个人不懂怎么照顾自己。” “我懂啊!我可能耐了。” “你不懂,你笨死了。”楚眠反驳他,“我都能想象到你以后见到陌生人就去热心帮忙,然后被骗钱,糊弄进传销公司,卖三无保健品,最后被警察抓走时你还振振有词以为自己在干正当工作。” “操,我他妈又不是傻逼,你以为我是于烬啊。” “你好不到哪儿去。”楚眠沉重地叹气,“所以我不能放你一个人生活,我不能让你被人骗走。” “哎呀……你放心,我不会被人骗的。” 于燃胸有成竹,笑了几声,告诉楚眠:“世界上只有你不管说什么我都会信,就算你把我骗得身无分文,血本无归,一丝`不挂,我也统统愿意。” 楚眠手掌覆盖住于燃后颈,额头凑近抵住他的脑袋,轻缓开口:“我忘了跟你说最重要的事了,于燃。” “嗯?” “十七岁生日快乐。”楚眠啄了一下他的嘴唇,“现在我们又是一样的年纪了。” 于燃思索几秒,恍然地惊叹起来:“你冬天就是成年人了!” “你才发现啊。” “我原本以为这日子离我们很远呢。”于燃豁然开朗,兴奋地钻进楚眠怀抱,“太好了,再过几年,你肯定就康复了。” 明明今天是他的生日,却还时刻惦记着自己……楚眠欲言又止,手指划过于燃裸`露的背脊,停在腰椎的某块骨头上。 黑暗是楚眠最可靠的保护壳,能牵引他所有无处安放的悸动。 “十七岁快乐……于燃。”他忍不住又祝福了一遍。 于燃重重点头。 “还有,我爱你。”楚眠及时捂住于燃嘴巴,不让他有接话的余地,“我们长大后就一起生活吧,这是我第二个梦想,你务必帮我实现。” 于燃根本忘记听后面的话,他只知道刚才那是楚眠有史以来第一次直白地表达爱意。毫不掩饰,每个字都清晰无比,好像揉碎了夜空中所有星辰,化作朗朗温柔的火光。 楚眠松开手掌,临睡前习惯性地去接吻,却不知于燃在回应的过程中,五脏六腑都已经为他烧起来。 少年们是彼此最青涩又甜蜜的禁果,偌大房间里,只有那条视线模糊的蛇当他们的看客。 两副年轻气盛的身体,稍微被所爱之人撩拨就能诚实地显露反应。于燃再次感到紧张,他心头被一种隐秘的妄想占据,甚至明白了什么叫“难以启齿”。为了让气氛不那么严肃,他特意叫楚眠的小名:“咩咩,我好胀啊。” 楚眠顿时了然,却还是选择装作茫然,“那我把空调再调低点儿。” “我想让你抱我。”于燃舔过楚眠湿漉漉的唇瓣,说话间已经抬腿勾住了他的腰。 这样的拥抱姿势会让他们好几个部位紧紧相贴,于燃夏天从来不穿睡衣,只有内裤这一层单薄的布料遮羞。楚眠脑袋里嗡嗡作响,于燃肌肤温度早已透过自己的睡衣传递过来,稍微蹭几下,两个男孩就同时无所适从,连怎么亲吻都忘记,尴尬地对面对呼吸。 于燃心脏下沉,他没有多想,赶紧坐起身说:“我去浴室。” 楚眠如释重负地松口气,佯装犯困,调整好枕头位置。 过了片刻,浴室里有花洒的声音。楚眠当然也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那种又胀又热还鼓起来的感觉跟清晨的生理现象完全不在一个层级。他越是放任自己想于燃,心里就越是发痒。 等浴室的灯重新熄灭,于燃踱着懒散的步子回到床上。他小腹刚冲过水,现在微微发凉,浑身上下恢复平常,连心跳都不像之前那样狂乱跳动。 楚眠闭眼准备入睡,恍惚间发现于燃的手指在被子下探过来,撩起碍事的睡衣下摆,然后轻轻勾住了自己的裤口。冰凉的手指触碰到温热皮肤,楚眠却一点都不觉得凉,只是有些张皇失措。 于燃手指继续向下,刚要把整只手伸进去,忽然被对方握住手背。 他马上开口解释:“咩咩,我知道怎么帮你。” 楚眠没有答话。 于燃哑然,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又惹小公主不开心了,所以主动缩回手指。然而不出半秒,楚眠却紧握他的手,像引导一般慢慢挪到更下方的位置。 隔着最后那层布,于燃掌心都被填满了,他大脑放空,手指不听使唤地蜷缩一下。 然后他再也不敢说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燃崽:真几把大t_t 86、产羊奶 一旦正式进入暑假,两人就可以二十四小时待在家里。于燃依旧每天早晨八点起床,洗漱吃饭,跟着楚珩在书房里画画;而楚眠的时间自由很多,困了就睡一会儿,醒来全神贯注复习。到了晚上,他们才有机会偷偷亲热。 虽然他们那种程度的“亲热”对大部分情侣来说不值一提,但两个男孩还是会为此心潮澎湃。热气蓬勃的夏夜里,男生身体经常被刺激出不可避免的反应,之后他们就心照不宣地保持距离。于燃每次都真心想帮助楚眠纾解,可确实又无从下手,毕竟型号不一样。 “我怎么感觉你这几天迷迷糊糊的,被咩咩传染睡病也开始犯困啦?” 画到半截,于燃忽然听见楚珩点名自己,忙打起精神回答:“晚上太热,总醒。” “没开空调吗?不过睡觉还是别吹太冷,容易头疼。你们俩干脆分房睡吧,天天都能见面,也不差晚上睡觉这点时间啊。” 于燃脑子正思考别的事,随口回了句:“挺差的。” 楚珩愣了一下,过了半晌才慢慢察觉出于燃话里的其他意味。她假装咳嗽,缓和脸上的讶异,出门给自己倒水喝。 她本来明天要出差,两三天才能回来,这下子有点担心两个懵懂的小孩儿在家出乱子。可她身为一个女性长辈,又不方面详细跟他俩交代注意事项,只能偷偷地去帮他们买点能用上的东西。 楚眠在屋里听歌写作业,发现卧室门被推了一条缝隙。 楚珩弓着腰,小声说:“咩咩,我跟你说点事。” 楚眠没多想,摘了耳机过去,很快被楚珩抓住胳膊,往手里塞了一个小纸盒。 “咩咩,我晚上得坐飞机去香港,不知道是后天还是大后天才能回来,你跟于燃在家注意安全。” 楚眠乖乖应和一声,低头看见手里的银色盒子上印着“岡本”两个字。他思维停顿几秒,才赶紧把东西推还回去,摇头解释:“不、不需要。” “防患于未然。”楚珩语重心长道,“怪我平常不敏感,一晃眼你都这个年纪了。有些事我们大人确实不鼓励你们去做,主要是怕你们什么都不懂,弄出问题。” 她说话匆忙,不好意思直视楚眠的脸,只拍拍他肩膀,“用不上最好,但万一需要,你们也不至于太慌。” 楚眠嘴巴微微张着,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他跟于燃根本没发展到那种地步。楚珩则觉得自己勉强尽到了教育的责任,心里稍松一口气。 她一走,楚眠马上把那个小盒子塞进抽屉最深处,生怕自己不小心再看见它。 楚珩回到书房,坐下来嘱咐于燃:“我这几天出差,你可得按时画画,别光顾着跟咩咩谈恋爱,耽误学习上的事。” “嗯,放心吧横姐。”于燃盯着画纸,立即摆出一副聚精会神的表情。 楚珩看他素描过程没犯什么毛病,便去收拾行李了。于燃画着画着,忍不住在寂静的屋子里叹气——他最近一直在苦恼该如何帮助楚眠发泄,思来想去,都没好意思开口直说。 仔细想想,他还是快初三的时候才知道男生竟然可以“自给自足”,当时意外了大半天。而让他发现这件事的人正是小学生于烬。 于烬那时每晚睡前都要去卫生间,在里面待的时间很奇怪。于燃担心弟弟,就去“百度知道”里提问:“我弟弟今年十一岁,特别喜欢半夜偷偷去厕所,他是不是在里面藏了私房钱?请问我该如何快速找到?” 来自五湖四海的热心网友为他解答疑惑:“这么小应该存不住钱,都买零食了,你弟弟可能在厕所玩弟弟。如果你担心他的身体,建议你让他上网查看手`淫的危害,次数太多会造成以后性功能障碍。” 于燃疑惑地去搜索了。当年的互联网还没怎么净化过,随便输入几个关键词,就能匹配出许多违禁网站,把于刚进入青春期的于燃吓坏了,连忙退出来。 然而越是回避,就越会有好奇心萌发。于燃经过了一番并不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还是偷偷上网,把书本没教给他的内容看了个遍,甚至还给身体开发出了新功能。 于燃这么久都没心理负担,直到最近跟楚眠不停地擦枪走火,让他意识到这种事不再是他个人隐私了。每次悄悄去浴室缓解完,他都非常在意楚眠的情况。最重要的一点是,于燃不知道楚眠懂不懂这些。 大概是不懂吧……于燃起初这么想着。像楚眠这样洁白无暇的单纯男孩,怎么可能了解那种跟“淫”字沾边的事?可转而一想,楚眠见多识广,博览群书,兴许比自己理解得更深入。 于是琢磨了几天,于燃得出一个结论:楚眠肯定什么都懂,但楚眠肯定不齿去做。 既然这样,自己身为他的男朋友,当然得履行排忧解难的义务。 晚上吃完饭,楚珩提着行李箱走了,留两个男生在家。 这下没人打扰,他们就肆无忌惮地在沙发上打闹或者亲吻,抱枕掉地上也没空捡,原本整齐的沙发罩皱成一团。楚眠额头鼻梁都冒出晶莹的细汗,他轻轻喘息,咬着于燃上唇说:“我衣服扣子少了一个,帮我找找。” 他们摸索沙发和地板,费了半天精力才寻见那枚白色半透明的纽扣。楚眠找出针线,低头一丝不苟地将它重新缝合在衬衣上。 于燃不可思议地笑起来,“你怎么这么多才多艺啊,还会缝衣服,跟你姑姑学的?” “她不会,其实我也不太会,就随便穿几针而已。”楚眠张嘴,利落地咬断棉线,“这件衣服我挺喜欢的,买不到同款了。” 楚眠缝完衬衣没有再穿上,抬头对于燃说:“我去洗澡。” 尽管楚眠最近嗜睡情况有效改善许多,于燃还是不放心他一个人,立刻跟上去了。还好经过这么多次共浴,他俩已经对彼此的身体适应,就算被对方视线笔直地打量,也不至于再羞涩得转身回避。 楚眠夏天喜欢四十度以下的水温,于燃经常觉得凉,便会不自觉地靠近对方,这样也能离出水中心更近一些。肌肤相贴时难免会摩擦,于燃又喜欢在嘴唇湿漉漉的状态下接吻,就算楚眠退后,他也很快迎上去。 “楚咩。”于燃喉结滚动,低头飞快地扫了一眼,“我看你不、不太舒服,用不用我帮你?” 这不是于燃第一次提议,之前他已经被楚眠拒绝过了,因此这回也没抱希望。 楚眠两排睫毛全部被水打湿,眼皮垂下来的模样旖旎又温柔。他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声音低得有点发哑:“我不太放心你……” 其实于燃也不太放心自己,只不过帮助对象是楚眠,那么他就能保证处处小心翼翼。 从试探性地伸手,再到进入状态的轻抚,于燃大脑自动空白一片,除了机械般的动作就再也没心思考虑其他。花洒明明没有调整,却逐渐增大了声音,他的感官此时敏锐起来,试图捕捉楚眠一丝一毫的变化。 然而片刻时间过去,楚眠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于燃的目光从始至终都停留在楚眠肩膀,向下能瞥见凹凸有致的锁骨,向上能瞧到完美的下颚。可他不敢再移动眼睛了,他此时此刻最不想与楚眠对视,怕从对方眼神里窥见嫌恶的情绪。 地板溅起微小的水花,那“噼里啪啦”的声音在于燃听来有点刺耳,手掌节奏也会跟着忽快忽慢,从而乱了章法。 时间缓慢流失,正当于燃脑袋发晕时,他听见楚眠小声下达命令:“松手吧。” “啊?”于燃刚回过神儿来,悻悻地停住。 他依然没有移开目光,只看见楚眠左手臂抬了起来。接着,自己视野陷入黑暗,被楚眠手掌完完全全遮挡住了光。 楚眠这时才敢悄悄叹息。 说实话,他根本没在于燃的帮助下感觉到舒缓,无论心理还是生理。可他又不能直说于燃手笨,毕竟这般亲密,也仅限于彼此。 于燃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黑暗之中,他听见楚眠凑在自己耳边道:“还是我自己来吧。” 他背脊有点发麻,脑海里终于浮现出清晰的想法——原来楚眠真的什么都懂。 于燃仿佛撞破了一个秘密,心脏开始怦怦直跳;同时又默默地感慨,自己的男朋友果然博学多才。 视觉暂时屏蔽,于燃的全部注意力便集中在听觉上。就算有花洒噪音的干扰,他也还是听见了楚眠沉重的呼吸,那份热气近在咫尺,可声音好像若即若离。楚眠一边捂着他眼睛,一边低头去吻他的侧脸和脖颈,这也使得他们挨得更紧,于燃感觉到对方几乎要抵上来,于是小腹条件反射地缩了缩。楚眠的呼吸明显一点一点变急变粗,于燃依然忘记动弹,紧张得双手握拳。 他耐心等待,时间久得让他差点忘记自己身处何地。终于,于燃感觉到腿上更加湿润了些,而楚眠还没有放开他眼前的手,反而捂得更紧,不让他窥见丝毫。 花洒被楚眠摘下,用温热的水流快速冲刷身上的污迹,确认不再有异样后,才放心地让于燃重见光明。 两人什么话都没说,之后回到卧室,也各自忙活。楚眠照镜子,看见自己脸红得像过敏,赶紧找了一瓶薄荷爽肤水喷一遍,凉得他快睁不开眼,也慢慢不再那么头昏脑胀了。 他们关了灯躺在床上,仍有几分避讳,不但气氛没有暧昧,反而头脑更清醒。 安静了半晌,于燃率先开口:“对不起。” 楚眠不明所以,“道什么歉?” “我把你带坏了。”于燃懊恼道,“我真脏!” 楚眠失笑,心情放松不少,挪近身体搂住他,“没有,我好着呢,没坏。你也很干净。” 于燃摸出手机,说:“正好,我存了好多图,适合我们两个人一起看。” 楚眠有点意外,他没想到于燃平时看着懵懂无知,原来还有这些心思。虽然楚眠现在已经没那个状态了,但为了不扫兴,他还是凑过去假装饶有趣味。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红底金字的“八荣八耻”。 “……”楚眠的眼神倏地冷却下来。 “咱们得净化一下心灵。”于燃郑重其事道。 他手机相册里还有许多风景名胜和世界名画,从山川湖海到宇宙星空,从真善美到中国梦。这一张张平面虽小,却能把世间万物的美好都囊括其中。 楚眠沉默地看完全部,最后借着屏幕微弱的光亮,冲于燃翻了一个情绪饱满的白眼。 “唉!”于燃抓住楚眠的手,拍了拍他手背,“楚咩,都怪我太不知检点了,让你也跟着沉沦,我知道你是个冰清玉洁的男人——” “我不是。”楚眠耳根发热,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我也会梦到你。” “梦到我什么?” “不告诉你。”楚眠避而不答,“反、反正你不要内疚什么,我们……我们早晚不都是要经历这些的吗?放宽心就好了,不管什么事我都会陪你。” 他没办法准确表达出心中所想,慌张得语调都颤了,却还得强装镇定,安稳于燃这个笨蛋。 不过凭借两人的默契,于燃能轻松理解楚眠的意思。于是他用力点头,与对方十指相扣,说:“好,你放心,我以后一定多练习……” 他举起右手,向楚眠展示,“就让我这只手,代替你沾满那些肮脏与罪孽吧。” “那倒不必。”楚眠推开他手腕,“你、你顾好你自己就够了。” “也是,你什么都比我厉害,亏我还想着‘铁杵磨成针’,是我小瞧你了!”于燃发自内心地对楚眠赞叹有加,“你那是定海神针啊!” 87、间接接吻 楚眠这几天时常做噩梦,梦里是《哆啦a梦》主题曲的立体环绕声,而于燃举着一根筷子,对准他腰胯欢快地高唱:“如果我有仙女棒,变大变小变漂亮,大大大——” 楚眠瞬间惊醒。 梦境中的魔法仿佛延续进了现实,再加上空调温度开得不低,他早晨起床总想去冲澡。 于燃还在旁边熟睡,楚眠悄悄关掉闹钟。最近楚珩隔三岔五出差,她不在,于燃就心安理得地偷懒,睡到自然醒再去练素描。 楚眠负责弄早饭,他做饭经验不足,只会烤面包片挤炼乳,顶多再煮几个鸡蛋。不过于燃还是乐此不疲地夸奖他厨艺,每天吃得一干二净。 “我刚才看了眼日历,我操,怎么这么快就八月底了,你这暑假时间有一个月吗?”于燃起床套了件睡衣,晃晃悠悠地出来吃饭,“你穿的什么,学校制服?今天上课?” “返校,开学典礼。”楚眠倒了杯酸奶给他,转身提着书包要出门。 于燃来不及多吃几口,二话不说也跟着起身,送楚眠去学校。 走在半路上,于燃忽然开口惊奇道:“我们这学期就正式高三了欸。” “你才发现?” “毕竟我之前没去补课啊,现在听到‘高三’,都没有真实感。” 道路两侧绿树成荫,茂密的叶子在头顶沙沙作响。于燃帮楚眠抱着制服外套,走到校门口,发现校园内多种了好几颗树,足球场外围建起一层防护网,还有校门对面的报刊亭,老板换了人,现在还兼职卖竹筒粽子和烤蛋堡。 才一个假期没来,成骏就有好几处改变,于燃感到些微新鲜。 附近传来一串清脆的自行车铃铛声,于燃转脸,看见一辆火红色单车直直地朝自己撞来。他下意识护住楚眠,往旁边躲了躲。 幸好,那辆车也一个急刹,僵硬地停在他们面前。 于燃本想抱怨对方骑车不看路,定睛一看,原来是张熟悉的脸。 “你他妈故意撞我?”于燃笑出声,抬腿踢了一下方昭的自行车轮胎。 跟他有段时间没见,方昭故意露出诧异的神色,“你谁啊?不认识不认识,别来碰瓷儿!” 楚眠淡笑一下,拿过校服外套径自走进学校,留他们两个在门口寒暄。 最近天还很热,方昭头发剪得比以前短许多,利索又方便。于燃不太适应,盯着看半天,问:“你这头发别是自己动手剪的吧?再搭配你这五官,简直‘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方昭果断踩下脚蹬,佯装出要横冲直撞的样子,吓唬于燃。 “画练得怎么样了?有把握没有?” “挺好的,过几天开始学水粉。把握么……你要是问,我肯定告诉你‘胜券在握’啊。”于燃一脸自信地笑。 “兄弟我看好你。”方昭也咧嘴一笑,“哎,说实话,你这还真是让人羡慕,不用像学习那么费劲,自己也开心。楚眠跟你说没有?现在这几个老师简直了,月考还没到就先互相抢课,尤其王总,默写都不通知范围,想到哪本默哪本,连楚眠都总去重默。” “这个他肯定不跟我说的。”于燃抬手扶住方昭肩膀,“我早劝你学声乐,跟我一起艺考多好,还能作伴。” “我爸妈哪有那么开明,这在他们眼里,就是不务正业。” 于燃听着听着,被方昭的声音吸引注意,“你感冒了?” “没。”方昭看一眼手表,“我先走了,你加油学画画,我们等你好消息。” “嗯。”于燃抬手,跟他撞了下拳头。 虽然挺想进教室跟同学们打招呼聊天,但没穿校服,保安不放人。而且他现在还没稳定水平,等快艺考时,再与大家见面鼓劲也不迟。 于燃独自回去的路上,反应过来方昭正是变声期,怪不得声音比以前粗了一点。他俩有阵子没见面交谈,这期间积累的变化,在见面那刻尤为明显。 于燃不禁好奇,楚眠这段时间又改变了什么呢? 因为每天都待在一起,他在不知不觉中接受了楚眠所有细微变化,然后在某一天,突然发现楚眠又长高了,眉眼更深邃了,手臂越来越结实。就算嗜睡情况时好时坏,总趋势也还是在慢慢变好。 楚眠一天之内的变化太难捕捉,这让于燃有点遗憾。 中午,楚珩拖着行李箱回来了。她每次出差,都会为两个男孩带点礼物,这次是钱包和皮带。 于燃随口说:“楚眠今天又穿着制服去学校,我觉得已经够帅了,想象不出他以后穿西服什么样子。” 楚珩笑道:“不用想象,你跟他一起长大几岁,自然就知道了。” “可那样就没有惊喜的感觉了。”于燃说,“我想的是那种,很长一段时间没跟他见面,忽然在街上碰到,然后我马上被他帅气外表惊艳!” “你这情况很像分手以后啊……” “是吗?那算了。”于燃抱着他们俩的礼物沉思,估算还有多少年能见到楚眠西装笔挺的模样。 楚珩经常会悄悄观察于燃,以前她在意楚眠喜欢他的原因,而现在她更好奇于燃能成长到什么程度。这个男孩像个未知数,粗枝大叶时让人啼笑皆非,但认真起来也令人挪不开眼。尤其提及楚眠时,他眼里的情愫总是饱满得快溢出来,远比成熟的大人更情真意切。 不过仔细想来,她也毫不意外。成年人的恋爱靠经验,而少年人只需本能就够了。 ——于燃的本能,就是当楚眠的“护花使者”。 楚眠参加完开学典礼,又在于燃的保护下回家。饭菜还热着,他坐到餐桌前,自然地伸手拿勺子,却莫名抓了个空。 抬眼一看,放桌上的根本就是一张纸片,画着一只勺子,还模拟出角度和光线,乍一看真假难分。 恶作剧得逞的于燃哈哈大笑,楚眠努力保持表情平静,拿了双筷子继续吃饭。 之后没多久,楚眠又在家里其他地方发现了类似纸片,像充电器、钥匙扣、橡皮擦这种小物件全被于燃偷偷替换成“假货”,摆在恰当的位置成为障眼法,防不胜防。 楚眠气急反笑,拿着楚珩新送的腰带,轻轻抽打了一下于燃大腿。 于燃开始还躲两次,没多久,就主动乖乖伸出胳膊,道:“好爽啊,你抽这里。” 楚眠才不想满足他那些奇奇怪怪的癖好,丢开皮带,去看书了。 于燃搬凳子坐在楚眠身后,伸胳膊搂住他的腰,脑袋也抵在他脊背上,“楚咩,你觉得你今天跟昨天有什么不同吗?” “今天睡得少。”楚眠翻动书页。 隔着一层布,于燃侧脸感觉到楚眠后背的温度,“那身体其他方面呢?” 楚眠沉默几秒,转头问他:“哪方面?” “声音啊,长相啊,或者心智之类的。” “这些怎么可能察觉得出来。” “原来连你也发现不了。哎呀,我今天还在想,要是每天都能感觉出自己长大的痕迹就好了,这样成就感多足啊。”于燃脑袋转正,嘴唇贴在对方脊柱中心位置,每次张嘴说话都振动得楚眠很痒。 “别急。”楚眠说,“量变引起质变。” “我知道。”于燃搂紧他,“我唯一能感觉到的地方,就是我肯定一天比一天更喜欢你,嘿嘿……你感觉到了吗?” 楚眠忍俊不禁,书本上的字也看不下去了,回答:“还行吧,不太明显。” 于燃不为自己据理力争,而是默默移动右手,撩开楚眠碍事的衣摆,轻柔地抚摸他小腹。楚眠深深吸了一口气,小声说:“别碰,痒。” 于燃很听话,说不让碰就不再靠近,只不过会将手指探到更里侧的肌肤,然后用掌心搓揉。 楚眠不自觉地合上书本,碍于羞耻心,他没低头察看情况,任于燃试探。 于燃忽然在背后轻笑一声,语气有些高深莫测:“楚眠啊楚眠,你的命运,现在被我玩弄在股掌之中!呵,只要我稍微一用力,就会彻底将你碾碎——” 楚眠慢吞吞地吐出一个“滚”字,握住于燃手腕,将他拽到床上。他们早晨的被子又忘记叠,现在挤来挤去,床单被褥全都乱糟糟的。楚眠按着于燃手背,一点一点告诉他合适的节奏;除了接吻,于燃的嘴在其余时刻都是被楚眠捂着的,再也没有胡言乱语的资格。 卧室亮堂,光线充足。于燃清晰地看见楚眠双颊白里透红,□□慵懒,像是微醺的状态。 “我没掐疼你吧?”过程中,于燃悄声问,舌尖勾了一下楚眠手心。 楚眠喉咙发出轻微的回应,如呓语一般,很快让于燃拾起自信。 他们依偎在一起,笨拙又亲密。楚眠松开手,让于燃嘴巴舒畅呼吸。 楚眠想起件重要的事,问:“我姑姑今天是不是回来了?” “嗯,做完饭就去那个……沃尼玛还是沃尔玛超市——” 于燃话音未落,两人同时听见家门的密码锁响动一声,不由得心头一颤。 接着,楚珩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咩咩?我给你们买了乳胶枕头哦,对颈椎很好的。” 听她脚步越来越近,躺床上的少年们手忙脚乱整理衣衫。这个时间段,于燃应该在书房认真画画才对,如果被发现偷懒,肯定要罚画好几张素描和速写。 情急之下,他没空多想,直接全身钻进被子里,把楚眠晾在外面。 “你这太明显……”楚眠嘀咕着,也将双腿埋进去,膝盖蜷曲,撑起被子帮于燃遮掩。 楚珩敲门问:“咩咩,可以进来吗?” “嗯。” 楚珩抱着两枚乳胶枕,没走近,只放在门口书桌上,“于燃不在家吗?” “他……”楚眠瞄了眼浴室,“在里面洗澡。” 楚珩望过去,“关着灯呢。” “他说他想体验一下失明的感觉。”楚眠硬着头皮撒谎。 楚珩一愣,丝毫不怀疑楚眠的说法,毕竟于燃的确说得出那种话。 但她很快又疑惑起来:“我好像也没听见水声啊?” 楚眠目光躲闪,道:“干洗……” 楚珩哑然几秒,一头雾水地“噢”了一声,缓缓退出去关门。 楚眠腿向外侧晃了晃,撞到于燃脑袋,“出来吧。” 命令下达后,于燃并没有接收,反而还在被子下面偷偷乱动。楚眠以为他是想继续刚才未完成的事,便没有再催促,还伸手主动扯下遮挡物。 楚眠等待片刻,却意外地体验到了全新触感。湿润又温热,柔软得令他加倍清醒。 “于燃。”楚眠猝不及防地掀开被子,推了一把正匍匐着的男生。 于燃抿了抿嘴唇,坐起来,倒进楚眠怀里,诚恳地说:“我就试试,我在网上钻研好几天了呢。” 楚眠有一丝恼羞成怒,不过还是忍耐住了,“你怎么不在正经事上多钻研?” “这还不是正经事?” 于燃理直气壮,爬起来吻了一下楚眠,然后凑到对方耳边,道:“你跟你的小咩咩间接接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声震耳欲聋,楚眠皱眉,伸手箍住他整个下颚。 论武力压制,于燃肯定不是楚眠的对手,若对方四肢全部使上劲儿,他就浑身动弹不得,只能束手就擒。 可楚眠总归舍不得下狠手,顶多就是拧一拧于燃的脸,或是在肩膀留下浅浅的牙印。 “你还好意思说一天比一天更喜欢我?你没有一天是不让我生气的,于燃。” 楚眠说话时很想展示出一种恼怒的状态,以此起到威慑作用。但垂下眼睛,看到于燃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他的情绪也马上跟着软化下来,没办法再佯装出凶气。 认识于燃以来,他别的技能没掌握,倒是学会了不计前嫌地包容,还有温情脉脉地亲吻。他知道于燃太容易满足,被他主动抱一下亲一下,都能开心到后半夜。 “你该去画画了。”楚眠红着嘴唇小声提醒他,“今天开始,你不需要一天比一天更喜欢我,你只要做到一天比一天更接近你自己的目标就行。” “这两样又不冲突。” “我会受影响。”楚眠别过脸去,“我高三还得好好学习呢,你别再带坏我……” 说到一半,他就底气不足地耳廓发红。 “你那天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改主意了。” “还带这样的?”于燃躺床上笑了几声,“行吧……” 他慢慢敛去笑容,抬起双臂,搂住楚眠脖子,目光坚定道:“我对公主殿下唯命是从。” “那我命令你现在就去画画,画完回来背《琵琶行》,然后再写五道函数题。” “……公主你这是想要我命!” 在楚眠不断地施压之下,于燃终于接受自己已经是一名高三生的命运,身处滚滚热浪中,开始消磨自己十七岁的时光。 “从今天开始,我要进化了!” 88、成语大师 太阳仿佛已经释放完毕今年的能量,只剩夏天的余温还在空气里张扬。秋季在容港市毫不起眼,人们总是在感冒突发阶段,意识到昼夜开始新一轮冷暖交替。 开学已经有些时日,高三生几乎都适应了课程节奏,抱怨声逐渐消失,大家相继踏实下心来埋头写题。每次有新试卷下发,楚眠都会主动帮于燃要一份。身旁座位是空的没关系,作业堆积成山,也能给他安全感。 为了让高三生尽快树立起目标,成骏最近一次考试改成了高考分制,方便大家估算各自的水平。试题并非难度大,只是知识范围很广,令大部分学生乱了阵脚。 分数公布那天,所有人的信心都遭到了打击——全年级只有九个人分数在600以上,且无人达到650,这还是包含了文科生在内的数据。 “连楚眠都没650吗?”人群中经常会传出这样的疑问。 楚眠原本只是有点遗憾,但旁人琐碎的话语听多了也难免更不甘心。容港高考向来是全国倒数难度,他看着成绩单上清晰的“648”,不禁反复告诉自己:这一点竞争力都没有。 就算在学校考了第一名,放眼全市,他恐怕连前五十都挤不进去。 楚眠面色凝重,水也顾不上喝,不停地在错题本上分析解题思路,这样再听老师讲解就等于事半功倍。 他抬头半天,注意到前座的夜希一直趴在桌上。担心她身体不舒服,楚眠用笔戳了下她后背,问:“醒着吗?” “嗯?”夜希缓慢起身回头。 楚眠看见她眼睛肿了半圈,不用问也知道肯定是考砸了的缘故。夜希平常成绩处于实验班中下游,这次理综答得乱七八糟,一下子掉到班里倒数。成绩单要给家长签字,她现在根本不敢回家告知父母。 “别怕,这第一轮复习还没完,分数没什么参考意义。”楚眠安慰她,“你只是不习惯这种考试节奏而已,国庆好好把基础巩固,下次肯定能冲上去。” 作为永远的第一名,楚眠就算遭遇挫败也没资格向任何人寻求安慰,只能保持表面的云淡风轻,当好同学们的学习楷模。 他之前以为崔荷高三会认真复习,这样他还能多一个竞争对手;没想到她还是一如既往早退旷课,连考试都不予以重视,答题卡乱涂一气,稳坐年级倒数第一。 “你难道不想高考了吗?”楚眠对她的散漫感到不悦。 崔荷泰然自若,“还早着呢。” “那你现在想怎样,让你爸着急上火?”楚眠问道,“别拿自己的未来跟他较劲,不值得。” 崔荷捧着一大杯柠檬汁,不屑道:“瞧你说的,我又不是学不会,六百分随便考考就有了啊。我看着这回考试的题,都不知道你是怎么错那么多的。” 楚眠知道她没有吹嘘,这世上总有人会靠天赋取胜,崔荷正是如此。尤其数学物理,别人要花几节课时间才能琢磨出的技巧,她十分钟就能列出标答,经常让楚眠自叹不如。 可惜,她的心思全都用在了对家长叛逆上。 楚眠带了很多空白试卷回家,一进门,就看见于燃从书房跑出来,冲他张开手掌,假装要把水粉颜料抹到他脸上。 “别碰我。”楚眠丢开书包往后躲,看准时机,抓住于燃手腕,奔去卫生间。 “你怎么弄得胳膊上都是。”楚眠小声嘟囔着,摁住于燃的手臂,亲自帮他清洗五彩斑斓的颜料。 于燃挣脱不开,“哎呦,你小点劲儿,我手都被你搓得失去知觉了……你知道我的右手多重要吗?要吃饭,画画,还得伺候你——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顺藤摸瓜,瓜熟蒂落,你懂不懂爱护?” 楚眠抬眼瞥他,反问道:“你要是真这么能耐,那怎么每次到最后都是我自己解决的?” 于燃一时语塞,明黄灯光下,他看见楚眠似笑非笑地抬了抬嘴角。 洗完手臂,于燃浑身放松力气,软绵绵地粘着楚眠回屋。楚眠从书包里掏出厚厚一摞卷子,说:“我给你拿了一套语文选择题,高考前四项,字音字形,成语病句。这是我们每天上课要讲的,很重要,你必须保持一样的进度。” 于燃故意尖着嗓子,阴阳怪气答:“好的宝贝儿。” 楚眠想了想,立马拿出笔,“你现在就写一张。” “啧。”于燃不情愿地接过,沉下心看题,几分钟选完。 楚眠扫一眼,告诉他:“错两个,字音和成语。笑靥的‘靥’谐音是‘夜’,不是‘雁’;还有‘差强人意’的意思是‘大体上令人满意’,不是差劲。” 于燃重重点头,似乎真的记住了。楚眠分辨不出他是否走心,便提出了一个新要求:“这样吧,以后你说话多用成语,我随时给你纠正错误,让你印象更深一点。高考语文不会有太大的分数差距,你必须把这些基础掌握扎实,明年回校复习也能更省力。” 于燃撇撇嘴,“你这是强人所难。” “日常积累很重要,别忽视。”楚眠温声细语地劝他,“觉得难没关系,我全都教会你为止。” 于燃重新绽放出笑容,“谢主隆恩!” “这不是成语。” 国庆期间,楚珩给于燃放了几天假,让他陪父母好好玩玩。他有几个礼拜没回去了,到家一看,于烬趁机彻底占用了桌子和书架,简直是把他这个哥哥当外人。不过于燃一想,于烬现在也初三了,这种小事干脆就原谅吧。 “我怎么总闻见一股中药味啊,谁病了?”于燃嗅了嗅空气。 “妈在屋里贴膏药,味儿大。” 于燃心里一沉,“什么膏药?她怎么了?” “那天搬东西下楼,扭着腰了,一动就疼。”于烬说,“没事,现在快好了。” 于燃勉强放下心,“爸呢?” “买水果去了。” 兄弟俩逐渐适应了父母都在家的气氛,和谐难得一见,纷乱才是常态。幸好只是为一些鸡毛蒜皮掰扯不清,拌完嘴,他们就忘却脑后。而且两个儿子正在重要的学习阶段,夫妻俩也不想影响他们心情。 于燃这几天不画画,闲得无聊,跟于烬看《东京食尸鬼》。快看完时他瞄了眼日期,猛然想起这个月到了他跟楚眠恋爱一周年,十月十日,网络称之为“卖萌日”。 于燃不由得感慨一声“居然这么快”,然后苦思冥想周年礼物。 与楚眠的相处时间好像永远都不够用,从确认关系的那刻起,他们的热恋期从未中止过。于燃几乎快忘了,自己和楚眠以前是普通朋友而已,如今每一帧回忆的画面,都是以男朋友的角度出发,这给于燃造成了一种“他们初见就在相爱”的错觉。 深思熟虑过后,于燃决定给楚眠买玩偶,让他一天换一个抱着睡觉。 他这下了好几个订单,楚眠那边其实也没忽略纪念日,早早地买好了礼物,是一件运动器材。 十号当天,两人买了块小蛋糕庆祝。于燃打开楚眠的盒子后十分惊奇,因为那物件的形状不像日常用品,棒状还挂着两颗球,旁边还能充电,看着有种成人化的微妙感。 “这什么呀,我在电影里见过……你哪里搞到的?”于燃拿出来端详。 “去商场买的,我觉得你天天在家画画,缺乏运动,所以买一个给你用。” 于燃讶异地抬起眼皮,摇头拒绝,“这、这太吓人了,我可不敢往里塞。” 楚眠迟疑了一下,困惑地问:“塞……哪里?” 于燃欲言又止,左顾右盼,凑上前贴在楚眠耳边小声回答。 楚眠迅速凝起眉头,质问他:“你国庆在家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弟弟教你的?” “他哪懂这些!”于燃颇为得意,一脸无师自通的骄傲相。 “你……反正你以后别瞎看了。”楚眠匆匆低头,拆开包装盒,向于燃展示,“这是无线跳绳,在屋里也能用,还可以连接手机查看数据。” “无限什么?跳绳?”这个产品从名字到功能都让于燃匪夷所思,“那我原地蹦跶不也行吗!” “不一样,这个可以计数。” 于燃又抬杠:“我蹦的同时也能数数啊。” 楚眠瞪了他一眼,加重语气解释:“但你没有握着跳绳的感觉,而它可以模拟出重力感,还不会挂到物品上。” 于燃听完讪笑几声,言简意赅地评价:“什么鸡`巴玩意儿。”然后还补充一句,嘲笑楚眠:“没想到你也有智商暴跌的一天,轻易掉进了高科技的陷阱!” 楚眠脸色倏地一沉,二话不说把东西收拾起来,意思好像是不送了。 他可以容忍于燃蔑视这个智能产品,这仅仅是无知;但他不能接受自己被于燃鄙视智商,这分明是羞辱。 于燃这才进入体贴男友的状态,搂住楚眠腰,好声好气地改口:“这种凝结人类智慧的结晶也就你这种聪明人才想得到,我的咩咩可太太太聪颖机智了!哪像我,俗人一个,看到它就浮想联翩,翩翩起舞,舞动青春,春心萌动,动感超人……” 楚眠抬手示意他停下,无奈道:“我让你平时多说成语,不是让你玩成语接龙。” “好好好,都听你的。”于燃啄了一口楚眠侧脸,伸手夺回自己的礼物。 “不过说真的,咩咩,”于燃握着两枚跳绳柄,“这东西长得太邪恶了吧,要是别人送的,我肯定都不好意思拿出来。” 楚眠抱着几只崭新的玩偶,斜睨了他一眼,说:“是你自己有问题,我看它还好好的。” 于燃反驳:“因为你没看过‘那个’……靠,都怪于烬,偷偷在电脑上放了个文件夹叫‘给哥哥的惊喜’,我立马点开了,里面真的……琳琅满目,丰富多彩,令人流连忘返。” 楚眠戳了一下他额头,“别用这些褒义词形容。” “干嘛,又不是什么坏事。”于燃的笑容不掺任何杂质,“咩咩,你要看吗,我手机里还有哦。” “不看。” “为什么,你不想学习吗?你不是最爱学习了。” “那也不是什么都想学。” 于燃悻悻地缩进他怀里,独自思考片刻,才真诚发问:“楚眠,我们以后也会那样吗?” 楚眠被他的问题绊住了。 于燃又说:“要不是于烬,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原来男生也可以像女生一样,虽然看上去好像更可怕一点……楚眠,你怕疼吗?” 楚眠深呼吸,仓促地小声回答:“我们现在……现在想这些还早。” “嗯,我就是好奇,问问而已。”于燃放松地躺下来,倚靠着楚眠胸膛,“于烬给我存了好多,我就看了一个,我的天,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叹为观止。” 他蹭了蹭脑袋,一边回忆一边为楚眠描述画面:“一开始那俩外国人还彬彬有礼,可过了五分钟就聊以自`慰了,其中一个财大气粗,一柱擎天;另一个差点儿,衣冠楚楚,绵里藏针啊。” 于燃的话听得楚眠云里雾里,但还是尽量转动大脑,跟上他的思维节奏。 “接下来就进入正题了,谁知道从这时候开始,画面居然让人雾里看花,目不识丁。其中一个男的见缝插针,虽然没有一针见血,不过我还是吓得赶紧快进了。” 于燃侃侃而谈,继续说:“这俩洋人舞刀弄枪起来毫不含糊,一石二鸟,根深蒂固;双管齐下,同流合污。他们一个缴械投降,耀武扬威;另一个耳濡目染,饥不择食。我以为这就算完了,结果——” 于燃不可思议地“嚯”了一声,道:“结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日复一日,大丈夫能屈能伸!另一人早就目瞪口呆,瑟瑟发抖了。” 他讲述完,还意犹未尽地叹气。 楚眠怔了怔,问:“完了?” “完了。”于燃说,“你还想听吗?” 楚眠连忙摇头。 于燃手指在楚眠心口打转儿,他独自愣神,半晌后说:“楚眠,我想过了,如果我们以后真有那么一天,还是我去忍受痛苦吧,我海纳百川,不怕疼。” 他语气过于真诚,楚眠都不会去猜测是不是玩笑了,只暗自腹诽一句“我怎么可能让你疼”。 “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你嘴堵上。”楚眠沉声说。 于燃轻笑着抬头,冲他一声响亮的弹舌,“现在堵也行。” 楚眠没有犹豫,双唇微启,吻住了于燃。 这一年的时光飞速流逝,少年们的身体更加挺拔结实,喉结轮廓也趋近成熟;他们在彻夜难眠的夜里想念对方的体温,在纤尘不染的光下索取对方的怀抱。 那是两颗还青涩酸甜、无人采摘的苹果。 “我的咩咩,巧舌如簧。”于燃拍了拍楚眠的脸颊,“都让我金鸡独立了……” 89、致深爱 经过反反复复的纠正与罚写,楚眠终于放弃了让于燃正确使用成语的念头。 “这道选择题的分还是从理科上拿吧。” 然而要想稳定理科成绩,大量做题是少不了的。于燃一门心思练水粉,宁可下楼跑步也不愿动脑做题,这让楚眠非常苦恼。不过于燃对英语兴趣还挺大,每晚睡前得让楚眠给他念一段英文诗或台词,手机歌单也暂时换成了全英文。 于燃最近喜欢的一首歌是电影《朱诺》的片头曲《alliwantyou》,旋律轻快悦耳,歌词更是甜蜜浪漫,他每看一句中英对译,都会复制下来发给楚眠告白。 ——ifyouwerethewood,i’dthefire. 傍晚天还没暗,于燃去楼下的公共篮球场活动,经常能遇见十岁出头的小男孩们。他混入其中,教他们打球。 “最简单的,三步上篮,看好了。”于燃信心满满,从合适位置拍着篮球出发,高高跃起,伸展手臂。充足的力道令篮球快速冲向篮筐,但下一秒却撞击到篮板上。 圆润的球体立即反弹,沿刚才的抛物线折回,毫不留情地砸到于燃头顶。他“嗷”地大喊一声,惹周围男孩们发笑。 于燃闷哼几声,捂着脑袋去捡球,弯腰的时候注意到视野内出现了一双银白色运动鞋。他想抬头辨认对方身份,忽然被那人按住了后颈,不能起身。 楚眠单手捡起地上的篮球,松开于燃,向前挪动两步。他瞄准远处,毫不犹豫地抬起手臂,手指灵活有力,使篮球完美地飞出,落进篮筐。 那些小男孩们纷纷钦佩喝彩。于燃直起腰,走过去搂住楚眠肩膀,冲他们颇有炫耀的意思:“怎么样,我儿子厉害吧?” 楚眠不动声色地用手肘怼了一下于燃胸口。 “怎么这么早就放学了?”于燃接过楚眠书包,挽着他手向街上走。 “明天考试。” “啊?又考?我怎么记得俩礼拜前考过了。” “高三本来就很多考试。” 现在正好是晚饭时间,楚眠感觉饿了,先去面包店买点心垫垫肚子。他们一人拿了一枚松软咸香的牛角面包,漫步在昏蓝的晚空下,边走边咬。 于燃最喜欢这样的微凉天气,因为可以穿自己精心挑选的外套和运动鞋。他拿着温度尚存的食物,不急不缓地路过各种街边摊和商铺,时不时停下来看几眼。而楚眠却无心注意道路风景,绿灯亮起后,就匆匆拉着于燃过马路回家。 于燃加快脚步,“好不容易你今天早回来了,咱们再多溜达会儿嘛。” “周末再逛吧,我还有几页错题没理清楚。”楚眠吃完面包,把纸袋整齐叠好,扔进垃圾桶。 虽然于燃没去上课,但通过观察楚眠最近的状态,还是能体会到高三的任务繁重。楚眠现在每天学习到十二点才能睡,躺床上连说几句话的工夫都没有,直接不由分说地把于燃搂紧,昏沉地进入梦乡。 除了作息改变,于燃还总能听见楚眠写题时叹气,或疲惫或烦躁,周围空气都仿佛气压变低。于燃不敢上前打扰,只会给他送来水果或点心,但楚眠通常都没注意到,沉浸在题海里。 于燃开始怀念高一高二的时光了,楚眠就算再用功,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辛苦,而且还能跟他打游戏,去商场挑鞋子。 “我回忆我以前上学都干了什么,但想半天,发现好像也没干什么。每天都是按照课表上学,日子嘻嘻哈哈打打闹闹就过去了……”于燃懒洋洋地趴在柔软的床上,盯着楚眠写功课的背影,“我觉得我画画练得差不多了,一看日历,怎么还不到联考?咩咩,我想回去陪你上课。” 楚眠目不转睛看试题,说:“现在复习很累的,你还是先把我给你的提纲背下来再说。” “好。”于燃答应着,从床上爬起看书,“再等几个月,我又可以去学校跟你们玩儿啦。” 楚眠笔尖顿住,笑道:“玩什么?你不知道现在班里是什么样的气氛,下课基本没人说话,都趴在桌上睡觉。” “因为每节课时间太长吗?” “嗯。”楚眠继续写题,“反正,现在跟以前很不一样,你基本不可能找到人陪你上课吃零食传纸条,下课也不会再那么热闹了。好好珍惜你现在画画的阶段吧,起码时间够用。” 于燃抱着书本缄默不语,其实他也早发现了,班级群聊天频率越来越少,平常那些爱发说说的同学最近也没更新动态,还有人手机被家长没收,干脆告别网络。 于燃确实怀念过去和同学们嬉笑打闹的散漫日子,但他更希望所有人都能考出好成绩,所以暂时和大家没联系,他也不觉得惋惜,只不过担心他们心理压力会太大。 翌日,楚眠眼睛迷迷糊糊地吃早饭,看见于燃在对面坐下,疑惑问他:“你穿校服干什么?” “上学啊。” 楚眠茫然地等了几秒,“白老师让你去的?” “没,我自己想去。”于燃粲然一笑,清晨的阳光浓烈,正好照在他眼窝上。 这个决定昨晚就经过了楚珩同意,他可以去学校听几天课,顺便还能陪楚眠过个生日。 两人吃完早餐,各自拎着书包出门。楚眠很长一阵子没见过于燃穿校服了,看着这熟悉的黑色又套在他身上,楚眠一下子想起他们以前轻松的学习生活。那时候“高考”“未来”还是很遥远的词汇,他们不必为梦想忧虑,也没正式为此努力,所以只会坚定地相信一切美梦都会成真。 “你提前跟班主任说过没有?”楚眠问,“你这样突然出现在教室,会让人很惊讶的。” “我本来就是班里一份子啊,想来上课没错吧?”于燃不以为意,大大方方走进成骏,沿着最熟悉的路线,推开教室后门。 早自习前的教室是每天气氛最好的时刻,很多人边吃早饭边补作业,还有精力开几句玩笑。于燃进门后相当张扬,丢下书包,环顾四周大声问:“谁写生物优化了?借我借我!” 他的声线在旁人听来耳熟又突兀,同学们下意识回头望去,不由得一愣。 接着,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放下手头工作,纷纷开口跟他打招呼。于燃被大家那么热情对待自然也喜上眉梢,挨个回应不过来,他就伸出一只手轻轻拍打空气,宛如领导来视察基层工作般欣慰道:“好了好了,低调。” 楚眠坐在旁边轻轻笑了一下,心情不知不觉明朗许多。 于燃说是今天来听课,实际到了课堂根本跟不上讲课节奏,眼神都快呆滞了,令老师们格外关心,下课特意约他谈话,耐心地跟他讲该抓哪些重点复习。 于燃抱着沉重的试卷乖乖点头,满载而归。 “这板报还是上学期的,怎么还没换?”于燃站在教室后方打量着黑板,上面那句“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掉色严重,几乎看不清原本的花边装饰了。 教室的杂物柜子里还有一些没用完的颜料,大课间时,于燃擦干净后黑板,沾湿画笔,绘制新的板报。 外面广播体操声音十分聒噪,楚眠觉得吵,起身关上了窗。屋里立马安静许多,只听得清于燃用粉笔画草稿的声音。 楚眠走过去,帮他挽起两侧衣袖,“别蹭脏了,黑色太明显。” “帮我拿个凳子,我够不着最上面。”于燃说。 楚眠懒得来回走动,稍稍前身搂住于燃腰胯,直接将他身体抬高。 于燃吓了一跳,忍不住笑了好几声。不过被楚眠抱着确实更方便,随时都能让他挪位置。于燃举起手臂,想起自己忘跟班长商量板报口号了,便先在黑板最上方写下了成骏的校训—— “不驰于空想,不骛于虚声。” 于燃打完草稿,就让楚眠放下自己。然而双脚落地后,环在他腰上的手臂还没松开,过了几秒,楚眠的下巴也压在了他肩头。于燃明显感觉到了对方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还有发丝间香甜的水蜜桃味,整个人都松弛了精神。 于燃站着不动,任楚眠抱着自己,只是小声提醒道:“教室里还有摄像头呢。” “怎么了?” “你不怕被人看见呀?” “怕什么。” 于燃爽朗地笑起来,“你现在怎么都不害臊了?” 楚眠歪了下脑袋撞他,“还不是拜你所赐。” 外面的广播体操音乐接近尾声,楚眠意犹未尽地放开于燃,顺手为他整理好微微凌乱的头发。 “于燃,我好像知道为什么我最近上课容易烦了。” “嗯?” “以前上学能见你,所以我每天很期待来学校。但现在你在我家待着,我潜意识里就容易盼着回家。”楚眠轻轻说着,手落下来,顺势搭在于燃肩膀上。 于燃思索了一下,得出结论:“那……你想让我离开你家?” “当然不是,麻瓜。”楚眠用力掐他耳朵,“我只是想在累的时候看见你。” “我给你洗一张照片,你上课摆桌上看。” “可那不是活人。” 于燃觉得苦恼,“嗯,是哦……那怎么办啊?我又不是手机移动电源,能让你走到哪儿插到哪儿充电。” 楚眠偏过脸看他,说:“以后我放学的时候,你要先过来抱我一下。” “好啊!”于燃欣然接受这个提议,“可我会很用力抱住,抱很久,让很多人看见哦。” 楚眠淡然一笑,抬头望着空空的黑板,道:“随便你。” 比起在众目睽睽之下与恋人亲热的羞涩,他还是更无法忍受倦怠时想念于燃的寂寞。 楚眠的十八岁生日在星期三,这天是每周语文课最多的日子,而且高三取消了社团活动,同学们从早到晚都精神紧绷,接受王老师的摧残。 今天唯一能让大家活跃起来的事,就是帮楚眠过生日。班里已经有很多人成年了,祝福楚眠时,说的不是“生日快乐”,而是“恭喜你也成为了一个肮脏的大人”。 为了节约时间,楚眠直接为大家切蛋糕,连愿望都没来得及许。好在于燃早有准备,第一个晚自习结束后,拉着楚眠去天台,摆好蜡烛,一一点亮。 楚眠以为他准备的是蛋糕上的彩色蜡烛,再不济也该是商店里卖的创意造型蜡烛,没想到于燃直接从袋子里掏出两大包红白石蜡,在地上排列成“18”的字样。放眼一看,喜庆又晦气。 于燃坐下来,说:“我从上个月就在想送你什么成年礼物,想来想去,都觉得没东西配得上你,你也什么都不缺。所以我只给你写了贺卡,给。” 楚眠接过来放进口袋,眼下他还是更在意面前的十八根蜡烛。夜晚早就降临,天台上唯一的光亮就在这里,若被不知情的人看见了,没准会以为他们在进行什么邪`教仪式。 楚眠闭上眼,心里默念三遍愿望,然后睁眼吹灭蜡烛。数量太多,他每次都要深吸一口气再吹出去,双颊圆鼓鼓的,被于燃戳几下皮肤说像金鱼。 等他把所有蜡烛都吹灭,于燃在旁边情不自禁地鼓起掌,“太棒了!成年人的肺活量就是不一样!” 楚眠父母这周末要来容港为他正式举办成人礼,他今天可以专心地跟于燃消磨时光,暂时忘掉考试压力和作业烦恼。 第二个晚自习的预备铃响起,他们仍坐在天台的长椅上,眺望远方的街道灯火。马路川流不息,噪音却不会传递到他们这里。 于燃看了眼时间,“不回去上课?” “‘二晚’之前很多人还没吃完饭,老师允许迟到。” 于燃道了声“好”,过一会儿,忽然起身走到楚眠面前,然后二话不说跨坐在他腿上,紧紧搂住他脖子。 反正四下无人,楚眠把脸埋进于燃怀里。他们现在用同一瓶洗衣液,身上气味也是一样的,但这并不会减少他们想贴近对方的念头。 于燃抱得很紧,悄声贴在楚眠耳边说:“成年快乐,宝宝。” 楚眠耳根一阵□□,连带着心脏也起伏。他缓了缓呼吸节奏,对于燃说:“以后你要多听我这个大人的话。” 于燃轻笑着摇头,反驳他:“你还不算长大。” “那什么时候才算?” “嗯……法定结婚年龄。”于燃转头时,嘴唇不小心蹭过楚眠侧脸,他便干脆亲上去。 他认真说:“楚眠,等我也长大了,你就当我的新郎吧。” 楚眠总是抵抗不了于燃突如其来的暧昧,无论多少次都会心跳加速,脑袋发热。 深秋的风寒冷干燥,他眯着眼睛,等这阵风过去才开口讲话:“我不早就是了?” “是吗?”于燃心满意足地笑着。 听见上课铃再次响起,他依依不舍地从楚眠双腿下来站好。 楚眠也跟着起身,两人一前一后朝灯光更亮的楼道走。于燃不打算上后面的晚自习,他还得回去练画,下个月就该联考了,最近要好好准备。 走到拐角,两人分别。楚眠等于燃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野里,才从口袋拿出来他送自己的那张贺卡。展开以后,只看见短短几句话。 “致我深爱的公主殿下: 无论你沉睡在哪片黑暗的森林,我都会千里迢迢赶过去吻醒你。” 楚眠视线下移,看见了一行歪歪扭扭的落款。 “——你永远的骑士,于燃。” 90、启航 备战联考的日子里,于燃出门次数不多,完全没察觉到外面天气越来越冷,还是在某天早上看见楚眠穿了件厚外套,才反应过来容港已经进入冬天了。 为了不让楚眠在寒风里排队买早餐,于燃每天都比他早起半小时,去厨房试着煮蛋煎香肠,还在每片面包上均匀涂抹花生酱。楚眠洗漱完,就可以直接吃上热腾腾的早饭,去学校也能更精神点。 楚珩时常觉得很神奇,于燃看起来笨手笨脚的,在厨房里却一点也不慌乱,会做的食物虽然简单,但色香味都面面俱到。他画画也是如此,阐述想法时天马行空,闲暇的涂鸦也很多新鲜创意,而到了考试练习则变成朴实无华的风格,这令楚珩非常放心。 “不管是哪个省市的联考,都得追求稳扎稳打,不要刻意吸引评审老师的目光,很可能适得其反。”联考之前,楚珩耐心地跟于燃讲各种注意事项,“明天要用到的东西全都准备出来,证件放进文件袋。容港统考不让带凳子,万一你坐的位置哪里有损坏,一定要提前跟老师说。” 于燃听得很认真,把物品整理好,放在桌上。 容港美术联考历年题目都不难,只要基础扎实,成绩就能中上游。让于燃比较紧张的是一月份开始的校考,最近很多院校都发布了2015年的招生简章,录取条件比前几年严格许多,包括对文化成绩要求更高。 晚上吃完饭,于燃拿纸随便涂涂画画,楚眠则躺在床上玩手机游戏。他们两个很久没放松娱乐了,正好明天都有考试,今天就适当休息一下。 于燃提议圣诞节下午去看电影,楚眠点头同意。于燃浏览猫眼网页,问:“《太平轮》《一步之遥》《匆匆那年》……都是热门的,你想看哪个?”楚眠凑过来看了看各电影主创名单,果断选择了《智取威虎山》,虽然还没上映,但他直觉这是年底最精彩的一部。 “哎,你有转笔刀吗?横姐给我的不好用,稍微使劲就断了。” 楚眠玩游戏很专注,懒洋洋道:“去床头柜找。” 于燃蹲下来挨层翻,杂物挺多,还都用盒子装着。他翻累了,就在最下层拿了一个大小差不多的正方体,冲楚眠晃了晃,“是这个吧,‘’……嚯!能削这么细啊!” 于燃惊喜地把银色小盒子揣入怀中,他看不懂上面的日文,只通过数字就认定这玩意儿是他需要的转笔工具。 楚眠一局《flappybird》结束,不经意地瞥了眼于燃,突然心脏“咯噔”沉下去。 他呼吸一滞,连忙起身夺过了那枚盒子。 “这不是转笔刀。”楚眠含糊不清地说,把姑姑给他买的岡本丢回抽屉。 “那是什么?”于燃不假思索地反问。楚眠置若罔闻,故意调大了游戏音量,掩盖住于燃的问题。 然而于燃的求知欲总是在稀奇的地方格外蓬勃,趁楚眠不注意,他又看了一眼包装盒上的字,立马手机上网搜索真相。 楚眠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上的像素小鸟,冷不丁听见于燃在旁边恍然大悟道:“噢!原来是套鸟儿的!” 楚眠指尖一颤,游戏里的鸟儿瞬间摔死了。 于燃往床上一扑,挪动身子钻进楚眠怀里,仰脸问:“你买它干嘛,避孕啊?” 说着,他还轻拍两下楚眠小腹。 楚眠也不能出卖姑姑,只好说:“以前买东西的赠品而已,扔了浪费。” “我听说这个可以吹气球,你吹过吗?” “没有。”楚眠皱起眉,“你别想一出是一出,上面还有润滑液,你小心放嘴里中毒。” 于燃愣了愣,脑袋放松趴在楚眠胸口,钦佩地说:“你懂的可真多!我还以为班里最黄的是方昭,原来你也深藏不露呀……不愧是你!” 楚眠眉头更深了,低头瞪他,“我说的是常识,没什么懂不懂的。还有,你别从莫名其妙的角度夸别人。” “好好好。”于燃抬手摸他脸颊,蹭了一会儿,发出疑问:“怎么好像越来越热了?” 楚眠抽了张湿巾敷脸,推开他,“继续去找你的转笔刀。” 于燃认真收拾一晚上东西,又按照清单检查两遍,总算放心地去睡觉。他对容港联考胸有成竹,于是有闲心鼓励楚眠:“一个区考而已,你现在不是稳定江东区前十吗?放心,题越难,你优势就越大。” “我不是紧张。”楚眠说,“我只是……还不清楚自己在全市什么水平,所以每次考完试都很茫然,哪怕全区第一也没多少参考价值。” 于燃在黑暗中摸索楚眠的手,心平气和地告诉他:“因为‘水平’这个东西,对你来说本来就不那么重要啊,无论你是容港第一还是倒数第一,你接下来都会全力以赴提高成绩,跟别人比较完全不会影响你的结果,对吧?” “嗯。” “那就放心睡。”于燃轻轻亲吻楚眠的指腹,“明天想吃什么?我给你煮咖啡,提提神?” “好。” 楚眠倍感安心。他总是有“于燃越来越听话懂事了”的念头,欣慰之余,也觉得奇怪——自己只比他大了不到一岁,但却有种看小孩子长大的感觉,既希望于燃多接触世界,又抗拒他失去纯粹的单纯和快乐。 归根结底,他对于燃的感情已经超出了“咩咩喜欢的一切”的范畴。 他不仅仅“喜欢于燃”,还想让于燃凌驾在那个“一切”之上。 寒风凛凛,早晨的城市如纱飘渺。 楚珩开车送于燃去考点,顺便捎了楚眠一程。两个男生分别前还给对方加油鼓劲,约定要好好发挥。 于燃到了容港师范大学内,放眼望去全是背着工具的美术生,他根据指示牌准确找到自己的教室,入座收拾工具。 考场没他想象中气氛严肃,一间教室考生分布有点拥挤,附近同学还有心思聊天。不过到了正式开考,所有人都闭上嘴巴全神贯注,空气里只有铅笔摩擦画纸的声音。 上午考速写和素描,经过几个月的专项训练,于燃看到题目只觉得过于简单,而且时间充裕,整体画完还能修饰细节。他快速扫量几眼周围考生的画纸,其中好个人都有明显的基础错误,显然是想混个合格证就走的类型;但也有不少画技出挑的同学,也许他们会比自己更能入评审老师的眼。 于燃全程心态放松,正常发挥,自信满满地交卷。 中午出考场,他看时间还早,就拦了辆出租回成骏。 每当临近圣诞节,教学楼外侧的铁栏杆处就有很多小商贩推销“平安果”“幸运铃铛”“迷你圣诞树”,于燃挤过去,看见栏杆另一边全是高一高二的陌生面孔,兴致勃勃地挑选性价比极低的商品。 高三生几乎不会再把时间浪费在过节上,于燃只好给楚眠打电话,期待他能听见。 楚眠早就料到于燃上午考完会联系自己,所以午饭前就把手机调成振动,及时接到电话。 “你在楼下?”楚眠困惑地停住脚步,往窗外一看,于燃果然就在栏杆外面,“你等着,我下去找你。” 于燃看到楚眠迎面走来,欣喜低摘下口罩,胳膊也伸过铁栏杆,冲他晃动几下,“咩咩,我的咩咩。” 楚眠攥住他的手,靠近过去小声说:“在外面别那么叫了。” “那叫‘宝贝儿’可以吧。”于燃莞尔一笑,额头抵住冰凉的栏杆,“联考题目太简单了,我之前在家画过差不多的。你今天考得怎么样?都会吗?” “会,放心。”楚眠低下头,让两人脑袋离得更近,“吃饭了没有?” 于燃坚定地点头,结果额头“嘭”的一下狠狠地撞在铁栏杆上。楚眠轻轻给他吹,忍不住埋怨起来:“你中午不就只有一个半小时能休息,还折腾过来?” “没事,打车才十分钟。我这不是觉得自己幸运嘛,想过来让你沾沾喜气,下午考试题都答对。” 楚眠双唇翘起,眼底含着温软的光,“你可别把东西忘车上。” 两人鼻尖近在咫尺,稍微向前就能挨到一起。于燃双手攥着栏杆有一段时间了,已经感觉不出它的冰凉,他目不转睛地与楚眠对视,什么话都没说,情愫却全从眼中流淌了出来。 楚眠看见了他脸上的跃跃欲试,便主动伸出手臂按住于燃后脑勺,让他的脸再向前一些。 他们相隔冷冰冰的防护栏,却顺利地从狭窄的间隙内索求到对方温热湿润的吻。附近还有许多学弟学妹,撞见他们正大光明地亲热后,都不约而同地躲开视线。 护栏给他们造成了相当大的阻碍,连接吻都勉勉强强,更不能拥抱。但这反而令他们珍惜每一秒的接触,不再注重给予对方温柔,而是诚实地想沉浸在更缠绵的氛围里。 于燃止不住喘息,唇角忽然一丝凉意。 他下意识睁开眼。 下雪了,这是2014年的初雪。 两人收回舌尖,结束了这个绵长的亲吻。楚眠闭着嘴,继续轻轻蹭弄于燃唇瓣,融化了他嘴角零星落下的雪花,轻声嘱咐道:“快去打车回考场准备吧,别耽误时间。” “嗯,你好好考,别睡着。”于燃依依不舍地握着栏杆,“我这样好像探监哦……下个月再来看你!” 他松开手,跟楚眠道别,快步走到对面的街上拦出租。 为了不让自己看起来真像囚犯,楚眠没有守在栏杆边,他回楼道,再从窗边目送于燃坐车离开。 联考、校考;期中、期末……然后是明年的一模、二模,以及高考。他们在冬天相拥取暖,又将在夏天殊途同归。 楚眠想象过无数次梦想实现的生活,但在这一刻才发现,梦想完全没有形状,天赋更是看不见摸不着,唯有拼命努力,才能离未来更近一点。 ——离他和于燃的未来更近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算了一下日子,下周六完结^_^写到他们高中毕业。 番外目前刚构思了几篇,等完结了我再详细介绍一下~ 91、势如破竹 “果然还是你挑的电影好看,我干脆把什么‘猫眼’‘豆瓣’卸载了算了,评分都没你的直觉准。”从电影院出来后,于燃意犹未尽,把良好的观影体验归功于楚眠的眼光高超。他遇到任何小事都是如此,喜欢不留余力地夸奖别人,弄得楚眠都快不好意思了。 元旦假期,楚眠难得能歇几天,而于燃却要费心思考虑报考学校的问题。各大院校的招生简章公布完毕,他跟楚珩挨个研究,按考试时间排列,列出志愿。 “太多了,光是北京的学校你就想报十二个专业,先不考虑时间冲突,这么多场考试肯定会让你身心疲惫的。”楚珩劝道,让他再重新考虑。 于燃犹豫了一下,还是不以为意地笑笑,“没事啦,横姐,熬过这些天就好了,我不怕累。” 他对北京执念很深,因为那里有跟楚眠约定好的未来。除了第一志愿的央美,他也要抓住其他北京院校的机会。 2015年容港美术联考的成绩昨天已经出来了,总共不到三千人报名,于燃三科总分273,位列全市第九名。虽稍次于他的理想分数,但凭借前十名的联考成绩,他的选择范围还是比较广的。 几个网页看来看去,楚珩终于开始帮他报名。楚眠在旁边看着,默默记住了于燃报考的院校和专业。 看见网页显示出“报名成功”的字样,于燃心里终于有了些紧迫感,回过神儿来,掌心居然还渗出了点冷汗。 他回房间检查颜料的剩余情况,楚眠跟着进来帮忙,顺口提了一句:“你报名的专业,全都对文化课要求很高。” “嗯。不过这些等我全都考完再说吧,现在也没时间复习。”于燃早就把招生简章的录取方式看了好几遍了,北京的院校非常注重文化课,尤其是语文和英语,央美还会择优录取高考成绩前几名。 这就意味着,他还没考,就很可能已经输给其他人了。 于燃用一点时间接受这样的规则,很快振作精神,然而他发现楚眠比自己更闷闷不乐,似乎是在替他为艺考烦恼。 “放心放心,今年招生人数也没太多缩减,只要专业好考,希望还是很大的。”于燃凑过来碰了碰楚眠手臂。 “我知道。”楚眠说。 “那你刚才叹什么气?我听见了。” 楚眠没回答,攥着纸巾擦干净地板上滴落的颜料,过了好久才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嘀咕一句:“快过年了。” “是啊,还是羊年呢!咩咩你的本命年!”于燃隐隐兴奋。 楚眠呼吸变沉了,否认道:“我属鼠的。” 他估计于燃不可能领会自己的拐弯抹角,只好直截了当地问:“你过完年,就不会再回来了吧?” 于燃一怔,慢慢算了下日子,点头,“嗯,直接去考试,然后就该回学校上课了。” 说完,心头明显涌出不舍的情绪,他知道楚眠感受一定也是如此,便开口想缓和一下凝重的气氛:“日月如梭,白马过缝,我还没占够你便宜呢。” 楚眠面无表情,只说:“你要是想来随时都可以来。” 楚眠的意思是随时欢迎他来自己家,而于燃却理解成“随时欢迎你来占便宜”,便忙不迭地点头,抬头亲了一口楚眠侧脸。 两人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他们就会更愿意为对方考虑。楚眠提早联系到自家司机,请求他过阵子负责接送于燃去考场,还帮于燃订好了几家离考点近的酒店,以及营养均衡的早晚餐。 “过年的时候别暴饮暴食,别熬夜。”楚眠叮嘱他,又看了看自己的衣柜,拿出一枚还未拆封的黑色钱包送给他。 于燃回家那天,于烬早早地在小区门口等,他看见哥哥手里除了行李箱和画具以外没有其他东西,于是失望地扬长而去,死活不肯帮忙提东西。 联考过后,于燃一直没回家,进屋发现家里已经变了样,好几台家具位置都调换了,显得客厅空间更大,也更容易打扫卫生;卧室全部被于烬占领,床单被罩全新,电脑主机也换了牌子。 李桂蓉说这是“新年新气象”,想让两个儿子心情好一点,为今年的高考中考图点吉利。 于烬躺着床上疲倦地问:“哥,画画难吗?我中考完干脆也去学画画算了,学它个两三年,像你一样不用高考了!” “谁说我不用高考,我还得考到一本线分数的百分之七十五呢。” 于烬对高考名词没概念,他这小半年被中考复习折磨得没空谈恋爱,便萌生出以后也参加艺考的想法,这样就能减轻学习负担。但李桂蓉肯定不同意,准确地说,是不相信他会像哥哥一样沉稳。 跟自己相比,哥哥竟然能混到“沉稳”这种形容词……于烬很不服气,觉得受到亲妈的羞辱了。 艺考行不通,于烬就得琢磨其他歪门邪道,眼下确实只有于燃最可靠。 “哥,你见过大嫂的家长没有?他们不反对你们吧?”于烬对哥哥的感情生活十分关注,“你们什么时候买房同居啊?你们要是缺扫地的,记得叫我。” 于燃抬起眼皮,冷笑一声:“叫你干嘛,来当拖把?” “我会很乖的,听你们话!”于烬央求着,“唉,要不我去上技校吧,我真的学不下去了,太难了,化学要我命。” 于燃望着天花板思索措辞,说:“上技校也不是不行,但是吧……我不希望你那么早就进入社会,肯定比同龄人辛苦。” 没想到哥哥还会有这么关心疼爱自己的一面,于烬眼眶发热,感动道:“嗯!那你可得好好努力,让我以后能花天酒地混吃等死,当同龄人里最轻松的!” “滚,谁要替你努力。”于燃一脚踹开他。 校考开始之前,于燃在家复习文化课,专攻文科。受楚眠影响,他的英语成绩其实还可以,每次都能考到年级平均分之上;但语文成绩则差得离谱,高二以来几乎没及过格,经常让王老师大发雷霆。 “先把高考必背篇目背熟,不能有错字,然后去做我上次给你带的选择题专项训练。”楚眠打电话向他详细说明。 “好,那作文怎么办?”于燃急切地问,“我才发现高考作文满分居然有六十!比我高二全年的语文分都高!” “满分是四十的时候,你议论文平均多少分?” “看情况,我要是认真写,就18;但是乱写,能28呢!老师眼光不行啊,你说我该怎么提分?” 楚眠沉默了几秒,说:“你还是乱写吧,越违心越好。” 于燃长吁一声,为容港的应试教育感到悲哀。 进入二月后,大街小巷张灯结彩,各家居民楼玻璃上贴满深红色窗花。除夕夜那晚,炮竹声接连不断,于燃画完几张练习才洗漱睡觉。 还有一周就正式校考,于燃提前两天收拾东西去北京,与楚眠家的司机会合,到考场确认报名信息。 “到酒店了吗?”楚眠发短信问。 于燃丢下行李箱,回复:“刚进。” 他脱掉厚重的羽绒服,扑向松软的大床。奔波一上午,他肚子很饿,立马联系酒店送餐过来。 “我快到你那里了。”楚眠说。 不一会儿,房间门被人轻轻敲了三下。于燃趿拉着棉拖走过去,一开门,视野撞进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 他还没想起来打招呼,楚眠就二话不说迈腿进来了。 于燃闻见他胸膛有种蜜瓜的香味,比以前各种鲜花类柔润剂清新许多。才短短几周没空见面,楚眠似乎又长高了一点点,于燃抱着他的时候都快被肩膀影响视线了。 “你不是早回容港了?”于燃松开双臂,帮楚眠挂好外套。 楚眠走向沙发坐下,轻描淡写道:“你一个人折腾我不放心,那么多考点,肯定丢三落四的。而且北京我比你熟,中午吃饭还能走近路。” “我记得已经开学了啊,你请假来的?” “就几天,不耽误事。”楚眠说着,冲于燃微笑,“陪你考完清华美院我再回去。” “你对我的报名志愿还挺清楚。” 于燃刚才没休息够,现在直接倒在楚眠旁边,两人共挤狭小的沙发。楚眠今天只吃了一种药,全靠咖啡提神,现在已经困了。 于燃让他躺床上睡,楚眠却摇摇头,说:“醒着能多陪你待会儿。” “要不我打你一拳?帮你提提神。”于燃认真问。 楚眠咂舌,“你还不如给我讲笑话。” “我会讲的你早听过了……欸,这样,我出脑筋急转弯。”于燃兴致勃勃道,“请听题:你的什么东西我用它时是用口,你用它时是用手?” 楚眠大脑空了一下,随后以怀疑的目光打量着于燃,问:“你是在认真出题吗?” 于燃坚定地点头。 “我不知道。”楚眠目视前方,不肯答题。 于燃故作神秘地笑起来,“以你的聪明才智,现在肯定心里有数了吧?” “我真不知道。” “那我公布答案啦——是名字呀!笨咩咩。” 楚眠闷闷地“噢”了一声,抿起嘴巴。 于燃嘴角笑意加深,凑上前轻轻问:“说实话,你刚才是不是想歪了呀?” 楚眠眉头微蹙,脸上浮现出疑惑,解释:“我什么答案都没猜到。” “我不信。我用这个急转弯耍了好多人,他们全都上当了!” 楚眠转脸盯着他,反问:“那你还好意思说你是认真出题的?” 于燃“嘿嘿”笑了几声,下巴压在楚眠肩膀上,小声说:“我这不是在委婉地试探你嘛,你平常总嫌我太直接,可你又什么暗示都不给我,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需求啊……”说着,他伸出手用很轻的力道按揉楚眠,问:“想不想跟自己间接kiss?” 楚眠欲言又止,犹豫片刻,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毕竟两人确实很久没接触过了,不是忙艺考就是忙寒假作业,遇到情况都得自己解决。 “就半小时。”楚眠说。他不希望于燃在这件事上浪费太多时间,耽误休息。 楚眠坐在沙发上,身子向下倚靠,配合于燃找到合适角度。由于积压了一段时间,他很容易就迎合上去,然后被于燃用潮湿的热意包围。 但是几秒钟过后,楚眠倏地推开于燃,这举动几乎是出于自保。 “什么东西?”楚眠不可置信地弯腰,掐住于燃双颊,观察他嘴里的情况。只见于燃舌尖沾满了细小的淡粉色颗粒,像是某种药物,细听似乎还有声音。 于燃合上嘴巴,如实回答:“跳跳糖。” 楚眠困惑地眯起眼睛,怪不得那东西让他感觉像是被针刺了一样。他无暇教训于燃,马上起身去拿花洒,冲干净那块沾了糖分的位置。 于燃跟过去,倚靠在门口,意识到自己又自作聪明犯错了,乖乖道歉:“是我不好,你不疼吧?” “不疼。”楚眠用毛巾擦干,“但也不舒服。” 于燃叹气,说:“我再也不信网上的贴子了。” 出去后,楚眠让他坐好。于燃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自己,既关心楚眠还未纾解的状态,又不好意思再多问,怕楚眠也用跳跳糖惩罚自己。 于燃仰望着房间吊灯,柔和明亮,一点都不刺眼。楚眠无论什么事都强过他好多倍,他不自觉地攥紧洁白的床单,屏住呼吸。 忽然,房间门又被人敲了几下,是酒店人员来送餐食。 楚眠充耳不闻,只是抬起眼皮,瞥了一下于燃的脸色。 “过、过一会儿再来!”于燃仓促地下达指令。 “好的先生,我们送餐前会提前五分钟给您打电话。”侍者在外面彬彬有礼,推着餐车离开了。 于燃长舒一口气,发觉自己背脊都被汗濡湿了。他双臂渐渐失去力量,呼吸也有点颤动,并逐渐变得急迫。嘴里所有含糊不清的回应,最终全部释放成一声对方的名字。 楚眠立刻站起身,去桌上抽了一张纸巾捂住嘴。 于燃懒得动弹,看着楚眠在屋里来回走动。 “咩咩,辛苦了哦。” 楚眠没说话,默默喝水。 等楚眠再次靠近,于燃才发现他脸跟脖子全红了,连耳朵都看着很烫。 “我让酒店送点薄荷糖过来,你等着。”于燃转身拿电话。 “没事。”楚眠摁住他手腕。 于燃担心地捧起他双颊,“怎么嗓子都哑了?” 楚眠解释:“跟你没关系,我这几天在家一直背古诗词来着。” 于燃刚想说什么,楚眠却对他来了一句:“我还没检查你寒假背了多少。” “挺多的!”于燃穿好衣服,冲他咧嘴一笑,“我背了那个,‘有朋自远方来……’” “这是小学内容了。”楚眠开口打断他的话,“别想蒙混过去。” 结果于燃不听他说话,继续吟诵:“有朋自远方来,千里送口。” 楚眠听完,陷入漫长的沉默。 于燃念完这句后就搂住楚眠,贴在他怀里,声音抑扬顿挫地背出下一首:“京中有善口技者,姓楚名咩。” 楚眠马上狠掐了一把于燃的腰,虽然没捏到多少肉,但也能让对方吃痛地皱起眉。 然而于燃最擅长的就是忍耐,他无所畏惧地笑出声,继续说:“会男友之大宴,唇红齿白,心直口快,吞吞吐吐,势如破竹。” 楚眠垂下头,挑眉问:“‘势如破竹’?我明明比你温和多了。” “是是是。”于燃欣慰地附和他,“让我赞不绝口。” 92、成人礼 为了保持手感,于燃考试前继续认真画草稿,楚眠在旁边安静地看,顺便监督他这几天的作息和饮食。在没有家长老师约束的地方,他们能随心所欲地亲热,就算脖子留下一圈吻痕也不以为意。 楚眠很喜欢窝在于燃怀里睡觉,熟睡时肩膀还会微微缩起,仿佛是在依赖着于燃一样,安全感得以充分满足。 而于燃也因为楚眠陪在身边,北京的第一场考试当天完全忘记紧张,心里只惦记着画完出来找他。成骏明天开学,今天是楚眠最后待在北京的日子,接下来的校考于燃都要独自奔波了。 他觉得自己考上清华美院的希望很小,所以这次考试仅以积累经验为主。今年速写的题目是“友情”,要求刻画不少于四个人物形象,于燃早就画过类似练习,拿起笔沉稳绘出线条,把他们以前中午吃饭的场景如实呈现在纸上,营造出轻松热闹的气氛。 素描和水粉都有真人模特,这与描绘照片的感觉不同,好在于燃基础扎实,立体感强,作品几乎挑不出多少毛病,按时上交。 于燃走出考场后,想送楚眠去南站坐高铁,却被对方拒绝了,因为浪费时间。 “多喝水,别感冒,北京这几天又在下雪。”楚眠摘下自己的围巾,裹在于燃脖子上,“尽力就好,别去想结果。” 于燃把画具全都放在地上,向前一步拥住楚眠。隔着厚重的衣服,他们感觉不到彼此温度,动作也迟钝了很多。 于燃说:“五号元宵节,我会回家,到时候我们可以吃午饭。” 楚眠答应他,正好那天上午是高三的百日誓师大会,估计一两个小时就能结束。 于燃仰脸,等待楚眠亲吻自己,可楚眠却犹豫着观察他唇角,问:“你又吃跳跳糖了?” “干嘛,你这只舌头也怕啊?”于燃讪笑一声,张开嘴巴,“葡萄味的,你不是喜欢吗?” “都是香精……”楚眠虽抱怨,但还是用力地吻上去,在天寒地冻的街道汲取于燃唇上的温度。 送走楚眠后,于燃跟着司机去另一家酒店,准备其他学校的考试。中国传媒大学的动画专业考试时间跟容港美院的复试撞了,权衡过后,于燃只好放弃了港美这所保底学校,全力以赴冲刺北京。 晚上,于燃接到了母亲电话,问他过几天去不去学校参加誓师大会。 “去,反正那天元宵节,白天在家也没事干。”于燃早就这么打算了,正好那天没有考试,回成骏跟同学们经历宣誓也挺能受鼓舞的。而且据楚眠说,那天还是学校为大家举办的成人礼。 李桂蓉说:“你们班主任问,你能不能作为艺术生代表上台讲话,那些理科生文科生都有了,还差一个。” “行啊!”于燃不假思索同意。这可是他除了念检讨外,有生以来第一次上台演讲。 “那我去给你老师回电话。她好像想让你写个宣誓的发言稿什么的。” “我懂我懂,我最会写文章了。”于燃胸有成竹。他还特意没告诉楚眠,怕楚眠插手指导他写作。 北京到容港的高铁十分便捷,于燃这天早早起床,把所有画具交给酒店精心保管,这比自己带在身上安全很多。然后他带着重要证件回家,打开电脑,飞快地撰写誓师大会的发言稿。 容港三月初,冰雪消融。 于燃终于又穿上了成骏的黑色校服,前往熟悉的车站等公交。这大半年来,他忽视了很多身边的变化,连家附近的地铁快修好了都不知道;马路对面报刊亭改成了小小的奶茶店,他想起来已经很久没看过《动漫周刊》了,甚至不知道最近热门新番的名字。 公交车从远方驶来,缓缓停下。于燃迈上车,习惯性地走向最后一排坐下,却不小心撞到了头顶。他诧异地抬头,挺直腰板,发现自己坐在这里很容易磕磕碰碰。 上次还不是这样的。 他打量自己的胳膊和双腿,感觉不出有“生长”的痕迹,但实际上的确比去年更高了,只要坐下来伸长腿,裤口下面就会露出一小截洁白的袜子。说话声音似乎也有细微变化,多了些穿透力,经常被楚眠念叨笑声太震耳朵。 于燃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自己有点长大了。 他变得更贴近十七岁的模样了。可是“十七岁”到底应该是何种面貌,他却一点都不清楚。自己还是无知、懵懂、青涩……大人们说的道理,他依然懂得不多。 公交车停靠在金梧桐街站,于燃一步跳出车外,呼吸到早晨清冷的空气。阳光照耀在成骏大门口的铜像上,闪动出金属光泽,仔细一看,马尾的颜色比周围浅许多——于燃确信,这都是“树人运动”留下的光辉痕迹。 “于燃!考完了吗?” 一进教室,同学们就纷纷打听他考试情况。 “还早着呢,再过俩礼拜回来上课,四月份出各所学校的结果。”于燃耐心地跟他们说,“欸,白老师人呢,我有东西得给她看。” “不知道,年级办公室锁着,可能老师们在别的地方准备。” “噢。”于燃把自己的发言稿塞进口袋,懒得再去找别人帮忙润色了。 上午九点半正是阳光明媚的时候,高三年级全体学生在歌曲《momentslikethis》的广播声下走进宽阔的绿茵足球场,老师们也随后入席。但是大家看来看去,都没见到班主任们。 等各班级排列整齐清点完人数,领导上台开始主持大会,bgm这时切换成了华语歌《传递爱》,旋律恢宏大气,振奋人心。忽然前方人头攒动,大家不约而同地被远处某个角落吸引注意。 有人大声问:“那个是不是八班的班主任啊?” 周围其他人向前望去,只见那位身材娇小的女老师高举火炬,火炬颜色由黑白黄三种组成,这也是成骏的校服主色调。她踩着高跟鞋费力地在教学楼旁边跑,站在楼门口迎接她的是七班班主任,中年发福,腆着臃肿的肚子晃悠着往前奔,前往下一个火种接力的地方。 “卧槽,这也太傻逼了。”同学们忍不住发笑,议论纷纷,“最后一棒是实验班的吧?哪个领导想出来的火炬接力,大早晨逗我们乐。” 身为一班的班主任,白玉珠要肩负起点燃最后一根火炬的重任。她之前听说要当着全体师生的面高举火把绕场一周,顿时两眼一黑,萌生出请病假的念头。 没想到自己工作这么多年了,竟还有机会体验一把年轻时常有的羞耻尴尬。 轮到白玉珠时,她戴上口罩遮住大半张脸,这样似乎就没那么丢人了。然而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当火炬快要传递到学生代表面前时,自己班的位置突然冲出来一个学生,爽朗地大喊大叫道:“白老师加油!你是世界第一!奥林匹斯之母!” 白玉珠口罩之上的眼睛微微睁大,凶狠地瞪了一下于燃。 班长赶紧把于燃拉下去,纠正他的发言:“是‘奥林匹克’!不、不对,这也不是奥林匹克……” 如当众处刑一般的教师传递火炬任务完美完成,同学们不约而同地为班主任们鼓起掌声。升旗仪式结束后,接下来轮到校长发言,这位双鬓花白、慈眉善目的老人平时很少出现在校园内,但学校大大小小的事他几乎都清楚,尤其愿意关怀台下那些稚嫩的学生们,还特意在年底开设“校长树洞”供他们倾诉烦恼。 “老师们,同学们,大家上午好!又是一度春风起,再到高考冲刺时。今天是一个特别而隆重的日子,我们高三全体师生聚集在这里,举行2015届高考百日誓师大会,以及成人礼——” 校长语速很慢,演讲稿也是官腔,但台下的同学们依然认真听,为这次大会展现出自己三年来最认真的态度。 “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距离高考的时间已经非常短暂,过程也会更加艰辛。但是同学们,你们并不孤独,在你们身后还有对你们疼爱有加的父母,孜孜不倦的老师,或许还有互相陪伴的恋人、朋友……以及三年来为大家遮风挡雨的成骏中学。” “——希望你们能像成骏的校训那样,‘不驰于空想,不骛于虚声’,永远赤诚,堂堂正正。” 校长的发言结束,台下有些同学似乎被气氛触动,热泪盈眶。 如潮般的掌声响过后,轮到了文理科学生代表上台演讲。从高一入学的那天起,三年来每当需要学生发言时,就必定少不了楚眠。 他身穿成骏的制服套装,亚麻色领带规整地佩戴胸前,往台上一站,瞬间粘住所有人目光。 “尊敬的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上午好。” 楚眠不急不徐地展开稿件,每句话都咬字清晰。 成骏中学每届都会有那么几个人常被同学们提及讨论,楚眠正是这当之无愧的人群焦点,除去俊美出众的外表,学习成绩还在年级里一骑绝尘,哪怕患有发作性睡病,运动方面也不输给同龄男生。在普通学生眼里,楚眠是几乎没有软肋、最接近于完美的少年,可望而不可及。 要和这样的人参加同一届高考,成骏的同学们只觉得荣幸。 他认真演讲,接近尾声时,将纸页掀到最后,字正腔圆地念出结尾一行诗:“鹏北海,凤朝阳。又携书剑路茫茫。明年此日青云去,却笑人间举子忙。” 话音刚落,台下有女生忍不住落下眼泪,捂脸低泣。楚眠仅是漫不经心地瞄了人群一眼,就鞠躬致谢。 他还没来得及直起身,手里的话筒突然被人夺了过去。 楚眠疑惑地转头,惊讶地看见于燃走到自己身边,小声指挥道:“下去。” “……别捣乱。”楚眠推了推于燃手臂。 “轮到我了啊,班主任让我来的。”于燃一脸理直气壮,掏出发言稿,冲他挑了下眉毛。 楚眠将信将疑,不敢耽误开会时间,勉强走下去,放于燃一个人站在台上。 于燃清清嗓子,下意识冲话筒“喂”了一声,显然是位十分生疏业余的发言人。 他大声朗读开头,和其他学生的稿子没什么差别,还算规范。 楚眠刚松口气,却听见于燃话锋一转,说:“作为一个美术生,母校对我的培养,基本等于零。但这并不妨碍我爱它,因为在这里,我遇到了有容乃大的老师,遇到了亲如骨肉的同学,还遇到了——” 楚眠顿时眉头一紧,直觉于燃下一秒绝对要提自己。 但意外的是,于燃念稿的声音止住了,对着话筒轻轻傻笑两声,才继续说:“我不能说他的名字,但我可以告诉你们,他是一位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是我今生最重要的人。” 他这种说法没有起到任何掩饰作用,台下学生们迅速把目光投向楚眠,打量着这位“大家闺秀”。 楚眠面色凝重,脖颈青筋微微凸起。 “校长刚才说,今天是成人礼。其实说老实话,我还没准备好进入成年人的世界,我很想跟朋友们永远停在十六七岁的年纪;但是,我父母需要我长大,我弟弟也需要我保护,还有楚……啊不是,还有我男朋友,他已经成年了,所以我想赶上他。” “我很荣幸能被班主任选为艺考生发言人,当然了,我们班就我一个艺考。我曾听过很多人说羡慕我,高考分数不需要太多,画画也不用动脑子。但你们不知道的是,艺考生的竞争比高考更激烈,付出的辛苦也不能因为分数而打折扣,每一场考试的结果出来的那刻都会让我们提心吊胆。” “接下来还有几场,我虽然没有十足把握能通过,但今天站在成骏的台上,我能看得见所有人的脸,我的老师和同学们都为我加油,我一点慌张都没有了。” 熟悉于燃语文成绩的人都知道,他恐怕这辈子都跟“文采斐然”这个词沾不上边。然而奇妙的是,他看似鬼话连篇的文章总包含了他的情真意切,一旦思路和他重叠,竟然还会有点动容。 楚眠站在离演讲台很近的席位,仰头能清晰地看见于燃上下滚动的喉结。他目不斜视,这样注视着于燃太久,脸颊跟着越来越热。 有好几次,楚眠恍惚地忘记台上这个人是自己亲密无间的恋人。他只知道那是于燃,是和自己相处了快三年的男生,大部分时间都在愚笨的状态,却又时常让他觉得可爱。 楚眠愣神太久,连于燃已经下台了都没反应过来,还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拿回话筒。 于燃不知道他为何伸手,便大大方方牵住了。 “当着那么多人面说话还挺容易紧张的,你好厉害啊,都这样说三年了。”于燃靠在楚眠身边小声感叹,“你是一只全能的小羊。” 楚眠回头望了一眼,然后拉着他的手回归班级队伍,站在最后排。 等教师代表也发言完毕,就进入到成人礼的重头戏——宣誓环节。 宣誓需要右手握拳举到头,于燃的手总算被楚眠放开了。 领誓人站在台上,高声道:“我以青春的名义起誓。” “我将全力以赴征战,踏实埋头苦干。” 众多高三生异口同声重复誓词,一时间,操场气氛慷慨激昂。话音落下后,还有人大喊了一声:“干!” 楚眠赶紧用左手拍打了一下于燃,告诉他:“语速跟不上就别那么大声。” “告别昨日的颓丧,我扬起希望;告别昨日的散漫,我打造理想。” “我发誓,不负父母的期望,不负恩师的厚望;我承诺,不作懦弱地退缩,不作无益的彷徨!” “如火六月,决战沙场;日月可鉴,誓创辉煌!” 铿锵有力的誓言声响彻校园,三月春风吹拂起鲜红的国旗。在这庄严肃穆的气氛之中,于燃转头望着楚眠,郑重其事地继续宣誓:“我永远爱你。” 他轻轻踮起脚尖,在楚眠侧脸留下一个仿佛证据般的吻。 93、棒棒糖 成人礼的最后,全体同学必须走过跑道上安置的充气拱门,这代表着第一次长大成人。 于燃跟楚眠并肩走红毯,同时还跟转头跟附近同学挥手示意,点头道:“谢谢,谢谢大家对我们的祝福!” 崔荷果决地一掌劈开两人紧密相牵的手,“这他妈是成人礼,不是你俩婚礼!” “嘘——”于燃皱眉冲她比划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低调点,不要让别人知道我跟楚眠的关系,楚眠他害臊。” 楚眠悄声叹气,握住于燃的手腕,将他拽到自己身边,轻轻说:“早就人尽皆知了。” “啊?”于燃愕然,“什么时候传出去的,我怎么不知道?” 楚眠嘴唇动了几下,懒得解释。最后还是崔荷讪笑着对于燃说:“你俩都在一起多久了,你当别人眼瞎,看不见你在校门口搂搂抱抱?楚眠以前三天两头就被女生告白,你没发现从去年开始基本没人找他了吗?” 成骏表白墙上人气最高的两个男生谈恋爱,的确能引起不小轰动,但于燃压根儿就没渠道了解别人的看法,也想不到这件事早就一传十十传百,成为了其他人津津乐道的八卦。 “那我还挺不好意思的呢。”于燃捏了捏自己的耳垂。 他转头问楚眠:“我脸红吗?” “不。” “为什么不红?我明明在害羞!”于燃伸长脖子,想让楚眠再仔细看看。 楚眠捂住于燃额头,慢慢推开他。然后抬起手臂揽住于燃肩膀,带他走向“成人门”。由于这扇充气拱门做得简陋,使得仪式感大打折扣,学生们说说笑笑,丝毫没有刚才宣誓时的正经。 “欸?我现在是孩子。”于燃站在门外,接着快步迈过去,“欸?我现在是成人了!” 他在充气门下面反复横跳,“欸”了好几声,孩子和成人的身份切换自如。 楚眠就站在一旁浅笑,等他玩够了,两人才一起去前面排队领千纸鹤。 硕大的纸箱里堆满了红纸鹤,全都是手工社团的学妹们帮忙叠的,让高三生在翅膀上写志愿学校或理想分数。于燃挑了一只最大的,借笔写下“中央美术学院”几个字。 几百个红色千纸鹤连成串挂在树上,承载了所有人的期望,随风飘摇。 于燃问楚眠:“咩,会叠千纸鹤吗?” “会。” “会叠小裤子吗?” “会,我都会。” 于燃的赞佩之情溢于言表,“你给我叠个变形金刚。” “你这是为难我吧。”楚眠笑了笑。 “那换一个,给我叠东南西北。” “这两样差别有点大。” “我这不是不想让你为难嘛!”于燃自认为非常体贴。 楚眠找别人要了一张红纸,站在原地低头折叠,手法娴熟,于燃看得入迷。 两分钟后,他工工整整地叠出来一枚桃心,放到于燃手里,轻描淡写道:“你看了也学不会吧。” 这颗桃心很小,于燃双手捏着它两边,冲太阳高高举起,欣喜地炫耀:“你们快看,楚眠给我挖了一颗心!” 旁人纷纷震惊地侧目。 于燃一路捧着这颗珍贵的纸桃心,时不时端详它的结构,爱不释手。 成人礼结束后,班长组织大家去聚餐吃火锅。于燃很久没参加班级活动了,这次很积极,主动帮所有人买了饮料。 “都成人了,喝酒怎么了?”于燃振振有词,端了箱啤酒进包间。 方昭拦住他,“不要逞能,你忘了你之前有一次醉得像条狗一样的时候了。” 于燃不以为然,“我怎么不记——” 他声音戛然而止,视线不小心瞥见楚眠的那一刻,他忽然想起来了。很早以前……自己确实喝多过一次,当时给楚眠添了不少麻烦。 自知酒量不行,于燃当然不会再多喝,毕竟后天还有最重要的央美校考。不过今天日子特殊,同学们举起酒杯象征性地庆祝一下,也算缓解高考压力。 “预祝高考旗开得胜,马到成功,金榜题名。” “还有祝大家身体健康,用最好的状态迎接高考。” “考的都会蒙的都对。” “还有……还有什么来着?” 众人面面相觑,交换别有深意的眼神,笑着碰杯,“还有祝于燃楚眠新婚快乐,早生贵子!” 于燃猝不及防,愣了一下后赶紧站起来挨个敬酒。真心实意感激他们的同时,还不忘索要最重要的东西:“份子钱一会儿统一交给我。” 楚眠手托着半张脸坐在旁边,偶尔跟随气氛抿嘴笑几下。 “对了于燃,你还是收敛点,不要再当着那么多老师的面秀恩爱了。”有人好心劝道,“普通老师还好,但有的校领导古板得很,咱们学校连着几年高考成绩下滑,他们总开会说是因为校风不严谨。” 不等于燃反应,其他人就反驳道:“校风不严谨?咱学校只是更开放包容一点吧,校规还是挺严的啊。再说了,副校长之前不还是让亲戚孩子走后门进来,到底是谁带头不严谨。” 班长也加入话题:“我之前在办公室偷偷听见老师说话,好像下届开始,校长要卸任换人了。” “因为年纪大了吧,可这么大年纪,也比年级组长开明。没准新校长不让用手机,不让留长发,还有肯定抓早恋。”有人说着说着就拍于燃肩膀,“可千万别复读啊。” 听说成骏要换校长,大家不由得感到惋惜遗憾,但也庆幸自己赶上了好时候。曾经有过一段时间,年级的老师们抓情侣非常严格,轻则点名批评,重则请家长带回家反思。 不过这种手段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校长听说后,勒令禁止老师用身份地位压制学生。如果孩子的成绩下滑,那就应该想办法帮助孩子分清轻重缓急,提高成绩;而不是一刀切地束缚学生,越是武断,越可能适得其反。 也有家长提出过反对意见,要求学校明令禁止早恋。然而校长考虑了几天,还是没能想出禁止早恋的理由,只能拒绝了家长们的要求:“爱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本能,在感情面前,没有人是权威。” 他坚信只有理解和包容的教育,才能引导青少年朝着光明的方向进发。爱意萌生是人之常情,抑制感情实在违背人性。 “放心,我不会复读,大不了就留在容港,我联考成绩还是能上几个学校的。”于燃笑两声,看向楚眠,“而且从容港到北京,恐怕比北京地铁还快,说不定我跟你见面更方便呢是吧。” 楚眠没答话,目光幽深地望着于燃,仿佛现在只剩他们两个人。 于燃一只手悄悄从桌下伸过去,放在楚眠膝盖上,轻微地摇晃他。完全没有意义地肢体互动,却也能让他们在热闹的气氛里捕捉到一丝暧`昧。 饭局过后,人群渐渐散去,搭乘不同的交通回家。于燃照例送楚眠过马路,然后折回来,跟方昭一起等公交。 他小心翼翼地捏着楚眠给他叠的纸桃心,将它捂在了自己左胸口。 “哎哎哎,光天化日的,不要伤风败俗。”方昭嫌弃地扫了一眼,制止他这种当众摸奶的举动。 “这叫‘心心相印’。”于燃煞有介事地说,接着把纸桃心移到了方昭胸口,“这叫‘狼心狗肺’。” “滚!” 于燃把纸心收进口袋,沉默片刻,不由自主轻叹一声。 他指着路边的花坛说:“等我下次再回来的时候,这些花就该开了。” “干嘛,你当它们是为你开的?” “老子这是意境!”眼看着公交车快停下,于燃挥挥手向前走,“算了,跟你,我无话可说!” 方昭吐出舌头,幼稚地冲他发出“略略略”的声音。 于燃上车离开了,然而车子刚开出几米,又在站台骤停。 后门开启,他悻悻地插着口袋走下来,低头不说话。 方昭看看花坛,问:“花还没开呢,你回来也太快了吧。” 于燃尴尬解释:“太久没在这儿坐车,记混该坐哪辆了,操。” “没事,过阵子你什么都能想起来的。”方昭语气有点幸灾乐祸,“比如王总的默写。” “这个我哪敢忘!记忆犹新。” 艺考已经经历大半,再等后面几场校考结束,于燃就该回校冲刺一模了。学习曾是他最抗拒的事,但如今它化为了接近梦想的桥梁,他也无法再产生抵触情绪,反而有些迫不及待。 两天之后,于燃再次来到北京,参加中央美术学院的校考。 为了这次考试,于燃前阵子花了大量时间上网搜索各大艺考论坛的贴子,从学长学姐们的经验里汲取到一些技巧。校考与联考不同,尤其是央美这样的顶级院校,除了画技,也更关注考生的创意思维;再加上今年艺术设计科目所有调整,考题比起往年必定有所调整。 于燃背着画具,走向央美的灰色大楼。等待过程里,他难得紧张,但又一想,楚眠这时候肯定惦记着自己,万一他们之间有心灵感应,岂不是会让楚眠担心? 于燃赶紧调整呼吸。 造型基础的考袋下发时,全场静谧无声;当大家看清考题后,却是倍感意外——老师为他们提供的东西除画纸以外,还有棒棒糖。题目要求作品必须包含糖块,棒,糖纸三个部分,而是否展开糖纸,可以随意选择。 前所未有的题目让于燃大脑空白,他还没开始思考,就看见考场好几个人起身离开了。 短暂的茫然过后,于燃心里只剩强烈的胜负欲。这是央美第一场考试,他必须抓住机会,绝不能留下遗憾。 既然题目灵活,那么就意味着考生发挥空间更大。于燃用半分钟时间平稳住心跳和指尖的力气,然后慢慢拆开糖纸。 于燃清楚地记得楚珩告诉过他,要想被顶尖学府的老师认可,他的创作不能平庸。大部分人看到这道新鲜的题目肯定会想稳中取胜,选择直接写生;那么自己就得换种方式,吸引老师的目光。 于燃把包装纸拆到一半,然后将糖果送到齿间,用力咬碎。 画不规则的碎块当然要比画球形糖果难度大,于燃确实没练习过类似写生,但他对自己的功底蛮有信心。碎裂的糖果、揉皱的糖纸,还有留下浅浅牙印的细棒,于燃全神贯注,用笔一一描绘出来。 这场考试所花费时间比他预估的要多,好在最后的成品很完整,也没有跑题。 结束以后,于燃暂且松口气,吃午饭的路上忍不住给楚眠打电话。 他没有倾诉刚才的紧张,而是兴奋地向楚眠表示自己努力克服了一个好大的困难。楚眠在电话那边由衷地感到高兴,温言细语地夸奖他。 “我干脆请半天假过去吧。”楚眠忽然有了这个念头,“你下午几点结束?” “不用担心!” “我没有担心。但这是你最重要的考试,等结束了……应该需要身边有人陪你吧。” 楚眠刚才就感觉出于燃的心情不同寻常,说完以后,他更加坚定了去陪伴对方的决心,“我现在去办公室。” 于燃没再阻拦,笑着说声“好”。 简单的午饭吃完,于燃又要回美院进行下午的色彩考试。经历过“棒棒糖”的洗礼后,考生们全都做好心理准备,等待迎接更奇葩的题目。 然而令他们没想到的是,老师又抱着一大包徐福记往下发。设计基础科目的主题同样是棒棒糖,而且还要求考生将所发的棒棒糖吃掉,并根据自己的味觉感受,对糖纸中的基本元素进行再设计。 味觉感受……于燃咂摸着嘴里的橘子味,心想哪还有什么“感受”。他吃到甜的就会想起楚眠,想着楚眠傍晚要来接他了,嘴里糖果变得更甜。 八十多人一起叼着棒棒糖的场面还挺奇妙,于燃这次心态比上午稳了许多,细致观察徐福记的包装纸,慢慢琢磨出了设计概念,他准备从“橘子瓣”这一元素入手,让包装纸呈现出一种写实风格。毕竟产品设计目前他还不擅长,太天马行空的设想可能会弄巧成拙,倒不如用心展示出创意思路,这样也更清晰直观。 嘴里的糖果早就融化干净,于燃忘记唇角还叼着一根塑料棒,聚精会神地盯着画纸,进行收尾工作。 考试结束的那一刻,于燃彻底如释重负,脑海里只浮现出那句话——尽人事,听天命。 他收拾好随身背包,拨通楚眠的电话。 “我在侧门,对面是公交车站,还有店铺。”楚眠说,“这边人还不多,你早点出来。” “嗯!” 还没等走出央美大门,于燃就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他立即加快脚步,渐渐地跑起来,一旦接近楚眠就丢下身上的各种累赘,张开双臂,一跃而起。 于燃跳到楚眠身上夹紧双腿,用力勾住他脖子,爽朗地笑道:“咩咩,我好想你。” “前天才见了面呢。”楚眠笑着抱稳于燃,轻轻弯下膝盖提起他落在地上的东西,“听你声音应该挺顺利吧,回去别忘了给我姑姑打电话,她一直惦记着你。” “好,这个我肯定不会忘的。”于燃脖子后缩,冲楚眠张开嘴巴,“我今天吃了好多糖,你要尝尝吗?” “嗯。”楚眠向前吻上去,果然于燃唇齿间还有淡淡的橘子味。 尽管后面几天还有其他专业的考试,但央美校考的结束,对于燃来说其实意味着艺考已经告一段落。这大半年来他每天都在为此努力,每画下一笔,都仿佛能接近这份愿想。 楚眠没有放下他,就这样抱着,慢慢向前走。于燃靠在楚眠结实的肩头,歪着脑袋,望向美院墙壁上密密麻麻还未复苏的爬山虎藤蔓。 “楚眠。” “嗯。” “我好想看这面墙长满绿叶的样子。”于燃伸手指了指。 楚眠回头看了一眼,说:“我也想。以后你带我来看吧。” 尽管前路一片未知,但眼下,他们还是无条件地相信彼此实现梦想的可能性。于燃嘴里的橘子味完全消散了,他枕着楚眠,终于后知后觉今天的劳累。 “我们还要走多久啊?”于燃问。 “挺久的,司机过不来,我让他停在最外面了。”楚眠偏过脸,说话声音放低,“这样我们还能多待一会儿。” “我明天先在家休息一天,后天就去学校上课。” “这么快?” “嗯。”于燃趴在楚眠肩上,十分惬意地眯起眼睛,“我回来了。” 94、English 容港气温逐渐回暖,桃花陆陆续续盛开,这个城市总算有了点春天的气息。 于燃暂时把画具收进柜子里,整理好复习需要的试卷,还搬了一个巨大的塑料箱,正式回到学校上课。 楚眠坐在他旁边帮忙清点重要材料,挑出两本英语练习册,说:“这礼拜你可以先不复习别的,全力冲刺听力,月底就该考了。” “满分是三十对吧?” “嗯,只要上课认真跟着白老师走,你考到二十以上没问题的。” 于燃之前的听力水平不算差,楚眠给他念了一套题,正确率看得过去,他因此信心倍增。 “还有英语作文,每节课都会写一篇,你把这几套模板背下来,主要是记住我标划的词组。”楚眠又递过去几张纸,“周日你来我家,我给你讲理综。数学等考完听力再复习,内容比较多。” 于燃点头答应着,没再多闲聊,让楚眠开始念下一套听力。 “等、等会儿。”其中一道题念到半截,于燃忽然叫停,“你刚才念的词是什么?‘我撒比’?” “‘wasabi’,芥末的意思。这在情景对话里不重要,只是普通名词而已。” 楚眠淡定解释完,于燃大笑几声,他对这个词的发音感到新鲜,忍不住重复好几遍:“哇撒比,我撒比,你撒比……撒贝宁。” “别闹。”楚眠面无表情,抚摸了一下于燃后脑勺。 楚眠的英文发音标准而流利,于燃做题都是一种享受,听不懂还能随时让他重念。楚眠不厌其烦,充当完听力老师后,又细致地讲解答案以及选题技巧。 于燃提议道:“这样吧,今天起我所有话都用英语说,还能加深单词记忆。” “可以。” 于燃跃跃欲试地张开嘴,哑然片刻,发现自己掌握的词汇量根本不够日常用语。他只好改变心意,问楚眠:“canyouspeakchinese?” 楚眠纠正他:“你应该把‘can’换成‘would’,这样显得礼貌一点,因为‘can’有种质疑别人能力的语气。” “soga!”于燃恍然大悟,冲楚眠竖起大拇指,“youareverysmart!” 自从于燃决定用英文说话后,这一整天都变安静了,万不得已绝不开口。哪怕楚眠主动聊天,他也匆匆用一句“i正study呢”结束话题。 “明天体检,一定要空腹,别忘了。”楚眠提醒他,“认识人民医院在哪儿吧?或者打量车过去,离你家不远。” 于燃盯着楚眠,咬紧嘴唇思考半天,总算憋出一句:“checkhealth需不需要take衣服down?” 楚眠表情凝固几秒,理解了于燃的话,回答:“应该不用,只要你告诉医生你身上没有纹身就行。” “that\'sgood……”于燃的担忧消散,长舒一口气。然后他紧紧握住楚眠双手,义正辞严地道:“idon\'thopeotherpeoplelookyourwritebody!becauseyouwillshy!andyouareonlylittle……little……” 于燃磕磕巴巴,不知道“公主”这个单词怎么念,只好换了说法:“mylittledisney!” 楚眠嘴角微微翘起,笑道:“don\'tworry.” “bobo.”于燃举起练习册挡住两人的脸,偷偷亲了一下楚眠侧脸。 体检在早晨八点开始,一班不需要排队。于燃准时到医院,跟着同学们逐一检查身体各方面状况,轮到最后的抽血环节时,他从口袋里掏出几枚德芙巧克力,塞给楚眠。 “我不需要,还是给女生吧。”楚眠知道有的同学容易犯低血糖,便把糖果送给他们。 然而楚眠抽完血后,头脑晕晕的犯困,他赶紧让于燃过来帮忙按住止血棉花,接着直接坐在长椅上睡了。 现在恐怕是于燃最求知若渴的阶段,百无聊赖时不玩手机,而是拿着生词小卡片,自言自语背英文。等楚眠睡醒,看到他居然在争分夺秒地学习,不由得怀疑自己还在梦里。 楚眠头靠在于燃肩上,小憩几分钟,忽然听见他严肃地说了一句:“miemie,i\'mpregnant.” 楚眠瞥了眼于燃的肚子,伸手摸上去,配合地询问:“几个月了?” “maybe……two?”于燃也不懂这些,“anyway,wehaveababynow!嘿嘿!” 过了一会儿,于燃想想又改口:“no,no……yourbabynotaordinarybaby;yourbabyshouldaangelbaby!” 楚眠的眼神充满迷惑,“areyoucrazy?” 全班同学体检完毕后,接下来一个多小时能自由活动。于燃喊了很多人一起去麦当劳吃早饭,点餐时也坚持用英文和员工对话:“pleasegivetwothesamepigegghamburgers套餐,thanks!” 崔荷一听,嫌弃地呲牙咧嘴,斜睨他,“叽里咕噜的说什么鸟语?” “english.”于燃自信回答,“i\'maenglishbigteacher!” 他坚持用自己那不堪一击的英文水平和别人对话,周围同学听着简直比高考听力难度还大,纷纷苦口婆心地劝他放弃对英语的上进心。 唯独楚眠能迅速理解他想表达的意思,交流起来毫无压力。 “白老师一共押了五种作文题型,你今天就写最简单的这个吧。”午休阶段,楚眠拿出两张白纸,“你现在还不熟练,可以先用中文写一遍,然后慢慢翻译每句话。” “ok,itrytry.”于燃低头审题。这篇作文要求书信格式,“你”在美国的朋友凯蒂要来容港过春节了,“你”想带她参观你的家乡,并为她介绍中国文化。 “soeasy!”于燃提笔就写。 为了让后面的修改更方便,他按照楚眠的要求,每句话都单独一行写。中英文对照,让楚眠看着也轻松。 于燃一边写,一边还忍不住自夸:“ohhoo!myenglishasgoodchinese!” 他用了半个多小时的时间就把中英文全写完了,满脸意气风发,大手一挥把作文纸“嘭”地拍在楚眠桌面上。 “looklook!” 楚眠先认真看了一遍中文内容,没什么大问题,基本都能翻译成基础词汇。但是当他视线落在另一侧的英文时,大脑的语言系统忽然陷入滞塞状态。 “hello,kitty!” “我们有些日子没见了,我非常想念你。” ——wehaven\'tmeetingalongtime,iverymissyoulikethefenggong. “听说你要来容港度过春节,我感到非常兴奋并为你制定了详细的游玩计划。” “首先,我们先乘船游览澜江,它是容港最重要的标志,我们在江上能感受到如电影一般的风光,你一定会惊叹不已。” ——first,wetakeaboatlookthebigriver,itthemostimportantlogoronggang. ——wecanseemanybeautifulviewthe“titanic”,youmustsay“666”! 楚眠本来还想帮他标划出不规范的语法,多看了两句后,发现根本无从下笔。 “然后,我们去参观动物园,你可以看到国宝大熊猫。没有人会不喜欢它,我相信你也一定会喜欢。” ——then,wetothezoo,youcanseechinesebabypandas. ——nobodydon\'tlikepandas,ifyoudon\'tlikethem,hehe,pei. “除此以外,我还想带你品尝中国的美食,比如汤圆,糖葫芦,四喜丸子。” ——exceptforthis,ialsowantletyoueatchinesedelicious. ——suchq-duang,candy-red-fruit,andfour-happy-meat-balls. “非常期待与你见面!我想我们接下来的日子一定非常快乐。” ——ilookingforwardseeyou!ithinkwillhappytogethernextdays. ——yourfriend,harry·d·potter. 楚眠无语凝噎地看到最后,犹豫很久,才勉强为他指出一个最严重的错误:“署名不要写的太奇怪,按照题目要求写,不然可能被判卷老师视为记号卷,会零分处理。” 于燃还觉得自己英文名挺正常的,乍一看就是外国人本尊。他问楚眠:“honey,doyouhaveaenglishname?” “mien.” “sogood.”于燃沉沉点头,“butistillwantbenameforyou.” 楚眠不用听也知道,于燃若要为他取英文名,肯定是叫“sleep”“sheep”之类的,再高级一点,没准是“clearsleep”。 正猜想时,于燃已经撂下笔凑到了他耳边,用最轻柔的语气说:“yourname‘sweetdream’.” 说完,于燃觉得不够准确,又补充改正:“youaresweetdream.” 他讲英文永远不够标准流畅,但落入楚眠耳朵里却成了全世界最动听的话,仿佛玫瑰色的云朵下了一场香甜的细雨。 楚眠顿了顿,转过头,注视着于燃那双干净灵动的眼睛。 “that\'swhatyoumeanme.” 95、上升气流 经过了一周的英语听力专项训练,于燃的成绩颇有成效,能稳定在十七八分左右。同学们惊奇地以为这是他坚持英文对话的结果,实际上是因为楚眠每晚都给他打电话,陪他做两个小时听力。 考试前,楚眠帮他把2b铅笔、橡皮、条形码和准考证全装进透明文件袋里封好,免得他粗心大意弄丢哪样。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你该不是逃课了吧。”李桂蓉正打扫客厅,惊讶看见于燃进门。 于燃轻描淡写答:“今天高考。” 李桂蓉一愣,“不是六月份?” “听力。”于燃提着书包回卧室,也没什么好复习的,就躺床上听英文歌,借此缓解自己紧张不安的情绪。 今天是央美公布校考成绩的日子,从官网开通查询入口到现在,于燃都没掏出过手机。 虽然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但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只能先这么耗着。就算楚珩发短信催促他看结果,他也不为所动。 等于烬都放学回家,于燃才意识到真的不能再拖下去了。 他起床开电脑,登陆中央美术学院官网,第一眼就看见了本科成绩查询链接,心脏即刻接收到信号,怦怦直跳;到了输入证件号码阶段,连指尖都颤了几下。 按回车之前,于燃冷不丁叫了一声:“于烬。” “干嘛?” “你知道哥在哪里吗?” 于烬转头看他,“椅子上啊。” “不,我现在正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灵魂不知向左还是右。”于燃叹着气合上眼皮,右手离开键盘牢牢捂住自己左胸口,作祈祷状。 于烬最近被化学折磨得筋疲力尽,没心思关注哥哥的成绩,脱了校服趴床上睡觉。 他累得只需几十秒就能入睡,半梦半醒间,突然听见屋里一阵“叮铃咣啷”物品倾倒的声音。他惊慌地睁开眼,看见于燃蹲地上捡手机。 “哥,查了吗?” 于燃倏地抬头望着于烬,用力点点头。 见哥哥好像说不出来话,于烬下床走到屏幕前,大声念出于燃的校考成绩:“造型基础九十,设计基础八十,总分……排名,六。” 他看到最后,只有两个字:“合格”。 “合格了耶!六六六!”于烬由衷地替兄长感到喜悦,转头一看,于燃却还坐在地板上。 “哥,这上面说要你自己去打印,学院不邮寄合格证了。” “哥?”于烬蹲下来,“你说话啊,高兴傻啦?” 于燃缓缓起立,坐到床上,喃喃自语道:“‘排名’的意思……是总成绩排名,吗?” “对啊,我看这上面写着你总分170。”于烬细致地浏览网页,“而且还有分数线呢,你这个是叫‘艺术设计’对吧?分数线才要144,你这不是肯定前几名!” 于燃此刻思维很迟缓,专业全国第六的结果远远超出他预期,甚至让他觉得太不切实际。他只好又拿手机浏览器登陆央美网页,重新查询校考成绩。 出现的信息与之前无异。 央美2015年的招生简章上清楚写着:文化课成绩达到我院规定的要求,依据专业成绩排名录取;而今年艺术设计专业的理科招考人数仅有15人。 也就是说,也就是说……只要自己的高考分数到规定合格线,且语文英语过关,那么第一志愿报考央美必定会被录取。 于烬随手点进央美官网,看看于燃憧憬的学府到底什么条件,猝不及防地听见哥哥在后面大声叫喊了几下。 回头望去,于燃整个脑袋都栽倒进枕头里,含糊不清地自言自语。 “怎么了怎么了?”李桂蓉听见声音,焦急地跑过来,“你哥干嘛呢?” “没事儿!”于烬笑着摆摆手,“他范进中举!” 李桂蓉对各大美术院校不了解,得知大儿子艺考成绩非常优秀,她还是立马喜笑颜开给合格证拍照,想这几天拿给亲戚朋友们看看。 于烬看到于燃走出房间,似乎要离开家,忙问:“哥,这么晚了你去哪儿?” 于燃其实还没有决定好去见楚眠,但双腿好像控制不住似的,飞快下楼,朝着小区外奔跑。 马路川流不息,街边摊也正热闹着。四月晚风里夹杂着合欢花的香味,于燃来不及在路灯下徘徊,深吸一口气,沿路向前跑。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每当加快脚步,血液就更接近沸点。奔跑时在想着什么、盼着什么,统统没有答案,他像是上了发条一样,尽全力消耗所剩能量。 少年的身体化为了一阵风,融合进温度正好的夜色里。 “楚眠!” 顺利抵达终点。 对于楚眠来说,于燃的出现毫无预兆。看着他在门口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样子,楚眠不由得皱眉,担心地扶住他肩膀,“别急,慢慢调整呼——” 于燃却已经紧紧地抱住他了。 “第、第六名……”于燃气若游丝,“是央美的成绩……我,是不是……” 他喘息很多次,才有力气说出来:“是不是很厉害?” “啊?嗯,当然很不错。”楚眠绽放出柔和的笑容,低头轻拍他后背,“等一下,你该不会是从你家跑到这里的吧?” 其实稍微观察一下于燃的脸色,楚眠就知道自己是明知故问了,可毕竟无法理解这种举动,还是要确认清楚。 于燃口干舌燥,艰难地在楚眠怀里点头。 “打电话说就可以了啊。”楚眠将他带进家门。 “噢!”于燃垂头道,“我忘了还有电话了。” “那打辆车来总行吧?” “我忘了还有车了……” 楚眠笑出声,去卫生间拿了块沾温水的毛巾,帮于燃擦干净脸,无奈道:“你这麻瓜脑袋还记得住什么啊。” “你家地址。”于燃不假思索回答,“我好想见你!只打电话不够,也没耐心等出租车,还是跑过来更快一点……啊,不对,好像跑过来很慢。但是!我会有一种……离你越来越近的感觉。” 他说着说着,又不自觉扑进楚眠胸膛,“这么近就够了。” 楚眠低下头,嘴唇贴在于燃耳边极小声讲:“下次你不用过来,我去找你。” “对哦,还可以这样。”于燃长叹一声,“哎,都是因为太开心了,所以我才没有别的选择,停不下来似的,只会跑向你。就像那个……夸父求日!不对,逐日!” 于燃说完,觉得自己打的比方不够准确,想了想又补充:“就像杰瑞的肚子里有一块铁,汤姆用吸铁石把他从厨房吸到了卧室。” “好好好。”楚眠搂住他,“以后别这样剧烈运动了,信不信你明天早上睡醒,两条腿都是疼的?” “下不为例。”于燃说,“楚眠,你不觉得意外吗?我第六欸,老师们愿意给我那么高的分,让我赢了成千上万的人。” 玄关处是家里灯最亮堂的地方,楚眠能清楚地看见于燃眼中闪动的受宠若惊,便说:“不意外,一点都不意外,因为我一直都相信你能考第一。” “这个难度太大,不能强求。总之……我现在很满足。”于燃恢复体力后,终于露出灿烂的笑容,“好啦,我现在打车回家,你复习完也早点睡。啊对了,横姐在家吗?” “她洗澡呢,等一会儿她出来我告诉她。”楚眠从衣架摘下外套,牵住于燃的手,送他下楼打车。 这份欣喜经久不息,于燃回家越想越激动,同时也下定决心冲刺高考,争取高分过线。他大半夜亢奋地起床开台灯写卷子,还把个性签名改成了“我爱数学!!!”,给于烬造成不小惊吓。 数学是有很大提升空间的科目,于燃之前买过一套《艺考生文化课百日冲刺》,上面有详细的知识网,而且题目难度中等,很适合他巩固基础。 从集合开始复习,每多掌握一种题型,于燃都觉得自己是在构筑未来。他相信,自己绝对是被命运眷顾的人,三年前和楚眠结下的约定,如今终于触摸到了边际。 距离高考只剩下两个月,高三生这一年的学习成果也到了该验收的时候。最近很多老师强调“一模的成绩最接近你高考分数,务必重视起来”,导致不少学生焦虑不安。而且这次是容港市统一出卷,成绩也直接全市排名,据说足足有六万人参考。 “不行不行,我还没准备好呢!函数的第三问基本没写过。” “大家都一样啦,这不是还剩俩月。” “其实我到现在还没背完《阿房宫赋》……” …… 同学们忧虑的声音此起彼伏,在一片喧闹之中,唯独于燃还在云淡风轻地写立体几何题。 “学习的魅力不在于培养自信,而是要坚持给自己洗脑。”于燃如是说道,“我爱数学!” 崔荷饶有兴趣地转头问:“那你是更爱数学还是更爱楚眠?” “当然是数学。”趁楚眠不在教室,于燃说话随心所欲,“数学就是真理,数学永远不可能质疑我爱不爱它。” “那你的数学笔记本跟楚眠同时掉进水里,你救哪个?” “你这问的什么问题!”于燃怒不可遏地拍桌子,“欺负数学笔记本不会游泳啊!” “我看你是欺负楚眠现在没听见。” “哎,你可别告诉他。”于燃悻悻地表示要收回刚才那些话。 崔荷现在依然是半吊子的学习状态,对一模毫无感想,上课期间还能把手机玩没电,然后偷偷放教室后面充。 “你看这条说说。”崔荷把手机递给于燃。 【-拥之则暖】:“马云是首富啊,有1500亿啊,中国差不多14亿人,每人分一亿,他还有1486亿,他依然是首富啊,到时候中国人都是亿万富翁多好啊。”这是今天挺火的一段话,我被这段话的智商深深打动了…… 于燃认真读了好几遍,仍困惑不已:“说的没错啊,哪里不对?” “傻逼,就你这样还爱数学呢?” “啊?中国没有十四亿人?” 崔荷反问:“中国只有十四人?” 于燃恍然大悟,自己竟然中了这种低级文字幻术。他想找楚眠诉苦,环顾四周还不见人。平常不管有什么事,楚眠都会在预备铃响过后准时回教室。 于燃怕他在台阶之类的地方睡着,磕碰身体,便马上出门寻找。 楼道、办公室、卫生间全都不在,于燃干脆上楼,终于在天台角落位置发现了楚眠身影。没有睡眠过的迹象,正精神着晒太阳。 于燃走过去,“喂”了一声:“已经上课了,不回教室?” “不回。”楚眠若无其事。 “哈?逃课?”于燃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见楚眠双腿屈膝着坐在地上,还把教室椅子上的软垫拿来了,显然早有预谋。 于燃学着楚珩那种语重心长的口吻,说:“咩咩,逃课可不好哦,不要跟于燃学。为什么今天不想上课呀?” 于燃以为楚眠会用一个正当理由解释,结果却听见他理直气壮地来了一句:“不行吗?” “……行。”于燃走上前。 他一靠近,楚眠下意识放松双腿。 楚眠注意到于燃今天穿了一件连帽卫衣,帽子黑黄条纹相间,像是一只蜜蜂。 他多看了两眼,问:“你不上课来这里干什么?” “当然是来找我的花仙子。”于燃说着,径自跨坐到了楚眠腿上。 “然后呢?” “采花蜜。”于燃顺势楚眠搂住脖子,嘴角笑容似乎别有深意。 两人鼻尖轻轻挨在一起,彼此的视线在空中接触几秒,于燃又道:“开玩笑的,这眼看着该一模了,我才不想让你分心呢。” “怕我会因为你考不好?”楚眠嘴唇轻抿。 “当然不是,我怎么可能小看你。” “那就是你高估自己了?”楚眠忍不住垂头笑了一下,睫毛也跟着发颤,“放心,于燃,面对模拟考的自信我还是有的。今天来这里坐着,不是因为烦,而是……你看——” 楚眠仰起头,让于燃一起望向天空。 “哇!”于燃双眼微睁,头顶正上方有一团巨大的白云,充盈整个视野。形状不规则,但轮廓格外清晰,圆润而明亮,悬挂天空十分漂亮,仿佛触手可及。 “是浓积云。”楚眠说,“一般六月份才能看见,现在出现得太早了,也许是今天上升气流太强烈的缘故。” 于燃分不出各种云层的差别,他只会指着不同云朵说:“这是菜花,这是棉花糖,这是小绵羊的毛毛。” 在容易被雾霾肆虐的容港,天空难得会像今天这样呈现出纯净的深蓝色。楚眠刚才只想上来拍几张照,不过坐下来后,心里忽然有种微妙的舒适感,便临时决定留在这里多待一会儿,独自享受天空与宁静。 楚眠脖子有点酸了,恢复正常角度,发现于燃还仰着脖子感叹蓝天白云的美丽。 他轻松搂住于燃的腰,懒洋洋地说:“于燃,帮我分心吧。” 于燃愣了一下,视线下移,问:“你确定?我怕我帮完你,你这心就收不回来了。” 楚眠若有所思,随后他弯起唇角,抬手轻拍两下于燃脸颊,道:“你是不是又想多了,这是在学校,我怎么可能让你做出格的事。” “出格?咱俩之间还能怎么出格啊,难道不是做什么都在职责范围内?”于燃笑着活动几下脖子,身体从楚眠腿上离开了,改为跪坐在地。 当他弯下腰时,楚眠下意识观察这附近有没有摄像头,确认完毕后,才松开自己那只捂住于燃嘴巴的手。 楚眠仰起脸,线条完美的脖颈完整地从领口露出。他紧盯着正上方的纯白色云层,云块底部平坦灰暗,那些大小不同的水滴层层堆积,不断膨胀,又在温度变化中消散。 他清楚地看见云朵边缘的轮廓分解开来,在空中流动,如烟雾一般,不急不缓。 楚眠盯久了天空,呼吸越来越急促。他从始至终没有低头看过于燃,只是手掌一直按在对方的肩膀上,时常跟着小幅度起伏。 他注意力越来越集中,看见那团浓积云的轮廓变得更加圆润白亮,它最边缘的水滴流动速度也快了许多。楚眠忽然遗忘了刚才所有自然知识,心口温热,居然想象出了薄云拂过天空的触感……大概和于燃的头发蹭过自己腿根肌肤一样。 …… 下课铃响后,成骏校园又恢复了热闹。 高三一班已经下课,那两个缺席的男生总算回来了。一进门就得到好几个同学的关心:“你俩干嘛去了?该不会是谈恋爱谈太多,被主任抓了?” “没事儿。”于燃低声回答,顺手抽了别人桌上几张纸巾,匆忙擦干脸上的水珠。 他刚才非常细致地洗了两遍脸,确定上面没残留任何多余液体后,才跟着楚眠回来。 楚眠目不斜视地走向座位,低头抄写刚才那节课的题。他的神色与平时无异,只不过耳鬓到下颚的皮肤发红,像是过敏。他正努力平复状态,忽然听到于燃在旁边说:“我有进步吧?这么射就对了。” 楚眠心里慌乱了一下,快速瞥向于燃,发现他原来只是在设方程式。 之后一段时间里,于燃稍微清清嗓子,都能引起楚眠的警惕。 “吃棒冰吗?柠檬味的。”于燃从小卖部买了一根,利落地掰成两半。他先舔干净快溢出来的果汁,然后含住甘甜的顶端,轻轻吮吸。 这画面太似曾相识,楚眠没胃口地把另一半棒冰还给他,忍不住说:“别吃了。” “我渴。” “那就喝水。”楚眠把自己的杯子推给他,“总吃这种刺激嗓子的,怪不得你今天声音那么哑。” 楚眠本意是关心,结果说完了才觉得自己有点阴阳怪气。果然,连于燃都听出来其中的情绪了,松开口反驳道:“我今天上午嗓子还没哑呢,现在不仅嗓子哑,舌头还累,你说这事赖谁?” “反正我没提过那种要求……” “干嘛?你想吃饱了骂厨子?”于燃转而一想,“哦不对……你没吃,是我吃的。” 他笑起来,贴近楚眠耳朵悄声呢喃:“你可噎死我了。” 96、初夏 浓积云逐渐变化成了灰暗的积雨云,压迫感十足,不知何时才会降下一场雨。 于燃上瘾似的调侃楚眠,说他“不知检点”“寡廉鲜耻”“经久不衰”,把语文课上听过的那些词语变着花样讲给他听,最后嘴里还“啧啧啧”地摇头评价:“你这假贞洁烈女。” 楚眠停下脚步,视线冷冷地反唇相讥:“不是正配你这真泼皮无赖?” “啊?噢……嘿嘿。”于燃也不知在高兴什么,走上前搂住楚眠的背,“但我也没欺负过你吧?我对你不就是那句话吗,什么‘含在嘴里怕化了’。” “你不如只说前半句。” 两人放学一起出校门,过马路走到对面。于燃以前还总缠着楚眠搂搂抱抱,现在却不多说一句废话,赶紧折回去等车,只为早点回家复习。 楚眠就在后面目送他背影远去,心里微微计较着他今天又忘跟自己说“拜拜”。 瓢泼大雨在夜晚降临,这天以后,连续很久都是艳阳高照的晴天。 一模成绩已经公布,文理科前二十名会张贴在楼道尽头的光荣榜上,一下课,同学们就把那块路围得水泄不通。 比起这些学霸们的分数,他们最先注意到的是板子上的证件照,有人说随便哪个影楼来拍楚眠那张脸,成品都能当店里招牌,印在宣传册的封面。 “楚眠考了六百七十五!”同学们惊叹不已,再往后看,还有他一模的全市排名——“14”。 这样的成绩若能保持到高考,绝对能让成骏中学扬眉吐气。校领导对他非常重视,家长会时特意请叶芝晗来办公室谈话,话题围绕楚眠接下来的复习方向和技巧,也非常关心他最近的睡病情况。 楚眠始终沉默地坐在沙发上,懒得参与讨论,脑子里开始默背古诗词。 “其实还有一件事,我们早就想跟叶女士聊聊了。情况您也是知道的,孩子正在青春期,精力旺盛,谈谈恋爱什么的也再所难免……”组长说完这句话先笑了两声,缓解话题的尴尬,“可是,毕竟现在只剩几十天就高考了,再把时间耗——” 坐在她对面的楚眠忽然抬起头,不容置疑道:“因为有于燃我才能考这么高的分数,他要是不陪着我,我成绩一定会退步的。” 这话说完,办公室空气凝固了两秒。老师们纷纷用求助似的眼神望向叶芝晗,期待她能用母亲的身份压制住楚眠。 然而她只是勾勾唇角,优雅地低头抿了口茶水,说:“要是没有其他事,我就先回去了。” “那您看楚眠这——” “他已经十八岁了,我想很多事都能做出理智决定。”叶芝晗莞尔一笑,转头看着楚眠,“所以有什么问题,几位老师直接跟他沟通就可以,楚眠本来就是个早熟的孩子。” 老师们愣了愣,慢慢起身,“啊……好。我们送您出去。” 楚眠面无表情地跟在这些大人后面,见他们没人关注自己,便悄悄离开了。 一回教室,看到大家正热烈关心着崔荷的成绩,有很多人直觉她作弊,但仔细一想,之前所有大大小小考试她都真实答卷,模拟考弄虚作假没什么意义。 当他们看了她数学最后一道题的答案后,之前的猜想不攻自破,一致地疑惑她经历了什么,突然变得如此聪慧。要知道她之前的成绩,总跟于燃不相上下的。 于燃看到崔荷“618”的成绩后相当震惊,怒不可遏地去质问她:“你你你是不是吃神药了!分我点儿啊!” 方昭说:“应该是偷偷去外面上补习班了吧。” “这有什么好‘偷偷’的。”崔荷漫不经心地回答,“这后面几道大题,老师不都上课讲过吗?听懂了记住了,等遇到类似题型可以回忆一下,都能套进去解出来啊。” “那、那你平时考试怎么不写?” “这不是快高考了嘛!解这么一道题得费我好多脑细胞,麻烦得要死,平时知道自己会就得了。”崔荷把一模试卷随便塞进抽屉,“题出的也没想象中难,早知道上礼拜不熬夜复习了。” 于燃哑口无言,方昭无奈地拍拍他肩膀,道:“人比人气死人,天赋型选手,跟咱们不是一条跑道。” 楚眠走过来坐下,拿起于燃的成绩单,看到上面“总分:427”的字样。 “这个分数可以吗?”楚眠问他。 “如果按照上届分数线的话……我只高了七分。”于燃底气不足地小声说,“不过,我语文英语合格了,能稳定在八十以上。” “哪科差?” “物理,四十二。”于燃说,“这个世界太神秘了。” 楚眠在于燃杂乱的桌面上翻找出理综卷子,大致看了一遍,掌握了他现在的主要丢分项。 “给你讲一遍。”楚眠不由分说地拿出草稿本。 “不用,你忙你的。反正一会儿上课老师也要讲。” “我想让你加深印象。”楚眠用笔轻轻敲了一下于燃脑袋,“你写错那么多,全听下来也记不住多少吧?” “嗯。”于燃乖乖点头,听楚眠讲题。 等物理试卷讲解完毕,于燃一看时间,赶紧跟楚眠说:“你以后可别给我讲了,太耽误你复习,我还是去问老师吧。” “给你讲题也是复习。” “我这都是基础,你有什么好复习的?老师上课还总说‘前五名同学现在该专攻最后一问’了,不就是等于你们其他的已经很熟练了嘛。”于燃知道楚眠是想让他成绩更稳一点,可两人水平差距过大,自己不能拖慢楚眠学习节奏。 “我这点分数提高起来很快的,你好好钻研你那些难题,别分心。”于燃捧起他双颊,“当然了,你要是想分心,我也愿意帮你。” 楚眠犹豫了片刻,最终选择相信于燃,“那老师要是没给你讲明白,你一定得问我。” “嗯,放心。”于燃转头看了一眼黑板报上的倒计时,“我跟你保证,二模考到四百五,行吗?” “四百八。” “这……好吧。”于燃算了算,差不多每科提十分,认真去学习应该不难。 高考的日子越来越近,上课时间好像不够用似的,每一次查缺补漏,同学们都能发现各自存在的新问题。一半以上的人每天都要熬夜到凌晨一两点才睡,早晨六点起床,严重睡眠不足,甚至记忆力会下降。 最近网络上有句话很火,源于一封辞职信,内容是“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楚眠无意间刷到,心里有些许触动,有空时便问于燃:“毕业以后,想过去哪里玩吗?” 于燃期待不已地回答:“网吧!” “当我没问。”楚眠索然无味地收回视线,低头写题。 “怎么了?你要‘那个’是不是?” “哪个?” 于燃想不起来“毕业旅行”这个词,随口换了个说法:“度蜜月。” 楚眠笔尖一顿,转脸看他那副目光灼灼的模样,失笑出声:“当然也可以。” “但夏天很热吧,出去玩要被晒死,你还怕变黑。” “我没怕过,我只是不想过多被紫外线照射。” 于燃趴在桌上沉思,“去哪里玩……现在想肯定要想好久,要不我们毕业再说?” “好,我可以让我姑姑先帮忙看看,找适合我们两个的地方。” 于燃其实是个不太喜欢旅行的人,因为小时候每次出远门,都是被爸妈带去登山,累得半死,导致他潜意识里会把“旅游”这个词和“登山”归为一类。 过了一会儿,他想起来“毕业旅行”这个当下网络潮流了,不解地问楚眠:“为什么都是毕业旅行,怎么没人去‘入学旅行’?” “仪式感。”楚眠说,“大概就像是给自己青春画上一个句号的感觉,想让它更圆满、更精彩一点,所以需要旅行作为仪式。” “原来如此!不过咱们青春没那么快结束呀。”于燃掰着手指头算,“高中毕业再等俩月我才十八,怎么说也得到大学毕业再给青春画句号,对吧?” 他等楚眠附和。 楚眠手里的笔不知不觉停了,他无意识地转动它几圈,盯着桌面缓缓道:“没有句号。” “嗯?” “你之前……不是对我起誓过了吗?成人礼上,用青春的名义。” “噢噢,是啊。”于燃认真听他说话。 楚眠放下笔,侧过身子注视他,说:“所以,只要你一直在我身边,我们的青春就都不会结束。” 声音温柔落下,让于燃一愣,心绪汹涌。 随后他怔怔地举起手,在楚眠胸口一阵摸索,“你是妖怪吗,吸我精气能长生不老?” 楚眠抓住了他手背,有点恼火,但还是忍耐下来,转移话题:“我困了,去给我泡咖啡。” “哟,今天使唤我这么起劲儿?我才不去。”于燃抽回手,逆反心理上来了。 “那我拜托你。”楚眠语调放软。 “好啊!”于燃特别爽快地起身,临走前摸了摸楚眠头发,忽然叫他一声“小乖”。 这称呼令楚眠不适得头皮发麻,皱眉推开他,“别乱叫我。” 于燃开怀大笑,抱着杯子和咖啡袋,去外面的热水机那边调制。 高一高二年级正是课间操时间,操场上传来清晰的《运动员进行曲》。楚眠这周靠窗坐,转头就看见外面朝气蓬勃的学弟学妹们成群结队地路过,说说笑笑,意气风发。 四月底阳光明媚,绿树鲜翠。即将立夏,室内外的温度全部刚刚好。 “我回来啦。”于燃端着冒热气的马克杯,“我没给你放糖,你需要多少自己加,小心烫。” “我忘带方糖了。” “那怎么办,要不你吃这个?”于燃从书箱里拿出一包旺仔牛奶糖,“喝一口吃一颗。” “又不是喝中药。”楚眠笑着抿杯子,咖啡微苦,光是从味觉上也足够提神了。 于燃随手摆弄楚眠桌上的药瓶,“现在只吃这一种了吗?” “嗯,医生说另一样吃多了可能有副作用,影响记忆力。而且我最近一个月状态很好,断完药也没情况加重。” 楚眠说完忍不住捂嘴打了个哈欠,放下茶杯,双臂交叠趴在桌上。 于燃也学着他的样子趴下,两人面对面时,莫名开始默契地比较谁不眨眼的时间更长。用不了几十秒,于燃就两眼湿漉漉地合上了,紧紧地皱起来,然后再睁开,引楚眠发笑。 两人都趴在桌上,从旁人视角来看是在睡觉。于燃把眼眶边缘的泪水揉干净,然后看见楚眠冲他勾了一下手指。 于燃不假思索地凑过去,忽然被楚眠牢牢按住后脑勺,又往前推了一下。 醇香的咖啡味立刻在两人嘴中扩散,他们在下课吵闹的教室里静悄悄接吻,周围所有人都是正当好的年纪。初夏的风从窗外吹进来,拂起他们衣领。 2015年的夏天马上要来了。 97、毕业照 “‘秋水共长天一色’的前一句。”楚眠拿着一套古诗文总结考于燃默写,“‘纵一苇之所如’后一句。” 于燃奋笔疾书,楚眠每句话念个开头,他就能毫不犹豫地写下前后衔接的词,熟练程度今非昔比。 等他五十句默完,手腕都有点酸。楚眠拿过纸细致地检查,居然全都对了,包括其中的生僻字。 “不错,继续保持。” 于燃贴上来问:“奖励呢?” “什么奖励?”楚眠轻笑,“这是你应该的吧。” “谁说默写了,我说二模。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考四百五就四百五,不多不少。”于燃把自己分数的侥幸说得冠冕堂皇,“多么精准,简直就是命运的安排。” “好吧。”楚眠搂住他,“奖励我先欠着,等考完再给你慢慢挑。” “不要礼物啦,你让我为所欲为一天就行。”于燃伏在楚眠肩上小声耳语,“我要玷污良家妇男。” 楚眠手臂从于燃肩膀缓缓滑落,扣紧了他的腰,眼底浮着一丝傲慢,“你要是有那个能耐就试试吧。” 于燃笑两声,亲了亲楚眠侧脸,说:“放开我,我要学习了。” 离高考越来越近,于燃对学习的热情只增不减,上午默文科,下午练理综。毕竟他分数基本盘不高,也不追求难题,只要把基础全做对,也能比央美每年文化分数线高出三四十了,这让他心理压力不大。 楚眠的二模成绩是全市理科第七,分数一出,全校同学都要顶礼膜拜。然而楚眠却没怎么高兴得起来,云淡风轻地把试卷往抽屉里一塞,继续做往年高考卷了。 “因为所有科目的大题都很难很刁钻,说是出题人在打击我们信心也不过分。”楚眠告诉于燃,“最近五年的容港高考题风格很固定,从规律看,今年应该是偏简单的卷子,所以还是一模更有参考性。” 于燃立马露出钦佩的眼神,在他看来,各年试卷都没什么差别,没想到在楚眠这种优等生还能总结出规律。 “这么难的题你都能考第七,简单的更不在话下了啊。” 楚眠却摇头,“题越简单,前十名的竞争只会更难,真正高考不会有那么多难题,所以我的优势就变小了。” 于燃情不自禁地为他叹气,接着又赶紧捂住嘴,怕自己的担心会影响楚眠情绪。 放学后,于燃跟约了其他班的朋友去吃西瓜冰沙,清凉甘甜,最适合这微热的天气。他还顺便点了两份外卖,给楚眠和楚珩送去。 立夏以来,气温没有热到难以忍受的地步,容港经常下雨,舒爽宜人。高三生的日子就在急促节奏里飞快度过,几乎所有人都神经紧绷,卯足劲在最后几周提高成绩。 终于,黑板报上的倒计时变成了个位数。 “咩咩,你带上这个小梳子吧,今天不是拍毕业照吗?” 楚眠出门之前,被楚珩往口袋里塞了两个小物件,梳子镜子配套,上面还印着她喜欢的玉桂狗。物品怎么看都像是女孩子所有物,楚眠直截了当地拒绝了。 “毕业照很珍贵的!而且于燃也在啊,你这位男朋友得用最好的面貌跟他合影嘛。” 楚眠反驳说:“我随时都是最好的面貌。” “可头发总有乱的时候。” “用手抓抓就行了。”楚眠把东西放鞋柜上,提起书包刚要走,想起于燃昨晚发短信嘱咐他多带一件夏季校服,又折回去拿。 这是他们在成骏中学上课的最后一周,所有题型都复习完毕,老师们不再讲课,坐在教室前或办公室随时等待学生来请教问题。 为了缓解高考前的紧张,同学们今天都多带了一件夏季校服,互相在白色布料上留下签名,作为高中最珍贵的纪念品。 “我看看还有谁没签。”方昭打量着那件字迹乱七八糟的白t-恤,“噢,居然把于燃忘了,我还以为我第一个找他写的。” 于燃刚给班长画完简笔头像,转头跟方昭说:“咱俩又不是以后不见了,给你写什么?我都没让楚眠写。” “可我又不考北京。”方昭音量变小了,递过来衣服,“写吧。” “这地方不够了,我字大,还是在你身上这件写吧。”于燃提起马克笔,开始在方昭胸口写字。 方昭双手帮他撑开衣服,故意把脸别到一边,不急着看具体内容。他余光发现于燃神色非常认真,一丝不苟,应该是在真诚地写下这三年来未曾说出的话。 “好了。”于燃舒口气,盖上笔帽。 方昭心想“就算看到再感人的话都不能流泪”,低头一瞧,于燃在他校服胸口的位置,分别画了两个圆圈,并在圆圈正中央添了“·”。 不愧是央美第六的美术生,还记得画上阴影,使得胸前的两团黑线更加丰满圆润了。 同学们此时都在互相留言,忽然听见教室大门被人粗鲁拉开,不约而同地望去,正好看见落荒而逃的于燃,和后面奋起直追的方昭。 高三这年,楼道里很少出现男生们打打闹闹的场景,所有人都滤去浮躁,压抑住天性。今天交换留言的活动,总算让这间承载了三年欢声笑语的教室又热闹起来。 楚眠认真帮每个人都写了几句话,虽然他大部分都不熟悉,但相处这么久,对大家都有固定的印象。 “从刚才你就一直看外面,到底有什么?”楚眠抬头问夜希。 “啊?你说我吗?” “嗯。” “我在看雕像。”夜希眺望窗外,“其实我一直……一直都特别想骑上去。” 楚眠眼里有轻微困惑,不过还是给予了她支持:“那就去试试吧,我可以帮你望风。” 夜希一愣,笑着摇头,“不不不不了,我随便想想而已。” “现在不试,以后就没机会了。”楚眠说,“不遗憾吗?” “呃……这种丢人现眼的行为就算没去做也不遗憾啦。” 白老师今天跟大家说,如果这三年来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可以去做,不要让自己的高中留下遗憾。很多学生都给了她反馈,比如“后悔高一拒绝了别人的告白”“最喜欢的科目从没拿到过第一”,还有“如果能选择文科就好了,可惜爸妈不让”“丢了五十块至今没找回来”。 “从小到大从没作弊过,一直想知道那种跟监考老师斗智斗勇的刺激感觉是什么样。” “你高考时试试呗。”其他人在旁边接话,教室内气氛欢快。 于燃躲过了方昭的追杀,气喘吁吁地跑回来,跟大家说:“外面,有点下雨了。” 众人朝窗外看去,果真天空昏暗,外面台阶上有刚散开的水珠。 “那今天还拍毕业照吗?”同学们担忧起来,“不拍的话拖到明天?雨挺小的,该不会让我们将就一下淋着吧?” 天公不作美,本来该出去集合的时间,高三年级所有师生都只能待在教室里。留言签名都交换差不多了,大家也收起心思,又全神贯注地投入进复习。 于燃倒在楚眠肩膀上,大脑放空地望着外面的天空,观察它从浅灰渐渐重归明亮。 “咩咩,高中有什么遗憾吗?” “没有。”楚眠说。 “很完美?” “也不是。只不过那些缺陷都不值一提,构不成‘遗憾’。”楚眠转过脸,悄悄亲吻于燃的发丝,呼吸间都是山茶花的香味。恬淡静雅,跟本人气质很不匹配,但楚眠还是沉心于此。 于燃一只手举过头顶,凭直觉摸索到楚眠的鼻子和脸颊,说:“我也是,就算有遗憾,也跟你这个最大的幸运抵消了。” “好话都让你说了。”楚眠握住于燃伸来的手,把他指尖含在唇边,轻柔地噬咬。 初夏的细雨没有持续太久,像是上天开了个小小的恶作剧。高三各班很快在老师的带领下离开教室,去操场集合。 拍照的台子还没搭好,同学们一边等一边拿手机跟别人合影留念。在这件事上,于燃尤其受欢迎,他不仅态度积极地摆pose,还会主动帮女生举手机。 “给你的。”班长向雪桦走过来,递给于燃一根红绳。 红绳寓意幸运,向雪桦早就想给全班同学每人都编一根手链,但由于时间关系,她只来得及打上简单的结。 于燃惊喜接过,“谢谢!” 雨停以后,傍晚的太阳又重新照耀大地,像是被洗涤过一般,呈现出浓烈的橘黄色,却不炽热晒人。几百个学生全聚集在教学楼下,热闹非凡。 正当这时,楼上某个窗户忽然传来一个女生的呼喊:“学长学姐们高考加油!” 很多人说话声戛然而止,下意识循声望去,那是高一年级所在方向。 每周二下午,高一高二的老师们都要去开会,因此大部分班级都在自习。看到即将高考的年级在下面拍毕业照,便有人萌生为他们应援的想法,大大方方喊出来。 低年级学生百无聊赖,受那位女生的影响,也有不少人趴在窗边为楼下的高三生加油鼓劲。 一时间,楼上的应援声此起彼伏。喧闹之中,于燃听见有人大声喊了自己的名字。 “于燃——!” “啊?”于燃疑惑抬头,想找到声音主人,“在哪里?” 还没等他找到,对方就继续冲他呼喊:“一定要考好啊——!” 于燃忍俊不禁,虽然没及时见到那女孩,但他还是面向教学楼高举双臂回应:“我会的!” 他手臂还没落下,忽然被楚眠抓住手腕。 “于燃,转头。”楚眠声音难得急促,用很小力道拉扯于燃。 于燃按他的指令转身,抬头望去的刹那,情不自禁地高呼一声。 雨后天晴的空气里仍有未干涸的水滴,受到太阳的照射后,形成了内外两道拱桥形的彩虹。薄如绸带,光晕柔和,颜色虽不艳丽,但距离地面非常近,能给人们带来不小的视觉冲击。 于燃刚才那一声呼叫,引起很多人注意,于是校园内的师生们陆陆续续都抬头惊叹。 “我活了十七年第一次见!好大!”于燃因为眼前的景象太过惊喜,止不住笑,“好像真能掉出来彩虹糖。” “有两条,你看见吗?外侧的是霓,内侧的是虹。”楚眠也从没见过如此巨大的双彩虹,美丽无与伦比,仿佛触手可及。 所有人都相信,霓虹预示着高考顺利。 拍毕业照的台子已经搭好了,台子两侧还摆放着“滋滋家族”吉祥物。学生们穿好黑色校服外套,各班轮流上去与年级老师们合影。 “你说我们俩要是牵手,会不会被拍下来?”于燃小声问。 楚眠随手牵住,说:“应该不会,最后一排都被他们挡住了。” 于燃“噢”了一声。然而当摄影师按下快门之前,他忽然与楚眠十指紧扣,高高举起了两人的手,笑着露给镜头看。 楚眠还没反应过来,摄影师也没反应过来,直接让画面定格在这一刻——两个男生手牵手,在霓虹之下肆无忌惮地张扬出爱意。 毕业照上,所有人都是微笑着的。为了避免高考前情绪波动,大家心照不宣地没说任何煽情或伤感的话,仿佛过了今天,他们还能准时地早晨进入教室,吃早餐、补作业、做卫生……有老师忍不住提前落泪,只能独自躲在楼道里,擦拭干净再出来合影。 据上一届的学长说,成骏中学每张毕业照的背面都会印上一句话:“也许我们以后不再相见,但一定要记住,我们此刻无话不谈。” 阳光明媚,傍晚的校园拥有最好的夏天。 从明天开始,就是考前三天的短暂假期。于燃放学后买了两杯冰镇酸梅汤和烤鹌鹑蛋,分给楚眠,两人一边吃一边往街上走。 楚眠瞥了一眼于燃手腕上的红绳,问:“为什么你的绳子上面还有桃篮?” 于燃举起来看,“嗯?你没有吗。” “没有,好像我们都没有。”楚眠拿出自己的那根说,“班长只给你挂上了吧。” “哇,为什么?我知道了……班长觉得我成绩最差,所以想让我吉利一点!”于燃自问自答,坚信自己的推论。抬头一看,楚眠冷不丁笑了两下。 “你乐什么?” “没事。”楚眠说着,搂住于燃肩膀,拍拍他脑袋。 每次出现这个亲昵动作时,于燃都知道楚眠接下来会无奈地说他“麻瓜”。但等了一会儿,楚眠这次什么都没说,只是安静地搂着他。 “你这三天要复习吗?”于燃问。 “嗯,复习基础,别的就不看了。”楚眠揪了揪于燃耳垂,“你也是一样,别掉以轻心,让你弟离你远点,别影响你。” 于燃大笑起来:“于烬他还得中考,没空理我。” “准考证条形码呢?你刚才收好了吗?” “放心,我都放在你给我的文件袋里了,不会弄丢的。”于燃举着酸梅汤,跟他碰杯,“你这三天复习就忘了我吧,不要联系我哦,就算想我了,你打电话来我也是不接的。” 楚眠装没听见,不吭声,心里却默默念叨一句“我偏要打”。 两人像是有心电感应了一样,于燃想了想又补充:“要不还是一天一次吧。” “好。”楚眠这次干脆答应了。 “哎,你今天签名时,怎么没让我给你签?我都想好给你留言的内容了,就那句什么三千,只什么什么的……” 楚眠刚想告诉他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谁知于燃突然灵光一闪,说:“后宫佳丽三千,朕只嫖你一个!” 楚眠舔舔嘴唇,皱眉问:“你哪来的后宫三千?” “举个例子嘛。”于燃咧嘴笑出洁白的牙齿,“我要是皇上,我就把你从民女直接提为皇后,然后天天不上朝,只往你宫里跑。” 楚眠唇角上扬,笑嗔了一声:“昏君。” 他们背着书包平静地走过斑马线,心绪如往常一样,肩并肩走过了高中毕业前无比平凡的一天。 98、 六月初的下午,天色阴沉,空气闷热,蝉声嘹亮。 大门紧闭的校园外挤满学生家长,还有几个记者对着摄像机录开场:“现在是北京时间下午五点,我所在的地方的是容港二十四中大门前,刚才铃声响过,2015年高考已经正式进入尾声……” 所有等待的人都心浮气躁,终于,考场内跑出来一位身材高挑的少年。记者们一拥而上,争先恐后地冲他举起话筒,“同学你好,请问你觉得今年试卷总体难度如何?”“你是第一个走出考场的考生,考完有什么特别感受吗?” 记者们七嘴八舌,让被采访的男生应接不暇,他伸出一只手在空中摆摆,神情颇为拿腔作势,“不要慌,一个一个来,我时间还够。” “同学你好,刚才我看到你是直接跑出来的,心情非常愉快,你今天考完有什么打算吗?” “去网吧。” “看你的样子好像对考卷蛮有信心,是有希望考上理想大学吗?” 男生歪嘴嗤笑一声,不屑道:“清华北大,不在话下。” 周围一圈家长对他肃然起敬。 “在考场里的时候有注意过周围人的状态吗?你是你们考场最先答完试卷的吗?” 男生说:“是的,英语对我来说就相当于母语,尤其是作文,简直能让我信口开河。写完以后,我直接扔下笔趴着了。至于别人怎么看我的,我不关心,我一直都是一个不在乎旁光的人。” 记者的问题接连不断,俊朗的男生气定神闲,跟他们有说有笑,提供不少稿件素材。 时间不早,男生回答完问题就匆匆离开了,给考场外的人群留下一个潇洒背影。 “师傅,去江东路,随便找个网吧停就行。”于燃到马路上拦了辆车,“绕路走吧,这边太堵。” “刚高考完啊小伙子?” “嗯。” “祝你有个好成绩哈。” “那必须的,嘿嘿。” 出租车内冷气充足,答了一下午题的于燃倍感惬意。看天气似乎要下雨,但他仍不打算回家,非要去网吧通宵度过这高考完的半天时光。 他找了家初中常去的店,往柜台拍了五十块和身份证,说:“给我开四个小时……不,六个小时的!大屏。” 老板看了眼他的证件,“还没成年呢。” “差俩月,四舍五入已经是了。” 老板撇撇嘴,递给他一张口令卡,“看你眼熟啊,以前总来吧?” “嗯。”于燃轻笑,“我的帅气总是让人过目不忘。” 他坐下来开机,顺手给楚眠打电话:“到家了吗宝贝儿,上线。” “你们先打吧,我吃个饭再来。你也记得吃,我一会儿提醒你。” 楚眠输入家门密码,进屋以后先快步去冰柜里拿了一只冻鼠,喂fiona这个月的食物。他这阵子光忙高考,都忘记蛇饿好几天了,刚才写完英语才猛然想起来。 “对不起。”他郑重地向fiona道歉,低头亲吻它的身体,镊子夹起食物。 楚珩刚好做完晚饭,能让楚眠吃上最新鲜的菜肴,“咩咩,这几天要跟于燃出去玩吗?我看天气预报说会下雨,出门的话小心一点哦。我要出差半个月,不能看着你们。” “我们不急着见。”楚眠笑了笑,“他要打游戏,我想看电影,先各自玩一玩。” 楚珩没有过问他考试情况,但从表情观察来看,他应该发挥的不错。 “咩咩,有毕业旅行的计划吗?” “过几天我问问于燃吧。其实我还想考驾照来着。” “好,你们慢慢考虑。”楚珩忽然羡慕地叹一声气,“高考后有个无忧无虑的假期可真好啊,以后放假再就都没有这种‘解放’的感觉了。” 于燃那边电话不停地打过来,催促他来开黑。楚眠大概一年没碰过游戏,刚开始手法都生疏了,但两盘过后又找到了技巧,一如既往carry全场。 “都九点多了,你还不回家?”楚眠问。 “我通宵。” 楚眠欲言又止,本想训斥于燃不能刚考完试就作践身体,但考虑到他们为高考压抑很久了,偶尔放纵一下也没关系。 “那你好好吃饭了吗?” “吃了,荤素都有。”于燃手指飞快地敲打键盘,“麦当劳。” 楚眠咂舌,“不要熬太久,困了出去开房睡,看好手机钱包。” 于燃答应得非常痛快,让楚眠暂且放下心。 然而没过几天,楚眠就发现不对劲,于燃游戏在线时间太久了,就算离线几个小时,之后头像又会重新亮起。他弟弟还在准备中考,他不可能在家玩这么久。 楚眠思索一会儿,拿着伞出门了。 干净的网吧里只听得见密密麻麻的键盘敲打声,于燃无奈地放下耳机,跟在楚眠身后走出门,小声抱怨着:“我妈都没来网吧逮过我!” “谁让你那么没节制。” 于燃没底气反驳,高考完这几天他一直泡在网吧里,除了每天抽空回家洗澡睡觉,其余时间都在电脑前,吃饭都靠外卖。 “你要坐车去哪儿啊?”于燃问。 “去学校拿答案。” 于燃不情愿地哀嚎一声,还是赶快跟上了,握住楚眠手腕,要陪他一起去。 雨刚停不久,他们走在凉爽的树荫下,于燃忽然停下脚步,尖着嗓子冲楚眠大叫了一声。 楚眠被他吓一跳,双眼微微睁大,“怎么了?” “没猝倒,太好了。”于燃庆幸地笑起来,摸摸楚眠胸口,“这算是开始好转了吧?” 睡病究竟发展到什么地步了,还得去询问专业医生。不过为了让于燃放心,楚眠还是说:“肯定在变好,从上上礼拜开始,我白天睡得越来越少。” 接着,他又补充一句:“下次不要突然大喊大叫,还是会吓到我的。” “是是是,你这么娇贵,我得好好呵护。但是你记得吧?这里——”于燃指了指地砖,“我第一次追杀你的地方。” 楚眠愣了几秒才理解他说的话,随后忍俊不禁道:“我记得,你还对我发动了……” 他想不起来具体名字,只用“超能力”代替。 “根本就是骗人的。”楚眠笃定地说,“你当时像个神经病一样虚张声势,幸亏你长得好看,不然我肯定会报警。” 于燃笑着挽住他手臂,“没骗你啊,你这不是屈服了我的个人魅力了?” 楚眠不说话,抿抿嘴像是默认了于燃的说法。 今天有很多学生来校拿□□,这届题目确实没有去年难,理综倒是稍微灵活一点,为难住不少人。 于燃拿到一册答案,坚决不打开估分,紧张地等待楚眠的结果。 楚眠面无表情,回忆着自己当时的答案,在纸上计算分值。看到数学最后一道填空结果时,他心里遗憾地浮现出一句“果然还是算错了”。 所有科目的大致分数相加完毕,大概有690分,确实超出了他本来预期。不过眼下,他还是更在意那道数学填空,因为他在考场上算了三遍都没能贴近正确答案。 小小的32开白纸正反都写满了数字,他不假思索地跟于燃说:“再给我拿一张纸,我算这道题。” “算它干什么,标答不对吗?” 于燃自然脱口的问题令楚眠一下子哑然。 是啊,算它干什么呢?高考已经尘埃落定,无论计算多少遍结果都不会改变。 只不过……他早就形成了条件反射,看到错题,下意识要分析一遍,总结解题思路。长久以来,这些每天重复的事就是他生活最重要的一部分,他的优势也在于此;可正因为太习惯推导结果,此时此刻,他忘记自己已经失去了解题条件。 高考结束了,他不必再为此费神,大可以让所有错误成为过去。 “帮我找张纸吧。”楚眠沉思过后,还是对于燃那么说,“我想再算一遍。” “好!”于燃知道楚眠勤学好问,赶紧找别人借了一张。 提起笔尖时,楚眠忍不住眼眶发热,还好很快又稳定了情绪。除了于燃,“学习”就是他最好的同伴,这是他接近梦想生活的最宽捷径,有时做梦都会画立体几何辅助线。即使经历过成绩难以提高的阶段,但孤独时,他都能靠学习来让勇气充足。 ——现在要跟它暂时说“再见”了。 拍摄毕业照都没能让楚眠心里泛起波澜,而与高中课本告别,却让他鼻腔酸涩。 于燃一直在旁边观察楚眠侧脸,突然发现他眼睛变得湿润明亮,自己的心便倏地慌乱了。 楚眠……要哭了吗?于燃感到不可置信。 他根本联想不到楚眠对学习还能滋生出“不舍”这种感情,在他看来,所有高考生考完都是处于愉快巅峰的心情,若要流泪,只能是因为没考好。 完了……于燃心脏慢慢沉下去,担心楚眠要复读。 “走吧。”在教室估完分,楚眠收拾好东西离开。 于燃沉着脸跟上去,不敢说鼓励或安慰的话,一是因为自己这种艺术生没立场,二是怕楚眠更伤心。 到了岔路口,楚眠转头问:“要不要去我家?” “什么时候?” “今天,或者最近都可以,我姑姑又出差了,家里没人。” “好啊,我先回家捎几件衣服。”于燃果断答应了,他认为接下来是楚眠心灵最脆弱的阶段,自己得帮他好好修补恢复。 倘若到时候真的决定复读……那自己就等他一年。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他们度过了有生以来最随心所欲的六月。空调冷气24小时开着,把平时牢记的什么节能环保统统抛在脑后;冰箱里的脆甜西瓜永远吃不完,有时候脚踝不小心碰洒茶几上的一杯汽水儿,黏糊糊的糖分流得满地都是,他们却也来不及打扫。两具年轻又炙热的身体缠绵在柔软的沙发上,每一个吻都是热情在肆意翻滚,舌尖上总是残留着对方的膻腥味。 瀚宁公馆听不到蝉鸣,唯有彼此的喘息清晰可见。 上次像这样搂抱着楚眠睡觉,已经是去年冬天的事了。于燃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是深度睡眠的体质,只要待在楚眠身边,他心里那点无处安放的浮躁全部都能舒缓下来。 六月二十三号,容港市开通了高考成绩网上查询入口。 于燃前一天晚上本想定闹钟,但怕楚眠查完成绩不理想,就对这件事只字不提。 转天,于燃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睁开眼发现楚眠不见了。 他猛然坐起身,看到卧室窗户仍然关着,松了口气。 翻身下床,走出房间,原来楚眠正在阳台煮咖啡。于燃放心地折回去洗漱,从冰箱拿了点吃的放微波炉里,过去找楚眠。 他依然不主动提高考分数,但楚眠却率先开口:“我帮你查完分了,四百八十六。” “噢。”于燃压住了心里自动涌出的喜悦,镇定地看着楚眠。 楚眠没再继续往下说,凝望着楼下波光粼粼的澜江。最近几天容港又升温了,空气干燥,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还特别灼烧皮肤。 气氛凝固太久,楚眠缓缓转身,冲于燃张开了双臂。 于燃立马会意,钻进他怀里。 “想好填完志愿去哪里了吗?”楚眠贴在他耳边问。 “哪里都可以,只要是跟你。”于燃不由自主地咬了一下嘴唇,“其、其实我更想跟你今年一起毕业!” 楚眠抱着他笑出声,“好,这不是当然的吗?” 于燃如释重负,把自己身体重量全倾靠在楚眠身上。 “第九。” “什么?” “全市第九。”楚眠说,“六百九十四。” 于燃耳朵里嗡嗡作响,仿佛能听见心脏在狂跳。 486的分数可以让他稳过央美文化分数线,而楚眠作为全市理科前十,也足以竞争北京协和医学院。他们都达成了各自期待的目标,履行了三年前某个夜晚许下的约定。 ——既然我们都想考北京的学校,那就约定好三年后见吧。 少年紧紧相拥,他们的体温透过单薄的睡衣布料,传递到另一人身上。 烈日为伴,一触即燃。 99、2012-2015 到了填志愿那天,属于他们的高中生活才正式宣告结束。 在这之前,成骏中学召开了高三年级大会,所有学生家长都来参加,咨询或交流如何选择院校专业。很多学生高考前都没有明确目标,成绩公布了才开始考虑未来。 于燃的志愿是艺术类提前批,前两天已经填完,到了本科一批的填报日子,他就来学校陪楚眠,顺便领毕业证。 楚眠弄完手写的志愿表,坐教室等待机房空位,母亲也在旁边,正翻看今年各大院校的招生计划。 “你是不是有两个文凭啊?”于燃指着楚眠的志愿表小声问,他填报的临床医学是协和与清华合招的专业,在于燃眼里档次非常高级,“咩咩,你怎么填这么多学校,难道不是只填第一志愿显得逼格更高吗?” 楚眠浅笑,“高给谁看?” “也是哦。” 由于叶芝晗就在楚眠另一侧,于燃不敢大声喧哗,悄悄遮盖着楚眠耳朵说:“你妈名字好像好利来的蛋糕啊,我妈名字就像冠生园的月饼。” 楚眠难以理解他的联想力,配合地笑了笑,低头看见于燃白色衬衣上别着一枚“糯滋滋”胸针,“这是我之前给你的?” “嗯,限量款!”于燃始终牢记这一点。 楚眠看了眼时间,“下午去商场吧?家里面包麦片不多了,而且还得给你挑礼物。” “离我生日还一个多月呢,不急。” “毕业礼物。”楚眠贴在于燃耳畔说,“你昨天不是说想买麦当劳玩具?” “哎,别提这个了,我以为今年还是海贼呢,结果一看广告才知道换成小黄人了。” 自己的儿子一直在跟另一个男孩打情骂俏,叶芝晗只能装没听见,偶尔瞥过去几眼,发现俩人一会儿手拉手,一会儿肩靠肩,似乎正处于如胶似漆的恋爱状态里。 等待半晌,老师通知同学们去机房上网填报志愿,于燃守在楚眠旁边,顺便看看其他同学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你这头发也太粉了吧,你是芭比娃娃吗?”于燃时不时就要掀开崔荷新染过的头发,确认到底是不是假发,“还掉色,你脖子都有点发粉了!” “那是因为光线问题好吗?你知道我染这头发花了多少钱……”崔荷懒得跟于燃计较,匆匆往外走,“噢对了,一会儿毕业证你帮我领一下,等过几天我再找你拿。” “你要干嘛去?” “机场,晚上飞广州,明天有acemon见面会。” 高考结束后,崔荷又能无忧无虑地追星了,还特意染了颜色亮丽的头发,企图吸引偶像注意。 不少同学望着她的背影,心里多少都会有点羡慕。大部分人拥有的“天分”都不相上下,唯有努力才会和同龄人区分出成绩,可世上总有像崔荷这样的人,格外受老天爷眷顾。她高考前的努力也就别人的五分之一,分数却还是相当优越,能自信填报厦门大学。 “全是本地的呀?你是有多不想离开容港。”于燃看着方昭的志愿列表笑出声,“本地也好,以后我每礼拜都回家,咱去师范打篮球。” “这可是你说的,要常回来。” “当然,今年圣诞节出来玩啊,我给你个圣诞‘树’。”于燃故意把“树”字加重音,显得别有深意。 网络信息提交完毕,他们折回教室找班主任领取毕业证。夜希早就帮他们排上了队,直接找老师签字即可。 “于燃,你又把自己名字写错了。”白玉珠指着花名册,“五个点!平常你就这么写,我看你高考时也写错了吧?” 于燃反驳:“高考肯定没有!监考老师检查过的。” 白玉珠半信半疑,轻轻剜了他一眼,嘀咕几句:“你这从入学第一天到毕业最后一天都这么糊涂,以后能让人省心吗?楚眠,你可替他爸妈看好他。” 楚眠轻笑着点头,弯起手肘碰了一下于燃,小声说:“老师让你多听我话。” 于燃紧紧抱住红色毕业证,冲白玉珠道了句“遵命”。 毕业证内页有校长亲笔签名,一个红戳盖下,标志着他们高中生涯告一段落。 临走前,他们又认真地打量了一遍生活三年的教室。 黑板报上还隐约可见之前的颜料,后方空地很大,每到夏天,于燃就要买西瓜放地上切;多媒体讲桌前阵子换了新,于燃偏说原来那台是被语文老师拍坏的;天花板悬挂的四只风扇总被嫌弃,三档以上必定会把同学们的纸页吹散,但开空调会让附近同学感冒,很多人会为此争执一番。 “走吧。”于燃不想再多看了,他拒绝给自己关于告别的心理暗示。 楼道角落摆放着梯子和颜料桶,看来暑假期间,成骏中学要装修了。 于燃听见对面教学楼有老师大声讲课的声音,疑惑问楚眠:“现在不是放假了吗?” “高二年级要补课,我们去年也是这样的,你忘了?” “我没参加嘛,在你家跟横姐练画呢。” 艳阳高照,光线烫人。走出大楼后,楚眠立刻撑开了遮阳伞,前不久刚买的大尺寸,能遮住他跟于燃两个人。 他们正边说话边往外走,忽然听见背后传来叶芝晗的声音:“于燃。” 两个男生一致地回头愣住,紧张全浮现在脸上。 然而叶芝晗面无表情,开口只是为了提醒他:“鞋带开了。” “噢。”于燃忙蹲下去。 他今天穿的球鞋带子很短,多走几段路就会松动,而且连普通的蝴蝶结都系不出,忙活半天都是非常容易散开的活扣。 楚眠只好也蹲下来,伸手帮他慢慢弄好。 起身时,楚眠匆匆看了眼叶芝晗,没再多说什么,牵住于燃手腕继续往校外走。倒是于燃还记得回头,热情地大喊一声“阿姨再见”。 于燃最近都住在楚眠家,打算等于烬中考完再回去。楚珩出差,他们要自己解决三餐,两人每次逛超市都跃跃欲试,以为买完材料就能烹饪出美味佳肴,实际上厨艺都有待进步,只够饱腹。 楚眠挑选果酱,听见于燃端详着手机说:“靠,原来清华离央美这么远,这地图上最佳路线还得换乘地铁呢再坐一次公交呢。” 楚眠停下动作,皱眉道:“这个我没查过,你再看看协医呢?” “都是十四公里左右,看着不远,但北京交通很讨厌。” 楚眠思索片刻,决心这个暑假一定把驾照考下来,自己银行卡里零花钱攒了很多,买辆车是没问题的。 短暂沮丧过后,于燃恢复精神,乐观地盘算起来:“没关系,反正你那专业不是要读八年吗?到时候我毕业了,就搬到离你近的地方。” “好。” 于燃继续说:“以后我们可以天天逛超市了。” 他从小就喜欢这项家庭活动,尤其是父母关系还和睦的阶段,一家四口周末晚上一定会去家乐福,于烬喜欢坐在车里,而自己喜欢推车。他经常推着于烬在无人的场地飞驰,于烬怕撞坏货架,更怕父母把他卖了赔钱,所以每次哥哥发疯似的推车往前飙,他都要大喊大叫哭几次。 在于燃的认知里,“去超市”和“过年”就是家人间最温馨快乐的事。 两人逛完超市,上楼找了家火锅吃饭,之后再到处逛一逛,时间就到了傍晚。 今天的黄昏泛红,他们走过澜江之上的大桥,于燃指着楚眠的脸颊,笑他又害羞了。 “我没有。”楚眠矢口否认,可夕阳确实晒得他脸上发烫。 楚眠很讨厌傍晚的太阳,落日余晖代表着一天结束,他的情绪会在这种时间段变得敏感,容易不安、怅惘。曾经看过的书上管这种心态叫“黄昏恐惧症”,楚眠觉得这种小毛病不值一提,可是每当看见于燃在傍晚那么开心,他就有种无处安放的孤独感。 终于,他还是忍不住问于燃:“你不觉得黄昏很讨厌吗?” “为什么讨厌?太阳多好看啊。”于燃望着天边喉结滚动,“像西红柿鸡蛋汤。” 楚眠懒得解释,只小声嘟囔了一句“就是讨厌”。 直到夜幕四合,楚眠心里那份莫名其妙的慌张才消散。他们晚上很喜欢坐在阳台观赏澜江上的风景,还有不远处川流不息的马路。千万盏灯火点缀着城市夜晚,夏天的风也微微燥热,吹拂在脸上,十分惬意。 “我讨厌晚上。”于燃忽然说。 “怎么?” “明明夜景这么好看,可我们却要睡觉!” 楚眠托腮笑道:“那你通宵啊。” “不行,通宵要被你念叨。”于燃趴在咖啡桌上,睁大眼睛看楚眠,“我答应了白老师,要多听你的话。” 于燃离开阳台,拿来了自己的高中毕业证,还递给了楚眠一支笔。 楚眠抬头看他,“做什么?” “留言,签字。光校长批准不够的。”于燃俯身亲吻楚眠侧脸,“还得你批准了,我才算毕业。” “你乱加规定。” 楚眠无奈地抬手,捂住于燃脖子,与他交换了一个绵长而温柔的吻。 成骏中学毕业证的内页,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格式。 “学生于燃,性别男,系容港市人,1997年8月6日出生,于2012年9月至2015年5月在本校学习,修业期满,成绩合格,准予毕业。” 楚眠提起笔,却发现自己不知该写什么。空白的地方很狭窄,容不下太多情感充沛的言语,更何况他也不擅长直白地表达爱意。 在那些被噩梦侵袭的夜里,唯有梦见于燃的笑容才能让他期待漫漫长夜,那是他上学的动力,还有放学的安心。楚眠一时犹豫不决,到底是写“谢谢你”,还是“我爱你”。他觉得无论哪句,都很多余。 于燃已经折回去继续捣鼓晚饭了,他说要学会各式各样的料理,以后俩人同居了不至于为一日三餐发愁。不过楚眠倒是觉得,“于燃做饭”这件事才更值得忧愁,指不定哪天他就迷迷糊糊地把颜料蹭上食物。 楚眠默默凝视了他背影半天,风一吹,才回过神儿来,重新看向毕业证,缓缓落笔。 笔迹工整,遒劲有力。光是写下于燃的名字,他耳鬓就一阵燥热。 “致我的骑士于燃:” “长夜燃不尽,与你共天明。” 100、尾声 八月下旬,天朗气清,万里无云。 李桂蓉快步走到窗边,“唰”的一声利索地拉开窗帘,灿烂的朝阳瞬间照进整个房间。她甩掉一只拖鞋,踹了一脚床上正熟睡的少年,怒斥道:“昨天你还信誓旦旦说不用我叫你,你自己设闹钟了吗?!” 她直接掀开被子,把男生睡衣领子提起来。 于烬被她吓醒了,心脏怦怦直跳,一看已经早上八点多,顿时更慌张。 但是慌乱过后,他遇事逃避的本能启动,反而平静地说:“既然已经迟到了,那干脆不去了吧!妈,你打电话给老师请个假。” “我他妈有你老师电话吗?” “对哦,没有。”于烬恍然,今天是新生报到的日子,连他自己都还没见过班主任。 李桂蓉丢给他二十块钱,“赶紧起,出去打车还来得及。” 于烬不情愿地下床换衣服,思考今天该如何搭配,才能给班里女同学留下好印象。结果李桂蓉翻找出于燃的校服,对他说:“穿你哥的这个,别穿你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老师一看你就不上道。” “开学典礼穿哪门子校服!而且我这届校服换款式了好吗,没我哥穿的那么难看!” 于烬把李桂蓉推出了房间,紧紧关上门。 卧室重归安静,于烬坐下来发呆,看到书架上摆放的一排动漫人物手办,眼眶又一次忍不住湿润了。 他没有设闹钟的习惯,因为于燃以前每次起床都会顺便喊醒他。而哥哥现在去北京上大学了,不仅他们的房间空出很多地方,连他的生活都跟着缺失热闹。一个人在家待着的时候,总会感到寂寞。 不过转而一想,凭哥哥的能力一定可以成为出色的画师,更何况还有出身豪门的嫂子,没准哪天他们俩就开着劳斯莱斯去成骏中学接自己,大手一挥说:“上学有出息吗?赶紧跟我回去家族联姻!” 到那时候,他就可以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了。 于烬正沉浸在对未来的美好畅想里,李桂蓉听房间里半晌没动静,马上过来推门大骂:“还愣着?!” 母亲凶神恶煞的脸吓得他一哆嗦,连滚带爬穿衣服换鞋。 于烬的中考成绩还不错,比于燃当年高不少,然而还是没被第一志愿录取,来到了第二顺位的成骏中学。 他欣然接受了这个结果,因为听哥哥说,成骏校风开放,对发型、手机和谈恋爱等方面的事很宽容,食堂也相当美味,大概是容港市最包容的高中。 进了学校大门,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尊铜马雕像,巨大的底座上刻着校训:“不驰于空想,不骛于虚声。”再往前走是教学楼,墙壁显然重新粉刷过,颜色干净明亮。 公告栏贴着高一年级分班情况,于烬费力地挤过去,从实验班名单里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还是第一个! 于烬感到惊喜,分班顺序是按照中考成绩排列的,也就是说自己是以第一名的身份入校。找到一班的教室后,他立刻坐下,给于燃发短信。 “哥!我好强!!!我成骏第一!!!” 过了片刻,手机振动,他收到回信:“8sjie。hen?、” 于烬盯着这行乱码琢磨半天也看不懂含义,还好几分钟后,哥哥那边又重新发来一条:“那你可真是青出于燃而胜于燃。” 于烬反复念几遍,怎么看都不像是哥哥的语气,于是他试探性地问道:“嫂子,是你吗?” 对方却不再给他回应。 班主任进教室了,于烬赶紧收起手机。 老师嗓门很大,往讲台上一站颇有气势,她自我介绍姓王,不出意外要教他们三年语文。于烬对这位老师早有耳闻,据说她上届带的学生今年高考语文平均分高达117,还是在有几个学生拖后腿的情况下。 班主任讲话时,于烬百无聊赖地观察四周环境。视线移到身侧的墙壁时,他赫然发现一行刺眼的字:“我们来ooxx吧!” 于烬怔住了,他只知道成骏校风开放,没想到竟会有前辈敢在墙上留下这么不堪入目的话,真是艺高人胆大。 “时间差不多到了,在门口排好队,咱们去大礼堂。”班主任下达指令。 于烬个子在班里算偏高,站队伍末尾,不紧不慢地跟随前面同学离开教学楼。周围同学们虽然还陌生,但性格开朗的人已经开始主动和其他人交谈了。 前几天是处暑,于烬怀疑日历上的二十四节气出了问题,明明现在天气依然炎热,温度根本没有消减的趋势。还好成骏校园很大,通往礼堂的路上,附近绿植正好能把强烈的阳光遮挡住。树影斑驳,风一吹就沙沙作响。 于烬发现自己小臂不知什么时候被蚊子咬了一口,肿起来一个包。他一边挠一边走,狠狠地掐出十字形印记。 蝉鸣聒噪,他心里抱怨世上一切昆虫,盼望着没有它们的季节赶快到来。 合欢花的花期已过,空气里却还弥漫着那层香味,总是不能消散干净,仿佛容港还有过不完的夏天。 【正文完】 番外、简体出版(无删减)以及后记等内容之后会慢慢发布。 感谢你的一路陪伴。 101、后记 番外正在构思中,近期会发。具体多少篇不确定,内容会有他们大学的假期,也准备写一写咩咩燃燃各自的童年趣事!我相信他们小小只的时候一定很可爱,咩咩软软的,燃燃皮皮的。当然还有他们长大后,也会发生你们最关心的事。出版合同还没准备好,等弄完了我会在文案还有微博里通知,当然也会有新番外。 下本写《过气天团》,预收在专栏里。是娱乐圈男团文,十月份开。 后记见作话。 作者有话要说: 后记本来想说的有很多,打开空白文档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三月底开文,到正文完结这天有三个半月的时间,是我有史以来耗时最久的一篇文。但实际上于燃和楚眠这两个名字陪伴我的日子比三个半月更久一些,翻了翻微博,大概是从去年九月底萌生了写这篇文的念头。 当时只是随手发了个梗,说想写困癌攻,他待得好好的就把受压住睡了起来。然后取了名字(其实是从待用的名字里直接拿来了合适的两个),还在手机便签里写了点片段(最后也没用上)。那时刚签约晋江一个月,因自身能力和成绩影响,后来差不多半年的时间里都情绪低落,反复自我怀疑、焦虑。直到今年年初春节,我忽然觉得写一篇搞笑向的校园文能激发我的热情,于是就把《一触即燃》提前提上了日程。查了一阵子关于学校的资料,还有发作性睡病的论文,接着就确定了俩人的性格,之后磨磨蹭蹭地构思内容,存了一点点稿,发文前一天还修改不停。 其实大部分内容都是写的过程里想到的,比如于燃会滥用成语,楚眠容易害羞。看着两个男孩慢慢度过校园日常,好像我也跟着重回到了那三年时光。大概是年龄的关系,他们两个对我来说意义不同,是我完全舍不得让他们有一点点难过的孩子,也是我会在心底永远珍惜的孩子。 写他们的生活给了我前所未有的幸福感,尽管期间困难重重,但他们两个都引导着我一点一点克服了。他们是彼此的sweetdream,对我来说他们也是如此,帮我重拾了自信和一些安全感,帮我积累了经验,帮我完成了一个挑战。 很多时候我都在考虑读者喜欢看什么,雷什么,至于我的喜好就暂时往后靠。轻松无厘头甜文是最方便取悦别人的类型,当然我知道以后不可能只写这种题材,但看到读者评论都开开心心的,我自己也会跟着很快乐。每一章的评论我全都有看,大家一起玩梗写段子的能力经常让我惊叹(本句押韵)。 舍不得于燃和楚眠长大,我体会到了我当年上大学时我妈的心情,他们在我心里还是十五岁的模样,又傻又天真,有想要实现的遥远梦想。现在却去上大学了,以后会同居,会一起生活,成长为合格的大人。 从年份来说,2019年的于燃已经毕业了,不过我私心还是想让他们停留在2015年的夏天。 永远当少年吧。 有很多想写的小说,可再也不会有哪个角色会像咩咩和燃燃一样让我重新经历一遍青春了。或许时间久了,我会淡忘他们一些可爱的地方,但这份感觉我想我会一直记得。 谢谢于燃和楚眠带着我重新长大,谢谢所有读者一路陪伴。 还要谢谢读者小俞,我相信你此刻一定看得见。很遗憾没能跟你一起见证他们两个毕业,但你现在所在的地方一定比这里更幸福,我会铭记你的热情可爱。 最后谢谢曾经的自己,不管是梦想还是挫折,都让我拥有了向前走下去的勇气。 《一触即燃》从开文到完结共计受到元霸王票打赏,这三千块今天已经通过水滴筹全部捐出,对方一个是来自泉州南安市的10岁男孩,名叫李培鑫,确诊为急性髓系白血病。 捐款留言为:由于燃先生和楚眠先生共同捐出,希望孩子早日康复。 这是大家的善意,谢谢你们。 咩咩和燃燃番外再见,祝你今夜好眠。 猎人瞳 102、一只小咩咩 当楚眠还是咩咩的时候,其实连话都还说不利索。 “酷酷。” “是‘姑姑’,姑、姑。”楚珩不厌其烦地一遍遍纠正他。 “咕咕。”他自认为发音正确,立马昂首挺胸,步子也加快了。 这是走在大街,楚珩担心地快跑两步跟上咩咩,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她的力道不小心重了一点,导致咩咩没站稳,晃晃悠悠地坐到了地上。 小孩子没及时反应过来状况,水润的眼睛有些迷茫。 “对不起咩咩,快起来。”楚珩欲扶他。 咩咩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姿势,然后抬起柔软的小手示意楚珩停下。他决心自己站起来,先攥住牛仔裤使劲往上提,发现这方法行不通,又高高举起双臂,以为头顶上的太阳公公能拉自己一把。 他释放了很多力气,涨红了脸,双颊看起来像颗甜蜜饱满的桃子。 楚珩很想上前帮他,但怕咩咩因此生气。这个小男孩天生喜欢独立,学会握住勺子后,就再也不让任何人喂饭,每次摔倒更是要自己爬起来。 只不过……爬的过程不是很顺利。 咩咩耗尽了力气,疲惫地双手托腮盯着地面,双眼万分惆怅。 楚珩在旁边言语引导他:“咩咩,先把腿缩起来。” 咩咩按照她所说的去做,双腿在地上蹭来蹭去,总算成功蜷缩膝盖。但他还不会转移重心,坐在地上左摇右摆好几下,忽然一个转身,侧着趴下去了。 想站起来的愿望太强烈,他双手撑住地面,拱起了背,像一座小桥。 “对,对,就是这样!”楚珩欣慰地笑起来,“慢慢往后……” 咩咩不敢松手,他怕自己摔下去。于是他果断地将双手化为行走工具,模仿平时见过的小猫小狗,用四肢向前爬行。 “咩咩!”楚珩赶紧抱起他。 这次没能成功凭借自己的力量站起来,咩咩有些沮丧,更令他失落的是双手沾满了灰尘,拍不干净。他冲楚珩展示自己的手心,喊了几声“洗洗”。 “公园应该会有洗手的地方,我们现在过去吧。”楚珩说着,就要拉他的手。 但咩咩立刻把手缩到了背后,皱眉撅嘴摇头,因为自己手脏,所以不能碰别人。 楚珩蹲下来说:“没事的咩咩,我们一会儿可以一起洗手呀。” 咩咩这才乖乖让她牵手。 楚珩今年顺利升入全市前三的高中,成绩还不错,课余时间便心安理得地出来陪小侄子玩。容港人民公园很大,游乐设施受小孩子欢迎,每周末她都要带咩咩来。 拧开水龙头,她耐心地教咩咩洗手的动作,小男孩认真地看,学会以后频频点头,像是在暗暗地表扬自己。 “飞飞!”咩咩指着前方卖氢气球的小贩。 上次楚珩给他买了一个粉色兔子气球,但走着走着,咩咩就不小心松开了气球线,眼睁睁看着它飞向高空,急得他跟着跑了好几十米,最终还是可惜地跟粉兔子永别了。 楚珩给他买了一只蓝色老鼠气球,拴在他袖口上,嘱咐道:“这次不要弄丢了哦。” 咩咩重重地“嗯”了一声以表决心。 公园广播最近持续播放黎明那首《happy2000》,咩咩虽然听不懂词,但很快能记住旋律,有时开心了还会跟着哼几下。 滑梯和秋千已经被其他小朋友抢占了先机,咩咩想玩,却害羞不敢上前,牢牢牵着楚珩的手,站在不远处偷看。 “去跟他们交朋友吧,咩咩?我跟你一起。”楚珩蹲下来问。 咩咩忽然咧嘴一笑,然后摇头。 “那你想去玩吗?想、不、想?” 咩咩还是摇头,脸上笑容却深了。 楚珩困惑地沉思,她一个高中生当然不懂刚会说话的宝宝思维,看咩咩的表情明明就是很想去玩,可让他过去,他又拒绝。真是好奇怪的小孩。 想来想去,她还是尊重咩咩的回答,带他去别处转转。 咩咩的笑容没了,垂头丧气地跟她走。 “套圈儿,玩不玩?”楚珩问。 咩咩眼前一亮,不点头也不摇头,直愣愣地看着别人套中一个存钱罐。 楚珩又问了一遍:“玩不玩?” 咩咩嘴里哼哼唧唧几下,没明确表态,楚珩自己其实挺想玩,于是花一块钱拿了十个竹圈,分一半给咩咩。 “咩咩,你想要哪个?小青蛙还是玻璃球?” 咩咩抿起嘴巴,指了一下最尽头那排的天使洋娃娃。 “你好有野心啊,咩咩。”楚珩根本不考虑套那么远的物品,“我先示范给你看,你跟着学哦。” 她瞄准第三排的玻璃球,手臂蓄势待发,屏住呼吸扔了出去。 落下的位置歪了一点点,但幸运地套中旁边的拼图。 咩咩攥着竹圈在一旁跃跃欲试,楚珩正要开口教他技巧,低头却看见他跑出去了。 老板眼睁睁看着这个小男孩跑到礼品最后一排,弯腰将竹圈套在了天使洋娃娃的头上。 楚珩赶紧过去把他抱回来,“咩咩这样不行,这是犯规的。” 咩咩还听不懂“犯规”这个词的含义,不过从楚珩的脸色来看,他明白自己犯错误了。 “sorry.”他自然地道歉,发音十分标准。 从几分钟前开始,咩咩就吸引了周围许多路人目光。鼻梁高挺,眼窝微深,尤其是睫毛又浓又翘,人们第一反应都当他是外国小孩子。 每次因为五官太精致而被围观时,咩咩都会不好意思,双手捂住脸不让别人看,然后埋头在监护人怀里。 楚珩冲路人们礼貌地笑了笑,抱着咩咩走开了。 到了个安静的地方,咩咩脸上的红晕总算褪去。每次遇到石板路,他都要一步一步谨慎地踩到石砖上,生怕碰到周围的花花草草。这边没有儿童游乐设施,他只能蹲下来伸手指抠一抠光滑的鹅卵石,或者拉拽氢气球的绳子解闷儿。 楚珩喜欢教他说话,这能让她产生成就感。 “咩咩,这个是‘石头’,跟我念,石、头——” 咩咩张张嘴,发现自己讲不出那种音节,就默默闭上嘴装没听见。 楚珩又指了指前方,“那是树。” “嘘。”咩咩跟着重复。 “是‘树’。” “嘘!” 楚珩暂时放弃了教他说话的念头。 回家路上,楚珩给他买了一袋蜂蜜小蛋糕。咩咩最爱吃这个街边零食,因为它是花朵的形状,他每拿起一颗都要放鼻尖前闻一闻,味道香甜,他以为那就是花香。蛋糕花的香。 “剩下的不吃了?”楚珩问。 咩咩回答:“爸爸吃。” “要给爸爸吃哦?”楚珩想了想,“咩咩真的很关心爸爸妈妈呀,好孩子。” 咩咩听得懂夸奖,点了一下头。 楚誉现在正是事业的起步阶段,虽然不是白手起家,但最近也没少碰壁,情绪容易烦躁。楚珩送咩咩回来后,他甚至都没注意到门声,一个人专注地在书房里看合同。 楚珩过去打招呼:“哥,咩咩给你带了小蛋糕,还热着呢。” “嗯,我一会儿就吃。” “一会儿陪咩咩玩吧,买了新积木,你们一家三口晚上没事了——” “行行行。”楚誉急促地小声应和着。 楚珩不再多说,转身要走时,发现咩咩晃晃悠悠跑进来了。他走到楚誉椅子背后,往地板上一坐,嘴里没发出任何声音。楚珩下意识冲他比划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咩咩看懂了,用力抿起嘴,像洋娃娃似的一动不动。 他就这样坐着,等爸爸结束工作。 楚誉眼睛乏了,起身出去倒杯水喝。余光瞥见儿子那么小只的身体坐地上,吓了一跳,还好没踩到他。楚誉把咩咩抱起来,去沙发上坐。 咩咩手里攥着蜂蜜小蛋糕的袋子,已经凉了,他拿出一颗放进自己嘴里,抬头注视着爸爸。 “今天喝了多少水?”楚誉问他。 咩咩指了一下桌上的杯子,意思是全都喝光了。 楚誉很欣慰儿子懂事乖巧,亲吻他脸颊,说:“爸爸下午出去工作,回来再给你买新玩具。” 咩咩点头,松开手,没有再粘着爸爸。 作为一个年轻的父亲,楚誉对育儿方面所知甚少,妻子产后有点抗拒新身份的转变,于是孩子的生活起居几乎都由育婴师照看。楚誉事业现在处于重要阶段,就算他想多陪着孩子玩耍,也实在分身乏术。 他一直觉得可惜——咩咩学会叫“爸爸”那天,自己偏偏在外地工作,没能听见。 楚誉把咩咩手腕上的氢气球摘下来,边走向阳台边对楚珩说:“下次别给他买这种东西,有安全隐患,炸开伤到身体怎么办?” 楚珩悻悻地“噢”了一声,眼看着哥哥把氢气球解开,慢慢放气,然后随手丢进纸篓。 “我跟你嫂子今晚不回来,你要不住下吧,陪孩子待一宿。”楚誉利落地穿上外套,踱步到咩咩面前,蹲下来亲他脸颊,依然是跟楚珩讲话:“你晚上想吃什么跟阿姨说,别让咩咩吃糖。” 咩咩听懂了后半句,闷闷不乐地撅起嘴。 楚誉被他的表情逗笑了,忍不住轻轻掐他软乎乎的脸,“宝贝儿乖,爸爸先走了。” 咩咩一个人坐垫子上玩拼图,楚珩在旁边写作业,顺便盯着他,防止他把木头放进嘴里吃。 不过咩咩很懂事,除了说话不太容易,其他教过的事情他一遍就能记住,从来不会让大人过多担心。 楚珩被一道几何题难住了,撂下笔想转换一下思绪,偏过脸却看见咩咩抬起胳膊抹了一下眼睛。在他那细腻白皙的皮肤上,不知什么时候留下了几道未干的泪痕。 楚珩欲言又止,差点就上前抱住他哄。但转而一想,咩咩好像不喜欢在大人面前哭,哪怕真的忍不住,也会紧绷着五官,以此证明自己是个听话懂事的孩子。 “咩咩,饿不饿呀?”楚珩假装没看见他的眼泪,笑着过去搂住他,“晚上吃西红柿鸡蛋面好不好,再清炖几块排骨,你喜欢吧?” 咩咩握着积木点头。 楚珩又温声细语问:“咩咩为什么不高兴呀?你偷偷告诉姑姑,我不跟别人说哦。” 楚珩是咩咩信得过的大人,所以他双手挡住唇角两侧,仰头对楚珩说出实情。 “噢……生气爸爸把蓝色小老鼠丢掉了呀。”楚珩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氢气球被哥哥破坏了。 楚珩摸摸咩咩的后脑勺,安慰他:“姑姑让爸爸给你带一只更好看的小老鼠回来行吗?” 咩咩摇头,气球没了,别的也不想要了。 “那就让爸爸回来跟你道歉。”楚珩这么决定下来,果断跟小侄子站在同一阵线。 家族里还有几个比咩咩大几岁的孩子,楚珩记得他们一个比一个爱闹,心爱的玩具要是被大人抢走都要嚎哭着摔东西,唯独咩咩天生安静乖巧,不争不抢,还很会察言观色。 楚珩偏爱他,过年过节买礼物都要悄悄给咩咩最好的。很多时候她都觉得,如果自己再不对咩咩好点,这个孩子就没人记得宠了。 谁让他是最懂事的那个。 晚上,阿姨做好了饭,楚珩抱着咩咩一起吃。咩咩不喜欢坐大人腿上,有弧度还总乱动,不如椅子舒服。 他左手抓着排骨,右手攥着勺子,两样东西颜色相近,他经常咬错位置,硌得牙疼。 楚珩教他说饭菜的名字:“西红柿,跟我念,西,西——” 咩咩:“嘻嘻。” 楚珩又夹起一颗青菜,“油、麦、菜。” 咩咩很积极:“呦!” 无论教他什么,他都说不利索,只会念第一个字。楚珩教学很失败,疲惫地吃饭,咩咩却开心起来,吃一口肉就冲楚珩笑一下,还挤眉弄眼的。 最终,楚珩放弃了教咩咩讲话的工作。在某方面笨一点也好,这样哥哥嫂子应该就会多为他花些心思了。 不过她最好还想再确认一遍:“咩咩,还记不记得我叫什么?” 是流利地喊出“姑姑”呢,还是又口齿不清地叫“酷酷”?楚珩等待几秒,没想到咩咩却凝视着她的脸,认真说:“胖胖。” 楚珩对他的偏爱也瞬间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久不见( ̄▽ ̄)我带着小咩咩来了 103、一只小燃燃 “于燃呢?于燃人呢?” 李桂蓉去厨房剥颗蒜的工夫,一出来儿子就不见了。她夺过于晖手里的电视遥控器,质问他:“我让你看着他,他又跑哪去了?” 于晖支支吾吾,瞄了一眼大门,发现果然有一条缝隙,被楼道的风吹得摇晃。 “哎,这孩子,又神不知鬼不觉从我眼皮子底下跑了……” 于晖摆出一副懊恼的模样,李桂蓉立马瞪眼骂他:“你他妈要不是光顾着看电视他能偷偷出去吗?赶紧找!别让他跑马路上!” “儿子又不傻。”于晖认为她大惊小怪。 于晖下楼,在门口环视一圈,很快找到了远处树下的那个小小身影。他喊了一声“燃燃”,男孩没听见,依然专注地跟其他小朋友玩闹。 于晖好奇他们在玩什么,走过去听见燃燃冲别人大喊:“我弟弟两岁了!” 对面有个小女孩也喊起来:“我弟弟三岁!” 燃燃低头,左手伸出两根手指,右手伸出四根手指,果然右手的数字比较多! “可恶!”燃燃知道自己输了,痛心疾首地坐在地上,身体向后倒。 还好于晖眼疾手快扶住他,没蹭脏衣服。 “你跟人家瞎比什么呢?你弟两岁,这能比得过吗?”于晖说。 燃燃皱眉张嘴,视线凝固在前方某一处,忽然茅塞顿开道:“明年弟弟三岁,明明年四岁!这就比过了!” “你怎么数数呢?”于晖轻轻拍他额头,“那人家弟弟不长岁数啊?到后年,人家就五岁了,还是比你弟弟大。” 燃燃不高兴地撅起嘴巴,哼哼唧唧又往地上躺。 “走,回家吃饭了。”于晖拽他起来。 燃燃穿着一双叫叫鞋,走起路来脚下有“哔哔哔”的声音,吵得于晖和李桂蓉很烦,但他自己却特别喜欢,天天在屋子里疯跑,像家里有一群小鸡仔在叫。 趁李桂蓉在厨房做饭,于晖想办法让儿子安静,“燃燃,你听我说,咱们一起整妈妈好不好?” 燃燃一听兴奋地瞪大眼睛,拼命点头。 “你藏起来。”于晖小声说,“看到门后面的衣架子了吗,我把你挂上去,你别出声。” 燃燃觉得这方法新鲜,开心地捂嘴低声叫一声。 于晖带他进屋,轻松提起他衣领,挂在钩子上,像一只毛绒玩具。 燃燃很听话没出声,于晖满意地走了,回客厅看电视。 到了晚饭时间,李桂蓉没见着大儿子人,又忍不住冲于晖发火,声音尖锐得把于烬吓哭了。 “他没出去,他没出去!”于晖辩解,“燃燃就在家呢,不信你自己找。” 李桂蓉来不及擦手,匍匐在地上检查沙发底下,又打开衣柜找人,最后不经意回头,瞥见卧室门后挂着个孩子,吓得一声大叫。 燃燃捂住嘴坏笑,双眼眯成缝。 李桂蓉气急败坏地抱他下来,拎着他到餐桌前,没收了他跟于晖的餐具,“别吃饭了你们,滚!滚出去!” 她里里外外忙活那么久,家里没人帮她分担就罢了,缺德父子俩还一个劲儿地添乱拿她找乐。 于晖看出她真的生气了,不敢再惹恼她,给燃燃使眼色,俩人手牵手出门解决晚饭。 “儿子,想吃什么?烧烤?麻辣烫?羊肉串?”于晖摸摸口袋,钱够吃一顿好的。 “牛牛面!”燃燃高喊。 “牛肉面?”于晖低头看他,“欸?你牙什么时候掉了一颗?” 燃燃指着嘴,颇为自豪地说:“上礼拜,我打滑梯磕掉的!” 这有什么好得意的……于晖摸摸燃燃脑袋。 父子俩找了间馆子吃牛肉面,燃燃看见上菜的老板是光头,在灯下锃光瓦亮,惊讶地告诉爸爸:“那是佛祖!” 小男孩最近《西游记》看多了,见到身材圆润没头发的男人就觉得是佛祖,不等于晖反应,他直接跪下来双手合十,冲餐馆老板虔诚地磕头。 于晖赶紧把他提起来。 吃完饭,爷俩儿都不想回家,去广场闲逛,每到夜幕降临之际,澜江附近聚满了人群。于晖给燃燃买了糖画,可惜师傅手艺不太行,转盘指着龙,画糟了就改成一只羊。于晖本想找师傅理论一下,但燃燃却很满意,在旁边手舞足蹈,伸舌头舔糖山羊好几口。 “爸,你看!”燃燃指着路边一排写满“拆”字的墙壁,“他们家要没有了,怎么办呀!” 于晖瞄了一眼,不禁流露出羡慕的神色。 “他们要当乞丐了!”燃燃同情地哭丧着脸。 “人家过得好着呢,平房拆了,能得更多钱。”于晖说,“哎,等你长大就懂了。” “为什么拆了能得更多钱?”燃燃若有所思,“他们墙里藏了钱!跟你藏在衣柜上一样!” “去!别乱说!”于晖下意识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别让你妈知道,这是咱俩的秘密。” 燃燃咬着糖画点头答应。 俩人在外面耗了很久才回家,李桂蓉正在教于烬说话,都两岁了,居然连“爸爸妈妈”都不会喊,急得她时常担心小儿子智力有缺陷。 于晖安慰她:“你不懂,说话学得晚,才代表这孩子聪明呢。你看燃燃那么早就会说话了,现在多烦人,叽叽喳喳跟鹦鹉似的。” 燃燃喜欢动物,听爸爸形容他是鹦鹉,他还沾沾自喜。 李桂蓉累了,叹气站起来,指挥于晖继续教于烬说话,她要洗洗睡觉了。 于晖才懒得干这事,舒舒服服往沙发上一靠,吩咐燃燃:“你教你弟弟说话,快点儿。” 燃燃没有抗拒,凑到弟弟面前,对他说:“跟我念,妈的,爸爸。” 于晖一愣,甩过去一只拖鞋,轻轻砸在燃燃背上,“让你教他说话,你怎么骂街呢?小孩不能骂街!” 燃燃悻悻地再次跟弟弟开口:“跟我念,妈的。” 于晖忍不住过去把燃燃踢开,“躲开,我自己来!” 父子三人围成一圈坐着,于晖卖力地冲于烬喊“爸爸”,但孩子根本不理睬他,完全被对面的哥哥吸引注意力。 “你是弟弟,”燃燃指着于烬,然后岔开腿,指了指中间,“这也是弟弟。” “爸爸!”于晖大喊一声,捏住于烬软绵绵的脸,“你怎么就学不会呢?” 燃燃看弟弟的脸又圆又软,双颊像两颗发面馒头,忽然上前一口咬住了。可他下嘴不知轻重,这么一咬,直接把弟弟吓哭了,脸上留了一圈牙印。 李桂蓉闻声赶来,抱起孩子轻拍背脊,一边哄一边瞪另外俩人。 于晖晚上一直翻看医书,还给有经验的同事打电话,确定孩子两岁没学会说话不是什么大毛病后,才放心地睡觉。 夜晚的家十分安静,连于烬都不再哭闹了,燃燃却静悄悄起床。他蹑手蹑脚开灯,看父母房间门紧闭,松了一口气。 “哼哼哼!”他模仿动画片里反派角色大笑的声音,双手叉腰,“现在就是我的天下了!” 燃燃从电视柜里找出一颗毛线球,一头系在了自己房间的抽屉把手上,然后他不停放线,绕过台灯柱子,茶几腿,电扇罩子……凡是家里能缠绕毛线的地方,他全都不放过。这是他看《猫和老鼠》学会的,硬生生把屋子变成盘丝洞,等明天爸妈醒来,一定会大吃一惊。 燃燃对自己的杰作甚是满意,精疲力尽又身手敏捷地钻过毛线空隙,回屋睡觉了。 转天一早果不其然,李桂蓉目瞪口呆,大喊大叫。她想一把扯开毛线,却怕家里瓶瓶罐罐倒塌,只好钻来钻去找到剪刀,可惜了这么多线。 “于燃!”她踹开侧卧的门,“你他奶奶的,滚出来!” 燃燃睡眼惺忪,知道自己又要挨打了,光脚下床走到妈妈面前。但装乖只是这几秒,趁李桂蓉还没动手,他迅速跑进主卧,扒着婴儿床把弟弟掐醒了。 于烬一醒就开始大哭,燃燃马上担心地告诉李桂蓉:“妈!你快来哄他!” 李桂蓉不得不转移视线。 燃燃暂时逃过一劫,主动刷牙洗脸,拉着爸爸去幼儿园。 于晖半路想起来什么,问:“儿子,我问你,我跟你妈你更喜欢谁?” “都不喜欢。”燃燃诚实回答,“我最喜欢弟弟。” “弟弟有什么好喜欢的,他连话都不会说,还不如你呢。” 一听原来自己比弟弟厉害,燃燃马上兴高采烈地呱呱鼓掌。 于晖教小儿子说话不顺利,就认定是于烬有问题,搂住燃燃小声问:“燃燃,万一你弟弟是个弱智怎么办,你长大后会挣钱养他吗?” 燃燃不假思索,重重点头说:“我把他养在花盆里!让他开花!” “这可不行,我的意思是,你弟弟以后不会吃饭撒尿,你会照顾他吗?” 燃燃又毫不犹豫地点头,“我替他吃饭,我替他撒尿!” “那他以后找不到老婆怎么办,你能帮他找吗?哪个姑娘会愿意啊。”于晖忧心忡忡更远的未来。 燃燃依然果断回答:“那就把我老婆给他!” 于晖一时语塞,他忽然发现自己大儿子可能也是个弱智。 104、烈日糖 晴空万里,连续几天都是好天气。 临近国庆小长假,很多学生拖着行李箱出校,篮球场却依然热闹。楚眠打完球正洗手,口袋里电话响了,他歪着身子让室友帮忙接一下。 由于前不久楚眠点过外卖,来电显示也只有一串数字,所有人都默认是送餐员打来的。室友不假思索按下免提,却听见对方是一种轻佻又温和的语气—— “宝宝。” 要不是大家听出来这是个年轻男生,这样亲昵的称呼会被他们直接认定为楚眠亲妈。 楚眠背对着他们懵了两秒,随后转身冲手机说:“你打错了。” 不等于燃回应,他赶紧挂断电话。 手机是这两天新换的,楚眠懒得输入联系人,反正他有记别人电话号码的习惯,谁来电都一目了然。 哪想得到于燃会在这时候叫他“宝宝”。 室友们没有起疑心,大家打球都累了,现在只想回去洗澡等外卖。 楚眠借口买饮料,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给于燃回电话。一拨通,于燃就秒接,在电话那边“嘿嘿嘿”地傻乐。 “刚才我室友都在呢。”楚眠压低声音,却也听不出任何责备。 于燃还在笑,说:“看你挂得那么急,我早就猜到了!” “你买票了吗,今天回还是明天?”楚眠问,“其实我打算后天回去,避开高峰期。” 于燃说:“我今天的高铁,国庆得帮朋友做几天兼职,他家比较远。” 言外之意大概是假期没空跟楚眠出去玩了。 “没事,你先忙。”楚眠不以为意,反正他们平时见面很容易,假期到处都是人,还不如在家里待着舒服。 等于燃晚上到家歇够了,俩人开始连麦打《守望先锋》。于燃无意间瞄了一眼左下角的聊天框,发现好几个人正在观战,便问楚眠:“这些是你好友吗?” “嗯,之前聚会认识的同学,一起玩过几次。” “那拉进来一起打啊!”于燃催促他,“咱俩玩有什么意思,得多跟队友交流啊!你看匹配到的这几个都不开麦,没劲……” 楚眠深吸一口气,反问他:“就我们两个不行吗?我不喜欢说话的的人太多。” 于燃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是在找电灯泡,还继续没眼色地劝楚眠:“那这样,你退出聊天,我跟队友开麦交流,咱俩靠心灵感应。” 他刚说完,忽然听见楚眠在那边砸了一下鼠标。 楚眠不想跟不熟的人玩游戏,也不好意思数落他,于燃就得寸进尺,开始撺掇楚眠玩辅助。 “咩咩,真正的医生无论何时何地就会想着救死扶伤,你都大二了,也该实习一下了。” 楚眠面无表情:“在游戏里实习吗?” 于燃哄骗他:“医者仁心,不分场合。” 游戏准备时间不长,楚眠最后还是依了于燃的想法,选择治疗英雄,照顾于燃和其他队友的血量。 “于燃,你看。”楚眠移动鼠标,让屏幕上的金色治疗光束缓缓移动,“像不像我在栓着你?” 于燃转过视角,“汪”地叫了一声,逗楚眠笑。 “咩咩我跟你说,我今天做噩梦了,梦见高中语文老师了。她上课语速又快,语气又凶,左手抽烟,右手写板书。”于燃现在回忆起来都心有余悸,“我一看课表,操,一整天都是语文!我立马吓醒了。” 楚眠在耳麦那边轻笑,明明都毕业一年了,于燃还活在王老师的阴影里,可见当时遭受过多少折磨。 “十二点了,该睡了。”楚眠提醒他。 “再玩一局。”于燃妄想讨价还价。 “不行,你刚才就是这么说的。” “放假了呀咩咩,祖国母亲的生日该普天同庆,你好意思不坚持到凌晨吗?” 楚眠太容易心软,于燃多央求几句,他就干脆妥协了,不过有条件:“这把你玩辅助。” 两人目前的生活重心都在学习上,闲暇时才会联系,受于燃影响,楚眠入学以来也会主动交朋友了,跟几位室友相处得非常融洽。 随着性格越来越能放开,楚眠也更受欢迎,出挑的身材和外貌随便一站就是众人焦点,经常被学长学姐邀请加入社团,或者晚上喝酒。当然,楚眠基本都拒绝了,他还是更想把时间分给于燃。 假期伊始,楚眠想找认识的学姐借几本笔记,正好对方是容港人,见面很方便。为了感谢对方,楚眠打算请客吃饭,还让学姐多带几个朋友来,免得异性一起吃饭会尴尬。 “你们挑餐厅吧,我没有忌口。”楚眠彬彬有礼,把选择权交给他们。 “大悦城有家新开的烤肉店,特别好吃,它家蘸料绝了,而且国庆优惠很大。”在女生极力推荐下,众人一致同意前往。 餐厅环境特别干净,店内装潢美式酒馆风格,灯光暖黄,很有气氛。 几人入座后,学姐又提了一句:“你们发现没有,这里服务员男的女的都长得好看,其实我前天来的时候看见个特别帅的,等一会儿他过来了,让他给咱们点单。” 其他人笑着揶揄她,餐桌气氛正融洽着,她冲不远处的侍者招了招手。 系着围裙的男生乖乖过来,递给他们菜单,看到楚眠时一愣,随后若无其事地偏过头,没出声。 楚眠对旁人漠不关心,半天都没抬头看男生一眼。直到其他人点完餐,于燃才不得不多问一句:“先生你需要什么?” 楚眠正好举起杯子喝水,瞥见于燃后,下意识把杯子抬得更高,遮住脸上的表情。 “芝士炒饭,谢谢。”楚眠说。 于燃假期来帮朋友兼职,那人家在南方,一周都不回来,只好找他代一下班,酬劳算他的。 没想到楚眠今天正好带朋友来了,于燃马上给他们多端了几碟小菜,还把赠饮酸梅汤换成了冰镇葡萄汁,说什么“看你们眼熟,常来的顾客当然要送好点的”,实际上他在这干活儿还不满三天。 这里的服务员都要帮顾客烤肉,于燃技术其实不太好,剪刀都用不顺手。他注意到哪几块烤得最好,趁别人不注意全都夹到楚眠碟子里,顺便告诉他哪几种酱料搭配好吃。 牛肉里掺杂的血水多,一上烤盘就劈里啪啦地崩油。楚眠眼看着于燃被烫了好几下,忍不住提醒他:“把手套戴上吧。” 于燃犯懒不想戴,快速把肉翻面,熟透了就赶紧夹给他们。 楚眠点的芝士炒饭也是需要侍者当面现做,于燃没练习过,把熟米饭和几碟配料倒进炒盘,然后无规律地翻搅。被好几个人盯着,于燃有点紧张,差点忘记放最重要的芝士。 “已经好了,盛过来吧。”楚眠帮他看着火候。 于燃没理会,低头继续专心挥动锅铲,把原本散乱的炒饭堆积成小山状,然后一点一点塑造形状,令它呈现出一颗桃心的样子。 怕楚眠误会,他解释道:“菜单上就是长这样的。” 实际上楚眠根本没在意,浅浅地笑了一下,舀一勺进嘴里。 咽完后,他特意把于燃叫过来,说:“真难吃。” 于燃悄悄瞪了他一眼,一边说着“不好意思”一边把盘子端走,让熟练的员工过来重做一份。 用完餐,几人随手抓起桌角花篮的薄荷糖,女生惊讶道:“这家店也太大方了,给这么多曼妥思。” 楚眠慢条斯理地撕开包装纸含了一颗糖,这明显是于燃刚才买来给他们的。 “我去结账,你们先下楼吧。”楚眠弯起唇角,目送他们离开,独自留在店里。 于燃不太会用收银台机器,点了几遍都不是正确界面,一抬头,被楚眠往嘴里塞了颗曼妥思。 楚眠小臂随意搭在前台,对于燃说:“帮我办张会员卡吧。” “以后想常来呀?” “以后想跟你来。”楚眠小声说,视线移到于燃手上,“虎口那是不是烫肿了?” 于燃看见了也不在意,“凉水冲一下就行,没感觉。” 顺利结完账后,他们趁四下无人,隔着收银台接吻。于燃很快移开唇,眼睛带光似的,道:“晚上我去你家打游戏。” 楚眠脸上笑意不减,“你怎么知道我姑姑不在?” “我看见她朋友圈了呀,六号才回来。”于燃轻轻掐了一把楚眠的脸,“晚上在家给我开门。” 明明对话很正常,于燃语气非要偷偷摸摸的,仿佛俩人今天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 于燃晚上八点才下班,直接打车去瀚宁公馆,一进门就蹦到楚眠身上。 短暂的唇齿纠缠后,于燃塞给他手机,跳下来往浴室走,说:“我先去洗澡,你帮我打一下斗技。” 楚眠没玩这款当下最热门的手游,盯着界面看不懂规则,只知道要跟对手pk。阵容搭配他也不清楚,挑了几个长得好看的式神,乱放一通技能。 于燃洗完澡,擦着头发出来,坐他旁边观战。楚眠发现自己玩错了方式,但仍然故作镇定,娴熟地点来点去,歪打正着赢了一局。 于燃还没来得及欢呼,却看见自己的号已经从六段掉到了四段。 “咩咩你好白痴哦。”于燃总算找到了一件楚眠做不好的事,很是得意,又让他帮自己抽卡。 一共十张符,楚眠手指画下去,屏幕金光闪闪蹦出来两个ssr,一只是于燃翘首以盼的茨木,另一只居然是国庆新出的妖刀姬,除此以外还有五张不重复的sr卡。 真他妈不愧是拥有四分之一欧洲血统的人……于燃怀疑楚眠是天生外挂。 一分钟内拥有了这么多张稀有式神,于燃丢开手机把楚眠扑倒在床上,又是欣慰又是兴奋,让他脖子上很快多出几块深浅不一的吻痕。楚眠眯起眼睛,任由于燃压着自己身体蹭来蹭去,他顺势搂紧对方还沾着水珠的腰,自己单薄的睡衣很快也被弄湿了。 楚眠呼吸很沉,舔了一下于燃的耳垂,正准备撩开他身上的浴巾,却听见于燃“嘿嘿”笑了两声。 “我要赶紧给我的妖刀姬刷御魂,嘿嘿。”于燃双眼熠熠生辉,刚洗完澡的肌肤白里透红,楚眠乍一看还以为他冲手机游戏害羞。 本以为刚才那是前戏,没想到全程都结束了。楚眠觉得好笑,不过也懒得计较,只是忍不住弹了一下于燃额头。 “我先睡会儿,你玩完再叫我。”楚眠从抽屉里拿出一条新毛巾盖在于燃湿漉漉的头发上,“赶紧去吹头发,别感冒了。” 于燃应和着,把音量调到最小,不打扰楚眠休息。 最近几个月,楚眠睡觉频率大大降低,很少再出现类似“说话时忽然睡着”的情况,难以抑制的困意通常都在晚上。猝倒症更是很久没发作,现在就算看网络搞笑段子大全,也不至于笑倒在地。 楚眠这一觉睡得挺沉,但醒得也快。睁开眼发现卧室的灯已经关了,只留一盏床头灯,光线柔和又暧昧。 感官功能比大脑意识恢复得更快,楚眠感觉小腹痒痒的,像是毛茸茸的东西在蹭。抬起脑袋往下看,果然是于燃又不安分。 楚眠伸长手臂,抚了一下于燃蓬松柔软的头发。于燃松开口,轻声问:“醒了呀?” 这要是都醒不了,人就相当于是废了吧……楚眠暗自腹诽着,再次平躺下去,对于燃说:“上来。” 于燃也没有浪费时间,挺直腰后又俯身,鼻尖挨上楚眠的脸。他每次吻楚眠,都比楚眠吻他用更多力气,仿佛有团火在心口熊熊燃烧,而楚眠是唯一的解药。 两人的呼吸混杂在一起变得更热,于燃收回舌尖,抬眼对上楚眠雾蒙蒙的视线。 楚眠只是稍微挪了下腰,就听见于燃冲他轻轻叫了一声“老公”。 白天叫“宝宝”,晚上叫“老公”,于燃倒是区分得很清楚,臊得楚眠耳鬓发红。 作者有话要说:烈日糖真好吃,吃不到的就怪我们没缘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