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别候车》 登陆 本小说站所有小说、评论均为网友更新!仅代表发布者个人行为,与本小说站立场无关! 本站所有小说的版权为原作者所有!如无意中侵犯到您的权益,或是含有非法内容,请及时与我们联系,我们将在第一时间做出回应!谢谢! ?2017-2020AllRightsReserved. 请收藏本站:https://www.fliport-mice.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fliport-mice.com 第1章 鬼话连篇 这是我生命中一段真实的经历。经常泡在“神鬼论坛”上的朋友们一定不屑于这样的说法。所有哗众取宠的“鬼话”帖子,都会打着“真人真事”的招牌。这里混杂了太多蹩脚的谎话、扯淡,还有无休止的争论和“打假”。何况有些读者,老是煞风景——他们从来不相信灵异之说,他们总是需要一个合理、圆满而有科学论据的解释。(他们为什么要上这个论坛?纳闷中)顺便说一句,这种人剥夺了像我们这种意志不坚定、喜欢被心理暗示的群体的快乐。 我最大的业余爱好,就是混迹在这些帖子里消磨时间,里面充斥着血腥案件、鬼影幢幢的传闻、诡异的噩梦和耸人听闻的道听途说。这里展现了另一个世界——一个被神秘莫测的命运所主宰的黑暗之地。我并不是来此寻求刺激,当然,这也许偏离了我的初衷。 渐渐让我着迷的,是那些真实的,抑或疑似真实的,或完全杜撰的人物和事件,他们或它们被一双无形的手所推动着,进入人生的一段迷宫。当然,有些人再也没能走出来,有些事情有了诡异的结局。 在这样的迷宫中,死亡是吓唬人的手段,司空见惯。死亡也是推进故事情节的一个最大驱动力。也许是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比死亡更糟糕的结局? 我在常去的一个论坛上注册了好几个账号。我让“他们”出没于各个热门的、冷门的帖子中间。我甚至让“他们”为一个相左的观点发起争论,最后演变成一场众人参与的骂战。 我没有精神分裂。我也反思过,这样的举动折射出什么样的心理症结?在我的内心深处,是不是隐藏着某个不为人知的秘密,要寻找发泄的出口? 看帖子,我有心得。在这类鬼话连篇的版块上“呼风唤雨”的,大都有强悍的职业背景,如警察、法医、记者等。比如“某刑警回忆录”,刑警们在网络上终于可以探讨一点关于唯心主义的话题了。在大城市办案的刑警尤其受网友们欢迎,因为他们指名道姓提到的案子,能引发很多人的回忆和共鸣。 火葬场的焚化工(汗一个)、医院护士等紧随其后,尤其以那些一开口就说“我命硬,一值夜班就死人”的角色最为彪悍。 虚构的鬼怪小说我是不爱看的。假的,还经常被“太监”。 有个叫“北京厨师”的帖子极为红火,他绘声绘色地叙述自己在北京城几家酒店工作时遭遇的灵异事件,语言诙谐,京味十足,培养了一大群铁杆粉丝。粗犷的大老爷们儿也见鬼啊,真稀奇。 我也加入了他的Q群。某次出差到北京,不但差点和“偶像”见面,还差点住进了传说中闹鬼的“ZL”酒店。因为同事知道我的用意后,魂飞魄散,连夜出逃。呵呵。 还有位强人回忆自己一家人住在老电影院里的经历,实在是太瘆人了,看得我毛骨悚然。那个鬼影飘飘的电影院也被强大的网友搜索出来了,它已成为我们族群的下一个旅游目的地。整个帖子跟踪下来,大家发现最能打动人心的,其实是来自那一家人相依为命的感动。 我在几天前注意到一个帖子,是在“某刑警”“说说某地那些事儿”的热门跟帖中。她的网名是“永远不会忘记”。 她先是“请高人指点”,然后叙述自己的悲惨遭遇。她和我同龄。她八岁那年,父母关系变得恶劣,那时她母亲怀有身孕,某个晚上,她最后见到母亲,母亲给她盖好被子,答应第二天给她吃的小笼包,然后一去不返。 母亲是在自己工作的小学校后的树林里上吊自杀的,用的是一根细铁丝。 “永远不会忘记”至今也不相信母亲会主动离自己而去。她列举了诸多疑点,而犯罪嫌疑人涵盖她的父亲、爷爷、伯父,甚至还有姑父。那个冷漠的小镇,似乎始终对她们母女怀着浓浓的敌意。 母亲去世后,她被外公和小姨带回老家,从此,她再也没有重回母亲去世的地方。那里是她父亲家族的地盘。以后的二十年中,她甚至从未见过父亲。后来父亲再婚,又有了孩子。而据她所知,姑父最终和姑姑离婚,不知所终。 没有人会在意一个二十年前失去母亲的女孩子的倾诉,谁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比她更冤屈的真人真事我们身边还少吗?大家早已麻木不仁。 她这帖子在网上发了估计有一阵了。她不停地发,总是试图和那些最热门的楼主探讨(很明显,她相信他们的判断力),她想寻找二十年前的真相。非常奇怪,她选择在这个地方释放自己的悲愤,就像一只企鹅闯入了沙漠,留下一个摇摆而悲伤的背影。 她在众多的冷嘲热讽中坚持而且反复地发帖,她甚至将自己的个人感受毫无保留地发给那些调侃她的,或明显是恶意捉弄她的人。有些人对她所说的经历将信将疑,更多的人则对她毫无兴趣。 有人要给她算卦,她便把自己的个人资料贴上去。我看到她披露的生辰八字,忽然脊梁冒出一阵凉意——我俩居然是同年同月同日同一个时辰出生的! 她一定是一个绝望而扭曲的人,这些年,她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她面对着一个永远也无法解开的谜团,一个对她母亲充满敌意的家族,一个冷漠的小镇。这个悲伤的女孩,把怀疑埋藏在心里,无力地等待着,会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吗?她过的是什么样的人生? 我一直无法把此事从脑海中摒除。终于,我在Q上联系上了她。当她的头像闪烁,把我加为好友时,一点淡淡的、不安的情绪弥漫在我的周身。除了和“北京厨师”联系过,我从没有做过同样的事。 我假装老练地给她一个开场白—— “你好。我也在追看××版块,无意中看到了你的帖。我很同情你,听了你的故事也很震惊。冒昧打扰,希望你不要介意。” 她回答—— “你知道我的年龄(言下之意是我另有企图)。我对天发誓,我长得很丑,不要想打我的主意。” 她给我发来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女孩子,明显还是学生打扮,目光呆滞,确实是普通得掉进人群里就找不到的那种。一般人在网上都不会发自己的真实照片,但我有个感觉,这张照片不是她糊弄我的,因为那不安而愁苦的眼神,犹如其人的心态。 她挑衅地说:“在你逃跑之前,给我发张照片吧。” 我随手就把自己刚去九寨沟的一张留影发给了她。 “假的。”她回复道,“这样有气质的帅哥是不会对我的故事感兴趣的。” 我只好让她用视频和我对话。她迟疑了很久,答应了。她把摄像头对着她一张模糊的照片,很像遗照,让我啼笑皆非。而我则把自己毫无保留地展示给她。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她的口气明显开始软了。 我老实告诉她,我俩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我的经历和她很不相同,连性别都是相反的,所以我对她说的故事很关注。 她直截了当地问我有女朋友吗。我说有,顺手把小贞的照片发给她。 “是美女哦。”她困惑地说,开始拿捏不准我的用意。在她眼里,好像男人们在网上和年轻女人聊天,除了想泡妞就没有别的目的了。 她问:“你的女朋友在哪里工作?” “几个月前,她没了工作,因为单位破产了。最近她去学美发,前段时间刚考取驾照,想开出租车,我家里人不答应,觉得女孩子做这个职业很危险。我妈想帮她在艺术学院找个工作,她不愿意。自尊心满强的。” “你家里人很有本事哦。” “还行。”我如实相告,“我爸爸是一家医院的副院长,我妈妈是艺术学院的副院长。” 她追问得很紧,似乎想找出我的破绽,“哪家医院?” 我坦白告诉了她。我又不和她玩脱衣视频,也不怕她绑架我,所以我对她毫无忌讳。再说了,她又不是本地人,难道还去调查我不成? 我用悦耳的男中音告诉她,本人今年二十八岁,在某省科技厅下属的二级机构工作。我身边的很多人甚至从不知道我们城市里居然有这样一个机构。 在这里工作的人,大多学历很高。我们这个群体过得很安稳。我常常想,也许再没有比这里更适合我的单位了。 至少在我眼里,单位里没有太复杂的人际关系。因为人人都惹不起,所以大家彼此都相处融洽。重要的是,大部人都没有野心,有野心的基本上不会来这里混。而我们的工作,大都看得见成效,没有让我们产生荒废时光的罪恶感。 我在亲朋好友的眼中,具有罕见的好人缘。大家都喜欢我,长辈、同辈、小辈,无一例外。而且,从小到大,我都很有女人缘,确切地说,我符合大多数人的“眼缘”。即使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也会对我收起戒备之心。 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是上天的眷顾? 我很纳闷。因为我眼见着那些比我英俊,比我有才,比我善良,比我有背景,比我有钱的同龄人,总是陷入这样或那样的困境,他们很多人的苦恼是我从未体验过的。他们和女朋友、和同辈、和领导之间有着永无结束的猜疑、钩心斗角、算计和误会。我没有这些困扰,这是为什么呢? 读高中的时候,我轻而易举地夺取了校花的芳心。那些篮球健将,超级大帅哥,乐队主唱,准清华、北大的才子,当官的子弟,甚至大摇大摆开着小车来上学的暴发户的儿子都无法让她动心。 在大学,像我这样平庸的人,居然成功复制了高中的辉煌经历。我是学理科的,我女朋友是中文系的美女加才女,她喜欢用文字分析周遭的朋友,最大的问题则是分析过度。 “二十岁的男人,居然有这么清澈的眼神和这么羞涩的笑容,这种笑容只有在幼儿园里和深山老林的少数民族中才能看得到。他简直不像在城市里腌制出来的生物。”这是我那个大学前女友对我的第一印象。她把她脑子里所有的意识全部记录在她的博客里,模仿张爱玲的笔触,非常可怕,以致我对她说的每句话都要斟酌一番,否则祸从口出,成了她的“粉丝”们攻击我的标靶。更可怕的是,那些留言力挺她的“粉丝”们有多少是她自己虚拟出来的,天知道! 她还写道—— 和他在一起整整三年,我现在才清楚地看到,他是被一颗幸福子弹射中的无忧无虑的懒汉。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与生俱来的。所有无谓的猜测、挣扎、想探索他内心的努力都失败了。他简单得像一杯矿泉水。 虽然表面像调侃,但充满了深刻的悔悟。才女的这个帖子,在我大学同学们的圈子里传阅,最后被我妹妹转贴给了我父母。他们很震惊,因为才女揭露了一个关于我的隐蔽很久的真相,所有的人都被蒙在鼓里,包括我自己在内。 所有关于我身上的“为什么”都被迎刃而解了。 我不帅,但耐看,是第二眼帅哥。不张扬、低调的外貌让我很占便宜;我爸爸是医院的“一把刀”,我妈妈是艺术学院的副院长,声乐系教授,有两首在这个城市里脍炙人口的歌曲作品。我爷爷、姑姑、伯父在香港经营一个老牌的餐厅,在《米其林红色指南》上得了二星。三年前,他们在上海开了个分店。 我爸爸每年都可以从家族企业中拿到一笔数目不小的分红。我们家底厚实,但从不炫耀。 我父母都是少数民族,因此,我有一对双胞胎弟弟妹妹,他们比我小八岁,刚考上本市同一所大学。 从我八岁开始,父母关注的焦点就从我身上转移。我像是被放风的囚犯,监管人忘记了收我回监,等他们试图想改造我时,发现为时已晚。 当然,这是夸张的说法。但我从小就懂得深深感激,感谢上天赐予我弟弟和妹妹,因为有了他们,我父母才没有把殷切的希望压在我懒散的肩上。 我,资质平平,对人生、对事业、对爱情都没有野心,他们稀里糊涂地默认了这样一个“长子定位”。他们把更多的寄托放在了那一对双胞胎身上,正巧,他俩因为特殊身份的关系,从子宫里争夺营养,到考上大学,到争夺更多的关注……他俩的竞争从娘胎中就开始了,看不见终结的迹象。 听完我的故事。她沉默不语。 看样子,她被我的坦率吓住了,或者被迷惑了。她中断了视频,和我继续文字聊天。 她的口气软了,因为她给我发了一个笑脸。 “你想和我聊什么?” “听了你的经历,忽然感到很震动,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是以前从未体验过的。” 她的口气有点嘲讽,“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不知道。只是忽然感到一阵沧桑,我打下这样一句话:“不是,是看不透命运的安排。” 她突然没有了反应,然后就下线了。真奇怪。 请收藏本站:https://www.fliport-mice.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fliport-mice.com 第2章 深夜的惨剧(1) 一个小时前,我做了件非常无聊的事情。我在浏览“鬼话连篇”网页时,居然发现有人在出售“指鬼针”,而且卖家的店面居然就在离我三站路的某条小巷中。 我心血来潮,突发奇想,联系上了卖家,并且立即付诸行动。我的车被小贞开走了,她刚考取驾照,正是手痒的时候。于是我只好打了个车,直接找到了卖家的店。 卖家是个三十多岁的秃头男人,尖嘴猴腮,油嘴滑舌。他以为我是迷信之人,遇上了不顺的事情,居然晚上十点来买这个玩意儿,他想多赚点我的钱,想给我算命,推销一大堆避邪之物。我干脆地回绝了他。我就要看看所谓的“指鬼针”。 他拿出的那个“指鬼针”看上去和指南针差不多。我猜,它多半就是一只失去磁性的指南针。 我好奇地问:“它的指针不动啊?” 卖家狡猾地说:“因为这里没有鬼啊。” 我们的对话听上去很搞笑。我知道自己看上去很弱智。 我问:“遇见鬼它就动啦?” 他奇怪地答:“那当然。否则你买回去干什么?” 我哑然失笑。其实,我蛮爱这种无聊透顶的小乐子。 拿到了“指鬼针”,我心里忍不住嘿嘿地笑了起来。 走出卖家的门,我这才好好打量了一番周边环境——眼前是一个非常古老的位于闹市中的小巷子,虽然不远处就是闹市区的主干道,这里却阴森逼人。 转眼间,电闪雷鸣,大雨倾盆。我躲进小巷里的一家煲螺店,正好有点闲情,叫了盘卤鸭脚,打开一瓶啤酒,一个人就着外面的狂风暴雨,喝了起来。 老板娘是个胖女人,估计是此地的老街坊了,她好奇地问我:“我见你从小孙家里出来,买东西?” 估计那个小孙就是秃头卖家了。我点头。 她的好奇心蛮强的,追问道:“买什么了?” 我一下不知该如何对她解释,只好忽悠她说:“指南针。” “哦,四大发明。”她居然如此回答,让我啼笑皆非。 她抱歉地笑了下,说:“我是感到奇怪。原来我们还以为他在贩毒呢。后来听邻居说他开了个网店。还有女孩子来他这里买胸罩。真是好笑。” 听她这么一说,我顿时觉得这个店也太不专业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可以卖。 我看着这个老房子,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记忆中,我好像曾经来过这里。 我向老板娘打听这条小巷的历史,老板娘正无聊,很高兴有人和她聊天。在我印象中,这种年纪的胖女人,从来就没有内向的性格。她打开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说起故事来。按我们本地话说,她开始“摆古”了。 但她说的,我基本上都没有听进耳。因为我找不到这条小巷和我的联系点。她说到兴起,甚至咬开一瓶啤酒,也喝了起来。 为什么我觉得如此熟悉,好像我的灵魂曾到此一游。墙脚下的青石板,墙壁上的老标语,甚至巷尾那家卖香烟的小窗口,都让我觉得如此眼熟。这挥之不去的诡异感觉,让我忐忑不安。 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老板娘给我拿了把伞,我谢绝了。不知怎么回事,我不想再与此地有纠葛,就冒着雨跑到了巷口。 持续八个月的干旱天气突然迎来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暴雨,直接预告汛期的来临。气候反常得让人害怕。 五年来,习惯了用车代步,我第一次等候公交车,就碰上我记忆中最大的一场雨,它来得毫无预兆——如同命运的转折。 因为我的目的地只在三站路外,的士司机们冒着被投诉的危险拒绝载客,他们甚至懒得找理由就发动了油门。满世界都是惊慌失措地在雨中奔跑的乘客,他们才不愁没有生意。我只好等待最后一班7路巴士。 伴随着闪电和轰隆的雷声,这场持续了四十多分钟的大雨仍然没有停歇的迹象。街道上连车都少了,偶尔经过一辆,也是快速飞驰,水花四溅,仿佛逃离一场战争。 候车的乘客们都聚集在街边一个商店的屋檐下,我在这里已经滞留了二十分钟。大家开始百无聊赖地互相打量。 也许是喝了点酒的缘故,我的脑子里总在琢磨着身后那条小巷子,但绞尽脑汁,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我究竟是什么时候来过此地,为何会有一种“熟识”的错觉? 我打了个酒嗝,抛开这个无聊的念头,开始观察周围的人。一对窃窃私语的情侣站在我的身边,女情侣挺丑,整张脸简直就是雀斑和情绪的组合;男情侣则有一张精明过人的脸,他俩在谈论某部正在热播的电视剧,露骨地评价演员的外形和私生活。 “你见过平胸的空姐吗?”女情侣似乎对剧中的女演员不满意,“航空公司对身材是有要求的吧?她整个气质就不对。她毁了我心中的美好形象。” “我也没见过波霸空姐。航空公司也不喜欢吧?那对宝贝多耗油啊。” 两人哧哧地笑起来,然后又搂在一起看一条手机短信。 一位身材高挑的单身女郎吸引了我的目光,她不停地看表,面露紧张神色。在我们这个南方城市,女孩子大都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样,身材也多是小巧玲珑。她有一张端庄娴静的面孔,有点像几年前热播的韩剧《大长今》中的女主角扮演者李英爱。李英爱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而善解人意的气质,实则内心冷静而自我。 人群中,还有个抱怨天气、咕哝不停的老太太,她东张西望,老是想找人搭讪,我最怕这一类喋喋不休的老太太了,凭经验,只要你接了她的话茬,她就会把你拖进谈话的陷阱。 幽灵般的公共汽车慢吞吞地从雨幕中驶来,大家骚动一下,这不是7路车,而是3路车。车停下,吐出两三个没带雨具的乘客,他们顶着漫天飘舞的雨丝,惊慌地向我们跑来。 一个浑身湿透的小伙子跑上台阶,他的加入给候车的人群带来了一股凉意。 我身边的那对情侣躲开几步,又趁机紧紧抱在一起。 老太太从兜里拿出一卷卫生纸,递给小伙子,唠叨着:“年轻人,赶快脱了衬衣,擦擦身子,别着凉了。” 女情侣听了这话,把脸埋在男朋友的肩膀上,哧哧地笑。 小伙子像只落汤鸡,颇为狼狈地婉谢了老太太的好意。 老太太嗔怪道:“你这个小家伙,在老人家面前有什么害羞的?我的孙子都比你大。你不擦干身子,回去以后,你就会打喷嚏、咳嗽,然后吊盐水。” 旁边的人都忍不住笑了,老太太便数落得更起劲,道:“你还会脱裤子,让护士打针。嘿,你不是害臊吗?” 大家笑得更凶了。无聊的等候,难得有这么一个欢快的小插曲供大家消遣。 女情侣从男友肩膀后露出满是雀斑的脸,笑道:“阿婆,他不是在你面前不好意思。这里有两位小姐。人家害羞呢。” 她看似给小伙解围,实则让他更窘了。 男情侣居然取笑道:“现在不是时兴男色消费吗?男人也不能随便脱衣服哦。” 在众人的欢笑声中,窘迫的小伙子索性就把衬衣脱了,拧干水分,擦干身子。他年轻健壮的身体,是靠良好的运动习惯练成的。在场的另外两个男人——我和男情侣,立刻挺胸收腹。 老太太欣赏地拍拍小伙子的手臂,笑问:“小帅哥,多大了?” 小伙子说:“二十四。阿婆,你人好好,就像我奶奶一样。” 小伙子说着后退一步,不留神踩着了单身女郎的脚,后者猝不及防地低叫一声。 “对不起!很痛吗?”小伙子道歉道,突然眼前一亮,“哇,小姐好漂亮呀!” 对陌生男子毫不掩饰的赞美,单身女郎显得很不安,她紧紧拽着肩上的小挎包,避开。所谓各花入各眼,我觉得这位单身女郎和“漂亮”沾不上边。她的气质沉稳,但缺少女性的妩媚,按平城话说是“正点”,仅此而已。她可不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 小伙子脸红了,自嘲道:“我们平城仔就坏在一张嘴上,嘴巴贱。” 见小帅哥碰了钉子,我觉得好笑,女情侣又哧哧地笑,她看上去老是一副想从别人身上找乐的样子。 男情侣等得不耐烦。他请我抽烟,我谢绝了。他一叼上烟,女友就借机离开他,说:“讨厌。” 女情侣挪到小帅哥身边,开始向他搭讪。她带着暧昧,望着小帅哥的身体,居然向他讨教如何保持身材。晕! 男情侣有一张典型的南方人的脸,颧骨高,眼大而凹,眼光中充满怀疑和心计。这个局面让他有点尴尬。 单身女郎有些不安,她向老太太询问末班车的发车时间,老太太说不清楚。 小伙子趁机凑上去,告诉她道:“十一点整,从汽车总站发车,往屏江大道的方向走。呃,请问,小姐在哪一站下车?” “嗯,美术学校。”单身女郎带着戒备望了小伙子一眼。 老太太望望两人,暧昧地笑了。谁都看得出他对她的好感。年轻人荷尔蒙分泌旺盛,春心萌动了。 不知不觉,雨停了。道路阻塞的警报陆续解除,人流和车流开始活跃了。连续几辆车过来,我们才发现站台上候车的乘客基本上都走光了。大家拥到站牌下,我们等的7路车还是没有来。 我看了一下时间:将近十一点半了。如果再拦不到的士,我已经打算步行回家了。 就在此时,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单身女郎走到马路边上,踮着脚尖,焦虑地往街道尽头眺望。冷不防,一辆摩托车冲过来,后座上的男子闪电式地抢走了她的挎包。摩托眨眼消失。一瞬间的变故让大家懵了。 帅小伙大吼一声,谁也没看见他把鞋子掷向歹徒的动作,大家只看见他一瘸一拐地跳过马路去捡鞋子。 有人嚷嚷道:“报警,打110!” 旁观者摇头,说:“不如明天再去报案,反正现在就算警察来了也抓不到那两个贼了。” 傻了眼的单身女郎半天没醒过神来。大家问她包里有什么,有多少钱,她才恍然大悟,余悸未消地说:“手机、身份证、钱包、火车票,全在包里,连旅馆的出入证都在里面。” “你在这里没有什么亲戚朋友吗?”我问她,把手机递过去,示意她联系朋友。 这意外显然让女郎变得迟钝了,她想了一下,说自己是和朋友一起来的,她们只是路过此地,朋友已提前离开。她因为想逛逛本市的一个风景点,便多待了一天。 单身女郎用我的手机拨打朋友的电话,她颦着眉,很小声地把情况和朋友说了下。朋友大约让她赶紧办张银行卡,给她汇钱过来。她茫然地说自己没有身份证怎么办理。挂了电话,她一筹莫展。 帅小伙的机会来了。他毫不犹豫地掏出一张百元钞票,直接递给她。 单身女郎大约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好像被他这个举动给烫了一下,有点张皇失措地弹开了。 到底是男人,我也禁不住涌起护花的英雄气概,塞给她五十元。 单身女郎既窘迫又感动,请我们留下地址,嘴里一个劲儿地道谢,她说:“我一定要把钱还给你们。”她到处借纸、借笔,但谁也没想要让她还钱。 我偶一抬头,看见那对情侣凑在一起,正小声商量着什么,我以为他俩也要慷慨解囊了,谁知道他俩避开了这个场面,匆匆忙忙地招了辆残疾车,走了。 周围几位乘客也都掏了钱。女郎一个劲儿地说:“够了,够了。我的路费够了。谢谢!谢谢!” 老太太骂完天杀的劫匪,最后掏钱,她拿出二十元塞给女郎。 “这是你平城阿婆给的。钱不多,给你在路上买点东西吃。回去跟你父母、朋友讲,平城有坏人、小偷、强盗,也有好心人,比如这位帅哥啦,这位大哥啦。” 和他比起来,我怎么就得用“大哥”来区分了?他有那么帅吗?我有那么老吗? 帅小伙补充道:“还有好心的阿奶。” 这一老一小配合得还真默契。 单身女郎笑了,她的模样很清秀,虽然缺了点妩媚的味道,但看上去还算是楚楚动人。我们的举动,也有点怜香惜玉的意思在里面。 7路巴士终于开来了,一盏愈来愈明的车灯把我们照亮了。这一群候车乘客好像被推上了舞台。大幕开启,这是一个颇有趣的夜晚呢,我想。 这是一辆满载而归的公共汽车。可想而知,因为延迟的缘故,乘客基本上挤爆了车厢。从后门吐出三个下车的乘客,车头却围了一大群人,闷热和拥挤使车内乘客一片骚动。车上车下一片怨声载道。 我把着车门,先让老太太上车,帅小伙在后面保驾,老太太半天掏不出公交卡,后面的人在抗议。 女司机看样子火气很大,冲下面的人群喊道:“莫喊,越喊老人家越慌!” 小帅哥给单身女郎腾出地方,我压阵。随着波浪般的呻吟,又挤上了两个年轻人,女司机不顾车下的叫嚷,果断地关上门,发动车子。 帅小伙用手臂在扶手上撑出了个保护圈,把单身女郎罩在其中。他的神情很得意,对单身女郎咬耳朵,说悄悄话。经过刚才被劫的经历,她对他已经没有了戒心。我真有点怀疑这是小伙子精心安排的,当然,这个假设有点搞笑哈。 忽然,从我们的腿边传来脆生生的请求—— “阿姨,给我挪个位置好吗?” 一个小女孩在女郎身后仰起脸,她羸弱的小身体没被挤变形已经是万幸了。单身女郎急忙把她连抱带扯地插在两人中间。 小姑娘很辛苦地解下书包,黑眸子带着笑意,很乖巧地换了称呼,用平城话说道:“大姐姐,你长得好靓。” 外地女郎的一头雾水引来旁人一阵哄笑。 小伙子向她解释道:“这是平城话,是说……呃,小妹妹,你老师没有教你普通话?重说一遍。” 小姑娘顽皮地咬着走了音的普通话说:“大姐姐,你好漂亮哟。” 大家又笑了,其中老太太笑得最响。 “小妹妹,你长大了,比姐姐还漂亮。”单身女郎脸红了,逗她。 看来帅小伙下一步会索要单身女郎的电话了。他现在是她视线中备受感激的焦点。嘿,这倒是浪漫爱情偶像剧的开场哩。 不过,这也太扯了吧?现在是什么年头了,还真有一见钟情的事例?完全不现实嘛,看这位单身女郎的谨慎和小心,就可以知道她不是一个随便的人。 那小帅哥图的是什么?一个外地女郎,会和他发展友谊?我自嘲地想,也许自己是老了吧,未免把感情想得太实际了些。其实,我内心对小帅哥这种凭借第一感觉行事的举动,略微有点嫉妒。我可是没有这份青春期的冲动啦。 我将在下一站下车。临别时,我和小伙子、单身女郎的眼光温暖地相碰了,当我转身穿过密不透风的人墙,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一辆通往地狱的死亡巴士。 艰难转身的老太太,她已经被乘客挤到了车厢中部,并有了一个座位。我俩相视而笑,短暂的邂逅,却仿佛相识已久。 我穿过汗流浃背的中年男人、目光呆滞的农村妇女——她表情机械地坐在旅行包上。窗边传来少女忍俊不禁的轻笑,她的几个伙伴快活地打闹起来。在这个封闭的闷罐里,我嗅到的是汗腥,满眼都是疲惫的神情。 窗边,一个戴着耳机的时髦的小年轻轻轻地哼起了歌,是王菲的《传奇》。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梦想着偶然能有一天再相见,从此我开始孤单思念。 站在雨后的站台。我最后望了一眼慢慢开动的汽车,想起歌中的一个词——偶然。 一场骤雨,两个强盗,一辆巴士,预示着一段突如其来的爱情? 我们大家还会碰面吗?也许,碰面的概率要小于记忆的能力,一觉醒来,萍水相逢的旅人,他们的面孔就会像雨水浇淋的宣传画一样,淡了,褪色了。 今天晚上的经历有点奇怪,而这一切,都是由那个像笑话一样的“指鬼针”引发。 回到家,我走上阳台,极目远眺,云层里涌出滚滚闷雷,蜿蜒的龙江在黑暗中咆哮如雷。 我摸黑走进卧室,床上睡着一个人,我猜,一定是韦诚。也许是韦诚的妈妈从郊区过来了。她常常坐厂车来平城市,看看正在这里读书的孩子,她一般在我们这儿住一夜,翌日一早搭乘厂里的班车回去。每逢这时候,韦诚就会跑到我的屋里借宿。 我和韦诚合租一套两室一厅的公寓,与其说我俩有缘分,不如说是我们的上一辈有渊源。 请收藏本站:https://www.fliport-mice.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fliport-mice.com 第3章 深夜的惨剧(2) 小韦的父母都是郊区机械厂的职工,整个厂是从外省迁来的,他们在本市无亲无故。他爷爷有一回犯病,来市里住院,小韦常常去陪床,而我爸爸是他爷爷的主治医生,也许因为欣赏这个孝顺孙子吧,在他们交不起医疗费的时候,我爸爸一边想办法给他们减免了一部分,一边垫付了一部分钱。 我事后才从妈妈那里知道,小韦为了这事,在办公室里给我爸爸磕了头。可以想见,当时两个人的眼睛肯定是湿湿的。 小韦学的专业是机械,在单位里刚被评上助工,但厂子不景气,工资低,工作还很辛苦。他业余时间经常从在电脑城开店的朋友手上接一些网络安装的活计,赚点外快。 小韦也许是所有父母心目中理想的儿子,他模样不错,性格倔强,独立性很强,对弟弟老是板着脸,好像做个长兄有多了不起、负有多大责任似的。因为弟弟在平城住校,所以他常常要去开家长会。他们家最大的生活重心就是让弟弟学有所成,考个好大学。他弟弟很懂事,学习成绩也非常好。 我妈妈的旧友刚巧有一套闲置的公寓要出租,妈妈和爸爸合计一番,一口气预交了整年的租金,把我从新房里赶了出来。 原来那套房子是预备给我二十五岁时结婚用的,眼看着二十八岁了,过夜女友不少,花花公子的名声也传出去了,婚姻却还是没有一点着落。父母气急之下,就把我给撵了出来。真荒唐,空着几套房不住,却要让我花钱租房,难道这样就可以培养我的独立意识了?扯淡吧! 他们说服小韦搬出宿舍,与我同住,也许是想让他来影响我吧,他们对小韦简直有点迷信了。他们向小韦隐瞒了实际的租金数字,说了个低得离谱的价位,即便如此,小韦还经常不能按时交租,真不知道他那点工资怎么过活。 我先在客厅里上了一会儿网。一个头像在闪烁,居然是“永远不会忘记”。 她在网上给我留言:“‘看不透命运的安排’这句话好像不应该是你这种人来说的。” 那时没反应,等我下线了再给我留言,好像对我那番话耿耿于怀的样子。 我兴致来了,告诉她我刚买了个“指鬼针”,还把图片链接也发给了她。同时告诫她,以我的经验来看,不要在网上把生辰八字随便给人。谁知道会不会有人拿它来搞些乱七八糟的事。 她在线,迅速回复:“我还有什么可怕的?命运给我的都是下下签,真希望能尽快投胎转世。” 这个人的心态太灰暗了。因为被雨淋湿了,我怕感冒,得赶紧去洗澡了,我便跟她说声拜拜,赶紧下线了。 从卧室拿了换洗的内衣,我去浴室里洗澡,正洗着,小韦起来了,要方便,他在门口问:“洗好了吗?” 我走了出来。先在客厅里喝了几口水,进了卧室,床上居然还有个人。我吓一跳,退了出来,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谁在里面?” 小韦懵懵懂懂地走到我旁边,“嗯?” 我还没反应过来,“谁在我床上?” 卧室的灯亮了,我的女朋友小贞气鼓鼓地翻身而起,掀开毛巾被。小韦避嫌地闪到一边。 小贞把台灯关了,在黑暗中,她的声音很尖,生气道:“小韦,你装傻?” 小韦低声说:“我忘了。睡了一觉,以为你走了。” 小贞哼了一声。我向小韦歉意地点点头,蹑手蹑脚地关上门。 今天很反常。不过,有个喜欢的女人送上门来,还是值得庆贺一番的。即使在黑暗中,也能察觉出她的怒气。 小贞的名字叫叶贞栀,小名叫贞子。因为《午夜凶铃》里面有一个尽人皆知的女鬼贞子,她就强迫大家改口称她为小贞。 三个月前,她的公司破产了,拿到六千元的补偿金,她一下成了个闲人,像只无头苍蝇般慌乱起来。她在一所三流大学毕业,学的是英语。据我观察,凭她的本事,在这行很难混到饭吃,可能在麦当劳当个服务员服务一下外国友人还凑合。 她自恃年轻,嚷嚷着要去深圳、广州投奔闺密。也不知道她去那儿能干什么。嘴里喊了有两个月了,却仍然和我纠缠不清。 前面说了,我妈妈要给她在艺术学院找份清闲的工作,她谢绝了。她去考了驾照,一度有开出租车的念头,她家里甚至打算筹钱买车。我父母强烈反对,他们家未来的儿媳可不能从事这个职业。他们才不在乎她能不能挣钱,他们只希望能早点抱孙子。 我喜欢她,但没把结婚提上日程,况且她又不是得了绝症,就因为没了工作,所以应该先去找个工作。她应该知足,我是她目前手上最能改变她命运的一只潜力股,何况我也喜欢她。她应该牢牢把握住我,没必要有太多的想法,遵循一条大家给她规划好的道路,凭借着我父母的关系,找一个清闲的好工作,然后筹备着结婚当新娘。 当然,这些话我可不敢对她明说。她的自尊心太强,好像靠我家里找了工作,从此以后就会被我们随便欺负一样。 这阵子,她脑子乱哄哄的,总是找碴和我吵架、怄气。我分析,她一是想趁机换个环境,去深圳啦、广州啦。(多半是受《杜拉拉升职记》的毒害,以为无须名牌学历、惊人美貌和运气,人人都有机会当金领,钓得金龟婿。)另一方面,她又想在感情上(本地)有个着落。这样就两难啦,所以与其说她是在和我吵架,不如说是她在和自己吵架。 如果借用电视剧里的台词,就是:“希望你先把自己整理清楚,再考虑我俩的未来。” 当然我不会这么对她说。我是顺其自然,顺水推舟,顺手牵羊。罗列这几个成语,可以表明我这人有种可怕的自私的惰性。 我对这三个月的她腻味透了。只能祈求这仅是个过渡。 说来难以置信,认识她近半年,至今她守身如玉,没让我有实质性的突破。虽然在旁人眼里,我俩恩爱缠绵,像对老夫妻。其实,如果不是我软磨硬泡,她很少在我这里留宿。 我做过的努力包括葡萄酒、烛光晚餐和把她骗进医院去看心理医生。这些都没有奏效。 我们互相抚摸,说夫妻间的私房话,她了解我的身体敏感度,我知道她的生理周期,仅此而已。她用薄如蝉翼的小内裤守住了最后一道防线。天知道! 我要知道她的火气从何而来,从而可以应付她,顺手牵羊一下。我边摇摇她,边问:“干吗对小韦这么凶?” 她翻身,用普通话说(最近两个月她不再和我说平城话了,也许是在潜意识里做好去深圳的准备吧):“十点钟,我来找你,想把你的车钥匙还你。刚好有人把你订的玻璃钢茶几送来了,我就顺便付钱嘛,谁知道小韦要抢着付,他说你现在经济紧张,况且他又欠了你两个月的房钱。” “我的经济不紧张。”我说。我又不是二房东。这个小韦,对钱很敏感,因为他太穷了。我爸爸曾经说过,如果小韦要买房,我们家里可以借钱给他。我没告诉小韦,以免他自尊心受损。我爸爸的内心,真拿他当干儿子看待的。 我差点告诉小贞,我刚才买了个“指鬼针”。不过这事如果让她和小韦知道了,又要因为我乱花钱而唠叨了。 她烦恼地说:“他为什么总要向全世界宣布,他欠了你的房租呢?看着这个家伙,我真是感觉乏味透了。” 如果这也成了小韦被谴责的理由,就说明小贞最近的生理周期紊乱。 我小心翼翼地问:“月经来了?” 她没好气地说:“安全期哩。” 我神秘地看了她一眼,试探地问:“嗯?” 小贞坐起来。我不喜欢她的短发。当她决定把一头瀑布般的长发剪短,我曾苦苦哀求,不要,不要剪!我怀念缠绵时头发带给我的温婉和香味。她说我求她的时候很变态,就像患有内衣癖和袜子癖的男人一样。 她说这话的时候,长发已经是过去式了,她心很虚,因为男人头完全不适合她。我心灰意冷地瞅着她。她故意轻描淡写地说以后还可以把头发留长。嘿,再过两年,长头发就不是她的专利了。更年轻的面孔、更纯净的眸子层出不穷。小贞怎么不明白呢? 抚摸着她的头发楂,我试图吻她。 她的声音格外清晰:“喂,老实说,你对我有性幻想吗?” 在黑暗中,我依然能感觉得到她的好奇和揶揄。 我厚着脸皮说:“老实说,不借助性幻想,男人简直就无法冲动。” 她捧着我的脸,非常认真地说:“不要开玩笑。告诉我嘛。” 女人一旦变得莫名其妙了,就说明她们在此时愚蠢了,迟疑了,不设防了。 我“上下其手”,含混地说:“从看见你的第一眼,就没断过。” 她若有所思,我拼命地吻她。 “瞧你,假装害羞的样子,真讨厌。”她仿佛是叹了口气,“说真的,你是真心喜欢我吧?唉,骗我也可以,你可以假装脸红,也可以假装发誓。” 我知道她真的是糊涂了。我的意思是说,她心里清楚,但脑子糊涂了。难怪我今天对她的不请自到一惊一乍,她可是从来没有主动留宿过的。 我当然喜欢她。我都以婚姻为前提和她交往了,我父母都把她当成未来儿媳了,我都配合她婚前守贞了,如果这些还不能让她吃定心丸,我还能如何证明? 自从半年前遇上她,这个工人家庭的小家碧玉,所有的朋友,包括我家人都预感到,我终于找到了真命天女。原因很简单,我们互补。 因为小贞和我从幼儿园就开始交往的女友们都不同。 我的前女友们,包括高中女友、大学女友和工作后谈的三位女友,她们都有一定的家庭背景,和我们家门当户对。她们都惊人地相似:大方,任性,骄纵,嘴巴甜,会打扮,也会花钱。甚至她们的父母的气质,包括说话的口气都惊人地相似,这其中有局长、厂长,还有一位是教育厅厅长。这些现象综合分析起来,结论就是:我未必总是被这种类型的女孩子所吸引,而是我总是遇见她们。 她们一个个都像骄傲的公主,因为我对她们的花招太过熟悉,直接免疫。当别的男生都战战兢兢地想琢磨她们的心思,讨她们欢心,却被她们耍弄得晕头转向的时候,我却可以长驱直入,直接冲进她们的城门,我天生就克她们。我从来不把她们当成“公主”。她们在我眼里,只是一堆粉红色的令人费解的小麻烦。这就是我的制胜之道。 认识小贞是在朋友的聚会上。那时正值我短暂的“空窗期”。她是我朋友的女朋友的同事,那天只是偶然和我们打了个照面。那天我喝了不少,靠在沙发上醒酒,半醉半醒间,我被她深深吸引。她当时是来给同事送钥匙的,根本没理会那些男人们的挽留,显然,被年轻男人暧昧地追逐,在她眼里,早已是司空见惯。只不过屏幕上刚好放了一首她最喜欢的歌,她就干脆利落地拿起麦克风,走到前面,自娱自唱。 她的声音很好听,她的身材很苗条,她的五官很秀气,她看男人的眼神有点机警,她就是一个青春活泼的小家碧玉。在众人的玩笑声中,我尾随着她,一定要送她回家。 结果是她把我送回了家。因为我醉了,一进家门就吐了一地。 小贞习惯性地帮我妈妈清理地面,她的动作干脆麻利,却差点逗引出我妈妈的眼泪。我妈妈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懂事能干的女孩子,她认定了小贞就是自己未来的儿媳妇。而此时,小贞连我姓什么都还不知道呢。 我妈妈大张旗鼓地给我创造与小贞见面的机会,她老是托我给小贞送礼物。小贞不堪其扰,托朋友委婉地转告我妈妈,她从小就干多了家务,所以那天的举动很平常,我妈妈是少见多怪。她的脾气其实很倔,她的家庭很普通,她以前谈过一个家庭背景不错的男朋友,结果这个男的让她很失望,所以她不想和我这样的人交往。 瞧瞧,我这才见了几面,人家就把我干脆地回绝了。这反而激起了我父母,尤其是我母亲的斗志。而我,也越来越被这个女孩子所吸引。 她父母很淳朴,当然也非常中意我的家庭背景,对我个人也很有好感。你想,她还能往哪里逃? 我喜欢她。我喜欢她从来不装模作样,虽然有点小脾气,但通情达理。她自尊心强,每次和她出去约会,她总要和我轮流付账,以此表现自己的尊严。可惜我认识她三个月后,她就身无分文了。她有时候拒绝我的邀请,仅因为她没钱回请。 我真让她给弄得啼笑皆非。我给她办了一张银行卡,卡里有一万块钱。刚开始她当然不肯接受,但我实在是受够了她那么穷,却还那么自尊,导致取消约会的举动,好说歹说,最后她终于接受了。人穷志短嘛。她考驾照、学美发,计算着花销,然后小心翼翼地请我去看电影、吃大排档。怎么节省怎么来。 在黑暗中,她幽幽地叹道:“跟上你,是羊入虎口了。” 我第一次卸下她的最后防线,来不及去品味她悲伤的感叹。当我的手轻抚着她的肌肤时,感觉她在战栗。 “你听着。我不肯和你那个,是因为……嗯,你不要误会,我不是第一次。你休想。” 我奇怪地看着她,我倒是早有心理准备。我又不是那么不开化。 “我当然知道。” 她抚摸着我的胸部,赌气似的说:“嗯,我也想和你……嗯,就是那个,但我想,一旦做过爱,我对婚姻就没有什么,嗯,渴望了……好像结婚,就不只是生儿育女啦,鸡毛蒜皮啦,这一类的了……还是保持新鲜感吧。” 我停下手,她仿佛在说着过去的一件事,这让我很不安。 我先下手为强,先堵她的口,“我听不明白,你急着结婚?” 她的自尊心很强,失落地说:“没这么想过。” 果然被我掌握了主动权。 她看着我,我看清了她的眼神,坚决而悲伤的。我呆了一下,想着怀中柔软而清香的玉体,想起小贞善良老实的父母,想起她刚失去工作时的那份茫然,很内疚地轻吻着她。我也卸下了心防。 “如果你真的急着嫁人,就嫁给——”话没说完,我俩就目瞪口呆了,门被擂得天响。 小韦跑到客厅里去应门,我听见楼上邻居杨大姐带着哭腔嚷着什么,似乎还有一群人聚集在门口。 我穿上衣服,想开门看个究竟。小贞拽住了我的手,我俯身看了她一眼,她微笑了,她的眼睛湿湿的。今夜的她,真动人。 杨大姐在几位邻居的簇拥下,语无伦次,哭个不停。 小韦一边快速穿鞋,一边对我说:“城东桥出事了。一辆7路车掉进江里了。杨大姐吓坏了,她怀疑女儿在那辆车上。我去看看。” 我惊悚地看了一眼挂钟,快一点了,哪来的巴士? “楼下摩托搭客的小刘仔说的,不到十二点出的事。”他说着,冲上阳台,又忽然说,“咦,也许正是你坐的那辆车呢。” 他糊涂了。7路车是环行线,从汽车总站分别往两个方向发车,一个走东环,另一个走屏江大道。玲玲的学校在东环,她乘车的路线应该正好和我相反。我们当然不可能坐同一辆车。 我跑到阳台,果然见远处的城东桥的中段被探照灯打得如同白昼。水面上有机动船在紧张作业。 我的脊背一阵发冷。如果是末班车,两边一起发车,如果不是玲玲那辆,还真可能就是我坐的那辆,不会这么巧合吧? “等等,我也去。”我踉踉跄跄地穿好鞋子,打开门,发现小贞已经穿好衣服,走了出来。她说她也要去。我们三个人走下楼。 杨大姐仍然扑在栏杆上哭,小韦扶住她的肩,轻声劝慰,她迷糊地止住哭,像小孩子似的抽搭着,紧紧拽着小韦的胳膊。 他俩走在前面,我们一群人走在后面。 两位邻居大姐泄气地悄声议论,一位胖大姐说:“我们说了一大通,安慰她,都是浪费表情。还是人家小韦有本事,几句话就把老杨搞定了。” 我问她俩:“玲玲的手机打不通?” 邻居胖大姐说:“杨大姐说,玲玲的手机坏了,正准备换新的。” 我纳闷,“可以打到学校问她同学啊。” 邻居矮大姐说:“玲玲同学说,玲玲今晚回家住,说是搭末班车回家。听说现在连学校也被惊动了。老师也去现场认人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fliport-mice.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fliport-mice.com 第4章 深夜的惨剧(3) 果然,凶多吉少啊。我祈祷这丫头可别出事。她和我妹妹差不多大,每次见了我,都要骚扰一下我,我真拿她当亲妹妹看待的。 杨大姐腿软了,抱着小韦,走不动了。 我对小贞耳语:“奇怪,我有点嫉妒小韦。” 小贞惊跳起来,“什么意思?”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为什么这句话,让她反应这么大? 我是突然间有了很深的感触,道:“信任呀。别人那么信任他,包括我的父母、我的弟弟妹妹,都很信赖他。看来,我真是白活一把年纪了。” “可是,他过得多辛苦呀。”小贞若有所思地说。 越接近现场,杨大姐腿越软,哭得越厉害。 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说:“我可能还有玲玲的另一个联系号码。” 我身旁的人顿时都停住脚步。 我从手机里调出一个号码,向大家解释道:“其实玲玲还有一部手机,这个号码是对家人保密的。” “她给了你?”小贞意味深长地望着我。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玲玲这小丫头很喜欢缠着我,走在楼梯上,她会扑到我的背上,让我背她。她才十七岁,可以肆意骚扰比她大十多岁的帅哥,谁也奈何不了她,又不是我的错。她怕父母管头管尾,所以又偷偷办了个号码,方便与朋友联系。这很正常嘛。 大家都望着我。我忽然有点胆怯了,好像不好的消息会通过我的口来向大家报告似的。 小贞发话,一下就把众人吓住了,她说:“如果打通了,她说:‘哥哥,我在水里面,好冷好冷。’你怎么办?” 一番话说得大伙儿脊背上发冷,好像那个小姑娘真的已经香消玉殒了。这个小贞,真是鬼片看多了。真无聊,她干吗吃一个十七岁小姑娘的醋? 我拨打电话,电话通了,无人接听,但至少是通了。 我们继续往前走。城东桥的引桥进入我们的视线,那儿围满警车,走在前面的杨大姐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 男人们从后面赶上来了,杨大姐的丈夫扶起他老婆,他说:“我们留在这儿。你们去看看是什么状况,拜托各位了。” 他的声音很冷静,虽然也带着一丝苦涩。在这个时刻能撑得住的,才不愧是男子汉。 在我们的视线中,城东桥的两岸,两盏探照灯把现场照得如同白昼。几百名解放军官兵在桥上奔跑。现场已被封锁,我们试图穿过大桥,结果被交警大声训斥,把我们撵回封锁线外。各单位的车子在引桥上一字排开,公安、消防、民政、体委……打捞船上的喇叭声、呼喊声、哭啼声不绝于耳。 忽然,我的手机响了,是玲玲的号码。我惊喜地摁下接听键。 居然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你找谁?” 听筒里的声音很嘈杂。我让他赶紧让玲玲听电话。 他的口气很冲,“你找她有什么事?” 我坚持让玲玲听电话。 男人的口气很欠扁,“你谁啊你?” 我清了清嗓子,“我是她爸爸。” 人群忽然安静了,都望着我。 男人的口气忽然软了,“她不在,她回去了,把手机丢酒吧里了。” 我威胁道:“你最好让她听电话,不然她麻烦大了!” 他将信将疑,“你真是她爸爸?怎么你的声音听上去——” 估计玲玲看势头不对,赶紧接电话了,“爸爸……” 老天保佑,她没事,正在high着呢。邻居们都凑了过来,听说玲玲没事,都松了口气。大家一阵狂喜。 胖大姐从交警处得到了消息,尖叫着向我们跑来,“7路车,从屏江大道开往东环的!” 这不是玲玲的线路,而是我的乘车路线。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我们跑到杨大姐那里,我把电话递给杨大姐,杨大姐语无伦次地和女儿说着话,也顾不上追究她以回家的借口在酒吧里鬼混的行径了。 玲玲爸爸马上问清地址,去接她回家。小丫头估计被吓坏了。 刚挂电话,杨大姐扑通就跪下了,一个劲儿地磕头,谢天谢地,说:“谢谢!多谢,多谢!我再也不骂女儿了,她想谈朋友就让她谈。只要她活着……多谢!” 她哭着趴在地上,玲玲爸爸的眼睛湿润了。 大家的心里也酸酸的。我只想代她父母扇那个小丫头一巴掌。 搭客的小刘仔说:“听说车上满满的,全是人。是末班车。刚下过雨,车子又给车祸堵了半个小时,一出来,人都往车上挤,真可怜,要怪就怪这场雨。” 我脑子轰的一声,愣住了,我现在反应过来了。我说:“我……就是从这趟车上下来的。” 眼前的人都在我的视线中模糊了。我恍惚置身于晃晃荡荡的车厢内,死亡巴士上的同伴们栩栩如生,俏丽的豆蔻少女,她和年少的同伴们掩嘴轻笑;吹口哨的小年轻,目光散漫地盯着夜空;帅小伙和单身女郎直愣愣地望着我,他们的脸上笼罩着很惨痛的震惊;那个小姑娘抱着书包,双眼噙泪。所有的人,都突然把目光投向我,这一幕由彩色转为黑白,定格,加上黑框。 “你小子命大。”邻居们撇下杨大姐,围着我惊叹。 小贞今天的话听上去怪怪的,她说:“这有什么好惊险的?他又不用乘车过桥,这个家伙,他只不过是搭过那辆车而已。” 小贞盯着我的眼睛,说:“老天爷不会特别照顾你的,因为,他已经照顾你很久,该轮到别人了。” 邻居们听话中有话,知道我们小两口之间有矛盾了,互相使着眼色,离开了,剩下小韦左右为难。 “你想说什么?”我沮丧地问她。小贞好像对我有了敌意。女人的情绪真是变化无常。 她冷淡地盯着我,说:“你要懂得照顾自己。” 她的话里有一些让我不安的东西,有引申的外延。这番话好像是总结。 她看了我一眼,转身走了。 小韦拉了我一把,示意我去追她。我却踌躇了,刚才那份震惊还未平息,我急着要去事故现场看一看。 大家都离开了,只剩下我在黑暗中。是孤独吧,那弥漫的孤独感把我紧紧攥住。那些生死未卜的朋友啊,他们正在经历着什么样的梦魇? 我来到花圃站,这是通往城东桥的最后一站。 三个凑在一起打扑克的摩托车搭客仔,其中一位用期待的眼神望着我,以为我要照顾他的生意。 “大哥,”我想了一下,“我想过桥。” 这个搭客仔虽然个子不高,但五大三粗,他小心翼翼地望着我,他的另两位朋友直愣愣地瞅着我。 我感到半夜里,风寒了。 搭客仔说:“桥被封了。” 我说有辆车掉进江里,我有朋友在车上。他们点头说知道,就突然缄默了,好奇而同情地盯着我。 我结巴,道:“我想……过去看看。” 搭客仔点点头,建议:“直接走过去,就说,你是家属。记着,不要说是朋友,不然,警察不让过。” 我傻傻地问:“为什么?” 一个圆脸的搭客仔笑了,“朋友就是朋友。” 我也笑了,这三张脸忽然变得格外友善。那个五大三粗的黑脸汉子把牌递给同伴,发动车子,说要免费送我一程。 他同情地说:“完了,全部死翘翘。听说车子在花圃没停,车里塞得可扎实了,连苍蝇都飞不进去。这么一掉下去,还有救?一车人全给缠在一堆了。” 摩托车上了引桥,交警在维持秩序。搭客仔把他拉到一边,小声说了几句,这个身材魁梧的交警走过来,盯着我的眼睛,却很小声地问我:“是你什么人?” 我脱口而出:“朋友……女朋友。”想起摩托车手的交代,又画蛇添足地补充,“快结婚的那种。” 交警拍拍我的肩,让我过去,他对着远处同伴做个放行的手势。 “两位大哥,谢谢!”我向他和搭客仔道谢。 交警同情地向我点点头,然后扶着搭客仔的肩膀,把他送回线外。 很奇怪,人们在遭受天灾的受害者面前,很容易彼此团结起来,也许,是免遭祸害的幸运感使他们身上的同情心产生共鸣了吧。 往日熟悉的城东桥今天夜里像是躺在手术台上。 警察、解放军、消防员、医生、护士、领导、指挥员、记者、摄像……忙成一团。 一架直升机在桥的上空盘旋,桥的中段、左手边,是被封锁的事故现场,隔离栏已被完全撞烂。 这时候,打捞船已将完全倾覆在河中的事故车徐徐吊起。这辆车已经严重破损,看上去触目惊心,部分车壳已与底盘分离。事故车一露出江面,随着尸体浮出,岸边家属的一阵骚动,哭声、呼喊声混作一片…… 我回到家时已将近四点。这是最黑暗,也是夜里最脆弱的环节,眼看着这个城市就要苏醒了。小韦听到动静,从房间里出来,迎面撞上了我。他已经小睡了一觉。 他抱歉地告诉我,小贞执意要回家,他只好用摩托车把她送走了。 我神不守舍地跌倒在沙发上,发愣。 小韦以为我在为小贞的事情懊恼,解释道:“我尽力去挽留小贞,明天又是周末,可以睡个懒觉。可她不听,走了。” 我明白自己的部分空虚感缘于小贞的离开,我想不起和她在床上说的最后一句话,好像很触动,拨动了心弦。对了,关于嫁人的,我差点说,嫁给我。不能说很惊险,可是,面对死亡,这个几乎是脱口而出的许诺又带给我一种全新的安宁感受。 我忽然问小韦:“韦诚,很认真地问你,我是一个让人缺乏信赖感的男人吗?” 小韦没想到我会忽然这么问,挠头,“这个……怎么说呢?”他转换话题,“你把我弄懵了。你守在城东桥上,究竟要做什么?” 我告诉他,我在车站躲雨、等车。候车的乘客里有一个阿婆、一个小帅哥、一个外地单身女郎,还有一对情侣。后来发生了一件事——外地单身女郎的手提包被摩托车劫匪抢走了。 “除了那对情侣,他们都在那辆车上,现在恐怕都死了。谁也不认识这个外地小姐,你说,我该怎么办?我是不是要把她认出来,让警察去找她的家人?她的证件可全都被抢走了。” 小韦心情也很沉重,问:“她乘车去哪里?” “美校。” 小韦沉默不语。我心里沉甸甸的。如果我不把她认出来,也许她的家人永远也找不到她了。 我看着韦诚的眼睛,忽然油然而生了一种罪恶感,说:“我为了进入封锁线内,对警察说,我的女朋友在车上,我们快要结婚了。天啊!” 小韦闻言吃了一惊,目瞪口呆。这个小插曲让我一直不太舒服,说出来就可以好受一些。 我解释道:“因为我想过桥,就对警察扯谎,让他放行。我不能说自己是家属,只好说自己的未婚妻出事了。” 这个逻辑显然很混账。 但他的思路显然和我不在一块儿,他问:“你准备和小贞结婚?” 这下轮到我迷惑不解了,问:“嗯?” “你什么时候决定的?我没听你说过。”看来,让小韦吃惊的是另一码事。 这难道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吗?我迷糊地问:“有什么不对头吗?当然,她现在没有工作,心情也不好。不过,我们俩不是迟早要结婚的吗?” 小韦讪讪地解释:“不是这个意思。当然,你们谈了满久了。再说,她都是你的人了,是吧?” 我感觉小韦很怪,他从来没有吞吞吐吐地谈论过别人的问题,他不是那种人。可是,现在,他望着我,显然在等待我的回答。 小韦从来不是那种可以和你探讨性问题的同性朋友,实际上,我总是和其他的朋友分享自己的性体验。小韦和我完全是不同的类型,他倔强、认真,脾气不是很好,但给人以信赖感。我知道他曾经谈过女朋友,也知道在他厂里,有女孩子喜欢他,我也只是在某次酒后的闲聊中知道他刚工作没多久就有了初次性体验,仅此而已。 我有些不自在,问:“干吗打听这个?” 他脸红了,失望地笑了一下,说:“关心你而已。对不起,我变得八卦了。你赶紧进去睡吧,你一晚上都在晃荡。”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那个电话!外地的单身女郎用我的手机打过一个电话。我嗖地坐起来。看来,这个坏消息,无论如何,要由我来向她的朋友报告了。 我拨打这个电话,对方手机关机。当然,这个时候,不关机才怪。我心情沉重地留言,请他或她尽快与我联系。 但我怎么也睡不着,又起身上了网。没想到一上线,就看到了“永远不会忘记”的头像在闪烁。 她给我写了一大堆留言。原来,我几小时前下线的举动引起了她的误解,这个女人也未免太敏感了。她以为是因为她说了那些关于命运对她不公的话,我看了乏味而逃离。 这也太扯了。她暗示我这个人,带着太强烈的优越感,听到真正的苦难就赶紧逃避,简直是“叶公好龙”。 我当然不服气,便详细地把今天的遭遇说给她听,说我坐的那辆车,居然坠江。我也许是最后的目击者。 这个经历太令人震撼了。我还得向一个陌生人报告他朋友的死讯,因为她用我的手机拨打了人世间的最后一个电话。 但我没想到,“永远不会忘记”很快有了反应。她居然在线!这个女人,她不睡觉的吗? “永远不会忘记”看了我写的经历,给我发了个“握手”的表情,好像在鼓励我,又好像在替我压惊。 “你现在可以掏出你的‘指鬼针’来验证了。”她在开玩笑吗?我却有点毛骨悚然。 在万籁俱寂的深夜,我掏出那个“指鬼针”。指针依然没有转动,我把它拿到阳台,正对着坠江的巴士的事故现场,它依然纹丝不动。 但在这个深夜,有人能和自己探讨内心的话题,我感觉到一种奇怪的依赖。我们每个人,在某个时刻,内心中都有孤独的一刻。 她的IP地址是在杭州。我很纳闷,她是做什么工作的? “这样的家庭,我能有什么出息呢?我是网吧的值班员,吃喝都在电脑前,拿着微薄的薪水,感受人生的凄凉。” 我很同情她。但至少她还活着,比起我那些同车的朋友,她可算是幸运的了。 “告诉我你成长的故事。”她说道。 这个时候我哪还有这样的心思。 “说说你家里人吧。”见我没反应,她又说。 我只好告诉她,我爸爸的业余爱好就是品茶。他的书房更像一间茶室。我觉得他品口茶,闭着眼,沉浸在茶的世界里的时候,看上去就像个老头子。实际上,他并不老,相反,他比同龄人显得年轻。 大家都说他品茶是为了平衡自己的工作压力,提高专注力。胡扯!和外科医生的工作比起来,我相信,他更愿意当个纯粹的品茶者,可惜没有这样的高薪职务,可以让他打发终生。 他从不收受病人的红包,但要是送他茶,他就毫不客气地当场拆开。把太贵的(有贿赂的嫌疑)、假冒的、不喜欢的品种当场退回,喜欢的则留下,还真是个性情中人。 “儿子啊,你不知道。”他曾有一次透露他的处世之道,“品茶这个爱好是我的挡箭牌,你越是有个狂热的业余爱好,越显得与世无争,大家对你就越放松戒备。但你自己可不能放松哦。相反,你要顺应天时,见缝插针。” 敢情他这名声和职位,都是这么顺来的。 我妈妈有个原则,她从来不把工作带回家中。我很少见她在家弹钢琴,她也从不往家带学生,她宁愿请学生去饭店吃饭。成功音乐人的光环下,她只是一个注意力集中的家庭妇女。她最大的乐趣是在厨房做菜,然后伺候那两个“迟来的宝宝”,终生调解他们之间的纠纷。 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长大,我变得平和、豁达、随性、无忧无虑。但我的同学、朋友们却不这么看我。他们觉得我深藏不露,比如他们随着对我了解的加深,不停惊叹: “原来你爸爸是……” “原来你妈妈是……” “原来你爷爷是……” “原来你们家……” 是的,即使在如今高房价的“蜗居”时代,我们家早已备有好几套房,算是固定资产。我们甚至从不出租。在我大学毕业那年,家里就已经替我买了一套楼中楼备在那里。我唯一“靠谱”的功能,就是让他们可以抱上孙子。 请收藏本站:https://www.fliport-mice.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fliport-mice.com 第5章 深夜的惨剧(4) 我们家每年都在香港过春节。我爷爷是个美食家,前几年,他每年都要带着我们几个孩子趁假期在国内旅游,品尝美食,寻找创新的灵感,这是他的事业和工作。由此,我们走遍了香港、上海及国内所有的大城市,对那里的美食谙熟于心。 我从来不认为这是值得炫耀的事。但朋友却不这样理解。他们认为这是我采取的人生策略之一:不动声色,以后发制人。 我泡吧、飙车、健身、品尝红酒,但我最喜欢的,却是静静地一个人坐在电脑前,浏览“鬼话连篇”。 就像爸爸,试图用茶香驱散工作中的血腥。我喜欢感受别人的人生,他们的人生,似乎更曲折离奇,有更多悲欢离合。也许,每个人都有一个叶公好龙式的潜在的愿望,给自己点缀一段跌宕起伏的人生经历。 “真讽刺啊。”她说道,“也许这段经历会越来越诡异,把你吓得尿都飙出来呢。” 我觉得这个女人真是一副冷酷心肠,立刻下线了。 一觉醒来,我发现整栋楼的人都在谈论巴士坠江事件,杨大姐的声音最大,好像她很有发言权的样子,玲玲和女伴则在楼上楼下地对话,她昨晚差点把她妈妈活活吓死。现在居然还拿她妈妈昨晚的表现当成笑话。 我忍不住走到阳台,瞪了她一眼。她心虚,毕竟我抓住了她在夜店鬼混的把柄,便急忙吐吐舌头,缩回家去了。 所有登载事故报道的报纸都被抢售一空,小韦起得很早,报纸买回来了,早餐也买回来了,人去上班了。 不可否认,和他住在一起真是享福。说来也怪,二十八岁的人了,居然还交上一个类似家人感觉的朋友,是不是就如“永远不会忘记”说的,我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听小韦的朋友说,他有个臭脾气,估计都给他那帮哥们儿领教了。他虽然比我小两岁,却在生活细节上处处照顾我,难怪他的那群朋友看我们的眼光都很纳闷,不知道我俩靠的是什么魔法,在一起相安无事,而且过得挺默契。 看着报纸,我的心又沉了下去。 早报本市急电(记者吴琳泉)昨晚11时50分左右,一辆载有五六十名乘客的7路公共汽车在本市城东大桥中段翻入龙江。据桥上目击者介绍,当时该公共汽车在大桥上自西向东行驶,时速约四十公里,车子行进至桥中段,路灯突然熄灭,汽车撞上路中央的一块施工石墩后失去控制,冲过逆行车道,飞上人行道,撞开护栏后坠入距桥面约三十米的江水。由于刚降大雨,夜晚能见度极低,估计车上乘客和司乘人员生还希望渺茫…… 另,逃过鬼门关的幸运儿: 由于超载的缘故,该公共汽车在开到城东大桥的前一站(花圃站)没有停车载客,使站台上的候车人群怨声载道。其时,他们并没有想到自己却由此侥幸逃过一劫。 早报本市专电“8·9”事故救援和善后处理办公室设在环东路探矿小学内,请遇难者亲属带上有效证件辨认遇难者照片,办理认领手续…… 鬼使神差地,我来到了环东路探矿小学,因为周末的缘故,教学楼里静悄悄的,校园后面的一排低矮的老房子被临时借用为事故处理办公室。 操场上、教学楼的厕所里都隐藏着人,低泣声和烟雾把他们的位置出卖。胆怯的人抱着一线希望,不敢踏进办公室。他们在门口发疯似的徘徊,嘴里念念有词。 也有一群不停发布最新消息的人士,他们以妇女居多,脸上带着惋惜和沉痛的表情,大多是陪同而来的朋友,一边安慰死者家属,一边凑在一起交换信息。我从他们口中得知,至今早八点,总共打捞出45具尸体,29具已被认领。 我正要走进办公室,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把我吓了个哆嗦,倒退出来。办公室内,有一家人哭成一团,主妇扑通跌在地上,隔壁的医生护士也闻讯而出,与办公室里的工作人员一起,把他们扶到临时卫生所。 真惨!旁观者欷歔不已。新来的人焦急地冲进办公室打探消息,颤抖的声音,憔悴的神情,一丝丝渺茫的希望之光在眼中近似乞求地闪烁,让我不忍目睹。 一个人拍拍我的肩膀,我回头一看,是昨天在桥上的交警。他的目光很温和,让我暂时改变了对他们这一类人的印象。 他关切地问:“你朋友有消息吗?” 我摇摇头。 他同情地说:“我陪你进去,再看看,你知道,照片……有时候会走样。” 我一阵内疚和难受,就把真相和盘托出,说自己只是在认领一个萍水相逢的外地女子。 听我说完原委,他没有一点责怪的意思,反而说:“哦,这样啊,那我放心了。昨天见你在桥上发呆,我还怕你想不开,特地交代同事盯住你。对,你做得对,平城人,就要有善心。我也会帮你留意一下。” 这时,辨认照片的人越来越多,报刊、电视台的记者都来了。我被迫再次巡视那些照片,看是否自己遗漏了什么信息。看着那些惨不忍睹的照片,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词形容,生活在此展现了非常狰狞的一面,命运的残酷、生命的渺小和脆弱都让人惊心动魄。 一位穿黑裙的圆脸姑娘走出办公室,把剩茶泼在花圃里。她是事故处理办公室的工作人员,我看出她故意在那儿停了一下,因为办公室里响起新一轮的哭声和惊天动地的哀号。 不能说她是给吓住了,只能说她的神经要崩溃了。她懊恼地张着嘴,愣愣地透过窗户,望着我,我脸上也有同样的表情。 办公室内有个女交警唤着她的名字,她急忙闪身进来,一会儿又出去,提着簸箕和铲子进来,清理污物。又有两三个工作人员把家属转移到隔壁的卫生所,他们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表情沉重,眼圈红红的,嗓子嘶哑。 我对那个黑裙姑娘很好奇,她的脸上写着震惊和恐惧,还有一丝很不情愿的,类似胆怯、厌恶的内容,这使她的身份很模糊。 我的意思不是说她缺乏同情心,我想,除非工作需要,否则也没有人愿意泡在这里,去感受别人那种难以言喻的哀痛吧?我知道很多人看了事故报道都很难受,也有很多志愿者愿意对罹难者家属们伸出援手,但这并不能由此来苛求前一种人,比如这个姑娘,她宁愿回避,也不愿面对这种生离死别的场面。毕竟,在如此悲惨的场景面前,大家都无回天之力。 一对中年夫妻在亲友们浩浩荡荡的陪同下走了进来,妻子几乎是给人搀进来的。亲友们大多是年轻人,脸上表情各异,有心存侥幸的,有内心担忧的,有故作轻松的,有目光惊惶的。他们来找一个小女孩,确切地说,他们希望找不到这个小女孩。 我怔怔地看着这位父亲,想起了车上那个背书包的小姑娘,她对单身女郎说:“大姐姐,你好漂亮哟。”父女俩的单眼皮如出一辙。 我问他们,小姑娘是不是背着一个土黄色的书包。大家都惊惶地望着我。我忽然后悔了,我干吗要充当这个角色?他们的一生可能就被我的这个消息所改变。 做母亲的脸色惨白,她看我的眼神居然有一些憎恨和厌恶。她皱着眉,“你是哪个?” 父亲的理智还算清醒,对我说了句:“抱歉”。 我喃喃地说自己是公共汽车上的最后一个目击者。 工作人员也提心吊胆地望着我,所有人都在愣愣地望着我,这个房间失去了的重心,忽然全都压在了我的身上。 “我记得好像……有一个小妹妹,她背着个黄色的双肩书包,讲平城话……”我的声音低下去,硬着头皮,艰难地说,“她梳一个马尾辫。” 亲友团顿时有人哭出声来,母亲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看着我,憎恶地问:“你是哪个?” 两秒钟之后,场面混乱,母亲晕倒,亲友们乱成一团,丈夫扔下妻子,捂着头蹲下去,工作人员都从桌子后面站了起来。 黑裙女孩很不赞成地看着我,悄悄地责怪道:“这个车上的乘客,光是小孩子就有四五个,你怎么可以说‘好像’这一类不负责任的话?你怕不开口,人家把你当哑巴卖了?” 一位善解人意的女交警用眼色制止她说下去。 孩子的父亲缓缓站起来,他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几岁,对黑裙女孩说:“小姐,不要怪他,这位先生,他没有讲错。我……”他虚弱的声音让我们都听不清。 他痛苦地说:“其实,今天我从《平城早报》上看见有报道说在车上捡到一个孩子的借书证,名字给水泡得看不清,好像姓吴,我就预感到不对头。”他泣不成声,而他的身后,早已是哭声一片。 他的声音颤抖,道:“我没有和家里人讲,你想想,七岁的孩子,去图书馆兴趣班学英语,一晚上都没回家,还有什么可能?我们总在自己骗自己,苦啊……不该让她一个人搭车回来。我为什么,为什么……”他拼命捶头,“我为什么不去接她?” 黑裙女孩把目光移开,试图安慰他们,“去接你的女儿的话,你们两父女就一起死了。小妹妹希望她爸爸活着。” 可惜她的话起到了反效果。昏迷中的母亲突然醒过来,像疯了一样冲黑裙女孩嚷着:“你这个女人,乱说话!你咒我们一家!她爸爸去接她,他们就不会坐这趟车了,等不来车,她爸爸就会打辆的士回来。我的天呀!”她拼命地挣扎着,仿佛要冲过来打人,工作人员急忙把黑裙女孩推出门。 这悲惨的一幕,让我变得手足无措,脑子也迟钝了。我跟着也跑到操场上,蹲下,开始呕吐不止,那些照片实在是让我胃部不适。 黑裙女孩在我身边站了一会儿,等我的反应过了,很重地拍拍我的肩,问我好一点没有。我羞愧地点点头,她突然像跳舞似的弹开来,说:“你要去漱漱口,双杠后面有水龙头。” 我依言而行。漱完口后,看见她站在足球场边上,我就走了过去。她对我的到来有些意外,好像被打扰了一般。 她不是那种讨人喜欢的女孩子,长相和嘴巴都不甜。相反,她看上去很容易生闷气,也许是在这种非常场合里,我们同病相怜,所以我还是凑到她身边。 一辆警车驶入,新的信息和新的照片抵达了,零散的人群聚集着拥进办公室。 黑裙女孩看着我,她的生气、不满、厌恶都不是冲着我来的,而是对着某种看不见的力量,她说:“几×恐怖。” 这句粗话让我顿时浑身松懈了。它是来自心底最真实的感受,是裸的宣泄。 “那个男人过来了。”她的眼睛凝视着我的身后,“死了女儿的那一个父亲,他来做什么,骂我,还是来替他老婆道歉?” 我悚然回头,失魂落魄的男人梦游般走过来,仔细看了我俩一眼,我们的影像又从他的瞳孔里反射回去。他恍恍惚惚地问:“你是刚才那位小姐吧?我老婆为了女儿这件事,哭得糊涂了,才对你说出那些话,请你原谅她吧。” 黑裙女孩表示自己根本没放在心上。 “是吗,那就好。”他直勾勾瞅着我,“你见到吴思郁了?” 这才是他的目的所在。我猜他说的是女儿的名字吧,就点点头。 他似乎想微笑,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他问:“最后见吴思郁,她是怎么个状况?” 我仿佛听见音乐,那是生离死别的最后一个密码,父女俩在冥冥中擦身而过,在流转的时光洪流中最后凝视。 “车上,好挤……”我想起帅小伙情窦初开的眼神,单身女郎和小姑娘逗趣的浅笑,小姑娘促狭的机灵眼神,天真无邪的黑眸子带着神气的笑意,这一切都消失了。 听我说完车上的最后一幕,父亲咧嘴笑了,“接她妈妈,完全接了她妈妈。伶牙俐齿的小妹妹,爸爸的心肝宝贝呀。”他忽然蹲下,抱头痛哭。 黑裙女孩颦眉盯着他,没做声。 “其实昨天晚上,吴思郁打了我的手机。她说下大雨了,让我去接她。我刚好有事脱不开身,而且,我们两口子以前商量的,说什么要培养她的独立意识,让她一个人乘车。因为出了图书馆就到了车站,下了车就到我们的小区。所以我就没答应她。我对她说爸爸忙,吴思郁乖……我没敢把这事告诉我老婆。你信吗?如果她知道女儿给我来过电话,她会拿斧子砍我。她真的会。她差不多要疯了。” 看着他远去的佝偻着的背影,我想,可怜的男人,一辈子卸不下这个重负了。 黑裙女孩愣着,又说:“几×可怕。”她看着我,说:“原来你在找朋友。没指望了,全都死了。救援的工作已结束,只剩下打捞的工作。五十多艘打捞船,在下游设了三道防线,二十四小时搜索打捞。” 我纳闷,问:“你呢?你好像不适合做这个善后工作。” “靠。谁适合?我老是讲粗口,因为我快疯掉了。” “换人嘛。” “说得简单。”她沉默许久,说,“我呀,是罪有应得。” 她也是三车场的司机,和罹难的女司机是同事。公司把她派来协助交警做死者的登记和家属的安抚工作。这是公司对她最残酷的惩罚,因为她上个月才出了一起交通事故,用她的话说,是点了一辆小轿车的“老屁”。 上个星期在场里开运动会时,她和罹难司机的积怨爆发,为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两人居然打了一架。她嚷嚷着叫那个司机“去死”,这句很有预见性的谶语全车场的人都听见了。现在,那位司机真的罹难了。鉴于她的如上劣迹,公司把她派驻到这里受罪,或者说是让她警醒。这样真的可以赎罪吗? 她胆战心惊地问我:“你看过鬼片吗?冤死鬼会找人索命。它们不用动手,就可以把人活活吓死。” 我的反应很快,“你说的,是周星驰的《回魂夜》?” “就是。” “啧,我看了三遍,看一遍,笑一遍。” “真够驴的,那是恐怖片,又不是喜剧。” 我不服气,说:“可是,一想起其中的片段,我就会笑,也许导演的本意,就是搞笑吧。” 她很生气地看着我,目光嫌恶。 我竭力忍住笑,就如同我说的,这部片可能点到了我的笑穴,很不符合现在的气氛,我惭愧地解释:“不好意思,只要一提这部戏,我就发笑,像吃了摇头丸似的,停不下来。好像是给人揿到了笑的开关。” 她宣布:“《回魂夜》是一部烂片。” 看她一脸的气愤和找碴神情,我就闭了嘴。 她接着说:“《大圣娶亲》才是最经典的,清华学生都爱看,他们把台词都背下来了。嗯,他们把台词上网……” “是吗?我有印象,记得那个叫紫霞姑娘的很漂亮。”我不想跟她扯这个话题。《大圣娶亲》在大学生中引发热潮,这是哪一年的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了? “朱茵演的紫霞仙子,这是她这辈子最棒的角色,她简直可以死而无憾了。”听到如此评语,我愣愣地看了她三秒,想笑,不敢笑。朱茵在我的印象中,有个非常丰满而美丽的胸部。如今,她年龄也不小了吧? 黑裙女孩临时决定要早退,而且让我去帮她请假,她不容分说:“麻烦你进去帮我请个假,我叫蒙娟。你随便找个理由,就说我……吐了,吐了满满一个操场。或者说,掉进茅坑,给淹死了。”她解脱了似的往后退,一边向我大幅度地摆手,“拜托,拜托。咱们明天见。” 我只好进去替她请了假,没有人在意她的离开。估计大家都不太喜欢她,或对她的存在毫无感觉。 我再次拨打单身女郎的朋友的电话,电话依然关机。我打到相关部门查询这个号码,工作人员很肯定地告诉我,这是无须身份证办理的临时号码。如果我要调出通话记录,就得让相关单位开出证明。 看来,从这个线索里很难联系到单身女郎的朋友了。我把电话的事跟警察说了一下,他答应办个手续,调出通话记录,看是否有帮助。 请收藏本站:https://www.fliport-mice.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fliport-mice.com 第6章 失踪的丈夫(1) 整整一天,我泡在学校里,看着电视台、报社、电台记者走马灯似的轮换,那些职业性的面孔无处不在。每一间厕所里都藏着人,哭泣、烟雾、滴水声、排水声,树叶飘落,一墙之隔的马路上人声鼎沸。有人哭得嗓子都哑了,有人呆若木鸡。空气也带着眼泪的咸味。 一无所获。打捞出水的尸体已上升到了56具,老太太、帅小伙和单身女郎踪影全无。操场上聚集着一大群焦虑的家属,他们在受着煎熬。 死者的灵魂,正在天上的某一个地方注视着我,我确信。 精疲力竭,我回到家中。 小韦刚洗完澡,手里拿着衣架,正准备晾衣服,对我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说:“你的手机关了。找你的电话都打进了家里。我就差没去探矿小学认领你的尸体了。” 我笑道:“干吗不去,我就在那里。” 但他后面说的话就不好笑了。他目瞪口呆地望着我,说:“小贞坐十点的车去深圳了。临走前,她联络不上你,我也联络不上你。妈呀,我怎么没有想到你会在那里?” 知道小贞走了,我反而不是很诧异,我心里似乎有了预感。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对小贞的离开大惊小怪,她嚷嚷着要出发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女孩子嘛,总是喜欢把自己想象成可怜兮兮的灰姑娘。我相信她出去逛一圈,不出几天就会回到我身边,老老实实地接受我妈妈给她安排的工作。现在这世道,工作有那么好找吗? 看见我无辜的目光,小韦火冒三丈,道:“探矿小学,那是你去的地方吗?你到底去凑的哪门子热闹?有这工夫,为什么不抽点心思去关心关心你的女朋友?她走了,你清醒了吗?” 我试图把思绪理清,却越发糊涂了。 “小贞,”他激动地比画着,“我猜呀,她临走时给你打电话,是因为她还在犹豫。这下好了,你老哥人间蒸发了。你以为,她还会再回来吗?” “她不回来了?”我愣愣地望着他。小贞昨晚上的表现有点蹊跷,但她逃得出我的掌心吗? 小韦叹了口气,走到阳台晾衣服。他还在为此事耿耿于怀,伸头进来,质问:“我忘了问你,为什么关机?” “在那种地方,必须尊重死者的家属,所以,就……” “为什么带着手机?放在家里不就好了?” 我啼笑皆非地看着他。这个问题,该如何回答? “你的问题就在这里。带着手机,却不用。占着一个女朋友,却不好好珍惜人家。”他真会借题发挥。 “我究竟犯了什么错?”我头脑混乱地站起来,“小贞从下岗的第一天,就唠叨着要出去,我的耳朵都听出研了。现在可好,先斩后奏。她看偶像剧太多,中了毒了。她难道要我去车站挽留她,我们是在现实生活中,不是在演戏。爱情不能改变一切,她该要面对现实,她应该接受我妈妈给她安排的那一份清闲的工作,我们的生活全部上正轨了,水到渠成,我们自然就结婚了。我们有房有车,我爷爷还会送我一个大封包。她还担心什么?她的问题是,自尊心太强了。” 小韦用手指着我,质问:“小贞,她的问题是试图去改变你,可你已经不可救药。你在乎什么,你他妈的究竟在乎什么?你对什么都不在乎。你对你的家人,对你的工作,你的朋友……”他仰着头想了一下,长吁一声,“难怪你这样。” 我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你爸爸是大医院的一把刀,你妈妈是教授,你上了所好大学,分配了个好工作,弟弟妹妹轮不到你来操心,你的朋友们都事业有成。像我这样的穷朋友,也就我一个吧?还是你父母硬塞给你的。”他低头苦笑了。 我急忙转移话题,我挺怕他带着自虐的控诉。 我检讨,道:“我忽略了小贞,这是我的错。我现在就给她打个电话。” 但他还是没有放过我的意思,忽然转移了话题:“我记得你刚从家里搬到这里来的时候,整整一个星期,你除了把毛巾和牙刷拿出来,什么东西都懒得开包,你不刮胡子,你去买一次性内裤,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么懒的人。人人都说你下了决心想改变形象,居然留了胡子。只有我知道,你是懒得找出刮胡刀而已。” 听他这么一说,我有点难为情了,承认:“好像是真的过分了一点。那段时间,什么都顾不上了。” 他居然由此给我贴了张标签,“小贞爱上的就是一个无忧无虑的懒汉。你讨女人喜欢,你是一个幸福的家伙。可是,你总不能一成不变吧?” 我只好赶紧行动,打电话吧。如果你的做法连朋友都看不下去了,那一定是有问题的。我拨打小贞手机,不出所料——关机。 正在此时,同城快递敲门,给我送了个信封过来。我打开,是小贞发来的,里面是张银行卡,一张纸条上写着数额:10000元。 我精疲力竭地抱头倒下,想起在事故办公室里的悲惨见闻,想起与小贞最后的温存,忽然眼眶一热,我想不出小贞是如何凑齐这一万块钱的,顿时难受起来。 多少年没有流过的泪,哗哗地涌出来了。真正哭起来了,心里反而诧异又惊奇,自怜自爱,赶紧把注意力放到小贞身上,悲从中来,这个女孩子,实在是自尊心太强,让我无地自容了。 这一手把小韦给吓坏了。他张口结舌,动作放轻,抓耳挠腮。 呵呵,歪打正着啊。 我拼命想找出更悲伤的理由持续这个奇迹,但剩下的只有荒诞和恐惧。 小韦结巴了,蹲在我面前,“嗯……小贞……她到了深圳,就会给你来电话,你不用担心。” 我眼珠转动,在琢磨,小韦多管闲事,动机可疑。难道他暗暗喜欢小贞?不大可能吧?小贞有时候对他的评价很不公平,他的严谨、低调、古板,让她感到乏味、扫兴。而小韦对小贞,则像对待朋友老婆一样,客气、避嫌、谦让。小贞的任性和活泼也完全不对他的胃口吧? 我想象着小贞灰溜溜地从深圳回来,赖在家里很久不好意思见人,然后就一天一款地把在那里买的衣服穿出来,聊以自慰,再然后,衣服旧了,人老了。这一刻,我忽然理解了她,短暂的青春,渺茫的前途,伤感的人生。人生的桌上摆满了杯具啊。 我可不能收下这笔钱。好像我一收下,小贞就和我一刀两断,无牵无挂了。 小韦一下从诤友变成了谦卑的奴仆,他察言观色,端茶送水,轻言劝慰,打开电视,请我选定频道,然后——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在电视里的镜头前晃悠,然后是黑裙女孩惊愕的面孔,摇摆不动的镜头把我俩的背影合二为一。 我没有注意到自己何时被摄入镜头,也大吃一惊。 全平城的观众都在密切关注这个时段的新闻跟踪报道。连续不断的电话打进了我的手机,比春节拜年的时候还要热闹。 我不知道自己居然有这么多的亲朋好友,有人是礼节慰问,有人惊恐万状,有人好奇,有人沉痛。当我说明真相时,所有人都无一例外地冲我嚷嚷,说我吃错药了,说我在瞎掰。 我爸爸前一刻收到了小贞远走深圳的消息,对我这莫名其妙的亮相更是暴跳如雷,他在电话里用本地话大骂:“你这个衰崽,癫癫憨憨,逗人恨绝了!你跑到电视里去凑什么热闹,别人还以为你老子给水泡了呢!啊,你这根搅屎棍,把贞子也撵跑了!现在,你撇脱了吧?你很爽神哩。” 这像是主任医师讲的话吗?他可真会讽刺的。他给气坏了。很多年没见他发这么大的火了。 妈妈接过话筒继续,她很担忧我的婚事,伤心地说:“这下,你的婚事得拖到‘欧年’了。” 我还是第一次听见她用本地的俚语,禁不住笑了一下,如果她说“猴年马月”还没有这么可乐。 她气急败坏地吼道:“你还笑!你这个死鬼打的,我怎么跟人家贞子父母交代,你把人家妹仔劈过,就耍脱人家啦。” 我知道事态严重了,一贯温文尔雅的父母给气糊涂了,俚语黑话一起上了。难道小贞的父母已经去兴师问罪? 我心虚地答:“莫乱讲,什么劈不劈的,是谁告诉你的?这么污秽的话你也说得出口?” 妈妈也心虚了,转移目标,“是邻居赵奶奶说的,她一把年纪了,难道说不得你几句?难道你没有和……”她吞吐了一下,问:“你敢说你没跟贞子睡过觉?” “啊,赵奶奶这个三八婆,倚老卖老,麻风出脸(脸皮厚,无所顾忌)。和小贞的关系如何,是我俩的。” 妈妈说:“说得轻巧,人家说你占了便宜装傻。”其实她想套我的话,这种伎俩一下被我看穿。 “如果我说没有,你会跟人家父母很好交代了吧?”我赌气地说。 谁知道她反而更伤心、更生气了,“原来你一直在充牛鬼。别人和我说,你的大崽眼角高,挑三拣四,其实,你是牛屎贪大泡。怪不得贞子要跑,幸亏生米没有煮成熟饭,你也真有本事,你这个砍脑壳的,完了,完了。” 我听得糊涂,不知道她是庆幸小贞逃脱魔爪,还是痛恨我没有先下手为强,把小贞搞定先。 小韦看见我又在发呆,就开始担心了。 焦头烂额,这就是我的现状吧?小韦一定是为自己的火上浇油心生悔意。 我倒在沙发上,托着腮帮子想,很难得有这么个机会,让小韦心生内疚,百依百顺。这下,得套出他一些,抓住他的把柄,也好以后牵制他。而且,我对他的也起了好奇心。 我故意酸溜溜地说:“韦诚呀,你刚才很雄头(厉害)哩。” 小韦看见我把矛头转向他,一下理屈词穷。 我打算好好逗逗他,佯装生气,道:“你在落井下石吧?” 他对天发誓,说绝无此意。 “你在笑话我吧?心里说,这个家伙,没心没肺,身在福中不知福,是这么想的?” 小韦悲叹一声,道:“现在你真是焦头烂额了。我也是有责任的,我应该帮你留住小贞。唉,我这个朋友也是不够格的。” 我把矛头转到他的头上,故意问:“有一年的时间,你没有碰过妞了。生理上有问题?” 男人最怕被别人怀疑这个。他马上否认说:“我很健康,别胡说八道。” “要么你就是成天关在房里,要么你就是太监一个。天啊,莫非,你阳痿了?” 小韦坐在沙发上,又叹了口气。 我假装通情达理地劝诱道:“大家都是男人。” 他的脸给局促染红了。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咄咄逼人地追问:“你隐藏得很深哦。说吧,和谁,多少次,从实招来。” 他低着头,自言自语地笑了一下,就陷入了一个尴尬的情境中。 我暗自偷笑,坚持道:“如果你肯坦白自己的私生活,把自己那副道貌岸然的面具去掉,应该对我们大家都好。互相帮助,互相沟通嘛。” “我在和一个离了婚的女人交往。她是我们厂里的质检员。”他的眼神暗淡,回避着我,“她已提出和我分手。” 我顿时就不想打听了。这不是八卦,这是人生的悲剧之一。幸亏我得知时,已经结束了。 我立刻把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向“永远不会忘记”作汇报。这是一种什么心理?连我自己也说不清,仿佛我要证明自己说过的那句话:看不透命运的安排。 虽然惊心动魄的人生经历在我自己身上几乎找不到,而在她眼里,像是为赋新词强说愁,那么,我就找个身边的例子来证明这个理论。 她听了我的遭遇,觉得在我周围发生的事,没有什么值得吹嘘的。我不过是逃过鬼门关的幸运儿。 我说:“我不是在吹嘘,而是深深地感受到生命的无常。” 她立刻道歉:“对不起,误会你了。蜜罐里泡大的贵公子也知道人生除了欢乐还有痛苦。” 我火了,立刻下线,不想被她这么夹枪带棒地嘲讽一番。这个日夜颠倒、晨昏不分的网管,我犯不着和她浪费时间。 但刚下线,我又有点后悔。想到她在昏暗污浊的网吧里虚度年华,看不到人生的希望,过着总是被痛苦回忆所惊醒的灰色人生时,又觉得自己不应该如此对待她。 小贞始终没有给我打电话。我给她发了几条短信,请她尽快和我联系。我把银行卡交给她父母,让他们把钱打到她的账号。她正是用钱的时候。她父母不收。我都要翻脸了,他们才收下。她爸爸硬要留我吃饭。我蛮喜欢这家人的,和我在那些前女友家的感觉完全不同。那些人,老爱装模作样地打官腔,或炫耀。 但我仔细一想,之所以和小贞的父母相处感觉舒服,难道不是因为我内心的优越感,使我在他们面前可以完全放松? 回到家,因为和小贞爸爸喝了点酒,我坐在沙发上发呆,这时候的小贞,一定是坐在开往深圳的双层列车里,盯着窗外城市的灯火,思绪万千吧? 陪着小贞看了那么多的日本、韩国的偶像剧,现在想起来了,也知道酸甜苦辣的生活中,还有忍耐和向上的一面。比如电视剧里,男女主角和男女配角的关系非常混乱之际,有人不告而别,坐着新干线的火车,思绪万千地离开(或者留下动人的一封信)。翌日清晨,男男女女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忙碌着,在各自的生活轨道上思念着对方。 这千篇一律的俗套一幕现在带给我极大的感动。人生,除了情爱,还有生存的努力和责任吧。小贞,可想而知,她一定是占据了一个火车高层的靠窗位置,贪婪地看着窗外的夜色。她的眼神,一定是落寞的吧? 我有点想念她了。等她回来,一定和她好好沟通。我要好好珍惜这个女朋友。 小韦打来夜宵,我才惊觉自己已经灌下三瓶啤酒。我醉意蒙眬地瞅着他,想象着他和那个寂寞的女人在空虚的家里,干着男女之间的好事。真有趣,她一定是爱上他了,才下了狠心想要结束关系。 哪一个女人会对这样一个男子无动于衷?他身上背负着我难以想象的责任感,他的青春在他的重负之下,闪烁着多么奢侈的光芒。 小韦看着钟表说小贞今天不会打电话来了。在她最有可能和我联络的时间里,我接到了几十个别人的电话,她也许一气之下不理我了。 不知什么时候,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四周一片黑暗。 小韦把我扶上床,他悄悄退出,轻带上门,一切都归于沉寂。夜色黑如潮水,把我淹没了。 我的头脑里被今天形形色色的见闻和片断剪辑出十分荒诞的蒙太奇。我梦见自己和小贞演绎着《大圣娶亲》,热闹的场面,孤独的内心。 紫霞仙子躺在我的怀中,她凄凉地笑道:“我料到了这故事的开始,却猜不到这结局。” 她在五彩祥云中闭上了眼睛,我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羽化成仙。 依然是在大醉酩酊中收场,人人都免不了的俗套:离别、醉生梦死、在孤独和失眠边缘的梦游。 天亮了,这是个艳阳高照的星期日。刺耳的电话铃声把我的睡意撕碎了。 我迷迷糊糊地问:“喂?” 一个声音琅琅道:“如果上天给我一个机会重来一次的话,我会对那个女孩说三个字‘我爱你’,如果一定要在这份爱的前面加上一个期限的话,我希望是,一万年。嘻嘻。” 我目瞪口呆,以为自己没有睡醒。 “我是蒙娟,昨天和你在探矿小学见过面,人汽公司,没有这么健忘吧?想起来了?”她简短地说,“打捞船又捞起了三具尸体,照片已经送到这里,也许有你要找的人。” 我全身都笼罩在一种阴森的气氛中,很不友好地问她从哪里弄到了我的电话。 她还满敏感的,说:“你留给工作人员的。你听上去不大高兴。对不起,我还以为你急着等待朋友的消息哩。” 我急忙解释,说自己刚好梦到了《大圣娶亲》的片段,又听她没头没脑的几句台词,一时人都懵了。 她兴趣大增:“真的?你梦见的是哪一段?是不是紫霞仙子躺在至尊宝怀里,临终前说的,我在等心爱的人,踩着五彩祥云来救我。” 我感叹道:“你真的很爱这部影片。” 她惆怅地说:“唉,轰轰烈烈的爱情,离我们这些普通人有十万八千里。每次遇上倒霉事的时候,我就在自己脑袋里把自己喜欢的电影放一遍,心里说,约莫点,约莫点。” “约莫点”是本地话“大概”的意思。用在这里让我摸不着头脑。 我问她:“约莫点,约莫点,是你的口头禅吧?” “是护身符。”这是个莫名其妙的回答。我懒得深究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fliport-mice.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fliport-mice.com 第7章 失踪的丈夫(2) “你……还过来吗?”我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一些期望来。看来,她人缘不好,在办公室无人说话,确实很闷。 她哀叹道:“有一个家属哭得天昏地暗,把头往墙上撞。我拿抹布去擦,哎呀,简直是……我一直在等着自己昏过去,不受这份罪。如果你在场,咱们聊一聊,又会好受些。你毕竟是个男人。” 我没吭声,停了一下,说自己不想过去了。我已经把所知道的线索都提供给事故办公室了。 她诉苦道:“我的男朋友出差了。我找不到朋友来陪我,有谁肯来这个地方陪我?” 我还是不太想过去,便嗯了一声。 她追问:“你过来吗?” 我踌躇着编了个借口。不等我说完,她就挂断电话,不知她是恼羞成怒,还是羞愧难当。“孤独的人总是可耻的”,我想起这一句歌词。 我还是用最快速度赶到了探矿小学。我这人的弱点就是心肠太软。我先去事故处理办公室,看了几张照片,没有我要找的人。然后,我就开始找蒙娟。 蒙娟面无表情地坐在花圃边上,手边放着一个漂着茶叶的玻璃杯。 我觉得她有点可怜,说道:“我没说不来啊,你电话挂得太快。” 她瞪着眼睛看着我,恍惚了,好像在说戏里的台词:“你来解救我?晚了,我脑子里有根筋,绷得越来越紧。我说,约莫点,约莫点,砰的一声,断了。” 我只好请教她:“这是哪部电影里的台词?” 她那过于饱满的圆脸上漾起笑容,把这张脸的整体性破坏殆尽。她整个人看上去很粗鲁。 “不是电影,是小说,《挪威的森林》。精神病人往往对自己的发病前兆有所预感。”她垂头丧气地说。 其实我心里清楚,我俩都已适应了这个场合,难熬的不再是旁观者的震惊和无能为力,而是,孤独和无人诉说的压抑。 她叹口气,问:“你看过照片了?” 我点点头,答:“一无所获。从上游截住两具无名尸,下游又网到一具男尸。下游这具死因可疑,初步排除是事故乘客,他被人砍掉了一只胳膊。” 她嘲笑我道:“瞧瞧,多可怕的日子。我嘛,是没有办法,你却自己送上门来。” 一个年轻女人踌躇着走过来,一下无法确定我们的身份,她望着我们,“请问,你两位是工作人员吗?” 蒙娟又恢复了没有表情的麻木,往办公室指了一指。 “有位女交警让我来问你们,他们说忙不过来。”女人绵里藏针地说,看了蒙娟一眼,把视线转向我。她困惑地说:“我的丈夫失踪了。” 路虹雯,她脸上那一层淡淡的愁云,冷静的声音,好像是一场经典电影的开场。 再往下就是剧情梗概了。我只记得她的表情,疑惑、惶惑和凝重。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按推算,她的丈夫在前天就失踪了。之所以从没有往事故上联想,是因为在她印象中,她丈夫从来没有坐过公共汽车。 “昨天晚上我开始找他,阿戴,我丈夫。我与他那些狐朋狗友都联系过了,没有他的消息。我找到杂物房的钥匙,发现他的摩托车在里面。” 她的眼睛睁得很大,视线从远方转移到我脸上的时候,她的眼睛已经湿润了。 蒙娟怜悯地站起来,说是去把资料拿过来,给她确认。 我们两个人站在清晨最后的一缕阳光中(蒙娟被排除在外),她的肤色很白,颊上有一些很隐约的淡红的青春痘,她的眼睛看着我,里面有一层很困苦的东西,她想笑,却叹了口气。 “为什么会轮到我的头上?出事的那天晚上,我睡得可踏实了。我刚拿到一笔奖金,正盘算着怎么花掉。”她苦笑着说,“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向家里人交代,一个大活人,不见了。” 我不太会安慰人,居然问:“你们结婚多久了?” 她回答得似乎很斟酌,“没多长时间,但感觉上已经很久了。” “他会在车里吗?” 她仿佛从很远的地方看着我,答非所问,道:“感觉上,他已经死了。” 我从来没有在这样的场合下体验死亡。阳光灿烂,没有痛哭流涕,只剩下惶惑和一种黑色的幽默。 “也许他正在家里等着你呢。”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得上是安慰。 她神秘地看了我一眼,默然。 我感叹,也不知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和自己说:“怎么可能,就这么一个不算大的城市,居然找不见一个大活人?” 她幽幽地说:“打阿戴的手机,总听见欠费停机几个字。去钓鱼,他经常打个招呼,就整天消失。最近,他经常喝酒。如果是喝酒,连电话都不打回家,反正不敢说实话。” 我脱口而出,说了不该说的话:“听上去,简直不像是新婚夫妇。” 她短暂地微笑了,“我们和别人的生活方式不同。也许,我们都不喜欢婚姻的束缚。” 蒙娟拿着几张无人认领的尸体照片递给她,路虹雯扫了一眼,就短促地叫了一声,仰起头,把照片扔在地上。 “对不起。”她弯下身急忙去捡,又干呕一声,把头扭开。 我蹲下身,拾起照片,试图把她扶起来。她捂着脸,肩胛抽动。 有人可以蹲得很好看、很优雅,这是重心的放置问题。路虹雯却蹲得很狼狈,她的臀部仿佛从两腿间漏了下去,两条腿像鸭子一样撇开,她的头也有下沉的趋势。 想起来,这个寻找失踪丈夫的女人,她的悲伤表现为不设防、突然和茫然,丈夫消失了,简直不可思议,也简直不可收拾。 “这小寡妇,在哭,还是在笑?”蒙娟悄声问我。这个爱闯祸的司机,她问的问题多么无礼。 路虹雯不动了,她如同睡着了,陷入奇特的安谧之中。 蒙娟从我手里夺过照片,蹑手蹑脚地溜之大吉。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从口袋里拿出报纸,展开,推进她的臀下。 这样的姿势维持这么久,可见她是真的悲伤。 她憔悴不堪地站起来,一脚踏在报纸上。我可惜地啧了一声。 她如梦初醒,怔怔地望着我。我知道她是哪一点吸引了我的注意,她从头至尾都处于一种亚睡眠状态。这个容貌平凡的女人,她的眼睛是怏怏不乐的。她仿佛从来没有体验过真正的快乐,生活留给她的,是责任和忍耐。 她看着报纸,对我点点头,表示谢意。然后,她情不自禁地踩在报纸上。她低着头,身体来回转着,仰起头,看着蓝天。 “你想飞上天吗?”我想起《回魂夜》中的一句台词。她这个动作又很像预备展翅的母鸡。 她惊愕地看着我,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滑稽,我不想提醒她这一点,就含糊地问她是否需要打个电话。 她迷惑地看着我,“你说的,好像是,‘飞’的意思,是吧?” 我硬着头皮承认了。我真不知该如何解释。 她惊奇地说:“我脑子里想的,正是这个意思。我想飞得远远的,你怎么知道?” 我只好说:“小时候做错了事情,不敢见人,我也这么想过,不过,我想的是躲在一个别人找不见的地方。” 她的脸上浮起如释重负的笑意。她的手机没电了,借我的手机去用,发现我关着机。 我一拍脑袋,喊了一声,“糟糕,又忘了开机了,怪不得等不来小贞的电话。” 她好像给机子烫了一下,不敢用了,踌躇一下,说:“我去打公用电话。” “哪有这么凑巧的事。你先用。”我啼笑皆非,话没说完,手机居然戏剧性地响了。 我惊异地接听,是小贞在深圳的朋友打来的电话,她说小贞现在住在她那里,她现在一切都好,让我放心。 我请小贞本人听电话。她抱歉地说小贞一早就出门了,因为小贞昨晚没有联系上我,她就自作主张替小贞拨了这个号码,跟我打个招呼。然后就挂了电话。 这不是胡扯吗?明明是小贞在回避我嘛。 我结束通话,把手机递给她。她抿着嘴,摇头。 现在,她的神情清朗了许多,道:“我不打电话了。虽然只待了几分钟,感觉上,咱们已经是朋友了。再见。” 她边走边回头,“我要把联络号码留给刚才那位小姐,嗯,还要通知所有的家人和朋友。你刚才说,哪有这么凑巧的事情。我想说,你现在明白了,生活就是这么凑巧。” 我望着她,问:“你不喜欢?” 她苦笑道:“何止不喜欢,我觉得简直就是悲剧。”她说完就匆匆离去。 蒙娟替我领了一份工作餐,把我带到教学楼上的一间教室里,我从窗口中看到路虹雯在校门口打了好半天的电话,然后在门口犹豫了很久,招了辆的士,走了。 蒙娟问:“你猜,姓路的女人和她老公关系如何?” 我摇头,说:“不清楚。” “我就欣赏她这一点,不装模作样。” 我奇怪地望着她。 蒙娟老谋深算地笑了。她的额头冒出了一片粉刺,和她脸部的健康皮肤产生强烈的对比,她的眼睛原来看起来是任性的刁蛮,现在看上去,居然很阴沉。 她暧昧地说:“她刚才把联络号码留给我的时候,打听你来着。嘻嘻。” 我随口问:“是吗?” 蒙娟笑嘻嘻地说:“她以为你是我的男朋友哩。我说不是的,才认识两天。她说,真可惜。也许她把你看成她自己的候补丈夫哩。” 我望着她,她也望着我,听了她这些调侃,我心里不大愉快,她则面无表情。 “结婚了?”她无所谓地问。 我可不想授她口实,应付她说:“差不多。” “真羡慕你。我的那个男朋友,长得太帅,就是不定性,又贪玩。何年何月才能把自己嫁出去呀?” 她嚼一口饭,想一下,说一句:“我的死穴就是爱帅哥,天哪,你瞧我这模样……” 我仔细瞧了她一眼,很想给她一些自信,可是,她真的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她长了一张乏善可陈的脸。凭良心说,她长得不算难看,圆脸,圆鼻头,皮肤略黑,但胜在健康、青春。 我安慰她,道:“主要是你的眼神,看上去很厉害。其实,你这人还不错啦。” 她痛苦地呻吟,说:“这一辈子注定要吃苦的,我自己知道。”她居然从包里掏出一面小镜子,抿着嘴,把头左右摇动,挑剔地注视着自己的脸。 她很可笑地八卦道:“姓路的女人悄悄问我,大家是不是觉得她很奇怪。我问她指什么,她说,她想哭,可是哭不出来。她心里一片空白。她脑子里转着完全不相干的事情。我之所以佩服她,就是这一点。她敢于说出心里话。” 听了蒙娟的话,一种莫名的悲哀感油然而生。对人生,对命运不可预见的抽签,对捉摸不定的感情,对所有这一切。我甚至有点和她同病相怜的感觉。 新出炉的罹难者资料传到。一辆警车开进学校,电视台的采访车也随后跟进。很难想象,空荡荡的校园里突然冒出这么一大堆人来,他们拥进事故善后处理办公室,然后是一辆接一辆的交警摩托车开进来。 我终于找到了那天候车的老人家的照片。她的脸部在照片里完全变形,在照片中呈现的是愁苦、模糊和挑剔的表情。 尽管三天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我仍然陷入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惊。 “认识?”蒙娟轻声问。 我点头。身旁的工作人员肃穆地望着我,其中一位善解人意的白皙女警用很柔软的声音请我出示相关证件。 我摇头。她请我告知死者姓名,我依然摇头。我说自己只是个乘客,只是在凭着记忆找寻曾经的旅伴。 这下,轮到白皙女警流露出极为震惊的神情。 她以为我在搞恶作剧,“你究竟在干什么?” 我一时哑口无言。 她锲而不舍地质问我:“你想干什么?” “他在找自己的良心。”蒙娟估计早就看不惯她了,这种女人,总是陷入男人买账,同性排斥的怪圈。蒙娟在她耳边狂呼,“有些人,只认识了半个钟头,就成了好朋友。有些人,两口子在床上滚了一辈子,却巴不得对方去死!” 白皙女警又把极度震惊的表情抛给蒙娟。她的声音很轻,却极具分量,道:“蒙娟,我不知道你究竟在喊些什么。请你们两位出去,好吗?我们不要影响他人。在这样的场合,我们要学会尊重他人。” 我感到极为狼狈,其他工作人员赶紧把我们拉出门。我回头,还想解释,却无法开口。 白皙女警冷冷地瞅了我俩一眼,有一位熟悉情况的工作人员对她耳语几句,但她仍然用不可理喻的目光望着我俩。 但看着她的似雪肌肤,我却走神了。 我们还是赶紧离开了,因为办公室里认尸的家属再次上演悲伤的指证场面。 我和蒙娟来到操场。我们都心情沮丧。 蒙娟更是吐了口唾沫,恶狠狠地对我说:“我憋了一肚子火,想找人发泄。我已不能忍受。” 我可没有她这种愤世嫉俗的心理。 她的仇恨似没来由,“那个女警察,她以为自己长得漂亮,不可一世哦。” 我得给她降降火了,我平静地答:“我觉得,她的涵养很好。” 我希望她头脑能清醒一点。 她死死盯了我一眼,点点头,“我变态了。该死的场长,把我派到这么个鬼地方来。我要掀翻他的办公桌,这个废人,如果我有这么大的本事,喊一句‘去死’就可以达到目的的话,我首先要让他死,那个场长!” 我开始同情她了,建议道:“实在待不下去,就跟领导反映,回去上班吧。” “开车也很闷,”她苦恼地低下头,说,“一个人,一辆车,一样的线路,连乘客看上去都是同一些人。” 一位中年女警走过来,拍拍蒙娟的肩膀,以示安慰,却对我说:“编号81的老人家,你见了她最后一面。我跟她的家属说了这个情况,他们问,是不是可以见见你,和你聊聊。” 我心情沉重,点头。中年女警看上去既稳重又善良,很温暖地对我笑,仿佛在感激我,她冲着办公室门口的几位家属点点头。 没有眼泪,只有感伤,彼此的眼睛里写着温情的怀念。 死者老太太的女儿去国外探望外孙,目前还不知道这个消息。听我说完那一场雨夜的邂逅,年过半百的女婿站在一群儿女中间,对岳母最后时刻的善举欣慰地笑了。 他们竭力想从我的嘴中找到他们需要的东西,那就是,最后时刻的欢笑。 他们竭力回避的,是这种残酷的死亡方式。 一个个头偏矮,面孔甜美的女孩子忽然说:“车子落下桥的时候,不知道外婆在想什么哩。” 大家都沉默。一车人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快得来不及留下只言片语。 “想着舅舅吧。”女孩子又说,“她想着表哥和表姐呢。如果人的灵魂能离开躯体,外婆一定是在微笑吧?” 爸爸弱弱地唤了女儿一声,他也很困惑,不知道女儿话里的真正含意。 “在这车人里面,也许,最平静的就是外婆。”女孩子忍住眼泪,很奇怪地笑了一声,“她最老,她一定会说自己的损失最少,呵呵。” 另一个女孩,有副姐姐的模样,她向我解释妹妹的话中之意,“外婆最操心在县城里工作的舅舅一家,我表妹在读大学,表弟学习很好,刚考完高考。外婆总是偷偷接济舅舅一家,其实,我妈妈、我小姨对我舅舅一家也很好,只不过她俩和我舅妈从前有一点过节,关系有些微妙而已。我外婆总有块心病,就怕自己活不到两个孙儿顺顺利利地读成出来。” 这一个家族中的小小恩怨在死亡面前显得如此不值一提。 “她可抠啦,倚老卖老,过年给我们压岁钱就给那么一点,她呀,把钱全存给舅舅了。我们和她开玩笑,可是,我们从来不怪她。”妹妹终于哭出声来,一家人都眼睛湿润了。 “咱们回去吧。”老太太的女婿说完,转过头对我说,“谢谢你,小伙子,知道我岳母人生的最后时刻有个善举,我们的心,也有个安慰。谢谢!” 我和他们告别。一家人慢慢地向门口走去。 忽然,妹妹转头快步向我走来。 “大哥,大哥!”她叫我,小跑到我面前。她的眼睛长得真好,纯净得全无杂质,像个精致的洋娃娃,可惜个头太矮。 我不知道她想对我说什么。 “我外婆很讨年轻人喜欢的,是吧?你说的那个小伙子,和她打成一片哩。” “对。” “对我外婆的意外,你感到很难过?” 我说:“当然。”虽然只是初次见面,但我确实挺喜欢那个老太太。 “那么我告诉你,你不要告诉别人哟。”她神秘地低声说,“我外婆最近心情很不好,因为,她的肺上照出了肿瘤。我觉得,她不是怕死,而是担心她照顾不了我舅舅的两个孩子,那天晚上,她就是偷偷去律师家里立遗嘱的,我陪她去的,只有我知道这事。她没有什么钱,只有一套旧房子。她还想去买保险,保险公司不受理。嘿嘿。” 请收藏本站:https://www.fliport-mice.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fliport-mice.com 第8章 失踪的丈夫(3) 她一口气说着,停顿一下,说:“现在,她有钱了。我跟爸爸和小姨说,把赔偿金全部用来供表哥、表姐读书,他们答应了。所以,我外婆,她应该会高兴的吧,她在天上看得见我们,在和朋友们吹牛哩,说她的孩子们多懂事。” 我笑了,心情突然好了,说:“嘿,肯定。” 女孩子望着天空,忽然说:“照片里面的肯定不是她,那是一个躯壳。她已经飞了。” 这是第二个人说出了“飞”这个字眼。 女孩子冲我眨眨眼,道:“不要说出去哦,你知道,很多人给事故遇难者捐钱,听说分给每位死者家属的款项是按个人的实际情况分配的,所以,如果他们知道了我外婆有病,也许会给得少一点。保密啊。” “我发誓。” “再见。” 女孩子向门口跑去。她跑得很快,因为她不想让我看见她眼中奔涌而出的泪水。 我回到楼下,杨大姐很神秘地拦住我,说小韦房里有客,有一个模样比他年长很多的女人进了屋就没再出来。我立刻猜出了是谁。 “漂亮吗?”我随口问。 她撇嘴,“狐骚。适合你,不适合他。” 呸!这是什么话? 话没说完,小韦已经把客人送下来了,走过我们身边,小韦停下,给我们彼此作介绍:“这是我工友,王琴。这是邻居杨大姐,这就是我同屋,阿齐。” 女工友对我俩微笑,然后把视线放在我的脸上,道:“韦诚老和我提起你,说了你很多趣事。我一直都想见见你本人。呵呵,终于得见本尊了。” 杨大姐说火上炖着汤,扭身上楼,看上去挺有情绪的。 她用了“本尊”这样的词,看得出来,她尽量想把自己变得幽默随和一点。但她的忧郁神情却把她出卖了。 看到杨大姐的反应,女工友局促地笑着,和我们说再见。 我站在客厅里,忽然想喝点酒,便给自己倒了杯葡萄酒,从冰箱里拿出冰块,放在餐桌上。小韦随后回到屋里,我已经喝完一杯,随手给他也斟了一杯。 小韦默默地坐下,接过酒,一饮而尽。 我好奇地问:“就是她呀?” 他点头。 “太瘦了。”我评论。 他叹了口气,说:“太操劳了。才比我大四五岁,看着显老。” 我说:“杨大姐说她狐骚。女人看女人,很不同哦。” 小韦忍不住笑了,“其实,她很有女人味。认真打扮,还是蛮可以的。” 这样的女人,就是在街道上碰见,我都不会留意她一眼。一个未婚小伙,怎么会和这样的女人纠缠在一起? 我有点担心了,“你不会是……看上她了吧?” 他沉默良久。 我继续,“她有孩子了吧?” 他回答得倒蛮坦荡,道:“有个儿子,读小学了。” 我觉得很不可思议,又很着急,“完全不适合你。” “我们确实不合适,不是因为孩子,也不是因为年龄,而是因为经济情况。她的日子过得很紧,要养孩子,家里还有个没有工作的老娘,弟弟成天晃荡,不顾家。我呢,有要读书的弟弟,爸爸身体又不好,爷爷又是那么个状况。不敢想象,我们如果在一起,会过上什么样的日子。有时候想起这个,两个人都挺伤心的。” 我第一次听见小韦对生活的叹息。在他爷爷病重的时候,在他家经济状况最窘迫的时候,都没见过他如此灰心。 他看着我,感叹道:“杨大姐说你一天到晚不着家,成天在外面晃荡,看上去‘天真又幼稚’,这是玲玲对你的评价。” “她们母女俩才幼稚呢。”我告诉他,我终于找到事故当天的那个阿婆了,她的尸体已被家人认领。在那个地方,我感到压抑,我不想再去那儿了,因为我无能为力,于事无补。 “最好别再去。小贞来电话了吗?” “她朋友给我报了个信。我相信,小贞撑不了多少天啦。” 小韦倒不含糊,说:“你是想她快些回来,还是低估了她?” 我叹了口气,道:“既然她不愿意领我妈妈的人情,我只好拜托平城的朋友给她留意,看有没有合适她的工作。我盘算着,如果有合适的价格,就把我那套新房卖出去,再凑些钱,买间有升值潜力的门面,可以让她做点什么,也可以出租,这样一来,我们以后的生活就不会有太大压力。” 小韦疲惫不堪地望着我,提醒道:“你把这个想法告诉小贞了吗?” 我含糊其辞。其实我确实没有认真考虑过我们的未来。这个想法也是突然映入脑海的。 小韦望着我的眼睛,说:“如果她再来电话,记得告诉她,待不下去了,就快点回来。” 我愣了,他的声音很温柔,好像是在对着空气中某个看不见的耳朵说话。 他缓缓地说:“我和王琴已经彻底明白了一个事实。我们都没有说出口,她要请长假,离开这里了。我不可能留住她,因为我无能为力。没有钱,没有权,她只能找一个年纪大一些、经济条件好一些的男人嫁了。比起我,你不该让小贞走,因为,你并不是完全无能为力的。” 我牵强地说:“我也有过这种感觉。前天、昨天、今天,面对死亡,我无能为力。” “可是,你有内疚感吗?”他盯着我的眼睛,沉重地说,“我看着我爷爷病得那么重,却无钱留医;我看着妈妈到处赔着笑脸去借钱给弟弟交学费,我能怎么办呢?” 他的眼圈红了,继续说:“你对别人有过感激之情吗?在某一刻,愿意为帮助你的人去死吗?我有过的,当你爸爸救了我爷爷的时候,我就有这种感觉,好像是从绝路上,给人拽回来了。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待在医院外面,哭了,我有一种说不清的负罪感。” 我忽然有点惶然,道:“对不起,小韦,我不知道,我应该去帮助——” 他苦笑道:“这就是负罪感的源头,去接受别人的帮助,自己对别人却毫无用处。” 我心里很难过,比看见老太太照片的时候还要难过。我一个劲儿地说:“不要这么说,小韦,不要这么想。” 小韦慢慢地对我说:“和王琴真正打交道,就是从借钱开始。我们不约而同地去互助会借钱,她知道了我的情况以后,把她借来的钱全给了我,然后,还带着我去她的朋友那里借钱。对别人的冷眼,她已经没有感觉了。我就是从那个时候和她走到一起的,完全不是爱,是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和她在一起,体验着和你们完全不同的人生,我们都在社会最底层,只有窘困的生活和渺茫的希望,我们只能互相扶持。” 我不知道该如何切入他的思绪中去劝慰他。无言以对,只说了句:“以后有经济上的问题,可以先来找我,钱嘛,我也可以帮帮你的。” 他理解地拍拍我的手,“不是暂时的经济问题,而是长远的,关于前途上的茫然。” “你年轻,又肯吃苦,等你弟弟读完大学,你爸爸妈妈就可以享福了。” “至少要三四年吧。王琴不敢等,我也不敢留她。她等不起,我怕负不了这个责任。” 我很惭愧,在我的内心,其实还是很势利而现实的,我劝道:“哎,韦诚,你没遇上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呢。你和她在一起,你父母都不会答应,快放弃这个念头吧。” 他站起来,说要睡一会儿。 走到门口,他忽然停下,说:“那天晚上,我拼命想说服小贞留在平城,我自己也很奇怪,在我耳边一直有个声音,催着我这么做。我现在明白了,我是想为你做些什么,因为,你是我很好的朋友。我唯一能为你做的,都没有做好。” 我眼眶一热,而他已经回房了。 我不是GAY。我不是GAY。我对自己的性取向做了确认,竭力排遣对那个叫王琴的女人的一刹那的嫉妒心理。 正如玲玲感觉的那样,有时候我看上去“天真又幼稚”,父母对我这一点也很头疼,更多的人则被蒙在鼓里,我近而立的年纪和收入颇丰的工作是伪装。其实我这人,真是严重缺乏责任心。 我思考的时候,暮色侵袭,一时让我眼花。我闭上眼睛,这三天发生的一切,如此突兀和快速,让我的神经紧张。我先是被牵涉进一个偶然事故,逐渐地,我的生活不知不觉发生了许多变化,由量到质,骤然爆发,眼前一切,已物是人非。 小韦其实是很关心我的,那种毫无血缘关系的点点滴滴的关怀,让我感到非常温暖。也许,我也是一个缺少爱的男人。父母的爱,是充满责任感的计划和安排,像是天生的本能;我和弟弟妹妹的关系,就如同住在旅店的客人,各取所需,他们轮不上我来管教和关心;和小贞在一起,好像是在办“家家酒”,我一直逃避责任和现实,一味寻求着懒散而无忧无虑的生活。 很奇妙地,我想起了路虹雯。她的嘴唇,带着粉红的柔润,那是一种不安定的因素,她的脸突然逼真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纤毫毕现。是的,她并不漂亮,鼻头虽翘,但不直挺,西方式的毫无棱角却含混丰满的唇形和五官不大协调。这般姿色,和小贞没有可比性。小贞的身材、五官和皮肤都无可挑剔,而且青春洋溢。可是,路虹雯,她那混合着忧愁和孤独的暧昧眼神却像火一样,点燃了我的。 路虹雯,她的淡淡眼影,她唇上的汗毛,她沉着而不快乐的眼神,一直在凝视着我的内心。 她站在报纸上,渴望脱离困境,她那个姿势唤起我内心深处的一声回响:飞! 她给我留下了比任何女人更深刻的印象。我再也不会见到她了,伤感、惋惜,五味杂陈。我想把这一切尽快从脑子里摒弃,继续把自己无惊无险的人生过下去。 我向“永远不会忘记”坦承,小贞的离开其实是我造成的,而我现在才认识到这一点。我把“永远不会忘记”当成了自己的心理医生,把头脑中所有杂乱无章的情绪都扔给她,希望她能帮我判明症状。 “永远不会忘记”只是犀利地留下一句话:“从什么时候开始,挫折也成为值得炫耀的伤疤了?” 这个女人实在是太刻薄了,她似乎不屑于和我再多说一句话。 “你这个人的心理非常阴暗。”我说话也很毒,回敬道,“可能就因为如此,你才没有找到自己母亲死亡的真相吧?” 她被迫回复:“何以见得?” “如果你真想知道自己母亲去世的真相,为什么不去找知情人打听情况,或投入精力调查此事?也许事情根本不是你所想的那样。如果你对他人有成见,大家就会对你敬而远之。” “谢谢你的建议。”她只是冷淡地回了一句,就下线了。 我发誓,再也不和这个莫名其妙的网友聊天了。我差点就把她踢出好友圈,但我发现她的签名在瞬间改变了,由原来的“人生的桌面上摆满了杯具”变成了“你是有特权的人。你所遭遇的艰苦在别人眼里是种幸福”。 她是在说我吗?给她说中了!拿我和小韦作个比较便一目了然。她的话,揭示了我们生活中一个残酷的真相。 城东桥事故死亡人数随着打捞工作向下游推进而持续上升,整个城市笼罩在灰暗的情绪中。事故善后捐赠办公室招募到大批志愿者,他们将深入到每位遇难者的家庭中去,他们的所见所闻,将会在第一时间占领报纸的各个版面。 我留心看着,在罹难者的照片和名单中,始终找不到我以为遗漏了的伙伴,事实上,帅小伙和单身女郎的面孔在我的脑海中慢慢地模糊了。也许,他和她被水冲到了更远的地方;也许,他俩幸存,但失去了记忆,就像电影里编的那样。 我没有等来小贞的电话,她的手机已经停机了。她消失在那座城市的节奏中。她找到了向往已久的生活?——阳光、海滩、休闲、白领、谈判和成长? 蒙娟却把电话打进来,她说刚从下游一下捞起四具尸体,新一轮的辨认工作已经展开。 我告诉她,这两天,我像老了十岁,精疲力竭,我要放弃。 她讽刺道:“平城人,最后的良心,也瞎掰了。” 我开始嫌恶这样的局面。我提醒她,正如她所说的,我是傻子,又如漂亮女交警诧异的,我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我的参与根本于事无补。 据我猜测,警方始终没有去调查美校附近的旅馆关于失踪旅客的情况。 “这样啊。”她似乎很生气地想了一下,说,“姓路的女人在这里,这里正闹得呜呼哀哉。也许,你可以过来帮帮她。” 我茫然地问她出了何事。 “姓路的女人带着丈夫的家人来认尸,新捞起来的人中没有她丈夫,实际上,她丈夫在第一天就被捞起来了,只不过没给认出来而已。也真够可怜的,老婆就在身边,居然在冰柜里躺了三天。她丈夫的家人在这里又哭又骂,他们都是从另一个城市赶过来的。来帮帮她吧。” 我放下电话,马上赶到。 请收藏本站:https://www.fliport-mice.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fliport-mice.com 第9章 失踪的丈夫(4) 我在停车场遇上那位曾经指责过我的漂亮的女警,她开着车正准备出去,见了我,愣了一下,说:“先生,我已经从别人那里知道了你的来意。谢谢你配合我们的工作。其实我们的工作人员早已经按照你提供的线索去调查过了,美校附近没有任何旅馆里有旅客失踪的情况。” 我还是不甘心,问:“私人出租房的情况调查过了吗?” 她显然觉得这是无稽之谈,但仍然耐心解释道:“按理说,无亲无故的外乡人在这里短期逗留,去租私人房的情况很少,不过,如果有需要,我们会扩大调查范围。” 我俩点头别过,我感到脑子里很乱。那些私人小旅馆,很可能是个调查盲区。 办公室里灯火通明,我头皮一阵酥麻,站了一会儿,硬着头皮进去了。 晚上八点,办公室的灯依次黑了,我和蒙娟站在操场上,等待着路虹雯从厕所出来。她洗了脸,收拾停当,走出来,忍不住把头发重新绾过,她一边和那头浓发搏斗,一边望着我们,说谢谢。她的眼神有犹豫和迟疑,小声说想请我们吃夜宵,她说她一天都没有好好吃过东西了,现在感觉很饿。 我们都不想陪这个新寡妇用餐,我们想赶快从刚才的眼泪、争论和指责中逃离。 她看出了我们的心思,失落地说:“那就算了。哎呀,我的包,忘在水池边上了。这样,你们先回去吧,我去拿包。” 我自告奋勇地替她去拿包,快步往回走。 走近围墙边的厕所,听着装水的铁桶单调的泄水声,我把她遗落在水池边的提包拿在手里,忽然听见女厕里传来一声咳嗽,然后,一阵很细微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一个老太太站在月光下,她伸出两只手,手心朝上,苍凉地望着天空,然后徐徐地把目光投向我。 我的天!如五雷轰顶,我头皮一阵发麻。我以为她死在车里了,我甚至看过她被水泡得变形的照片。可是,现在,她整个人就站在我面前,凝视着我。她就是车上的那个老太太! 我慢慢后退。她趋步向前,走到水管前面,慢慢低下头。 我撒腿小跑,冲向停车场,一直冲到路灯下面,戗住。等两位女士过来,我已经浑身打战了。 她俩迷惑不解地望着我。 我惊魂未定地把包递给路虹雯,惊惶地说:“说出来怕吓着你们。我……我撞见鬼了。” 路虹雯脸色瞬间惨白,她凝视着我,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她以为我说的“鬼”是她丈夫。 蒙娟傻眼了,说:“现在不是搞恶作剧的时候。” 我对天起誓,道:“我看见了那位死去的老太太,千真万确,连表情都丝毫不差。她就站在厕所外面的洗手池旁边。”我好不容易控制住哆嗦,“你陪我再去看个仔细,蒙娟。” 蒙娟二话不说,扔下电单车,跟着我就走,月光把校园里的每一棵树都染上了白霜,气氛很诡异,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我们站在空无一人的厕所外面。 蒙娟慢慢地走进女厕,甩甩头示意我进男厕。 她从女厕出来,见我按兵不动,便无奈地一口气冲进男厕,一眨眼,她就在一声浑浊的叫声中仓皇逃窜。 她惨叫一声:“里面有人啊!” 紧接着,一个男人边扎皮带,边慌张地冲出来,见了我俩,魂飞魄散。 他害怕地问:“你们要干啥?” 蒙娟愣了两秒,指着我说:“他说,他在这里碰见鬼魂了。” 男人哀叫一声,附和道:“我也听见了。有人在外面哭,我以为是死者家属,被吓得够戗。然后,就见一个黑影冲进来了。” “是什么人在哭?”我问。 “女人。你又看见什么了?”他哭丧着脸问我。 “一个老太太。她已经被确认为死亡了。我……就在这里,看见了她的鬼魂。” “妈呀!”男人叫了一声,落荒而逃。 路虹雯蜷缩在路灯下,好像已经在某个荒岛上被放逐了五十年。她的眼神就像是鲁宾孙望着大海的表情。她的目光畏缩、身体颤抖,脸上的表情已经不是纯粹的恐惧,而是混杂了悲伤和惊慌。 “她以为我俩在搞恶作剧吧?”蒙娟于心不忍地悄悄说,“这样吓唬一个新寡妇,要遭天谴。” 我只好对路虹雯说:“小误会,我看花了眼,把一个男人当成了老太太。” 路虹雯轻轻点头,把包紧紧搂在胸前,虚弱得迈不开步子。 这次是我提议的。我们去找酒喝,壮胆,消愁。 我们就近找了家小饭馆,老板从冰箱里拿出生料任选。我点菜,路虹雯则直冲酒柜,抓住两瓶白酒跌在座位上。蒙娟暗示老板把剩下的酒藏起来。 老板看着我,我说:“再留下两瓶。” 蒙娟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俩。她偷偷拧了我一把,悄悄说:“你这个色魔,想趁机占新寡妇的便宜?” 我说冤枉,自己只是想喝酒而已。路虹雯望着我们,就像一个害怕被抛弃的孩子的眼神,让人心疼。 她说:“这是我人生中最难熬的一个夜晚。你们就行行好,多陪我一会儿。” 菜没上,她已把大半瓶酒都灌下肚,颊上红晕流动,眼神迟钝安静,她忽然问我:“我问你,小齐,你说,每年的那些签名布,都给藏到哪里去啦?” 见她猛然提起这个话题,我一头雾水,问:“什么叫签名布?” 她比画了一下,说:“以前北京申办奥运会啦,我们平城申办民运会啦,百万市民表决心啦,那么多的布,签上乱七八糟的名字。”她打了个嗝,跌下椅子,我俩急忙把她扶起,她关切地问:“那些布,哪里去了,总不至于拿到印染厂里漂白了吧?” 我不知道她干吗会想起那些布,很纳闷,便说:“我不知道。你很心痛那些布吗?” 她哈哈大笑,“我只是……很纳闷。那些布,它们自己……也很纳闷吧?” 蒙娟吃惊地看着我,小声交代说:“快点把酒收了。她会醉死,然后连累我们两个吃官司。” 路虹雯已经醉了,连酒瓶里给灌上凉开水都不知道了,还得意洋洋地说这酒喝到一定程度,会“顺喉”。 路虹雯又感叹说:“我老公……他会纳闷……自己为什么不骑摩托车,坐了巴士。他现在……在冰柜里面……也纳闷着吧?” 我想起小贞,想起小韦的困境,想起我和网友讨论的那句话——“看不透命运的安排。” 于是,我深刻地说:“我们也在纳闷吧,为什么活着?” 接下来,我和她就开始胡言乱语,蒙娟坚决滴酒不沾。 喝了酒,路虹雯可以面对生命中最不可思议的一段转折,没有一点思想准备,她由人妻变成寡妇,而她的全部思想经验,却仍然停留在未婚女的阶段。死去的男人,在她的意识里,像是个相处已久的朋友。 她发憷的,是她应该具备,却从未体验过的悲恸。 “我没有流下一滴眼泪。”路虹雯用酒精壮胆,解释自己演技失败的原因,“因为我对我丈夫的感觉就像陌生人。” 其实,在她受到夫家人围攻时,她哭得一塌糊涂。不过,她没有企图去蒙混过关,她哭了,就像一个受了冤屈的小姑娘,而不是一个悲痛欲绝的寡妇。 “现在记得的,就是一些肌肤之亲。”路虹雯奇妙地从酒气中“脱胎”,目光沉静,她的眼神就如同我初次遭遇的,怏怏不乐、理智而清醒。 蒙娟的女性角色提醒她去阻止路虹雯吐露。这充满了危险的预兆,一个喝闷酒的男人,一个不快乐的寡妇,这就彰显了她的纯洁,如果她不及时阻止,就意味着在性的破坏力上,她和寡妇是平等的。 我盯着路虹雯,她的表情是等待,等待着干扰被排除。蒙娟没能成功地转移话题,只好叫了一小碗馄饨,一个人埋头吃。 路虹雯说起自己的闺房秘事,没有一点让人不舒服的感觉。她说:“我没有从夫妻生活上得到很多快乐。不过,大家都差不多吧。就连我们在做这事的时候,我都觉得……有些……孤独。”她斟酌字句,“婚前我的丈夫给我很浓的神秘感,他就凭这一点,吸引着我去嫁给他。” 我没有说话。为什么自己害怕承诺,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喜欢人和人保持一定的距离。 她接着说:“我以为结婚了就可以了解他,谁知道,这是个错误,他其实根本就没有任何神秘感,这一切都是我的想象。他喜欢钓鱼,喜欢和狐朋狗友混在一起,喝酒啦,打牌啦……”路虹雯喝汤,眼睛却一直严肃地望着我,她摇摇头,透出一种无奈的困惑。 两个萍水相逢的成年男女,虽然喝了酒,但头脑清醒,试图借助酒精的力量探讨困惑已久的问题——性别差异带来的误解。 我在心里对小贞说声抱歉,立刻把她的故事端上饭桌。 “所谓在乎啦,安全感啦,都是女人的借口。”路虹雯深思熟虑地说,“她需要被控制。你把这个权利让给了她,就像你把手里的方向盘交给了别人,她们要先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比如,深圳?” “不,是去寻找其他的男人。”她真诚地望着我。她的话振聋发聩! 蒙娟感到不安。谈话开始有了意料之外的力量,我们三人的精神为之一振。她的不安源于自己被排除在谈话之外。 我焦虑地望着路虹雯。现在的奇怪之处在于:小贞有如阀门已坏的煤气罐,我就是那个坏了的阀门,控制不了她的燃烧。而路虹雯,她就是炖在火上的汤锅,热气沸腾。 而我之所以焦虑,是因为路虹雯一语中的。我在等着小贞心甘情愿地自动缴械,这份耐心,本身就意味着爱得不够吧? 路虹雯变得妩媚了,她对事件本身的讽刺意味,嫣然一笑。 蒙娟暗谴责,明提醒,道:“你的丈夫,他死了,三天前,你才知道呀?”言下之意是,她不应该和刚认识的男人谈论爱情和婚姻。 路虹雯感到羞愧,她不想掩饰这一点,“结婚差不多有八个月啦。我们已经分居了三个月。现在你明白了吗?这是一段不幸福的婚姻。我是一个不幸福的女人。这三个角色我都不想当:不幸福的妻子,刚离婚的少妇,死了丈夫的寡妇。我干吗不喝点酒,事情已无可选择。”路虹雯很认真地对我们说,她把手伸给我,“再喝一点,一点点,不要掺凉水给我,喝了心疼。” 她眼里冒出了泪花,却笑了,说:“从前没有出嫁的时候,我和我爸爸,我们父女俩晚上在院子里喝酒。真快活啊。爸爸说,女儿也可以陪老子喝酒。我知道他一直都为自己没有儿子耿耿于怀,他也是个不快活的老头,那天陪他喝过酒,他就高兴了。我爸爸,他真的很宠我们姐妹俩。他生怕我们留在他身边,变成老姑娘。” 蒙娟听了,有所触动,眼圈红了,看上去好像在生闷气。 路虹雯用手臂挡着脸,呜呜地哭。 我站起来,却摇晃了一下。我拍拍她,她抬起泪眼,像受了委屈的小女孩,嘴撇着,眼泪一串串挂下来。 我伤感地说:“我想起了我妹妹,小时候我带她去打针,她就是这个样子。” “我可不是你妹妹。”路虹雯抽搭着,“我是一个没有爸爸的寡妇。”她想笑,却哭得更厉害了。 我俩都有了醉意。蒙娟开车,先把路虹雯送回家。到了她家里,两个女人轮流去卫生间长时间地忙乎。我待在黑暗的客厅里,那墙上的巨幅婚纱照、地上的玻璃茶几都透出丝丝凉意。 披头散发的路虹雯一边束头发,一边把灯打开。 于是我看见了“三个人”——已死去的新郎,憧憬新生活的新娘和寡妇身份的路虹雯。 “很讽刺吧?”路虹雯也看着照片,眼里的醉意消了。 和所有的婚纱照一样,新娘带着讨好摄影师的谄媚笑容,摆出故作老练的诱惑姿势。新郎,一直露出不适应的神色。他是那种乍一看,平凡无奇,细看,颇具男子气的人。 “蛮有味道的一张脸吧?”路虹雯倒在沙发上,歪着头端详着,“我就是被这张脸给骗了。” 蒙娟从卫生间里出来,懵懵懂懂地凑到婚纱照前面,说:“你丈夫和想象中的不同哩。” “你的嘴巴,都快亲上死人的脸了。”路虹雯闭上眼睛,“拜托二位,把相框摘下来,好吗?”她从茶几下,掏出一本大相册,然后把相片一张张扔出来。 她终于找到了发泄的渠道。她要逃避一种已经结束的生活。 我突然咦了一声,从茶几上拿出一张照片,大惊道:“我在车上见过这个小伙子。他就是我要找的人。他是谁,你丈夫身边这个?” 这个小伙子就是和我在候车时,给单身女郎捐款的那一个小帅哥。他和路虹雯的丈夫站在一条小船前,手里举着一条大鱼,炫耀收获。 蒙娟也立马凑过来,不敢相信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路虹雯也不相信我的话,她说:“他是我丈夫的一位朋友。结婚时见过。”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相片中的人,十分肯定地道:“他绝对就是我在车站见到的那个帅小伙!” 请收藏本站:https://www.fliport-mice.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fliport-mice.com 第10章 幽灵现身(1) “五个人”在客厅里:一个死者(小戴)、一个生死未卜(小帅哥)、一个寡妇(路虹雯)、一个间接肇事者(蒙娟)、一个活见鬼的人(我)。 见我这么肯定地确认这个小伙子就是那个雨夜的罹难者,路虹雯脸色苍白,惊愕得说不出话。 而蒙娟则反复地看着照片,嘴里念念有词,问:“这个小帅哥,他叫什么?” 路虹雯机械地答:“周耀廷。婚前我见过他两三次,婚礼的时候见了一次。他是我那口子的同事,但跟我不是很熟。” 蒙娟表情异样地冲我笑了,她听我说过当夜候车的经历,便感叹道:“原来这个周耀廷就是你说的护花使者。真应了那句老话——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我骇然,道:“两个朋友同年同月同日死,这是上天的安排吧?真可怕!而且他们居然彼此都不知道。” 路虹雯把视线从墙上转向我,先是浓浓的迷惑,然后是淡淡的嘲讽,道:“周耀廷没有死。他今天早上还打了个电话给我,询问我丈夫的情况。” 蒙娟听了,吓得后退三步,害怕地说:“我永远也不要见到这个人——周耀廷。他是鬼!” 路虹雯啼笑皆非地说:“周耀廷没有死,他活着。这个世界根本没有鬼。” 她望着我继续说:“如果你没有认错人,那他一定是提前下了车。你问问他就知道了。” 我目瞪口呆,喃喃自语:“我要找到他。”这太不可思议了!他居然没死?那单身女郎呢?他一定有她更多的信息吧?也许他知道她的下落,也许她也逃过一劫。一想到他俩可能幸存,我是又惊又喜又有点埋怨。这几天,我可是为他们牵肠挂肚啊。 路虹雯神经质地说:“你可以明天去公司找周耀廷,我把公司地址给你。但记住,不要提我的名字,不要提起我和你们说过的话。”路虹雯写下地址,精疲力竭地靠在沙发上。 蒙娟嘲笑道:“看来你这些天是白费力气了。你在沉痛悼念的时候,人家很可能都双宿双飞了。” 路虹雯深呼吸后,情绪稍微平复,她一再央求我们陪她一晚。我今天这么一折腾,又喝了不少,也困得不行。再说,开不了车,又得让蒙娟把我送回去,这算怎么回事。我以为蒙娟会强烈反对,因为看她情绪不稳定,似乎很不想和我们混在一起,没想到她居然爽快地答应了。 路虹雯见我们如此仗义,感动得不行。 “睡沙发,可以吗?”路虹雯拿来一盏台灯,说,“我呀,今天喝得太多了,可别指望可以睡个安稳觉。” 她的眼睛,即使再睡意蒙眬,都谈不上动人;她的嘴唇,即使在暗夜,都是含糊、丰满而滋润的,却不能把我诱惑。她让我捉摸不定的,是她的整个人,她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对自己的命运,颦起眉头,带着嘲讽地忍受着的女人。她全部的恐惧,只是源于她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内心,更冷静,也更渴望。 她感受到了我的注视,就停了一下,她把台灯调到弱挡,她轻声开玩笑道:“我从小就没有哥哥和弟弟,连堂兄弟都没有。这样的女人很吃亏,我们完全没有和男人相处的本能。” 我忽然心中一动,说道:“有女人的本能,就够了。” 她把光线调得更暗了,在黑暗中凝视了我两秒钟,然后悄然离开。 我悬浮在黑暗中。脑子里仿佛在剪辑一部不知道结局的影片:热闹的婚礼,冷静的新郎官,精疲力竭的新娘,强打精神,在客人中周旋。 客人散尽,新人在新房里。新床单,新窗帘,新被褥透出陌生的气息,他们只是凭借着本能,索取着一点点属于新婚的欢乐。 新郎完事后,在卫生间里待了一会儿,然后独自走到客厅里抽烟,新娘睁着眼睛在黑暗中喃喃自语。 然后是日复一日的冷淡,欢乐是那么寡薄。丈夫去钓鱼,妻子一人坐在客厅里沉思默想。 她拉上了所有的窗帘,光线却依然把她的脸暖洋洋地烘烤着,她摩挲着被阳光温暖了的纱帘,内心有种说不清的悸动。 我的思绪又回到了那个帅小伙周耀廷身上。他是怎么逃离死神的?是中途下车?未见媒体报道过相关情况,他为什么下车?莫非有预感?或许他是从水中逃生,却缄口不言?这不符合逻辑啊。 两个女人显然睡得很香,每当有人要上洗手间,两人就会迷迷糊糊地咕哝几句,有人回来后,两人再模模糊糊地对几句话,好像要确认对方没有被鬼掠走。许久,周遭才慢慢归于沉寂。 这一回,路虹雯起来,去了卫生间,出来后,却没有径直回去。她在厅里站了一会儿,轻声问我睡着了没有。 我坐起来。她穿着睡衣,眼睛略有些浮肿,轻声问:“坐下,可以吗?” “你在自己家里。”我笑。 “虽然是这样,可是,这是一张男人的床啊。”她针锋相对地开玩笑,坐下来,女人特有的味道在深夜里格外敏感。 “它甚至称不上一张床。”我伸伸腿,开玩笑地抱怨道。 她注意地看了我一眼,抿嘴笑,她的嘴成了大大的“一”字,感叹道:“天亮了,我可不敢坐在这里,脸没洗,牙没刷,头也没梳,像个女鬼。简直没法看哦。” 时钟格外清晰地走着,夜到了最黑暗的极致,天色反而泛白。 “阿戴就这么死了,快乐没有留给我,悲伤也没有留给我,只有麻烦。”她说着怨妇的台词,看上去高深莫测。 我安静地聆听着。 她说:“为了给我爸爸治病。我甚至想过,去卖一只肾。我以为那是我一生中最艰难的时刻。” “不至于吧?”我叹息。 “我也想不到会有那么一天——悲伤地走在街上,没有人可以帮你,幻想着某个口味特别的有钱人看中我,请我陪他睡觉,然后,我拿着钱,走进医院去救我爸爸。” 她说得不动声色,我拿不准她是否在开玩笑。 我傻乎乎地问:“口味特别,是什么意思?” 她嗔怪:“有必要深究?” “有点好奇。” “无可奉告。”她故意板着脸,但憋着笑,继续说,“我是越说越不像话了。能够挽救自己的亲人,堕落了,也是一种快乐吧。你无能为力的时候,就希望付出堕落的代价,那是一剂精神鸦片。” 这句话像一把剑,直插进我的心窝。因为它的真实,它是裸的宣泄。 我想起小韦也说过类似的话,默然。 “我爸爸很快就过世了。我所有的努力,就是曾巴望变成一个有钱的坏女人,这一点,他老人家的在天之灵知道了,也会生气的吧。我看着他的最后一刻,”她的脸就像在小饭馆里的那样,像小女孩一样委屈,说,“我看着爸爸在病床上,感觉到他心里是高兴的,他在说,很好,没有给女儿们添麻烦。” 我的眼睛湿润了,她则低泣了。 蒙娟听到动静,吓得扑到门口看个究竟,她目瞪口呆地看着路虹雯的精神一点点崩溃。 路虹雯丈夫的死讯已传遍全厂。这个小厂的每一个角落,都在谈论一个新婚不久的男子,难道是他酷爱的钓鱼运动,使他重返水的世界? 一个尖嘴猴腮的男同事告诉我,周耀廷跟车出去提货了。 我在办公室里,看周耀廷压在玻璃板下的照片。漂亮的男人,在哪里都显得骄傲而自信,他从所有的同伴中脱颖而出,眼神倨傲,下巴扬起。路虹雯的丈夫小戴则低调地隐藏在人群背后,他的眼睛总是带着淡淡的笑意。我见过很多这样的人,他们总是和众人打成一片,却让身边最亲密的人痛苦不堪。他们的内心之门,总是牢牢关闭,只有他们自己拿着钥匙。韦诚,也是其中一个吧? 周耀廷从窗前走过,当他迈进门槛,突然见到我,他的嘴张开,眼睛圆睁,愣了许久,好一会儿,才醒过神,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 帅气的棱角仍在,却全无印象中的神采飞扬,他面容憔悴,听到我的来意,他的视线在躲闪。 我话中有话地说了句:“我找你找得很苦。” “是吗?你怎么找到这里的?”他神色平淡,但一眼就看得出来是装的。他的眼神很飘忽。如果一般人碰上了这样戏剧性的死里逃生的经历,早就被媒体大张旗鼓,渲染得面目全非了。 “我以为你死了!”我对他的不以为意大为震惊,几乎叫了起来。 他急忙嘘了一声,掩上门。 我伤感地说:“我见到了车上的老人家的照片,还有那个小女孩,她们都被水泡得变了形。我找不见你们。” 周耀廷苦笑,“你当然找不见我们。我们活着,因为我们提前下了车。” 我啼笑皆非,除了这个解释,还能有别的原因吗? 但我还有个疑问:“车子在花圃站没有停车。报纸上说——” 他打断我,说:“我也看了报。车子在花圃站没停,阿月,就是被抢包的那位姑娘,在车上呕吐了,车厢里的空气本来就浑浊,呕吐物的气味简直让人窒息。阿月吐得脸都青了。乘客们要求司机临时停车,让我们下车。司机答应了。她把车靠边停了。我把阿月扶下车。她吐了好久。后来我们找了辆三轮车,过桥。” 我知道自己看上去傻极了,他俩没有成为车上的亡魂,因为车子在死亡的预兆中滑过站台后,作了一个短暂的停留,留下了两个活口。 周耀廷继续说:“我们看见了那个被撞坏的栏杆。听说有车坠桥了。阿月第二天一早就退房回家了。我看了报纸,才知道,我们从鬼门关那里捡回两条命。” 我只说了一句,虽然似乎没有实际意义,“小戴就没你那么幸运。” “你认识他?”他的眼光闪烁,似是而非,又问,“你怎么找到我的?” “偶然在朋友处看到你的照片,要到了你的地址。” 他表现得很紧张,“哪位朋友?” “重要吗?”我搪塞他,反问道。 周耀廷沉默了一会儿,缓慢地说:“我没有告诉厂里面的人,我那晚也在车上。如果你在那个晚上,看见了那截被撞断的栏杆,你就不会满世界瞎嚷嚷了。我忘不了那个缺口,它就像一张吃人的大嘴巴。” 我悚然。我理解他的感受。 “我不可能到处宣扬自己是最后的目击者,我不可能去炫耀自己的幸运。我的朋友,很好的朋友,躺在殡仪馆的冰柜里。”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我追问:“叫阿月的那个外地姑娘,你和她还有联系吗?” 他摇头不语。也许他们都想把这段记忆从脑海中抹去吧。 我问:“你们是在哪里下车的?” 他答:“车子在花圃站没有停靠,开出一两百米,才停下来,让我们下去。” 我的心里空荡荡的,悲惨的一幕在心里排练了无数次,公演的却是另一个版本。我想笑,却笑不出来。 当我得到了周耀廷幸存的消息,我以为,我们会有许多相似的感受和共鸣,有生死与共的患难交情。我原来有一肚子的话要说,有许多噩梦和不可思议的经历要倾诉,面对死亡,面对鬼魂…… 现在,我知道自己像个傻瓜,在一群陌生人的死讯中苦苦纠缠,好蠢啊。 我看着小戴的照片,从路虹雯到周耀廷,阴差阳错,我感受到的却是这个叫小戴的男子,他的死亡气息开始跟踪了我。 再次给“永远不会忘记”发送信息,似乎成为一种挑衅,因为我经历的事件虽然离奇,却以一种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的方式结束。 我把遇见路虹雯,到看见老太太的“幽灵”,再到发现帅小伙周耀廷幸存这些情节都告诉了她。 “永远不会忘记”只是简短地回了一句“辛苦了”。她说:“既然是在事故处理办公室,就不可能排除你看花了眼或老太太有长得很相似的姐妹。” 好像有点道理。毕竟旁观者清。 我说我不再去调查了,“一切都结束了。” “永远不会忘记”像是故意给我添堵,她分析我给她说的事,她的结论吓我一跳。 “小韦对你的女朋友有意思。你被那个寡妇吸引。” 我迅速回复:“太扯了。” 她飘过来一句:“旁观者清。”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虽然她的话有点武断,但我有隐约的不安,更确切地说,是感觉不适。也许是因为我没有把自己的感觉描绘准确,才让她产生了误会。 我向她解释,他俩互相之间都没有太多好感。 “你没看过韩剧、日剧吗?男女之间的吸引力,往往来得极其微妙。” 我有点郁闷,自己的感情生活被她如此轻浮地调侃。 “你的想象力也未免过于丰富了吧。”我挖苦道。 “踩到你的尾巴啦?”她反问。 “你应该去看心理医生。因为不幸的童年给你留下太深的阴影,你对一切都充满了怀疑和偏见。” “以攻为守,欲盖弥彰。”她留下这八个字。这个女人似乎是想找碴和人吵架,这是什么心态? 小韦午睡起来,走出卧室。我急忙把聊天窗口最小化。 他在我旁边坐下,纳闷地问:“你在忙什么?居然夜不归宿?” “我在父母家。” “胡说八道。你妈妈一大早打电话来找你。我还帮你打掩护。” 我一时无语,一下还真无法向他解释昨晚的遭遇。我只好告诉他:“我见到了车上的那个帅小伙。” 他露出怜悯的表情,道:“他的尸体被发现了?” “那个小伙子,活得好好的。我原来寻找的那个外地的单身女郎,也活蹦乱跳。” 小韦恍然大悟,说:“原来,掉进江里的是另一部车。” 我摇头,道:“不是。这两个幸存者是临时下了车。要不然,他们两个也死定了。” 小韦困惑地望着我,叹道:“你忙活了这些天,就得了这么个结论?” 我不知从何说起,司机女孩的粗口,路虹雯的孤独,失去女儿的父亲,为儿子操心的老太太……探矿小学里的经历,是完全另类的体验。 这几天,有如一生。我躺在沙发上,盯着灰暗的天花板,思索着。 电话响了,小韦去接,高兴地聊了起来,好一会儿,他才对我说:“接电话,小贞来的。”他捂住听筒。 我吃了一惊,感觉很奇怪。我居然听不出他是在和小贞聊天。拿起听筒,我还在发愣,“永远不会忘记”似乎一语成谶。 小贞不耐烦地喂了半天, 我说:“听见了。” “小声点,你这个死人头。” “有话快说。” “讨厌。” 彼此带着火气的开场白并没有打消小贞的好兴致,她在一家外贸公司找到一份工作,虽然是试用期,但学到很多东西。周末,她则在另一个闺密的高级发廊里学技术。 现在到处都在闹经济危机,她怎么还能充满活力? “你自由了,有飞的感觉吗?”我忽然没头没脑地问她。 她强调自己是在脚踏实地,已进入一个全新的天地。她感叹道:“人啊,退一步海阔天空。” 我开始后悔没有在她离开平城的前一天突破防线。现在,她像断线的风筝,飞得越来越远。后悔劲没过完,她已经和我说再见。 小韦显然感染到了她的快乐,说:“她过得很开心。看来,没留住她是对的。” 这句极不负责的话戳到了我的痛处,我被刺激得简直要蹦到天花板上。 小韦红了脸,慌忙解释道:“你可以去深圳找她呀。小贞其实很能干。” “去他妈的深圳!”我骂道,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我知道自己的怒气是来源于何处了。这个念头把我吓坏了。 小韦小心翼翼、目光怜悯地望着我:“你是在意她的,对吗?” “我再不结婚,就被别人笑话了。别人会猜测我爱的不是女人,猜测我的性取向。”我竭力掩饰自己的失态,居然给自己找了个这么荒唐的借口。 小韦咄咄逼人:“哦,你真的不爱女人,你看上去真的像有问题。”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怒。 小韦按捺不住了,严肃地说:“小贞就是为了这一点才走的。她不是想急着和你结婚,而是,你让她感到,你到了年纪,就需要和一个女人结婚。小贞,她只是女人的概念。” “不明白。”其实我明白了。 “在你的心中,她不是独一无二的,她也不是无可取代的。” 我嘴硬,道:“谁都不是无可取代的。” “你知道她为什么要为你哭吗?因为,你在她心中是无可取代的。也许,她想明白了,她必须经历更丰富的人生,才清楚你究竟对她到底有多重要。” 他的话触动了我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那儿留着小贞的气味。当我从懵懵懂懂的状态中醒悟过来,一扇窗开了,她的气味散了。 他冷静地说:“小贞临走的那一夜,她和我在等你回来,我们谈了很久。” 那一个晚上确实离我很远了,我记得夜里风挺大,我走在一座被封锁的桥上。 “遇见你以后,她没有想到过再次选择。在哪里都有比你帅、比你有钱、比你有魅力的男人。她需要的,只是你对她的好。” “我对她很好。”其实,我心里很惭愧。 请收藏本站:https://www.fliport-mice.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fliport-mice.com 第11章 幽灵现身(2) “无可挑剔。”小韦点头,“可是,你没有把心给她。” 我抗议道:“我们不是在拍偶像剧。老弟,这是现实的生活。” “如果我爱一个人,一定会用心来爱的。小贞对你来说,好像是必不可少的某样设备,你维护她、保养她,但你没有牵挂她。” 他说得对,虽然听上去刺耳。我心虚了,答:“我在牵挂她,现在。” “所以我说,你终究还是在意她的。”小韦巧妙地说。 我感到自己好像傻乎乎地钻进了他的圈套,恼羞成怒。 他继续说:“我不是爱情专家。小贞和我谈话以后,我经常琢磨一些事情。我一直担心的是你爱她,但是没有表露出来。我就是拿这个来说服小贞的。” “谢谢。”我好笑又好气。 “我发现,你只是有一点点爱她。”他下了结论,非常残酷。 即使是现在,我充满内疚,甚至于有些不安,都不能厚颜无耻地标榜自己对小贞的爱意。我不能。我也后悔,后悔自己没有把表面功夫做到家,后悔没有得到她,然后把她牵绊住。我好像猜出了别人的一个谜语,恍然大悟,拍打自己的脑袋。 我唯一可以理直气壮的,就是我说的下面一番话,我宣布:“我没有爱过别人,你们不能对一个没有‘爱过’的男人要求太多。” 他的反应咄咄逼人:“在小贞以前是没有。以后呢?一旦你的所谓‘爱’的功能苏醒了,小贞怎么办?” “可我就这德行呀。虽然按你们的标准看来,我爱小贞,只是一点点,可是,我全部的身体里,就有这么一点点‘爱’啊。我是一个自私自利、很懒惰的男人。你明白的。” “我问你,你究竟和小贞的关系到了哪一个程度?”他严肃,却忐忑地望着我。 我借用路虹雯的话,反问:“有必要深究?” 他默默点头。 我冷冷地望着他:“无可奉告。” 他迷惑不解地看着我,从他的眼光里,我看见了小贞越走越远的背影。 我开始怀疑他了。他如此理解小贞,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似乎钻了个空子,乘虚而入。他已经开始评判我了,他有什么资格评判我? 我把视线移回到电脑显示屏上,“永远不会忘记”给我发来一句话:“你想听我的故事吗?”她问我,接连打了几个问号。 我的气消了一点,如实回答:“我只想知道这些年你是怎么挺过来的。” 她要求语音通话,开始重新叙述她的故事。她说:“我一直在我外公外婆家长大。七岁那年,我才回到父母家。这是一个小镇,我爸爸家在当地的关系网很多,势力也很大。” 我静静聆听,忽然有些后悔,我为什么要了解这些悲伤的故事? “我父母之间的关系很紧张。对于年幼的我来说,母亲在我心里一直是最亲切的。她对我很好,很温柔,每天都要给我讲故事。但在爸爸家人的眼中,她是个风流女人。她皮肤很白,身材保持得很好。她总是和一些男人说说笑笑。但我觉得,那些男人即使对她有非分之想,也情有可原,至少我妈妈和他们打交道的时候,是轻松的。” 正聊着,我接到一个电话,是事故组打来的。一位交警告诉我,已经查询到那个号码的通话记录,此号码从未有打出的记录,只有几个打进的电话。他们联系这些电话的主人,大部分对这个号码没有任何印象,唯独有位用户,好像记得当时有位小姐被抢了包,然后借用这个手机联系朋友。 这么凑巧?难道外地女郎被抢了两次? 我把这条最新信息告诉了“永远不会忘记”。 她只给我一句话:“那个女人是个骗子。” 我在客厅里呆坐了好一阵,事故当日的情景已经模糊了,甚至那辆巴士,已不再具有威慑感,它轻飘飘地在记忆中的城东桥上滑过。 早报网上的一个帖子引起了我的注意。 标题是“好惊险!——差一点和心爱的人阴阳两隔”。 内容大意是两位住在城东桥头的小姐在第一时间知道了出事的消息后,冲到了站台,因为才和朋友通了电话,按时间推算,她俩的男友上的正是那辆事故车。 幸运的是她们的男友并未搭乘这辆巴士。 这两位逃过鬼门关的年轻人心有余悸地向她俩透露,那辆死亡巴士的司机罔顾(花圃站)候车人的大声抗议,加大油门扬长而去。两个年轻人急了,甚至跟着车小跑几步,以为巴士会在前方停下落客。 这是通往城东桥的最后一站,当然,对没上成车的幸存者来说,冥冥中似有神助。他俩得知该车出事后,也吓出了一身冷汗。 引起我注意的,是他们在帖子中的描述与周耀廷说的有矛盾。周耀廷说巴士在离花圃站一两百米左右就停了下来,是谁在说谎? 我在Q上和这位叫“小军”的网友联系上了。我们语音通话。 我告诉他:“我有两个朋友,恰恰就是在城东桥和花圃站之间下的车。” “绝不可能!车子一直没停过,转弯就开上了引桥。”小军完全否定了这种可能性。这辆被死神追踪的巴士,在候车人视线所及,是没有一丝犹豫的疾驶,从花圃站借助路灯,可以一直看见施工中的立交桥部分。这其间的任何逗留都是显而易见的。 他断定:“只有一种可能,你的朋友在引桥的斜坡上下的车。”他很吃惊地说:“你知道,路灯刚灭,汽车就撞上石礅。几秒钟之间决定生死。很显然,下车的人就是间接肇事者。除非半坡起步,否则司机不应该加那么大的油门。车子在桥上的时速据说达到三十五公里。” “我不肯定。听说你在站台给你女朋友打电话。你记得时间吗?” 他说自己记得很清楚,答:“当然。十一点四十分。我的手机上有显示。我的最后一句话是‘车来了’。事故发生在十一点五十分。” 我被这个意外的插曲惊得浑身打了一个激灵。我立刻打电话给蒙娟。 我先问:“你不用去探矿小学值班了?” 她反问:“你嫌死的不够多?尸体都认完了,难道我也要躺在那里充数?” 我又问她:“7路车有可能在引桥的斜坡上停车吗?” “不要命了就可以。那个坡那么陡。你问这个干吗?” 我问她,从花圃站到事故地点,正常的运行时间是多少分钟。 她很干脆地告诉我:“五分钟。” 如此说来,有五分钟是超出速度之外的蹊跷空白。在幸运儿小军和周耀廷的矛盾说辞之中,可以肯定在通往城东桥的某个环节中必然出现了一个阴险的脱扣:桥上的路灯灭了,车子在瞬间黑暗中撞向石礅,冲过人行栏杆,沉入江底。短短的五分钟,三百秒,没有目击者留意到一车乘客在阳间的最后一个暂停。真的有这个暂停吗? 我继续问蒙娟,如果车上有乘客突发呕吐事件,司机该如何处理。 “你是指事故车?”她直截了当地问,然后自作聪明,追问,“是谁告诉你的?呕吐?我猜猜。姓周的帅哥?是他告诉你有人呕吐,然后,司机在半坡上停车?” 她反应还真快。我瞠目结舌。她却自问自答:“这个司机我了解,她心肠很硬,不会为了一个小小的呕吐,居然在引桥上停车。根本不可能。” 我茫然地问:“那姓周的小伙子的话如何解释?莫非他从桥上跳车?还有,外地那个单身女郎呢?” 我在见过周耀廷后,已经在第一时间把事情经过告诉了蒙娟。 蒙娟问道:“他们之间还有联系吗?” 我猜测道:“我从他的口吻中,听出他们应该有联系。” 蒙娟冷笑了,“你们男人,见了有姿色的女人,就这个鸟样。现在的人,一肚子的男盗女娼。路虹雯,死了丈夫的女人,你知道他们夫妻为何分居?哼,就因为她老公在酒店叫了小姐,把她气坏了。我的男朋友,也是个花心汉,见一个爱一个。你说,叫我怎么对你们这些男人有信心?就连你,不是也很可疑?你看你望着那个骚包女警的样,口水都流出来了。” 她说着说着就走题了。我挂了电话,头脑里闪过路虹雯在黑夜中的红唇,年轻女交警的胜雪肌肤,蒙娟在小饭馆拼命联系负心男友的片段……这个世界是怎么了? 我找出当天的早报,一位姓罗的记者正在全天候跟踪报道事故善后处理情况,今天开始报道捐款热线了。 他的语气很疲惫,一听我要报料,声音马上变得温柔而热情。 我告诉他事故车里有一位幸存者。他以为我在骗他。 我向他保证,至少有一位幸存者(目前不能披露姓名)在花圃站和事故地点中途下车。 他立刻说:“车子在花圃站没有停靠。” 我答:“有一种可能,车子在引桥的半坡上停了车。” “真的?”他将信将疑,“事故后,我专门拍过照片,引桥中段是个建筑工地,可使用的桥面很窄。那儿是事故频发地带,简直可以称为鬼门关。如果你说的属实,那么,事故调查可能要被推翻。” 我一听,有点紧张,问他为什么。 他很肯定地说:“停车、断电、踩油门、撞上石礅,这不是必然联系吗?《南方报道》有一篇分析事故原因的文章,好像暗示司机家庭不和,情绪不稳。原因尚未有定论。司机的尸体至今没有火化。应该还有疑点。” 我说明我的用意:“我希望在你的连续报道中,寻求车子在桥上这段距离里的目击者或知情人。我需要确定,车子究竟在引桥段停了没有,如果停了,是什么原因。” 罗记者反问我:“你为什么想要调查这个?” 我告诉他:“我的朋友可能在对我撒谎。” “那个幸存者?” “对。”我很清楚,自己得给他们放一点诱饵,才能调动他们的积极性。 我把最新的进展告诉“永远不会忘记”。为什么要这样做?原因很简单,我有些相信她近乎冷酷的直觉。 她问我:“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说:“我想知道真相。” 她说:“肯定是你那个姓周的朋友和那个女骗子在引桥上下了车。还能有什么可能?他们活着,就是答案。” 我无语了。 她问:“你怀疑他们和巴士坠桥有关?难道他们在车上放了炸弹?” “那倒不至于。他们临时下车,和事故有点间接的联系而已。” 她断言道:“你的目的已经不再是那位外地单身女郎。你在潜意识里,想了解更多的事故真相,只是因为那个路虹雯而已。” 我简直是理屈词穷。我的潜意识被她猜中了! 她一针见血,“你对你女朋友越内疚,就对路虹雯的事情越上心。” 我无力再反驳她。我并不认为她说得对。我只是觉得以她的直觉来推论,似乎有些道理。但潜意识里的东西,能分析得如此明确吗?我是打算停手了。谢谢她给我的提醒和忠告。 鬼使神差,我忍不住拨打了路虹雯的电话。 她的声音非常清晰,简直不像是情绪低落的新寡妇。我暗自吃了一惊。 “哪位?” “是我。” 她想了一下,“姓齐的朋友?” “对。” 她静待我说明来意。我却没有说话,有一种魔力,我陷入了一种难以描述的奇妙的氛围中。我仿佛被催眠了,我断断续续地说自己找到了在车站邂逅的小伙子——周耀廷,他没说老实话。 “周耀廷一定有事瞒着我。他在回避我。”我说道。 显然,路虹雯比我更清醒,她说:“事情已经结束了。” 她说她刚参加完丈夫的追悼会。我说不该打扰她。 她说自己正准备去外地散心。 “去哪里?” “珠海。” 我祝她一路顺风,却总感觉意犹未尽。 但她忽然说:“我和蒙娟约好去喝茶,她说要喊上你,我没答应,有点过分。但是,既然你打电话过来,不告诉你,又像是在装傻。” 我心里一动,追问:“过分?你说的过分是什么意思?” “在从前,新寡妇是需要给死去的丈夫披麻戴孝的吧?你瞧我,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情,约朋友喝茶。我也想一个人待在屋子里反思,拿出相片来回忆过去,可是,我的心里只有庆幸,我没想让他死,只是,他现在让我感觉清静了。” 这也很像是《大话西游》里的台词。 我很想见到她,便说:“我想接受你这个过分的邀请。我想和你一起喝茶。” 她愣了许久,忽然笑了,她的笑是仓促的,当她意识到这一点,立刻收敛了,她收敛得这么快,简直像个悲剧。 她转移了话题,对我说:“我看过一部电影,有个老头子向他的嫂子表白。” “嫂子?” “他原来和嫂子是一对。可是他太胆小,从未表白。后来嫂子嫁给了他哥哥,许多年过后,哥哥死了,他们也老了。” 我搜索记忆,“有这么一部电影?” “《木偶奇遇记》。老头子是匹诺曹的干爸爸,儿子跑了以后,老头子划船去找他,他嫂子站在岸边。两个人互相表白,唉,真大胆呢。观众们在笑,我却想流泪。” 我不知道她想表达的意思,只好含糊地附和:“有点意思。” 她问:“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我真是一头雾水,问:“为何?” 请收藏本站:https://www.fliport-mice.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fliport-mice.com 第12章 幽灵现身(3) 她伤感地说:“船越划越远,距离拉开,他们感觉越来越安全。平时不敢说的话,这时却可以大声喊出来。” 我想到了小贞,她从我身边走开,恰恰是,距离远了,我们的头脑也清醒了。 她说:“你的安全来自你是一个陌生人。现在,你已经不是了。” “我是你的朋友。” “你是值得信赖的朋友。今天晚上,我可不能和男士在一起,这是个特殊的晚上。” “我懂。” “但你看不见。”她的声音很轻很轻。 “什么?” “你看不见我的眼泪。你让我非常感动。我要挂了,因为我哭了。再见。” 我的脑海里全是她,她像小姑娘一样用手臂挡住眼睛,她的哽咽,她想笑的时候,却哭出来的声音。 整个下午,我魂不守舍,其间夹杂着自嘲和困惑。她仿佛就坐在我的身边,身上弥漫着夜的气味,她睡衣上的香味,淡而不薄,清馨中透出阳光的回忆。脑海浮现出如此富有诗意的句子,是她让我感受到了童年,没有污染和烦恼,阳光、蓝天、草地、美丽的池塘。 在我们的内心深处,藏着美好的憧憬,与冷漠的水泥森林格格不入。想起在路虹雯的新寡之夜,窗外的月华、花香、被蒙盖的婚纱照、淡淡的睡意和倾心之谈。这一切,让我如在浮云中,心中有伤感,有对生死的迷茫,还有渴望被了解的心情。 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当她坐在我身边,在深夜,在夜来香的气味里,没有一丝隔阂,我们彼此信赖,的、世俗的眼光全都消隐,剩下的,是无须言说的默契。 我离开紧张喧哗的办公室,把自己关在卫生间里,看着自己和阳光的合影,悄然滋生了非常安宁、非常辽远的情感,我在阳光中的草原里奔跑,没有目的,没有归属,不用回头,像时光一样飞速地向前奔跑。这是一个带着密码的梦境,我好像在和路虹雯的接触中感觉到了那把钥匙。 重新走进人群,我已经不知不觉地变了,我开始一点点找回自己,不再是完全归属于大众的一个影子。 城东桥特大交通事故已完全成为历史,与此相关的消息已上不了报纸的头版头条,更多的灾难涌来——瓦斯爆炸、过期弹药在闹市爆炸、火车出轨、火山爆发,连波兰总统的飞机都失事了…… 下班后,我在快餐店里用了晚饭,便早早回家。小韦还没回来,杨大姐找了个借口在门口和我瞎聊,想从我这里探口风,她打听小韦和女同事的关系。女人的眼睛真毒。 我看着杨大姐,突发奇想,虽然玲玲已十七岁,她也才四十出头,可怎么也不应对小韦有别的想法吧? 听她透露一二,我才打消了内心的疑问。她很想把自己的堂妹介绍给小韦,事实上,照她堂妹说的,她早已看准了小韦。可惜在之前,那位条件不俗的老姑娘对小韦的学历颇有挑剔。现在,她渴望着尽快和堂姐口中的“年轻才俊”见面,做倾心之谈。 杨大姐也提到了小韦不大宽裕的家境,言辞之中颇有遗憾。她说:“其实,老实讲,我那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堂妹看中的是你。她在走廊上遇见你,就向我打听你。我说,你别想了,人家小齐要的是年轻貌美的小姐,不会看上自己的同龄人。其实,找到小韦,虽然不是很理想,但她这个年纪,她还想怎样?” 我听了极不顺耳,就问,“你不是说我看上去‘天真而幼稚’吗?现在你又给我灌汤。” 杨大姐面不改色,解释道:“那句话是玲玲形容你的。其实你是个老鸟,精得很。我觉得,你最喜欢装傻。唉,小韦和你还是不能比,别看你俩关系很好,你们以后的差别会很大。你呀,会很有钱的,是个享福的命,看看你的家庭、弟弟妹妹就知道了。小韦,他人好、踏实、勤学,他可不像你这样会钻营。” 我吃惊而困惑地看着她,对他们眼中的自己的形象非常陌生。 杨大姐继续说:“小贞过去和我聊起过你。她说,你的脑子要比身体发育得早,不过,你的心几乎没有开始发育。我估摸呀,这句话的意思也让我家玲玲说中了,有时候你看上去傻乎乎的,那是一个骗局。” 她的话题开始转向小韦的婚姻计划,我几乎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关上门,倒在床上就睡下了。 静谧的黑暗,我仿佛置身蔚蓝的大海。花海遍地。在隐约的花香中,路虹雯伏在我的身上,她的眼睛仍然有点浮肿,可她的嘴唇仿佛着了火,她的手指像是通了电,我全身酥麻,情不自禁。她裹在薄薄睡衣里的身体温暖、柔软却不失韧性,她的眼睛里始终有着一丝冷静和忧郁。只是,她笑了,她凝视着我,嘴角绽开笑靥。 她的手抚摸着我的胸膛,她的腿轻轻地夹紧了我,在一阵飘飘欲仙的战栗中,我经历了瓢泼大雨。 醒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对一个懂得自我安慰的人来说,七八年来唯一一次走火,居然是给了路虹雯。 我手忙脚乱地处理“善后”工作,换下潮湿的内裤,去洗了个澡,然后出来,搓洗内裤。 小韦回来了,好奇地望着我。 “你从来没有用手洗过衣服。你不是把脏衣服都集中起来,用洗衣机洗的吗?” 我说也有例外。他干吗谈论这个话题? 他笑了:“你跑马了。” 我面不改色,理直气壮地答:“对呀,我是个男人。” 他忍俊不禁:“梦见谁?” “厕所。” “我不信。你又不是十四岁。那个女司机?”他乜斜着眼。 “当然不是。把她留给你好了。咦,你为什么不猜是小贞?” 小韦退后几步,意味深长地摇摇头。 电话铃响,他接听,然后递给我。 罗记者用他一贯的快节奏告诉我,他将在最新的追踪报道中公开寻求知情人,并于第一时间在网络上征求相关信息。 他说:“有一位女士联系了我,我把你的电话给了她。我让她和你说。” 很快,一位女士用很纯正的平城话跟我通话。她的情绪很低落,声音低沉,“齐先生,是吧?罗记者把这事大概和我说了,你在寻求知情人。”停顿了很久,她在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后,说:“我肯定。事故车在桥上停过。当时我的先生就在车上,他用小灵通给我打了电话。我问他是不是已经下了车,你知道,小灵通的信号不是很好,车速超过二十公里的话,基本上就没有信号。小灵通的信号很清楚,所以我以为他到了。但他说他还没有下车。” “车子停了?” “对。他抱怨司机在大转盘那里和同行争吵,现在又莫名其妙地停在引桥的半坡上,因为有两个莫名其妙的乘客要下车,说是要去抓贼。” 这个说法证明了周耀廷在对我撒谎。我对她说了声谢谢。 “这是我先生和我说的最后几句话。本来只需四十分钟就到家的,他却在车上坐了一个多钟头,仍然没有回来。他平时最讨厌坐汽车了,都是自己开车,那天下雨,他偏偏就去坐车。这是老天要收他呀!” 她的声音惨痛而黯然,也许,她只能通过这种渠道,才能谈一下自己失去的爱人。这个世界上不幸的人们啊,我真心为你们祈祷,希望大家都能尽快走出伤痛的阴影。 事情已经明了。谁是罪魁祸首?呕吐不是违章停车的理由。抓贼?谁是贼?那个外地单身女郎,很可能本身就是个骗子。究竟出于什么原因,司机让车子在引桥上停留了大约五分钟的时间,三百秒,错过了未熄的灯火,在突如其来的黑暗中驶向江心? 躺在沙发上,从事故转向人生,我又开始思索,这个世界是否有些很难改变的事实,让那些勤奋、严肃,甚至是虔诚,都被生活的洪流所淹没,因为这个世界的本原,是已经被分配过的资源? 比如小韦,他经济上的捉襟见肘,就把他变得低调,他在单位里就得忍气吞声,为了微薄的加班费而努力。 我们是两架目的不同、负重不同、速度不同的汽车,由于费用问题,他不得不避开高速公路。生活不是很公平,我也从未想到这一点。 一件意外的事情发生了。蒙娟把电话打进,她把小韦当成了我,在电话里大喊救命。我接过电话,问她出了什么事。 她说她在傍晚的时候,骑一辆电动自行车去车场上班,却不承想,居然鬼使神差地,一直骑进阴森森的东兰路里。 现在,她在驾驶员考试基地给我来的电话,按照她的形容,身边有个小店,店主黄皮寡瘦,那里灯火昏暗,人迹罕至。 我猜出了她没有说出口的恐惧,火葬场就在那附近,难怪她要崩溃。 说来也奇怪,东兰路和三车场所在的水文路相邻,非常容易混淆,确实,稍不注意,就会走错路。问题是,蒙娟又不是初来乍到,东兰路的中段就是阴森森的竹林区,即使是走错路,也不应该一直走到底呀,至少也会中途而返。 我也不敢一个人过去,只好叫上小韦,一起开车去东兰路“营救”蒙娟。 有小韦与我同行,我心里就安定了一些。小韦警告我,希望我是最后一次掺和此事。我答应了他。这事确实也应该了结了。 车子穿过静默的黑暗,我们犹如在死亡的海洋中滑行。 车子一直开到了山脚下的停车场,冷风阵阵。 蒙娟抱着双臂。我下车,给双方作了介绍,蒙娟却直勾勾地盯着我,失魂落魄地说:“我被鬼迷了。” 我叫她别胡说八道,赶紧上车。其实,我也有点心神不安。 她走近我,她的直发、深色的衣服、平板的五官都带着冷气,她踮起脚尖在我的耳边,悄悄说:“我在这里等你。你去操场看一看。有奇怪的事情发生。” 我扭头喊上小韦,蒙娟却拉着他,说自己很害怕,要他和她一起。她看我的眼光很奇特,闪烁着幽光。 独自一人,我硬着头皮,慢慢地沿着碎石小路走了上去。 我的驾照就是在此地考取的。我记得这里有个简易食堂,此刻却散发着冰冷的气息。转过食堂,就上了操场。 操场上,一个黑影慢慢转过脸,正是老太太的幽魂!她的穿着打扮和事故当天的雨夜里一模一样,她悲伤地望着我,说:“造孽哟,年轻仔。” 我的心几乎停止了跳动,她弯着腰走近我,向我哭诉道:“帅哥,你要给老奶奶一个交代,查出是哪个鬼打的害我哟。” 我吓得手脚冰凉,讷讷地说:“我不知道,老人家。” 我的常识告诉我,世界上不会有“鬼魂”这种东西的存在。但我如何解释这一切?我应该把“她”扭送到“相关部门”,让“她”在光天化日之下现出原形。可此刻,我却被弥漫着的恐惧所控制。 四周阴风涌起,她惊慌地挥挥手,说:“你快走,快走!这地方阴气重,你待不得哟,快走!” 我扭头就跑,那一瞬间,我头脑里一片空白。我一口气冲到停车场,蒙娟迎上来,悄悄问:“看见了?” 我惊悚地点头。 蒙娟追问:“是那天的老太太吗?” 我沮丧地说:“对。” 非常不吉利的感觉,让我觉得自己身处一个诡异的氛围中。 蒙娟说:“不要和你朋友说起此事。” 我确实也不想对小韦说,因为说了他也不会信。 我瞪着她,问:“怎么回事?” 她小声说:“我一路上哼着歌,踩到这里,才醒悟过来。按老一辈人说的,这就是给鬼迷了。我先是走到操场上,就在那里见到了老太太,她在那里哭着,问我是不是看过她的照片,她说她死得冤枉。我感觉不对劲,就赶紧给你打了电话。” 我们走到一个小卖部前,蒙娟擂门。我想要阻止她,已经来不及了。 门开了,店主露出一张很旧的脸。月黑风高杀人夜,就差挂上龙门客栈的灯笼了。 我问:“师傅,训练场里住着人家吗?比如,值班的?” 他狐疑地望着我,说:“这里到了晚上,就我一个人。训练场迁到山的那一边了。原来油库还有人值班,现在东西都搬空了,没有人住这里了。” 我又问:“有人在操场上出过事吗?” 他觉得有些可笑,道:“这是训练场啊。最严重的也就是有人开着边三轮翻下山沟,断条腿。死人,那是没有过的。你们是不是看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我刚才和这个姑娘说了,赶快回家去,这里不能久待,你想想,平城才出了那么大的事故,这儿又离火葬场不远。”他压低声音,道:“而且,你们不知道今天是头七吗?人死后的第七天是一个忌日,直到四十九天,逢七举行祭祀。今天可是个特别的日子。” 我们毛骨悚然,赶紧撤退。蒙娟坐上我的车,小韦负责把她的电单车骑出去。我把方向盘一拐,重新上操场溜了一圈。那里半个影子也没有了。但是篮球架下却有一堆冥币的灰烬,依稀残存着火光。 小韦骑着车紧随其后,但始终保持沉默。 这样的事情我还是头一次遇见,从这个夜晚开始,我的生活变得诡异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fliport-mice.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fliport-mice.com 第13章 被隐藏的真相(1) 车子开过一条阴森森的路段,一个急弯处,车灯映出一个血淋淋的标志——“事故多发地带”! 我的手机响了,蒙娟惊得跳起来。我停车,接听,是周耀廷打来的。他说自己在7路巴士军分区的站台等我,说是有话跟我说。 “周耀廷,那个帅小伙,你正好去见见他。”通话完毕,我对蒙娟说。这两个人还没见过面呢。 谁想蒙娟反应激烈,喊道:“我干吗见他?送我回去!” 我想动员她和我一块儿去。如果这事还要追究下去,至少也要找个同伴啊。 我鼓动她说:“他说有事要和我坦白。你已经不是旁观者了,你已经被卷入了。你今天都活见鬼了。你难道不想和我一起查明真相吗?周耀廷这个小伙子可是个关键人物啊。” 她歇斯底里地大喊:“靠!我不想见他!快送我回家!” 蒙娟喘着气望着那个标识牌,“这个牌子是我们车场挂上的。这条线路开通以来,这儿至少已轧死过七个人。都说这儿有鬼找替身,快走!” 估计她是被今晚的遭遇吓坏了。我也无法勉强她。 一束车灯远远地照过来,一下沉入坡底,一下又浮上来,像船一样乘风破浪地冲过来,我们跟着车尾灯也开了出去,甩脱身后怵人的死寂。 到了蒙娟的家门口,她下了车,死板着脸,说谢谢。 我叫住她,问她是不是把脑子给吓坏了。 她挑着眉毛,嘲讽地说:“现在已经开始上演平城版的《回魂夜》了,正对你的胃口吧?” 这是什么话?我气愤地答:“我把你从火葬场解救出来——” 她打断我,激动地说:“那个死去的老太太找的人是你。这件事情完全都是你惹起的。你把我也牵连进去了。” 听她这么一说,我又不得不承认,她说的似乎有道理。 蒙娟盯着我,说:“我不想再插手此事。昨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你从水里的尸体中爬出来,你不是人,而是一个鬼。怪不得你急着要查明真相。你放过我吧!” 我很生气,又无奈,“你的想象力很丰富。谢谢!” “对不起!”她带着哭腔说,“从小到大,我都没见过鬼。我已经不知道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了。难道那个司机要找我索命?也许我们现在就在做着噩梦。再见!不要和任何人提起我的名字,包括那个周耀廷。听着,我不想再和你搅到一块儿了。” 我叹了口气,小韦把电动自行车还给了她,我们目送她上了楼。 小韦问我:“你一个人去操场,真的见到‘脏’东西了?” “说了,怕吓坏你。我见到了那个老太太。死去老太太的幽灵再现了。” 他迷惑地看着我,摇头,“我糊涂了。你们两个串通好了在演戏?” 我不可思议,问:“谁?我和老太太?” 他说:“你和这个蒙娟司机。我根本不相信有老太太的鬼魂存在。” “但愿。”我敷衍一句,我还能说什么? 在回家的路上,想起蒙娟,我觉得怪可惜的。原来我认为她虽然鲁莽,但贵在胆大,喜欢刺激,敢冒险,因此我很乐意把她拉来做自己的同盟军。谁知道来一点真格的,她就吓成了个菜鸟。 车子到了军分区门口,周耀廷站在商店的屋檐下。身后的商店已打烊,玻璃门后,黑影幢幢。 我停下车,看着他,恍惚回到了事故当夜,好大的一场雨呀,一群人默默地躲在屋檐下,然后大家聊着鬼故事,笑声不断,还有温暖的募捐场面,这一幕幕历历在眼前。 周耀廷向我走过来,他的神情不再憔悴,就像那个雨夜一样,他颇有些自负,这是平城帅哥的典型特点。只是,他的脸上还有一些别的东西,我一下看不透,只看到一种躲闪。 周耀廷看了一眼小韦。后者和善地向他点点头。 我说:“他是我的朋友。咱们回去谈吧。今天真够受的。” 周耀廷上了车,闷声闷气地问:“你把这事都对你朋友说了?” 我想了一下,答:“没有刻意说。” “为什么?” 我耸耸肩,说:“因为他没有刻意问。” 周耀廷不吭声了。 回到公寓,周耀廷好奇地打量着屋子,说我们的宿舍挺好。我告诉他,这是我和朋友合租的公寓。 他略吃惊,“我还以为你是平城人。你的家不在这儿?” 我告诉他我父母就住在平城。 他目光复杂地看着我和小韦,沉默了。 “不会以为我是玻璃吧?”我开玩笑道。 小韦给他沏了杯茶,也坐下。 在周耀廷开口之前,我先问他道:“你还记得那个等车的老太太吗?她已经死了。” “那辆车上,没有人活着。”他干巴巴地说。 我提示道:“她死了以后,我见过她的照片。” 他望了我一眼,说:“我看了报纸。她姓蓝。” 我深呼吸,道:“事故发生以后,我见了她两次。” 他难以置信地望着我,知道我要开始讲“鬼故事”了。 我说:“一次是在探矿小学的厕所边,还有一次是在今天晚上,在东兰路驾驶员考试基地的操场上。” 周耀廷用嘲笑的目光琢磨着我,不吭声。他根本不相信。 我发誓道:“千真万确!而且,还有一个目击者。老太太请我查明真相。” “你说的目击者,是你朋友?”他把目光转向小韦。 小韦摇头,证实道:“另有其人。” 周耀廷追问:“谁?” 我几乎脱口而出,想起蒙娟交代的话,又踌躇了,回避道:“这个人要求保密。她的身份还不能泄露。” 周耀廷没工夫和我“打太极”,他不耐烦地说:“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把话说明了吧。报纸和网站都在寻找事故知情人,我猜是你在幕后策划。当时你来问我,我没有和你说真话,是有我的苦衷。”他喝了口茶,犹豫了一下,“你猜对了,车子曾经停在大桥的半坡上。” 我问:“因为呕吐?” “不是。”他干巴巴地说,“我们在引桥上看见了那两个摩托车劫匪,他俩把摩托车停在人行道上,正在那里打电话。他们用的正是阿月的手机。我让司机停车,因为我要捉贼。” 表面上看这出乎我的意料,我应该哑口无言。但我怀疑那个阿月的身份。 小韦问:“捉到了吗?” 周耀廷摇摇头,“我们坚持停车。司机发火了,但还是让我们下了车。而那两个劫匪,一见我们就跑了。我追了好久,但没追上。” 我盯着他,问:“那你为什么要骗我?” 周耀廷盯着我的眼睛,他对我的追根溯源,似乎腻味透了。 他沉重地说:“我们才是真正的肇事者。我们回到桥头,听说桥上出事了。我们往桥上跑,桥上很黑、很安静,一辆摩托车停在桥中间,我这才看见桥的栏杆给撞断了一截。” 我和小韦沉默着。看来他们和事故还真有牵连。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恐惧,“如果我们没有下车,车子就不会碰到那几秒钟——打雷、闪电、路灯熄灭,车也不会撞上石礅。” 他们似乎和某种看不见的力量串通好了,把这辆车的人送给阎王爷做了点心。 我结结巴巴地安慰:“不……不能怪你,谁……都料不到。” 周耀廷望着我,说:“家属会这么想吗?我要是把真相说出来,我的名字就会上报纸的头条。当然,我不会被逮捕,不会被罚款,可是,千真万确,这车人是因为我们的一个冲动而死的。我们负有间接责任,我不敢承担这个责任,我要躲起来。” 我有同感,事故发生后的那两天,我一直待在事故处理办公室。我理解他的心情,就连我,只是同坐过那辆车,都感到活着有罪恶感。 “我已受到了良心的惩罚。”周耀廷责怪地望着我,“不要用鬼怪来吓唬我,那天晚上,我和阿月——那个外地姑娘,我们眼睁睁地看着一具具尸体被捞上岸,看着家属们在那里哭天抢地。我们知道自己做错了,阿月也抱头痛哭。我们是有罪的。” “你跟那个阿月还有联系吗?”我冷静地问。这个女人身份可疑。 他摇头。但他的目光在回避我。他在撒谎。 “事故组调查过她朋友的号码。曾经有人和我一样,也碰到了一个捐款事件,把电话借给她。”我斟酌字句,“警方曾怀疑,这个女人是个骗子。” 我可不能说这是我自己的猜测。 “绝不可能。”他忽然笑了,反问道,“你相信吗?” 说句老实话,看阿月那个气质,我也不太相信她是个骗子。这个问题就到此为止了吧?赶紧忘记这一切吧! 小贞给我发了个短信,把她新的联络方式给了我。 在平城,她每天都要打我的手机,没事找事地聊,或者要我哄她睡觉。现在,她居然给我发短信,连电话都懒得打给我了。 我按她给的新号码打过去,她却已关了机,够迅速的哈。 躺在沙发上,我睁大眼睛思索着。 从她蓄谋已久的离开,到临行一刻前的犹豫;从怄气地避开我,到高兴地找到了工作,可以扬眉吐气地面对我……这都是她一人在炮制的游戏,其中藏着爱情。 现在,她被新的生活迷住了。正如小韦所说的,甚至连路虹雯也说过,更多有分量的人,有分量的事,甚至有分量的思想使她转移了注意力。爱情的气味渐渐消失。 没有任何理由,只能用“鬼使神差”这个词,我居然拨打了路虹雯的电话,明明知道她已经去了珠海,可是…… 电话铃响了许久,我也冥思了许久…… 突然,有人接听了,我吓了一跳,居然是路虹雯的声音! 她问:“哪一位?” “我……”我结结巴巴地,“我以为……你去珠海了。你是路虹雯?” “我是她妹妹,给她看家。您是?” “一个朋友。”我瞄了一下挂钟,心虚了。 “您有什么事吗?”她的声音柔和了。 我说打扰了,准备放下电话,却感到她在那头静静地等待着。 我忽然有了更多了解路虹雯的,就问道:“你一定觉得奇怪吧?这么晚了……” 她善解人意地说:“很好的朋友,都是在睡不着的时候打电话。我自己也一样。” “你们两姐妹的声音,很容易让人混淆。” “我的声音比我姐姐的清脆。”她笑了一声,“请问,您是我姐姐常提起的,姓齐的朋友吧?” 我骇然,“你怎么知道?” “猜的。我姐姐常说,有些人一见如故;有些人,同床共枕了很久,却还像是陌生人。你不要误会,她不是拿你和我姐夫比较,她只是有感而发。” 一股热流向我的脑袋冲来,我脱口而出:“你姐姐,一直是不快乐的吧?像她这样的女人,是应该得到幸福的。” “为何?我不这样认为。”她笑了,“她的相貌不出众,对事情又喜欢较真,而且,她不大受同性的欢迎。我一直有一种感觉,在这一点上,她很吃亏。” 我伤感地说:“就因为如此,她才更应该得到幸福。她虽然表面上很理智,其实很喜欢幻想。只要有一点点快乐,她就会满足了。我看着你姐姐,总在想,她为什么连这一点点快乐都得不到?” 路虹雯妹妹沉默了许久,“也许,你说得对。” 我叹了口气,说:“我听你姐姐提起过你们的爸爸。” “爸爸,啊,爸爸。”她轻声叹着,“他一直都盼着能早日抱上外孙。” “听她提起你们的父亲,我非常感动。当时你姐姐哭着,就像个小姑娘,像个迷了路的小姑娘。” 路虹雯妹妹惊异道:“她在你面前哭了?在我的记忆里,自从上了小学,她就再也没有哭过了。连我爸爸去世,她都没有掉一滴眼泪。她只是对我说了一句:‘妹妹,我们两姐妹是再没有人疼了。我们家垮了!’我妈妈是个非常软弱的人,只知道唉声叹气,只知道哭。从那天开始,我姐姐就变了,她变得更不快乐了。” “你爸爸生了病?” “对。要换肾。我们全家人像疯了似的去借钱。我姐姐就是这时候和我姐夫闹了别扭。我姐姐要把房子抵押掉,你知道,房子是我姐夫名下的,当时我们家也出了一部分房款。我姐夫不答应,他没有错,他说他可以卖摩托车,可以卖电视机,但不愿意抵押房子。他家里也不会答应呀。我和妈妈也不同意姐姐这个想法。可是,我姐姐像被鬼迷了心窍,一定要抵押房子,后来两人闹翻了,姐夫从他父母家借了一笔钱,说是还给姐姐的房款。夫妻俩到了这份上,也没什么意思了。” 我欷歔。贫贱夫妻百事哀,这话没错。 “我姐夫在这事上也许无可指责。两个人都撕破了脸,谁也不肯让步,尤其是我姐姐。她拿着那笔钱到了医院,我父亲其实已经不行了。这并不完全归咎于我们没有凑够钱,这是我们的命。我妈妈让她把钱还给姐夫,她没说话,她的整个人仿佛已经傻了。我爸爸在第二天就去世了……我姐姐在第二天就和我姐夫分居了。” 我听后一阵叹息,问:“不可挽回了?” “正如你说的,我姐姐其实在骨子里是个理想主义者。她觉得她的心已经像玻璃一样碎了,再也黏合不起来了。我姐夫老是把心思花在钓鱼、喝酒上。有一回,他的一个朋友在夜总会带了位小姐出来,结果这个朋友喝醉了,在游山湖那儿翻了车,把小姐甩进湖里,淹死了。这件事一曝光,警察就调查出当时那五六个人里,居然有五位小姐作陪。事情就说不清楚了,两人好像开始商量着离婚的事情,没多久,就出了这个车祸事故。” 我产生了幻觉,路虹雯就在我的对面,抬起流泪的脸,像受了委屈的小姑娘,她红着眼圈说:“我是个没有爸爸的小寡妇。” 我的心紧缩了一下。 路虹雯妹妹自嘲道:“她没想到自己一口气,把家底全兜空了。” 一下子打听到她家里这么多,我有点不好意思了,便问道:“你姐姐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我们彼此说声再见,就挂了电话。 我默然,挂上了电话好一会儿,我还处在冥想状态。 世界上真的有鬼或者诸如此类的幽魂?这个问题已不重要。我要弄清楚,我自己又究竟在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或许真如蒙娟所说的,我坐过了车站,我已死。是我的鬼魂在调查此事的前因后果?否则该如何解释我做的那些奇怪的梦——我看见了车厢内乘客的每一张脸,每一个诡异的表情。 我站起来,推开小韦的卧室门,他已关灯睡下,但睁着眼睛望着我。 我问:“小韦,你还记得事故当天夜里的情形吗?” 他坐起来,望着我。 我提示道:“你仔细想一想,我是几点回来的?” 他骇然,“我也在纳闷。你好像……好像是很晚才到家。” 我黯然,“我究竟是人是鬼?” “我不敢肯定。”他毛骨悚然地说,“你究竟在找谁?你在找你自己吗?” “这么说,我已罹难。我是鬼了?” 我们两人大笑,好久没有这么痛快了。 “结束了。”小韦问,“完全了结了吧?” 奇妙地,我想起了路虹雯,就愣住了。这件事情真的可以结束吗?我放得下她吗? 小韦劝我道:“你已经查明了真相。那个小伙子向你坦白交代了。你是不是该请个假,去深圳看看小贞?” 我脑子里想的却是珠海…… 离开小韦的卧室,我很平静地睡下了。脑子里塞着太多的资料,各种各样的人脸,各种表情:欢喜、忧愁、悲伤、气恼,像排列组合、像皮影戏,变换不停,直到我昏沉沉地进入梦乡。 一大清早,电话铃声就把我惊醒了。刺耳而怵人。 我走到客厅,小韦也惊醒了,从房间走出来,我们面面相觑。 我拿起电话。来电者确定是我,自报家门,原来是罗记者。他说有个年轻人通过热线电话找到他,打听我的情况。 罗记者说已经把我给他的消息综合一下,登上了早报,消息说在事故当夜,图书馆站牌前曾有个募捐场面。 我有点担心,追问:“你还透露了什么?” “车子在大桥的引桥半坡中途停下过。我不可能隐瞒消息,这是新闻记者的工作职责。还没有部门要表示对此调查。事故定论好像在几天前已经出来,没有公布而已。我们不必杞人忧天。这个调查不会影响事故结论。我要告诉你的是,刚才有个年轻人来了电话,他说他看见了募捐场面。他找你有事要谈。我让他留下号码,由你去联络他。” 我看看表,问:“现在?” “对。” 他把那人的电话号码给了我。我马上让小韦把早报拿来,翻到社会版,果然找到在事故追踪报道的栏目中找到了这么一段话: 大约在事故发生的当天夜里十时十分左右,7路巴士图书馆站牌前曾上演感人一幕。一位外地女子的手提包被两个骑摩托的飞车党抢走,当时目睹事件经过的乘客们即发起了募捐活动。事故车开来后,失窃的外地女子和大约四位候车乘客挤上了车,其中一位提前下车的年轻人向记者透露了这一幕。 另据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少妇向本记者报料说该事故车曾在大桥的引桥半坡上短时停车,目前原因尚未查明。 请收藏本站:https://www.fliport-mice.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fliport-mice.com 第14章 被隐藏的真相(2) 这个电话是郊区的。我打通了,一个男人小心翼翼地问我是谁。 我他妈是谁?连我都糊涂了。因为我对这一切厌倦透了。这个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我疲惫不堪地答:“我是提前下车的一位乘客。听说你找我?” 陌生人问道:“你是那个被雨淋湿的小伙子吗?” 我否认。看来他还真是当时候车乘客中的一员。 他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我给烟,你不抽。我是……嗯……和女朋友在一起的那个年轻人,想起来了吗?我和我女朋友提前打车走了。” “哦,你好。”我很失望。他俩知道些什么?那对吝啬的不肯掏钱募捐的情侣。 但他却神秘兮兮地说:“我们今天可以见个面吗?有很重要的事情告诉你。” 他能知道些什么内幕?我啼笑皆非。我要求他在电话里谈,他坚持要见面。我只好点点头,我们约了见面时间。 放下电话,小韦又提起昨天的话题,他说:“去深圳看看小贞吧。如果合适,你也可以留下,或者把她带回来。” “放着这么好的工作,我去那里能干什么?”我对自己没自信。而且我在这里混得好好的,干吗要放弃这一切? “小贞说你在这儿混了一身懒筋,果然没错。我要是你,早就走了。你在这样的单位里混到老,能有什么大出息?去闯闯吧,说不定能成就一番大事业。” 说实话,我还真没有这个野心,从来都没有。 我反问:“我俩有什么区别?” “我的文凭不够硬。我爷爷又是那样的身体,说得难听点,一走,还不知以后是否还见得了面。我很想离开这里,到一个新的环境,能凭实力说话的环境中去。我不怕吃苦。” 我怕吃苦。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重新开始。我干脆地耸耸肩,把他的话当成了耳边风。 在路口的小茶吧里,我见到了那对情侣。他俩还是那么丑。 男情侣指着我对他的女朋友说:“我说得没错吧?是他活着,不是那个小帅哥,你还不信。” 女情侣居然对我露出失望的表情。我很生气。 我毫不掩饰自己不悦的表情,问:“怎么回事?” 男情侣幸灾乐祸地说:“我女朋友一口咬定说提前下车的乘客是那个被雨淋湿的小帅哥。嘿,他早已被火化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觉得他女朋友更丑了。瞧瞧,居然咒我死,就因为我没有周耀廷迷女人的脸蛋,见老天爷是把周耀廷,而不是把我收了去,她就露出了一副哭丧脸。我很后悔,我们这次碰面,纯属浪费时间。 当然,他们都不知道小帅哥和那位外地女子死里逃生了。 见我不悦,女情侣就讪讪地说要打个电话,要离开一会儿。 我抿了口茶,男情侣唠唠叨叨说自己的命大,否则,他和女友必死无疑。瞅着他那张沾沾自喜的脸,写满了劫后逢生的惊悸。时间过去了这么久,他依然在得意自己的幸运。 他说:“原本我们也要坐这趟公共汽车的,都等了那么久——” 我越来越觉得我在浪费时间。我面无表情地说:“干吗改变了主意?” 女情侣回来了,插话:“干吗要上?上了就该进火葬场了。” 她坐在我对面,脸上的雀斑更显眼了。 我不耐烦地问他俩:“很重要的事情指的是——” 女情侣脸上露出悲伤的表情,“想起那个死去的小帅哥,心里觉得怪可惜的。” 男情侣插嘴道:“忘了告诉你,我姓黄,我女朋友姓蔡。” 女小蔡愤怒地控诉道:“全是那个所谓的外地女人害的,她被人抢了钱,自己却赚了一笔。而且还害了全车的人。” 男小黄说:“但她不能害我们,我俩命大,她害不了我们。她活着,那一车乘客却全死了!” 我诧异,他俩如何知道周耀廷和外地女子中途下车的事?因为报纸并没有披露半路下车的人是谁啊。莫非他们猜出了是谁下了车?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我故意问:“你们怎么断定,她还活着?” 这一下,两人异口同声地喊:“她没有死,那个女人!” 我好奇地问:“你们怎么知道?” “你还蒙在鼓里啊?”男小黄也很气愤,凹进去的眼睛显露出对那个外地女子很厌恶的神情,“那个女人,其实是个本地人。她骗了别人的钱,怕别人揭穿她,就在半路上下车了。你想想,车子若不是中途停靠,未必会出事。事故就是在那一刹那发生的。” 女小蔡补充道:“几秒钟的工夫,几十条人命就没了。” 我更疑惑了,问:“你们怎么知道她是本地人?又如何断定,这个女人还活着?” “嘿。”男小黄说,“她根本不是什么外地人,她撒谎,说什么来平城待两天。她根本就是平城财校的进修生,业余在财校的小饭馆里打工。” “洗碗啦、打杂啦。我见过她好几次。那些男人喝醉了,老是去挑逗她,可能老板娘就是为了这个,才用她的吧。”女小蔡说,看得出,她对这个阿月很不满。 男小黄想竭力消除女友对阿月人身攻击的嫌疑,他认真地看着我,说:“当时你们都在给那个女骗子捐钱,我们就走了。不走,拆穿她嘛,又不大忍心,毕竟,她是给人抢了包。留下给她捐钱嘛,我们又不愿意。小蔡说,宁愿用这钱去打车。” “留下,不捐,又让人觉得太小气。”女小蔡抚了抚胸口,为这个救了他俩一命的决定庆幸不已。 他们认识阿月,这倒是我没有料到的。 我吃惊地问:“你们没有看错人吗?既然她认得你们,怎么还敢骗人?” “我见过她几面,可她认不出我。”男小黄解释道,“她那张脸,不会有重样的。” 我怀疑他们一定是张冠李戴了,不过,这也难说。也许阿月就是急中生智,编了个谎话来弥补自己的损失。只是,她未免也表演得太逼真了。 “见女骗子装模作样地活着,觉得那一车人死得真冤!那个小帅哥,他心地多好,居然就被这个女人害死了。”女小蔡提起帅小伙,又激起对女骗子的怒火。 我只好说:“算了,你们只是推测。也许你们认错人了。”因为他们还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我只好再次强调,“你们怎么知道这个女人还活着?” “嘿,我没说吗?她活着,我昨天还见了她,她还在那儿洗碗呢。”女小蔡责怪道,“总不可能是鬼在洗碗吧?” 我的天,这两个人的表达能力真成问题!早说不就行了? 女小蔡唠唠叨叨地问我是否要让那个热心的罗记者去揭穿女骗子的真面目。我和男小黄赶紧阻止她。在情理上,她是有过错的;在法律上,她不需要为这一车人命负任何责任。 为了消除女小蔡对阿月的憎恨,我坦白告诉他们,当夜的那个小帅哥也和我一样,提前下车了。 我隐瞒了“捉贼”这一段。这下他俩的嘴巴都张圆了。原来他们之前从报纸上的死者名单中把一个年纪相当的男子当成他了。 “他在哪里,那个小帅哥?”女小蔡迫不及待地问。 “和你有关吗?”男小黄白了她一眼。 “我觉得应该把那个女人的真相告诉他,省得他被骗。”女小蔡渴望地盯着我。 “由这位朋友去办好了。”男小黄再次翻了个白眼,酸溜溜地建议道。 他们和我告别,我们互留地址、电话。看得出,女小蔡还是恋恋不舍,想多打听周耀廷的情况。她的脸因为有了喜悦,而变得漂亮一些了。 事情的经过掺入谎言,变得复杂化了。阿月出于自己的私心,说了谎,她利用大家的善心弥补自己的损失,又或者,这根本就是一场骗局。 帅小伙周耀廷盲目的英雄主义,间接上导致了一车人丧命,他用谎言掩盖自己的无心过失。 当真相大白,我长吁一口浊气。我要找到司机女孩蒙娟,她也正遭受“幽灵”的纠缠。出于潜意识里的救赎心理,我要告诉她,一车的乘客,并不是因为她对女司机的一句“去死”而变成了冤魂,而是一种未知的、更强大的力量,由周耀廷的盲目和阿月的私心,点燃了巴士通往地狱的引线。 我把这一切真相告诉了“永远不会忘记”。 她居然说:“你在编故事吧?” 这把我气坏了,“我有那个闲心,自己吓唬自己?” “我不相信有鬼。”她说,“你查过那个老太太的事了吗?” 我说还没来得及调查。 “你们看见了鬼魂?这个桥段我觉得编得很拙劣。不过,关于你自己的感情生活,我很感兴趣。你可以朝这个方向去添枝加叶。女骗子那段,编得也不错。” 我把本地网上关于此事的链接发给了她,但她仍然无法相信我说的是真话。 我告诉她,这一切都了结了。我要去深圳。 “顺便去珠海?”她话中有话,问道,“原来我还是跟了个太监帖。” 她言下之意是我的故事编不下去,就要跑路了。 “把你的故事告诉我吧。”我说。我心想,你的故事我还不知是真是假呢。 “真的想听?”她问。然后沉默一下,用那张“遗照”和我视频通话。 她说:“我妈妈和我爷爷关系非常恶劣。他们从不吵架,只是彼此间都是冷冰冰的。我妈妈每次和他说话,他的表情都是似笑非笑。这种气氛让置身其中的我非常难受。我现在回想起来,都不敢相信,为什么我妈妈有如此大的忍耐力,一个人在这个对她充满敌意的家族中苦苦挣扎。” “他们为什么不喜欢你母亲?”我纳闷。 “那一家人非常自私。因为我妈妈和我爸爸关系不好,又没有生男孩子。” “你妈妈不是又怀孕了吗?”我问。 “也许又是个女孩子呢?”她说完,突然说,“我要休息了,今天就聊到这儿吧。” 我却仍在追问:“为什么你妈妈有如此大的忍耐力,一个人在这个对她充满敌意的家族中苦苦挣扎?你一定知道缘由。” 她忽然低声说:“她是一个很傻的女人,她给自己找了一个理由。” 她下线了。 在黄昏里的车场,蒙娟听完我的讲述,由恍惚的笑变成了发疯似的笑。 “周耀廷,是这个名字吧?他的余生将永不得安宁了。我体验过这滋味——背负着终生的内疚感和罪恶感。周耀廷,周耀廷。” 她口中的人名仿佛一句咒语,她终于解脱了,她不再为自己曾诅咒过罹难的司机而内疚了。 她重新变成了那个泼辣的、不动脑筋的女子,她目光游移地看着我,问:“你的紫霞仙子回来了吗?” “不是什么仙子。她留在深圳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fliport-mice.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fliport-mice.com 第15章 被隐藏的真相(3) “我们都同病相怜。我也和男朋友分手了。”她故作潇洒。 我记得她说过她自己的死穴就是爱帅哥。看来,贪玩的小帅哥终于转投他人怀抱。想想也是啊,到处都是更豪放、更狂野、更漂亮的小美眉,她们既不会逼婚,又不像眼前这个自怨自艾、脾气古怪的女司机。 蒙娟扫兴地说:“从我们三个喝酒的那一天起,我就有了预感,和你们两个倒霉鬼在一起,我就知道,坏了!完了!死了!” 我嫌恶地瞅着她,她的圆脸由于生气,肿肿的,圆鼻头由于情绪不好,染上了红晕,像哭过似的,眼神却凶狠。 “约莫点,约莫点。”我故意说起她的口头禅。 她恨恨地说:“男人都不甘寂寞。你就破罐子破摔,和那个小寡妇勾搭上吧!” 听了这话,我很想揍她,可是她说完,就哭了,她是恶狠狠地哭,是给更强大的势力欺负了,目前却无力反击的眼泪。 我撇下她,掉头就走。她越哭越大声,蹲在地上,门卫和调度室都有人探出头,我止步,无可奈何地劝她:“快起来,回家再哭。天哪,别人以为我在欺负你。” 她哭得更得意了。 “你不要坏了我的名声。”我面带微笑,内心烦躁,她的同事忍不住围过来了。 我闭上眼睛,想着该如何解释。 蒙娟突然站起来,纵声大笑,同事们尴尬地往后退去。 蒙娟踢腿、转身,做了几个热身运动,问我是怎么来的。 我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回答说是开车来的。 “以后不要动不动就开车,低碳时代。坐咱们的7路车好了,我免费送你。随叫随停。” 我知道她开始说昏话了,“谢谢。不大可能吧?” “说说而已。”她在原地踏步,把我弄得很紧张,不知她哪根筋出了问题。 “老太太的鬼魂,不会再来了?”她漫不经心地说。 听她这么一说,眼前这个空荡荡的停车场顿时阴风阵阵。 她问:“我们是不是该给她烧些纸钱,然后把你的调查结果告诉她?” 我点头,“应该。” “昨天才做了头七,再过一个礼拜,我来安排吧。” 我看着她,她一边面无表情地做运动,一边寻思,眼光盯着远处的马路,想想她在这段时间里,也够受的,我便送了她几句安慰话。 “你喜欢路虹雯?”她忽然问。 我懒得答她,她却认真起来,“她呀,非常不简单哪,你得小心。” 我开玩笑道:“莫非她是个黑寡妇,为了骗保险金,然后在车上安了个炸弹?” 她看着我,斟酌着,同时又在权衡。 “你们两个都是我的朋友。” 我的心忽然有些紧张,感到身体燥热。 “你还真的猜对了。事故处理办公室的张姐昨天告诉我,在所有的死者当中,她丈夫的保险金是最高的。” 那能证明什么呢?我说:“他们很有风险意识。” 她小声说:“可是,按路虹雯和我俩私下说的,她和丈夫分居三个月了,为什么她丈夫的指定收益人会是她?还有,她丈夫是在一个月前买的保险。” “也许,她丈夫还活着,藏在某个安全的地方,预备携款高飞,隐姓埋名。”我开玩笑地答。 蒙娟的脸又拉下来,为她出卖朋友的露出羞愧神色,说:“我只是和你说说,这是我俩之间的秘密。” 我忽然想起网友“永远不会忘记”提醒的事,便让她查一下老太太有没有同胞姐妹。她明白了我的意思,知道我怀疑老太太的所谓“鬼魂”可能是她某个长相相似的姐妹在装神弄鬼。她说这个容易,她可以调查一下,有结论了就马上告诉我。 一位特殊的客人正在厨房里忙碌着。小韦在客厅里看电视,像个跷腿丈夫。见了我,他站起来,正待说话,王琴,他的女同事笑吟吟地端着菜出来,请我落座。 我和小韦反倒成了客人。我无所谓,小韦却不大适应。 我说自己吃过了,他很惊讶,说打过电话给我,让我回来吃。 “你又没说是这位女士下厨,否则,我一定留着肚子。”我笑着就要钻进房间。 小韦一把拉住我,说要和我喝一杯。 “真心的?”我悄悄问。 他用力点头。我就在餐桌前坐下。 女人在厨房里,可以带出一种家庭般温暖的气息,就是这气息,让我乐意重新坐下。 “厨房里很久没有女人了吧?”她笑得毫不掩饰皱纹,亲切有余。 “原来阿齐的女朋友给我们做过几次饭,都是高级料子。现在还记得。”小韦竭力想使我适应这个环境,问题倒是他自己有些局促。 王琴把菜置齐了,从桌下拖出一打啤酒。 “小齐,喝得酒?” “还行。” 她很高兴,分别给我俩斟满杯。 王琴说:“咱们只打过一次照面。但我感觉很准的,小齐应该是个可以信赖的人。” 她说了很多,面显红光,她的脸不年轻了,她的脸庞带着岁月的沧桑,她的神情让人完全不设防,非常舒适。可是,看着她动情的诉说,我依然要纳闷,不知道她的青春溜到哪里去了。看着她,就明白无误地知道,她曾经的坎坷,生活的艰辛,她的忍受和被降低的幸福阕值。 她看着我,咧着嘴笑,完全不顾仪态。她已经忘记她的女人身份,而她本身就是一个无须提醒的母性的典型,她的眼里装的都是别人,她就消失在别人对她的感受里。我糊涂了,一刹那,她好像施了个“隐身法”,她像个影子一样躲在别人的影子里。 小韦微笑,话不多,但对她体贴照顾。他和她之间也许有类似爱情的东西:理解、默契,但绝对不是激情澎湃的爱侣。他们在一起相处了一段时间,一个眼神,就可以领悟到对方的意思;沉默中的凝视,也带着沉重的责任感。 我们聊得很愉快,如同多年的朋友,随心所欲,彼此尊重。 最后,大家都喝得上了头,嘴里有说不完的话,小韦倒在沙发上,从前这样的颓废姿势是我的专利。他的头耷拉在沙发边缘,仔细捕捉着电视里的解说词,咕咕哝哝地附和着。 我站在厨房门口,看着王琴满面通红、眼神飘忽地收拾餐桌上的残局,心里想,她也许会给人舒服的感觉,因为她的神情始终都是笑脸迎人,但无可否认,她生活在底层,她有一种被生活蹂躏的俗气。 我们都生活在底层,问题是,她还在我们的更底层,连精神上的自慰都没有。她仿佛,甘愿,或者说已完全臣服于这样的命运。 她在厨房里又涮,又洗,又刮,又擦。收拾完厨房,收拾完客厅,她居然跪在便池旁,卖力地清洁着。 我试图阻止她,她很不好意思,好像她是在课堂上看漫画的小学生,被老师抓住一样,这种感受让我非常震惊。 我的酒已醒了三分,退到电视机前,就让她多干些活吧,既然她愿意。 她又快乐地哼着小调,收拾起来。 清洁完厕所,她把小韦泡在盆里的衣服也随手搓了,抱着盆子走到阳台,把衣服一件件晾上。 当她做完了这一切,走回来,就从她自己假设的桃花源进入了残酷的现实中,她踌躇了。 “我留下,不会打扰你吧?”她的声音放低了,说,“非常不好意思。” “哪里,只要你不觉得我碍事。”我觉得自己说错话了,笑。 她也笑,唯一一次,她的笑带出女人的暧昧和妩媚。 “想着这是我们最后的聚会,就厚着脸皮,要留下。”她望着一脸醉意的小韦,轻声说,“我比他大六岁,我只承认四岁。”她偷笑,“女人一下子就老了,女人经不得熬。和他在一起,就会耽误他。” 我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就不做声,生怕她改变主意。 “小韦,他应该去找一个年轻的、家境好的女孩子,他要争取换个好工作。人就这一辈子啦。我也要换个地方。”她笑了,“你是他最好的朋友,帮我照顾他。”说着,说着,她鼻子酸了。 “他有很多好朋友。” “你是最好的,因为……他把我们的事告诉你了。除了你,他没有把我们的事告诉过别人。” 我惭愧极了,想起自己对他使诈,才套出了他的秘密。 她的视线转向小韦,温暖的,微笑的。我就回到了自己房里。 带着醉意入眠真好,所有的念头都带着暖色调,所有的呼吸都带着清新的味道。惬意地一觉醒来,发现闹钟似乎也睡着了,居然停了。窗外是静谧的夜。 我起身,下床,套上沙滩裤,走进卫生间。出来后,见王琴站在小韦的卧室门口,她的脸在黑暗中模糊一片,声音却格外清脆。 “吓着你了?” “没有,你去吧。”我准备钻进房,忽然看见她穿戴整齐,意外地说,“天亮再回去吧。你看,还不到五点。” 她悄声说:“帮他请个假吧。他喝多了,一晚上没睡好,刚刚睡着。” 我送她到门口,她低声问:“小韦心中有喜欢的女孩子了吧?” 我一愣,摇摇头。 她不能释怀地笑了,“老听他和我提起小贞。那是一位很时髦、很漂亮的小姐吧?” 我怔住了。看来,她还不知道小贞就是我的女朋友。 “你认识她?”她又问。 “呃。”我含糊了。 她深解其意,“听他说过小贞的很多趣事。他自己还不清楚,他是喜欢这个女孩子的。很多的感情,来得不知不觉的,是吧?我和他也是。他在梦里都叫过这个名字。”她说完,就拍拍我,和我说再见。 我忽然想马上见到小贞,我有种非常孤独的感觉,我甚至不想分析自己的潜意识。在这个夏天,我第一次感到冷了。我站在阳台上,看着黑暗中的江水,格外落寞。 所有的人都在属于自己的生活轨道里体验着酸甜苦辣,只有我偏离了航道,迷失在浓浓的灰雾中。人在孤独中的成长,才是刻骨铭心的蜕变。 我要离开。我打定了主意。我马上在网上订好了机票。 深圳、珠海,那里有两个全新身份的女人。 小贞被那个城市的快节奏上满了发条,路虹雯则成了一位富寡妇。 我叹了口气,上网。我给“永远不会忘记”留言:“我一定要借这次出行的机会,好好整理下自己的感情。” 她居然在线。天啊,她真的日夜颠倒,每天都守在电脑旁? “说不定你可以遇见你真正喜欢的人。” 胡扯。我喜欢听她尖酸刻薄的话,好像一个长途驾驶的司机,需要一根烟或一瓶风油精来提神醒脑,而不是这种不咸不淡的谈天。 聊了蛮久。我下线,穿上衣服,在天亮之前踱步到了城东桥。看上去,连这座桥都是很寂寞的。一样的人,一样的河水和季节,一样的周而复始。 请收藏本站:https://www.fliport-mice.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fliport-mice.com 第16章 情敌(1) 请假手续办得非常顺利,连我自己都有些诧异,不知该说单位的办事效率高,还是该明白自己的无足轻重。 顶头上司对我一直很照顾,我妈妈是他儿媳的头儿,我爸爸治过他老婆的病。但我从来没有过多考虑这一点,我只要享受他作为上司带给我的便利就够了。 我不能把他对我的照顾想成一桩交易,长远的、模糊的交易。因为在我们良好的合作开端,建立了不错的交情,可是仔细一想,我们的交情根本就是建立在类似交易的前提下。 我的工作环境对小韦来说,也许是不可思议的,轻易可以请假,总有人请客吃饭,薪水丰厚,日子混得飞快。 小韦是在生产第一线的技术人员,他和同事的关系感觉就像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有时候他们也喝酒,关起门来骂领导,但他们工作起来毫不马虎。我从来没有想到他们的认真、负责,是如此值得尊敬。 我联络蒙娟,问她是否有路虹雯在珠海的联系方式,她正在调度室的喇叭声中准备出车,急急忙忙地把路虹雯新办的手机号码给了我,谢天谢地,她来不及多问。 我和父母说是到深圳出差,妈妈足足花了一个小时对我面授机宜。 “你是她交往的第一个男朋友,她在心里把你看得很重,你要暗示这一点。天知道,你有什么值得人家妹子爱的。” 天知道! 回到宿舍,小韦听说我决定去深圳探望小贞,很高兴,以为我做出的这个决定全赖他的功劳。 他一边洗衣服(他哪来的那么多衣服洗?)一边让我把需要带的东西扔在床上,由他来帮我收拾。 每次出差,我都要让他帮我收拾行李。每次回来,同样的包,我却无法装下同样的东西,他的本领真是和女人一样神奇。 同样是每次出差,我都要在外面丢些东西,这一点让他很生气。有一回,他写了个清单,放在我的钱包里,结果我连钱包一起丢了。 看着他洗干净手,给我叠衣服的认真神情,使我想起了小贞。擅长收拾行李,或许是女人的天性,她们边收拾边对未来的目的地发挥想象,而她们想象的往往要比现实来得美。 小韦是动作利索,尽可能节省空间,他没有享受感,只有责任感。凡是对他认为有责任的东西,他都可以耐下心,沉住气。我,也在他的责任范围之内。 坐在他身边,我想起一年多来一起相处的日子,不知不觉,也许很快就到了尽头,我们不是非常投机的朋友,而是在同屋共住的前提下,产生了类似家人的感觉,一旦失去了这个前提,我们的友谊还能保持吗? 虽如鲠在喉,我还是忍不住问:“韦诚,小贞是你喜欢的女孩类型吗?” 他吃惊地看着我,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 我有感而发,“我有时候觉得,她应该找你这种类型的男人当男朋友。” 他愕然,“为什么?” 我心里有点难受,但我尽可能掩饰住,很随意地说:“你有很强的责任感,虽然不是很会哄人,但是,会体贴,你会把你的心给你喜欢的人。” 他沉默不语,看着我,似乎洞悉了我的用意,疲倦地说:“好好珍惜她。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你也知道,我和她,刚开始连话都说不到一块儿。只是,到了后来……”他迟疑了,“从她下岗那天起,我就提醒你要特别注意,我让你照顾好她。” 我记起了那天,点头,“对。” “有一天,我进厨房,发现她在洗菜,她对着窗外发呆。那时候,我在心里很生你的气。她有心事了,她过得不开心。你总是大大咧咧,却从未察觉。我一有机会就在她面前给你说好话,也许,效果适得其反。” 他真的人如其名,很诚实。 “你,喜欢她?”我忽然笑了。 “不要乱说话。”他也笑了,摇头,“完全不相干。我对她的印象有所转变了,原来嘛,我对这样任性的女孩子往往敬而远之。” “也不是。小姑娘家,其实,她很懂事的。” “你看,你从前都没有留意到这一点。”他反过来教训我,“把你对她的感受告诉她,她该多高兴。” “现在也可以告诉她。”我说完,却意识到迟了。 他的眼神也表明了这一点。很奇怪的感觉,闪电式的,他仿佛离小贞,比我要近。 一夜无眠,我辗转反侧。这种微妙的感情局面是我未曾料到的。 我买份报纸,就上了飞机。随便一翻,居然看到了有关平城“8·9”事件的全过程综合报道,这是广东办的一家颇有影响的大报,在文中,暗示此事故除了和打雷、停电及罪魁祸首施工石礅有直接关系之外,还和罹难司机家庭不和、同事关系紧张有微妙关联。文章开篇就提到了事故发生前几天在车场运动会上发生的激烈争吵,那句“去死”的谶语被旁观者添油加醋,让此事件染上了神秘的色彩。 我不知道蒙娟看了文章有何感想。人人都有要渡的难关,生命就像一场障碍赛跑。 我早早来到机场,先是在候机厅里发呆,换上登机卡后,又换一个地方重新发呆。 我觉得好茫然。我怀疑自己并不能改变任何事情,看着窗外飞机的起落,我想起一句歌词:答案在风中飘。 妙极了,这就是我的人生。我叹了口气,我不想也不能把小贞带回来,我不想改变别人的人生,我不想让别人把属于自己的人生放在我的肩膀上。我此次出行,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我之所以如此纠结,是因为爱得不够深的缘故吧?人们在感情上苦苦挣扎的时候,就说明他们没有找到可以为了爱不顾一切的理由。 几位空姐笑容可掬地站在机舱门口,迎候我们的到来,其中一个引起了我的注意。 与其说我注意到了她,不如说她对我的一瞥,被我本能而敏锐的“雷达”当场捕捉。 不相信第一眼的“来电”,是因为他们或太平庸,或太迟钝,或缺乏自信,或缺乏本能的敏感。还有些男人和女人,天生缺乏异性缘所致。 她只瞥了我一眼,我只还她一个理解的微笑,但在那零点几秒的时间内,我完成了这样一个表述:我收到了你的信息,我也仔细看了你一下,感觉很好。 在那零点几秒的时间里,我的脸如沐春风。如果你无法领会这段表述,只能怪你自己。而且如果你们感情的雷达从未捕捉过偶尔的来犯者,并不表示它们不存在。 这只是一个旅途的小插曲。从我读高中开始,个头蹿到一米七五以后,我就慢慢地收集着人生路上的各种惊鸿一瞥。后来越来越少了,因为我的空窗期太短,因为我变懒了,关闭了雷达。 啰里啰唆说了这么多,只是想到了“永远不会忘记”调侃我的那句话——“说不定你可以遇见你真正喜欢的人。” 人生纵然有无限可能,但如果你已经意兴阑珊,自然就会熟视无睹了。 起飞前,空姐们在讲解乘机的注意事项,我蛮喜欢听这个的。歌星是假唱,她们是“假说”。配着录音,她们的示范动作看上去很有趣。 我的视线当然一直停留在她身上。她并不是那种让人一眼难忘的美女,但她那双月牙般的笑眼,却给我很深的印象。 我知道她注意到了我,因为她尽可能回避我的视线。真可爱哈。 生活中总是不缺乏戏剧性。 她和同伴推车给乘客送饮料时,她走近我身边,我们的气场便开始发生变化。 她问我要什么饮料的时候,眼神却飘移开了。 “橙汁,谢谢。”我话音未落,她同伴的肘部不小心触碰了她一下,她手里的橙汁顿时洒在我的衬衫上。 哦,“买糕”!我就知道,老天存心是要逗逗我,给我送一段扰人心智的小插曲。 我抢在她的前面说:“没关系。” 她难为情地看了我一眼,给我递上纸巾,借着这个机会,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给我一个明朗而纯净的笑容。 五分钟后,我换了衬衫,从洗手间出来。她茫然地望着我,手里拿着一件未开封的咖啡色的男式衬衫。 我知道她的心意,我微笑着向她颔首致意,当我们擦肩而过,我心动了一下。因为我收到了她的一个信息,她那双月牙般的笑眼,有一闪而逝的惆怅。 到了深圳,我直奔小贞公司所在的办公大楼,原以为突然到来,会给她一个惊喜,谁知却扑了个空,她在昨天去广州出差了。 看到我脑筋没转过弯,接待小姐给我泡了杯茶,一位身材很单薄的小姐闻讯而来,我猜她就是小贞的朋友。果然不错,她那看上去极为善良的眼睛睁得溜圆,感叹:“发明电话的目的是什么呢?” 见我仿佛没听见,她又说:“手机的便利在哪里?” 我按捺不住,很想把她从窗口扔出去。她的心思转换了,问我住在哪里。她似乎很担心要负责我的饮食起居,我马上告诉她,如果小贞这一两天不回来,我直接去珠海见另一个朋友。 她撵上我,要请我吃饭,强调自己是小贞最好的朋友,其实我也很想从她嘴里知道小贞的近况,就答应了。一接触起来,她这人蛮有意思的,简直没有一点女性的特质,她仿佛是无性别的人。她非常之瘦,看上去非常之善良,讲起话来面面俱到,好像是标准化产物。 我们一起吃了晚餐,她眼里的小贞和我认识的完全是两个人,“谦逊、懂事、能吃苦”,我甚至怀疑她是不是给掉了包。 “小贞刚来这里,你知道她带着多少钱?她上了街,舍不得吃一碗米粉,六块,对她来说太贵了。她老是喊贵,说平城一碗粉才卖三块。” 她说小贞来深圳的第一个晚上居然是在花圃边上坐了一夜。 “你想象得出你的女朋友抱着包,在新都酒店对面的花圃上坐了一夜的滋味吗?” 我心里极不是滋味,说:“不至于吧,那不是很危险?她是木头脑壳吗?你这个朋友呢,你在哪里?” 她正色道:“你不了解事情的经过。小贞原来和我说好了,她先在广州住一晚,她要去买些衣服。她高高兴兴地和我说好坐第二天的早班车来我这里。谁知道在广州待了半天,她突然变卦了,坐着夜车到了深圳,到了这里都十点多了。我凑巧外出,又关了手机,她联系不上我,就坐在那里傻等,后来等到两三点钟,住店嘛,又不合算,她就犹豫着在那里待到天明。” 我一个劲骂她傻。 “她长大了。”这语气惹得我想发笑,她继续说,“到了我这里,她也不是从前那个随随便便、爱说笑的丫头了,她和我说客气话,急着去找工作,生怕给我添麻烦。说实在的,当时听说小贞要来,我还真的以为是她一时心血来潮呢。我已做好了应付麻烦的准备。” 她想着想着,微笑了,道:“她从第一天就想找便宜的房子自己住。我很生气,咱们是那么要好的朋友,负责她的食宿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她却对我说:‘人哪,依赖多了,谁都会烦。我的男朋友,就是对我烦了。我不想让你也烦,我在这里就你一个朋友。’你知道我听了心里是什么滋味吗?我对你会是个什么印象吗?” 我心里很酸楚,没想到在小贞眼里,我居然是如此没心没肺的人。 她瞪着眼看我,但我想,其实,她已经原谅我一些了。 她又说:“虽然我和小贞有近三年没有见面了,不过我俩一直有电话联系。她和我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情。” 我有点迷糊了,道:“是吗?我没听她说过深圳有朋友,倒是在东莞,好像有一位。” “就是我呀。前一阵,我常驻东莞的。” 我很狼狈,自我解嘲地笑。 她批评我道:“小贞对你的事情了如指掌,你对她却注意不够哦。见了你,我就知道,小贞为什么曾经喜欢过你了。” 我很敏感,问:“曾经?” 她笑了,说:“对不起,我用词不当。我的意思是说,人都在变,她对你的感觉也在变,甚至于你的优点、特点都在变。” 听着她的解释,我仍然没有释然,耿耿于怀。 “她说你是一个没有脑子的乐天派。她是开玩笑的。也许她的言下之意是,你是一个傻乎乎的乐天派。但我猜,你并不傻。你,在装傻。” 杨大姐也表达过类似的看法,把我弄糊涂了。我先照单全收吧。毕竟,装傻总比真傻好。 可是,她们嘴里的人真的是我吗?大智若愚?我很惭愧,更惭愧的是,我居然默认。因为我要是标榜自己是真的傻,那就是真正的傻了。 我在餐桌上打通了小贞的手机,她的声音听上去很疲惫。 我告诉她自己在深圳,正和她的好友在一起。 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我问她在哪,她说在高速公路的加油站,过一个小时就到佛山了。 我问她在佛山待几天,她说顶多一天,马上和老板转道去阳江接一位客户。 “你来办事?”她问。 我心里一沉,她居然这么问我。我敷衍了一下,她说了句再联络就干脆地挂了电话。 她的声音里有一丝让我很陌生的东西,她的喜怒哀乐都不再溢于言表了。那个爱笑、爱生气、爱撒娇的小贞消失了。 我熟悉的她随着7路公共汽车在同一个夜里和我说再见。 王小波说过,人活在世上,要讲很多废话,因为在世俗里确实存在着“语言税收”这码事。人们都要说许多他们认为应该说的话。 我也给小贞的这个朋友上了不少语言税。我们客客气气地分手,然后我来到珠海。 就初次印象而言,我从未见过如此简洁明了的城市。车子驶到拱北车站,我匆忙找了家宾馆住下,放了包,站在拱北口岸对面的草坪上,阳光下的碧海和沿海大道奇妙地协调在一起,向着天边蜿蜒而去。 我故意用本地电话拨打路虹雯的手机号码,她没听出我的声音,迟疑了一下。我自报家门,说自己在珠海。她相当吃惊,问我在哪里。我说自己在拱北口岸旁的情侣南路。她说自己在情侣北路漫步。 这一回,连我都很吃惊。我坐在栏杆上,等待着她。 骄阳似火,除了不多的几个外地人,基本上就是兜售零食和工艺品的小贩。待售的风筝飘在高空,一拽一拽,似乎在测量大海的脉搏。 在海浪的咆哮声中,在正午最明亮的阳光中,在小贩打瞌睡之际,我不确切,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两公里之外,我看见一个戴着遮阳帽的女人走过来。 她独自走来,却并不孤单,她的背景如诗如画。 海市蜃楼般的城市剪影,永恒歌唱的海湾,近在咫尺的车行道,一栋栋闲置的临海别墅,草坪、热带植物、蓝天、白云,一个女人从这如画般的风景里走了出来。 我真的很难相信居然有如此浪漫的城市。我的意思是说当你刚下了车,就置身迷人海景;刚拨了电话,就有故人顺着你的思路踩着海涛而来。 正确的解释是:路虹雯和所有的外地人一样,听天由命,让班车把自己带到车站,住下,然后就沿着唯一可以称为消遣的情侣路,日复一日地打发时间。 她能够不被干扰地从远方如仙女一样翩然而至,实在是不可思议。在这个时段,情侣路压根就很冷清。 换句话说,这样的相逢完全没有任何的巧合,如果路虹雯在吃中午饭,甚至她放下碗,往海边瞄一眼,说不定就可以看见我。当然,如果是这样的对视,就很俗套了。 她走近了。我们四目相对,一时无话可说。一辆飞机低低地掠过头顶,几只海鸟在涨潮的海面上下翻飞,我拽住一个卖风筝的小贩,买下了他手里的活广告。 路虹雯咯咯地笑了,我们仰脸看着蓝天。 白云、风筝像是我们的签名:到此一游。 如果附近有闲得无聊的偷窥狂徒,把我们的一举一动拍摄下来,那绝对是很俗套的MTV情节,我们的表情完全是晚餐后散步的无聊和满足。 在风筝、飞机、海风的交汇点,我打了个喷嚏,感叹道:“良辰美景,老死在这里,都值得。” 她很享受,却不大兴奋,说:“太静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fliport-mice.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fliport-mice.com 第17章 情敌(2) “北海的银滩好吗?”我想起那个人头攒动的海边,那里至少有上千个兜揽生意的本地婆娘,稍不留神,就会让人在千篇一律的半游客和桌椅中迷失方向。 “海边,就应该是那样啊。”路虹雯说道。 她说自己一路从情侣路北端走来,稀稀拉拉的观光客不超过十个人,她评论道:“走了极端,总是让人有点不安。” 我看着她,她思索着,面对我。然后,她就妩媚地乱了分寸,“我说错了?” 我快活地笑了。我们聊着聊着,就开始小跑。 她笑起来的样子挺有意思,嘴翘成U形,眼神格外明亮,脸上有一层淡淡的嘲讽。 我俩有一种奇怪的默契。一个眼神、一抹微笑,对所有可笑的人、可笑的事,我们尤其有会心一笑的冲动。 事实上我们已经构筑成了一个封闭的属于我们自己的世界。当我们玩累了,靠在栏杆上休息时,没有任何的话语,精神上已经很充实了。隐隐约约的愉悦感,在心尖弥漫。她也一样,发自内心的笑容,让她的眼神格外耀眼。 我们没有提到一句各自的旅途,我们谈论晚餐和日出。我俩笑着、聊着、说着、闹着,用这么无聊的主题打发了这么多无聊的时光。 路虹雯看着退潮的海,说:“我开始喜欢这个城市了。” 而我则好奇地看着一位的士司机在车行道上停下,打开车门,遮掩着,往轮胎上小便。 “你在看什么?”她扭头,然后,笑。 她不是哈哈大笑,而是把笑意弥漫了我全部的心房。 她乜斜着我,笑得妩媚而会心。我俩像是一对搞恶作剧的顽童。 她说的一切,让我开始喜欢这个城市了。 她的语气平和、清淡,她真的让我感觉惬意而温暖。 我痴人说梦,道:“在海边买一套公寓,每天都可以在这里散步,我觉得就是天堂了。” 她淡淡地微笑,神秘地瞥了我一眼。 “我打听过了。我丈夫的事故赔偿金和保险金大概就可以弄上一套。问题是,有几回可以住在这里呢?” 我心里一动,“保险金?你丈夫可真有先见之明!” 她自嘲道:“一个多月前,我们很冷静地谈到了离婚的问题。我说:‘你很希望我死吧?’他开玩笑说有了保险金就希望。我们当场就商定,互相给对方买了保险,买得越大,受益越大。我给他买的是他给我买的两倍,好像是在赌气,存心气他的。现在……” 她望着海面,惆怅地笑了。 我们默默地站在那里,身边的游客越来越多,海水一点点地向脚下推进。一谈起这个,浪漫的感觉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听上去就像是个阴谋。”她恍惚了一下,“刚来珠海的那晚,我梦到了他,他的眼神好像在对我说:‘你够狠,你赢了!’我想辩解,却张不开口。我很怕回到宾馆,我总是在海边站着,坐着,躺着。有一回我站在栏杆上,感觉好像有人在背后轻轻推我。”她闭上眼睛。 我握住她的手,极为冰冷。 她睁开眼,说:“今天晚上,陪着我,好吗?就像在我家的那一晚。” 奇怪,她的眼里不是恳求,而是疑惑、焦虑兼而有之。 我点头,她把手抽回。 往肚子里灌了酒,这个城市的夜来得迟,黄昏迟迟不退,每一张看海的面孔都显得慵懒、无所事事,连空气都是温吞吞的潮润。 今晚,路虹雯决定不去看海。我也同意,我们已经过度地消费这条海滨公路。 我俩说好第二天去看日出。有了冠冕堂皇的理由,大家都心安理得。我一直待在她的房间里。 一直到我俩面面相觑,我的心才轻微地跳了一下,不知道今夜会如何收场。 “不看电视了吧。”她探询地望着我,说,“一开电视,这里和平城就没有区别了。” 我同意,道:“只和大海有关。” 她关灯、开窗,隔着绿化带,远远看见海天线上的点点渔火悬在空中。 我俩站在窗前接吻。酒气和海风带来的潮腥味混在一起,正是令人失去理智的浪漫气息,如催情药一般。 她的嘴唇特别柔软,她整个人像刚睡醒的小姑娘,发出含糊不清的梦呓声,她的眼神仍然是闷闷不乐的,但那只是个错觉。 我俩紧紧搂在一起,她需要的是依靠,我需要的是的温度,当我捧起她的脸,她就完全清醒了。她的嘴唇紧抿,眼睛略有苦恼地瞟着我。 “你的电话。” 我从床上拿起手机,看见路虹雯梳理头发的背影,她的动作很慢,但很沉着。 电话是小贞打来的。她说自己正在阳江,她忽然说:“我经常想起从前的生活。我已经回不去了。我有点害怕。” 在这样的场合中谈论这个话题,我觉得很不自在,问:“为什么?” “我怕从前很珍贵的东西找不回来。” “比如我吗?” “包括我自己在内。” 她忽然问:“你着急地跑到珠海干什么?” 这一次,我不知该如何解释。 她惆怅地说:“我说的珍贵,是指我对你的感觉。我怕自己从今以后会失去对别人的这种感觉。” “什么感觉?” “痴心。” “你可以让别人对你痴心。” 她忽然哽咽无语,挂了电话。 我惊骇,打过去,她不接,我的手机也没电了。一边充电,一边拨打她的号码,她关机。 路虹雯把晾晒的衣服叠好,她的神情专注,而整个人却是郁郁寡欢的。我看着她整理衣服,散乱的发,含义复杂的眸子,脸上的红潮涌动。她没有再吭声,把衣服收拾完毕,就伸长脖子眺望着大海。 又一个电话打入,她把视线转到我的脸上,我接听。 “我……我见到那位死去的老太太,她成了个孤魂野鬼。”一个男声失魂落魄,“她站在我的窗下,我看见她的脸,太恐怖了。” 是周耀廷的声音,没想到他也“见鬼”了。 我等他完全平静下来。好一会儿,他才恢复理智,但仍颤抖着声音说:“我跑下楼,她已经消失了。我该怎么办?去公安局自首吗?要告诉他们,我被鬼缠住了?” 我怀疑他话中的真实性,问:“你还对我有所隐瞒吧?” “没有了。我不相信有鬼,也许是有人在幕后策划。你猜得到是谁吗?” 我反问他:“老太太的鬼魂你怎么解释?” 他似乎清醒了,怀疑道:“应该是有人在假扮老太太。还有谁知道这件事情?” 我隐瞒了蒙娟,告诉他那对情侣也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他俩?”他迟疑了,这两人似乎没理由这么做,吓唬他?不应该有这个动机啊。 沉默了一会儿,周耀廷心有余悸地说:“第二天,我从窗口往外看,你猜我看见谁了?是车上的那个小姑娘,她和老太太在一起,在向我招手。” 这回,是我倒吸了一口冷气。小姑娘的“鬼魂”居然也出现了?这是什么兆头? 他的声音非常之低,说:“我害怕,很害怕。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我故意问,想看他是否坦白,“那个外地女子,她在哪里?” 他答得很快,我一听就知道有诈,因为一个人如果要成心撒谎,一定都会说得很快,好蒙混过关。他说:“谁知道,已经没有联络了。” 我故意说:“我以前好像在财经学校外面的餐厅见过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吓了我一跳。” “哦?!”他平淡的反应,让人捉摸不定。也许他也给那个阿月骗了。谁知道? 周耀廷开始怀疑我了。他问:“你同宿舍的朋友说你在深圳。” “目前在珠海。” “我联络了一群朋友,想查一下是谁在装神弄鬼。你有什么证据表明,你真的是在珠海,而不是躲在平城捉弄我?” 他似乎是在开玩笑。但我知道,他真的在怀疑我。 “你可以把电话打进宾馆。”我照着押金牌上的号码念了一遍,他记下,结束通话。两分钟后,他还真的打进来了。 路虹雯走过来,握住了我的手。她的手柔软,带着凉意,蜷在我的拳中。 我们互相依靠着,无言的心声,融化了彼此孤独的内心。她慢慢地伏在我的怀中。她的浓发,被粉刺轻微感染的皮肤,她撇着嘴,眼神忧伤,但不再孤独了。 之潮涌得很慢,迟迟不退。她的身体非常敏感,的时候,她的呻吟如酣梦的呓语,我产生了妙不可言的幻象,像走在果园里,走在正午灼热的阳光下,心情是完全纯净的。 放纵!整个人沉浸在持续而轻微的快感中,像回到了童年。 行云流水的爱抚和腾云驾雾的后,幻象未退,更深切的渴望和幸福的拥有感,让我们默默地搂在一起,沉沉睡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fliport-mice.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fliport-mice.com 第18章 情敌(3) 晨曦熹微,路虹雯把我摇醒,催着我去洗漱,我瞄了一眼窗外,尚未苏醒的草坪,银色的海、天,交界线上是沉甸甸的云朵。 我闭上眼睛,路虹雯把我推进洗手间,牙膏挤在牙刷上,毛巾搭在我的肩上,这种感觉非常新鲜,就像这个看海的早晨一样。 不到六点,我们来到了临海而筑的情侣路。近在咫尺的澳门还是灯火辉煌,随着海滨大道蜿蜒至天际的珠海却已经沐浴在灿烂的霞光中。 情侣南路毗邻口岸,此刻在晨光中如梦初醒。一队边防战士锻炼完毕,小跑着进入警戒线,最后一位小个子兵居然来了个空翻,随手关上三尺高的小栅门。 路虹雯和我相视而笑,小兵哥俏皮地冲我俩挥挥手。 我抱着路虹雯,她大笑着挣扎出一只胳膊,向他回礼。 我喜欢此刻我俩在别人眼中的形象:一对恩爱的恋人。 她在海风中闭上眼睛,我则老是想起小时候的事情,无忧无虑的快乐心境就是目前的最佳写照,我在惬意的幻象中笑着,看见童年的自己走在生活区的冬青丛中,没有,没有烦恼,所有的快乐均被放大,随时随地莫名其妙地欣喜若狂。 脚下的海浪一波一波地撞击着堤坝,整个天空是色泽分明的幕布,由浅入深的灰色云朵,太阳躲在海平面下,漏出的熹微光芒浸染着天际上的朝霞。 美景良辰,而我俩只是过客。 我们在熟视无睹的晨练者中紧紧依偎。 轻而薄的乌云,如不经意挥洒的墨痕,在淡蓝色的天幕作衬底下流水般穿行,几道或浓或淡的霞光纵横交错在东方,水天一线。 我深嗅着她的秀发,上面散出玫瑰的清香。她凝视着天边上的船。 它们停留在由乌云构筑的背景下,而天色则是一抹淡淡的玫瑰红,边缘是一个指甲盖的小胭脂,浓浓淡淡,犹如玻璃般透明而有质感。 渐渐地,一道霞光成为了整个天际的焦点,金色的云朵点缀在愈来愈明亮的霞光上,一刹那,来自某种神秘的力量,游走在附近的乌云颜色变深,袅袅飘开,而静止不动的云朵则被贴上了闪电式的金红色,灿烂如火的太阳从这道金红色中腾起了,它亮得让人不敢直视。此时是六时二十分,天幕的颜色由浓转淡,当太阳的光辉普照大地,霞光、彩云就完全消隐了。 澳门的灯火转眼已成昨日星辰。船开弦动,城市上空艳阳高照,高楼大厦、车流和喧哗暴露无遗。 路虹雯牵着我的手,沿着情侣大道朝北走。我们一下回到了现实中,相对无言。 她忽然说:“我昨晚上梦见我丈夫了。他坐在船上,脸色阴沉沉的。” 在我听来,这仿佛是例行公事的忏悔,因为那笔保险赔款,让她拿得烫手。 但她接着说的话却吓我一跳,她说:“我趁他不注意,把他推下船。” 我吃了一惊。她也用震惊的表情望着我,好像干了错事的小孩子,给吓坏了。 “没有必要去追究自己的潜意识,那只是一个梦。” 她目不转睛地望着我,深呼吸,道:“他就是被我的潜意识杀死的。” 我拥着她,但她的腰却挺得很直,她的脸带着绝望,惨痛地说:“我梦见他跌下水。他站在水里,水只到他的腰,他盯着我,好像早已经预料到了。” 我替她分析,道:“是那笔保险金让你感到不安。” 她说得泪流满面,“我拿着桨,拼命地去打他的头。” 她退后几步,好像怕我去抱她,她继续说:“我打他的时候,在想,他父母辛辛苦苦把他养大,不是让一个女人活活把他打死的。” “别说傻话。我以前还梦见自己把老师杀死呢,因为他老是罚我打扫卫生。” 其实我开始感到不安。 “老天爷把我的想法兑现了!我赌气给他买保险的时候,我就想过,让他死吧!当他签字的时候,他看了我一眼,很陌生,那一刻,他看清了我!” 她倒退着和我拉开距离。我试图让她平静下来。 “我理解。说出来,哭出来,你就会好受一些。”我张开手臂,“抱着我。” 她摇头。她飞快地跑了,我慌了神,去追,她钻进海边的小树林里,树林生长在一个等待着被消灭的小山坡上,孤零零地夹杂在人行道和车行道之间。 她难道是个女鬼吗?我心里忽然产生了这个念头。我举目四望,她似乎被这个寂静的林子吃掉了。 虽然汽车就在林子对面呼啸而过,林子仍然有一种阴森可怕的氛围。不知名的细树高耸入云,地上凹凸不平,一艘报废的旧船倒扣在树林中,路虹雯站在那里,眼光奇妙地望着我。 我也忐忑地盯着她。 她的一只脚踏在船上,用力地踩。 她说:“我两天前就进过这片林子,发现了这艘船。” 我觉得这里的氛围很诡异,好像这里埋着尸体一样。 “它已经不是船了,是几块破木头。我们走吧。” 她却追问:“追我的时候,你怀疑我疯了?” “你们女人就是爱情绪化。”我希望赶快离开此地,可她却坐下了。她恳求地望着我,她的手软弱地放在旁边,我坐在她旁边。 她躺下了。她的头枕在我的腿上,她的脸在幽暗的光线里依然是充满惊悸的。 “每次走过这片树林,我都很害怕,好像我的丈夫就埋在里面。有一个晚上,我怎么也睡不着,就一个人走进来了,海风很大,好像是有人在哭、在叫。我就坐在这里,傻乎乎的,心里有什么东西给压着,想哭,哭不出来。” 我终于把憋在心里很久的话拿出来问了,“你其实是爱他的,你丈夫,是吧?” 她直勾勾地盯着我的眼睛,手抚摸着我的脸,道:“既没有人爱过我,我也没有爱过任何人。” 她惆怅地看着被树枝分割的天空,说:“刚拿到丈夫的保险金,我就想到了你。我想和你远走高飞。其实,和任何一个男人都可以。” 伴着轻微的麻醉感,我融化在渐渐浓郁的阳光里,她闭上眼睛,梦呓般地说:“好像回到了很小很小的时候。回家晚了,父母要骂。” 我明白究竟是什么把我俩联系在一起了,我们都很孤独,来自内心的,莫名其妙的孤独。 “我和你,是走在路上的小伙伴。”我抚弄她的浓发,“天色暗了,就要各自回家。” “问题就在这里。”她的泪花涌出,“我无家可归。” 我默然。好一会儿,我说:“老天爷一定会把属于你的快乐还给你的。他给你存着呢。” “他记错了。他把属于我的快乐给别人挥霍光了。” 她的手蜷缩在我的手掌中,她泪光闪闪,想笑,却哭了。 “帮我去投诉他。嗯?” 我的鼻子酸了。她的脸上非常安宁,像哭够了、哭累了的小女孩,给哄住,疲倦地要睡去了。 树林里的气味消散了。我们在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岛上,没有时间的观念,没有强烈的,只有放射状的安宁感。 海浪声越来越大,我的手机响了。是罗记者打来的,他直奔主题。 罗记者很兴奋地说:“有两具尸体的归属居然引起了争议。你可以把提前下车的乘客告诉我吗?也许可以得到一些线索。尸体认错了,可不是小事。” 我想赶紧摆脱他,便说:“目前不方便。” 他故意想引起我的注意,道:“哎,记得向我要你号码的小伙子吗?他给鬼迷了。病了,住院了。” 我脱口而出:“周耀廷?昨天他还——” “谁是周耀廷?”他重复,“我是说那个姓黄的小伙子。” 我恍然大悟,中了他的圈套了。 他狡猾地问:“周耀廷?是先下车的那个小伙子?” “千万别登报。”我生怕他又给上报,转移话题,“你说小黄,他怎么了?” “他女朋友打电话给我,说他见鬼了,见到一位满脸是血的已经死去的老太太,把他吓得从楼梯上滚下来。” “他女朋友为什么打电话给你?” “因为我在报纸上登了个心理咨询热线,帮助遇难者家属。她来求助。” 他轻声唠叨着“周耀廷”三个字,准备挂电话。 我得先稳住他,便说:“回到平城,我想和你见一面。也许会给你提供一些有用的线索。” 他吃下诱饵,说:“尽量快一些。再拖下去,读者就会失去兴趣。” 这是什么话?这个悲剧难道是给读者消遣用的吗? 路虹雯完全醒了,她坐起来,绾着头发,忍不住说:“这个老太太,真是精力充沛呀。” 我忍俊不禁。她抬眼,瞅着我,也莞尔。我们在海滨浴场消磨了大半天的时间,真是懒得可以。 接近晚餐时间,我们余兴未尽地回到了宾馆,毫无征兆,我看见了小贞。她站在宾馆门口,目不转睛地望着我俩。 请收藏本站:https://www.fliport-mice.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fliport-mice.com 第19章 意乱情迷(1) 看样子,小贞被这个场面弄得有些困惑了,男友和一位陌生女人在异乡同吃同住,有说有笑。哦,我知道了。她为什么会找到这里,因为我曾用宾馆房间的电话打过她的手机。 路虹雯察觉有异,而我却镇定得可疑,她迷惑不解地望着小贞。 我给她俩作了介绍,“路虹雯。小贞。”我心虚,故意笑着问:“你如何找到这里的?” 路虹雯的反应极为灵敏,她亲昵地望着小贞,道:“阿齐一天到晚都把你挂在嘴边。他准备今天就去深圳。你等了很久?” 她把下面的任务交给我,就无辜地和小贞一起等待着。 “你用这个宾馆的直拨电话打过我的手机。”小贞嘴角带着捉摸不定的笑意,“我想给你一个惊喜,就像你来深圳一样。呵呵,我们都扑空了。” 路虹雯识趣地告辞,先谢谢我把她送回宾馆,然后和小贞招招手,便转身离去。 小贞迷惑不解地看看我,又瞅瞅她的背影,道:“你不住这里?” “我住对面的宾馆。”我的头大了,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演,“我是在朋友的房间里打你的手机。” 天啊,我编出如此蹩脚的借口,幸亏她没有追究。 一抹笑意在她的嘴角弥漫,她看上去高深莫测。 “你住哪里?”她的笑声很可疑。 我庄严地领着她向宾馆走去。我放慢步子,她却停住了。 我忐忑地看着她,她的侧脸挺精神,但颊上冒出几颗青春痘,她望着海边,道:“我是第一次来珠海。海水怎么是灰不溜秋的?” “因为天是灰色的。” “天是蓝的。请你不要再信口开河。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 “你一点也不傻。” “我会假装很傻。” 我哈哈大笑,她推了我一下,我还以为这是个亲昵的暗示。谁知她说:“你什么时候回平城?” 我愣了。 她奇怪,“问错了?” 我的心情忽然很糟糕。我说:“你在这里等着我。我去把房间换个双人间。” 她目不转睛地望着我。我去捉她的手,她避开,“不必了。我马上要回去了。” 我心里松了口气,至少让我蒙混过关了。说老实话,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安抚她。 她若有所思地问:“你今年多大?” “呃……二十八了。” “你的脸已进入三十。” 听了这番看似深思熟虑的话,我大不悦。 “可喜的是,男人的脸至少可以原封不动地保持七年,到了三十七八,你就直接进入四十,依此类推。”她像做算术一样琢磨着,“女人就不同了,三十一,三十二,三十三,绝不含糊。” 我讨好道:“我俩的年纪正是绝配。” 她当做耳边风,问:“你的那个朋友,她有多大?” 我很警惕,说不清楚。 “她的年纪看上去非常模糊,可大可小。”这是我们认识以来第一次,她完全控制了我们谈话的节奏。我说过,她不知不觉,已经变了很多。 “你的心责备过你吗?”她认真地问,“心和嘴巴有时候是不统一的。我和你一起看过《大话西游》,一个人的真心,连他自己都不明白。” 她这话是有所指的,毫无疑问。 “哦。”我很高兴,自己曾经在蒙娟的影响下温习过这个功课。 “曾经有一份真挚的爱情放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 她毫不客气地看着我,面无表情。 多谢蒙娟,我还有备用。 “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踩着七色的五彩祥云来娶我。我猜到了这开始,却猜不出这结局。” “对极了,说出了我的心声。”她用手指头戳着我的头,从前,我最不能忍受她的这个动作。 “你背下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想来糊弄我?去骗别的小美眉吧!” 我偷袭成功,搂住了她的腰。她的眼睛却盯着手表。这里每一秒,都像是在万马奔腾的烟尘中寻找出路,人生的悲哀正在于此。我知道自己表现得很虚伪。她告诉我,她要走了。 我不知道该用哪一种表情,有太多的疑惑、遗憾、感慨缠绕在心头,当我抬起脸,眼圈红了,她专程赶到珠海,却这样匆匆而去,是我辜负了她。 “好好保重。”说完,她快速把脸扭开,和车一起消失。 我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想起从前的一个夜晚,一辆车坠落江中,把一切都改变了,包括我这个局外人的生活和爱情。那真是一个可怕的夜晚,那一晚的震动影响至今。 我想起那个仿佛给掉了包的小贞,她的依赖思想,她的任性,她的哭声和笑声,都远去了。在那一个晚上,她走了,成长了。她坐在花圃边的那一夜,会想些什么?她想起我了吗?我又错过了什么?我忽略了她在生活线上的内心挣扎,这是我最大的错误。 路虹雯看见我的第一眼,我知道自己的表情悲惨。而我不知该如何解释。 “闹崩了?与我无关吧?” 我无力地安慰她道:“与你无关。” 她悲伤地问:“为什么会这样?” “天意吧。”我的情绪很低落,“我们本身就有问题。” “希望是。”她自私地说,脸色很不好看。 “她还是知道的。”她喃喃自语,“女人的直觉很灵。你不该用宾馆的电话。这一切全是因你而起。” 我点头,对她唯恐惹祸上身的心理很厌烦。 她看了我一眼,说不出话,忽然用手捂住嘴。 “对不起,你也无家可归了。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我担不了这个责任。” 我拉着她的手,把她拽到了海边。我们的心思全乱了。海也变得冷漠而狰狞,风很大,天是灰的,云也是灰的,整个景色都透着寂寞。 我们逃离了海滨大道,拖着行李躲进了市中心。光线幽暗的宾馆好像我俩的同谋,我们躲在房间里,把电视的声音开得很小,说话的嗓门也放低。 路虹雯对和别人的男友感情复杂,她不知道她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我也不知道。当夜色降临,我们就感觉到了对方身体的温度,她不再抗拒我的触摸。我们坐在一起看电视。魂不守舍,她终于豁出去了,用手箍住我的腰,我俩的心终于落地。 她决定去广州朋友处待几天,而我,打算直接回平城。她希望我去深圳和小贞团聚。如果能够有仪器看见她脑海中的直观想法,也许是我和小贞在。这表明我的生活并没有因她而破损。 路虹雯和我的奇妙的契合点就在此处,我们彼此都不想占有对方,是一种奇特的力量把我们推在一起。她脑中产生了极不寻常的想法,我的正常轨道的生活恰恰代表了她的合法存在。 她靠在我的怀里,非常真诚地希望我和女友消除误会,重新奠定情侣关系。她迫切地要求我给她这个许诺,她只想当个顺手牵羊的小偷,能逃脱法网,她不敢做个成功的抢劫者。 每当她确定我对小贞的爱意,她就给我进一步触摸她的鼓励,我从未和女人建立过如此奇妙的关系,不是以爱慕、占有为前提,而是前所未有的全新感受。我们是内心孤独的伴侣,完全从属于内心深处的呼唤。 翌日,我们闭门不出,在房间里翻云覆雨,我们交流着各自的性体验,坦白性幻想,近乎透支的释放,没有带来想象中的厌倦和疲惫,反而是无与伦比的放松。快感不是上的刺激,而是精神上的融合。 我在一波连着一波的战栗中说出了那三个字—— “我爱你。” 她像中弹死去,奄奄一息地望着我。 “不说出来,这份感受就会不完整。”我洋洋得意地解释。 她坐起来,她的脸带着暧昧的表情,而她的眼睛道破天机,凝视着我。我从未见过这么美的神情,她发自内心深处的知性美完全将我打动。 我凝视着她,缓缓说道:“如果我的一生是一台运行中的电脑,我就选你此刻的表情做我的保护屏。你原来可以这么美的。” 嘴角暧昧的笑容完全消解,她透着红晕的肌肤明艳动人,她的眼神春意盎然,瞬间的美逝去了,只剩下欢欣和缱绻。 “你多美。”我喃喃道。 “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 “我感到幸福了。生平第一次,有了幸福的感觉。不是从此都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只是那两秒钟,浓缩了我的一生。” 我底气不足,问:“为什么不相信从此你可以过上幸福的生活?” “给我幸福的人,只给了我一天。”她针锋相对,她的表情柔和了,“完全够了。我尝过了这味道。” 她大笑地警告我:“不要有杂念。继续。” 我的杂念来自小贞,来自韦诚,前者是一条岔道,后者是一块路标,告诉我“正确”的方向。 我俩再次,她一直在大笑,她隐藏着的另一面完全释放了。我试图用吻封住她的嘴,她的眼神就变了。她含笑的眸子让我感受着晴空丽日,最暖最酥的阳光。 她闭上眼睛,对我耳语:“回平城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为什么?” “你我都没有准备好。留下最美的回忆吧。”她倒吸一口凉气,目光迷离,回到了现实。我们都回到了现实,我打了个寒噤,把不合法的爱情灌入她的身体内部。 路虹雯去见一个老朋友。我上网,这才发现“永远不会忘记”给我留了言。 “你把自己的感情整理好了吗?”她问。 我详细地把自己与小贞、路虹雯之间的感情纠葛告诉了她。目前的局面更复杂了。 她问我何时回平城,我说已经订了明天的回程机票。 “你把来回两张机票的航班数字分别累加一下,如果来时是单数,回程是双数的话,证明你此行有收获,如果你来时是双数,回程是单数,证明你来错了。如果……” 我被她说得晕头转向,把数字都报给了她。 她给我下了定义,“来回都是单数,真是应了那句诗: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她在拿我开心呢。 我到了深圳,没有联系小贞,直接飞回平城。我的生活仿佛出了轨,脱了节。 冥冥中有股神秘的力量,再次让我见到了她——那位笑起来眼睛像月牙弯弯的空姐。她见了我,脸上有喜悦的神色,我却心如鹿撞,这是什么预兆?虽然我来回都是坐同一家航空公司的航班,但如此巧合也确实少见。 飞机起飞后,她款款走到我身边,对我轻声耳语,她已经帮我升级到了商务舱。 我谢了她的好意,带着行李随她而来。她身上有股好闻的气味,让我心猿意马。 把我安顿好,她嫣然一笑,飘然离去。我的生活从来都是被塞得满满当当,似乎没有一个空隙,让我可以理直气壮地塞给她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的电话号码。 路虹雯,是她让我遗憾地收敛了这个心思。但是,我们两个会有未来吗?也许我真应该抓住这次缘分的邂逅,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毫无疑问,这位甜美的空姐是我喜欢的类型。从我们对视的第一眼,彼此就有点心动了。 她没有给我任何暗示,也许只是为了上回的事,对我表示感谢而已。直到飞机着陆,她和同事们站在门口欢送乘客,也只是给我一个职业化的笑容。 我忍不住回头望了她一眼,她也望着我。我恍然有种初恋的感觉。我向她挥挥手。 她笑了,笑得那么甜,让我心中的遗憾顿消。也许这样最好,人生若只如初见的美好,这就够了。 在机场,我把电话打到家里,妈妈问我在哪里。 她告诉我说:“小韦的爷爷病情反复,又住了院。这孩子,刚从我们家里回去,我给他拿了一笔钱急用,他刚才当着我们的面哭了。阿齐啊,看看人家小韦,你可要好好珍惜我,珍惜你爸爸,珍惜你身边的人,你知不知道,你生活在蜜罐子里?” 我意外,“小韦,哭了?” “可不是。我和你爸爸一个劲安慰他。他快撑不住了,这孩子,从厂里和朋友那里借到了八千块钱,给弟弟交了学费。当然,你爸爸让我取出钱,把住院费给他垫上一部分。他一个劲儿地哭,让我们都乱了套,我们估计还有些其他的事情,又问不出个所以然。你这小子,什么忙也帮不上。” 我忽然说:“妈,我会孝敬您两老的。” 妈妈毫不客气地说:“你是要孝顺我们!小贞呢?” 我说回去再详谈,正准备挂上电话,忽然想起一件事。 “妈,图书馆旁那个车站后面有一条小巷,有一回路过那里,我感觉好熟悉。” 妈妈吃惊地答:“你是说酱油巷?哦,我还以为你不记得了呢。以前我有个好朋友在那里住,我经常带你去她家玩,你曾经在那里触过电,那时候你大概五六岁吧,你忘记了?当时可把我吓死了。” 触电的事我有记忆。我记得我倒下去的时候,整个人仿佛轻飘飘地飞起来了,天是那么的蓝,是从未见过的,让人心旷神怡的蓝,因为我离天是那么近。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个险情。 但我一直记得苏醒后的场面,那是在图书馆的门口,没想到居然就是在那条小巷中出的事,好像在冥冥中,那段记忆被人居心叵测地唤醒了。 我又想起小韦,心里很不是滋味,困苦的日子,没有希望的爱情。作为朋友,我对他毫无帮助。以他的性格,痛哭失声,该是怎样的场面?他完全崩溃了吧? 这一夜,我辗转反侧,一宿难眠。 真不知道邻居杨大姐上的是什么班,活脱一个门卫。她见了我,望望楼上,向我报告:“小韦这两天整天往外面跑,半夜三更才回来,都成了夜游神了。前天,他向老肖借了两千块钱,给我们家玲玲听见了,就说,为什么阿齐哥不帮帮他?我说你出差在外,小姑娘又说什么,要朋友有什么用呢?” “嘿。”我很生气,“我当然会尽力而为。” “我也是。小韦无心开伙,我做好了饭菜,多留一份给他。可惜你杨大姐最近手头紧,不然……” 我逃离心有余而力不足的下岗妇人。回到家里,空无人影,出乎意料,看不出留守主人的焦头烂额之处,这里依然是干干净净的。 中午最酷热时分,我记起罗记者说起男情侣给鬼魂吓得住进了医院,就随手拨了他的电话。 罗记者在现场采访,杂音很大,对我的询问不大耐烦,把男小黄住的医院和床号告诉了我。 他抱怨道:“姓黄的小伙子,据说被鬼吓破了胆,把头都撞花了。说话吞吞吐吐的,好像有事瞒着我。你兴许可以套出他的话来。难道他还以为这是什么独家新闻?原公安局长受贿案公开审理,这才是最新的热点。全平城都在骂娘,谁还会注意断桥?当然,‘8·9’事故也有了段新闻,好像有家属把尸体认错了。你看看报纸就知道!你什么消息都没听说?你难道是从外星回地球的?再见。” 我直接去了中医院,住院部正在扩建,现在成了建筑工地。 找到了男小黄的病房,他正披衣而卧,看样子刚睡着不久。同房有一对夫妻模样的中年人在窃窃私语,丈夫绑着石膏的腿被悬吊在空中;一个很老很老、很瘦很瘦的老头子坐在对面床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我毫不迟疑地把小黄摇醒,住院病人因为没日没夜睡觉的缘故,头脑一般都很混沌。男小黄张着嘴看了我老大一会儿,才认出我来。认出了我,他又忘了自己是谁了,等他完全从梦中回到现实,我都觉得好笑了。 我不客气地问他,道:“我都看不过眼了,才多久不见,你就黄皮寡瘦了。你老婆呢?” 男小黄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动了动腿,我才看见他的脚踝处也打着石膏。 “倒霉呀。”他伤心地摸着自己的脸,“你看得出,我今年多少岁?” “三十。”我信口胡诌。 他欲哭无泪,纠正道:“不满二十五哩。我朋友都说这一趟,我老了十岁不止。” 他确实老得够戗,虽然天生一张老人脸,从前还有个精神劲,现在,眼更凹了,嘴也瘪了,像个老太太。 “你见鬼了?”我看了一眼坐在对面床上、正聚精会神地听我们谈话的老头子。 “这是我爸爸。”他指着老人家,向我介绍说。原来是他父亲。 老人家立刻热情洋溢地对我说了一番话,我一句都听不懂。男小黄也懒得翻译,就请他睡觉,老人半躺着,耳朵像根天线,仍然竖起,捕捉我们的谈话内容。 男小黄回忆道:“上个礼拜,我接到一张纸条,有人让我去财校的教学楼走一趟。我莫名其妙,这个人说有事请我帮忙,并把我约到了顶楼。” 男小黄看着我,失魂落魄,道:“我没想到,我竟然看见了那个候车的老太太,就是被淹死的那个老太太。她和那天晚上穿的一样,夹着个包,脸上滴着血,一见我就哭。我吓坏了,光天化日之下啊!我往后退,她嘴里嚷嚷着,我只听清楚了几句话,她说:‘年轻人,阿婆死得好冤枉,你要给我们查明真相。’” 请收藏本站:https://www.fliport-mice.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fliport-mice.com 第20章 意乱情迷(2) 我不动声色,问:“老太太把你从楼上扔下来了?” 男小黄惊魂未定,道:“我跑下楼,她在我后面撵,一路上都是香蕉皮,把我摔得够戗。” 我想笑,竭力憋着。 “小蔡呢?” “听我这么一说,她给吓坏了。”他压低声音,“她都不敢在病房陪我过夜了。” “女人嘛,胆子小……” 他的眼神变得很奇怪,道:“小蔡,她也看见了。” 这倒是我没料到的,我问:“什么?” 他低声说:“住院的第一个晚上,总台有我们的电话。小蔡去接的,然后她跑回来,吓得浑身颤抖,扶着我往窗外看,我们看见了非常可怕的场面。” 我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听他继续说下去。 “我们看得很清楚,楼下有一群人,四个?五个?我不记得了,他们是一群幽灵。其中就有那个老太太。他们站在院子里,抬着头,睁着眼盯着我们。我的天!那时大约是晚上十二点钟。我吓坏了,小蔡找了个护士,跟她一起下楼,她俩到了楼下,却什么人也没有看见,有两个女人一直待在院子里聊天,问她们看见了什么,她们莫名其妙,说什么也没有看见。护士们都传我俩的神经有些不正常。你说这幻觉,也能同时产生吗?” 瞎掰!这是绝对瞎掰的生活!我苦笑。这辆车的鬼魂已经纠缠上我们了。 离开医院回到家,我见到小韦,好像吃了定心丸,不再那么六神不定了。小韦神情疲惫,一进门就倒在沙发上。 “你爷爷好些了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没事。”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数着,思索着。 我等待着,他长叹一声,看着我,他的脸看上去很憔悴,他的笑也很勉强。 “你别到处借钱。我有的。”我把准备好的存折放在他面前。 他谢了我,推还给我,说反正都是借,需要的时候再开口。 其实,我真的想把这笔钱送给他,如果钱可以带给他安宁和希望的话。 “为何不多待几天?”他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我见了小贞。”我忽然卡了壳,不知如何继续说下去。 “还有那个女人。”他补充道,抬头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说,“小贞打电话告诉我了。不过我现在很累,实在没有兴趣再卷入你俩的是非中。” 我愣愣地望着他。小贞真发现了什么? 他起身,预备回房,眼睛不看着我,忽然说:“姓路的女人,你小心为妙。” “蒙娟和你说的?”我的第一反应是蒙娟来过电话,和他聊过路虹雯的保险金事宜。看来我有点神经过敏了。 他无语,进了房。看他的背影,真的是累坏了。 我看着手里的存折,一时尝到了众叛亲离的滋味。小贞果然感觉到了我和路虹雯的关系。在此之前,我还一厢情愿地自己骗自己呢。 我进了小韦的房间,他躺在床上看书。房间采光不好,阴天的时候,卧室就得亮着灯。 他扭脸看着站在门边的我,他的脸在朦胧的光线中,显得那么陌生,我踌躇了一下。 他往里挪了挪,给我腾出位置。我讪讪地坐下,问:“小贞,她说什么了?” 他看着我,努力斟酌措辞,“阿齐,你老实告诉我,小贞,她是你的人了吗?” “我可以给你肯定的答复。”这句话不是我说的,是自尊心帮我开的腔,听上去感觉很怪。 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因为他的脸背着光。 他明确地告诉我:“小贞对我说,你们之间已经没有希望。” 我心里非常难受,茫然、害怕、空虚一阵阵涌上心头。 小韦继续说:“她说,即使你不是和姓路的女人在一起,你们之间仍然有问题。所以,她不想再追究此事,因为完全没有意义。” 我真有点恨他了,他怎么能这么轻松地判定我的感情生活? “不是她想的那么回事。”我脱口而出。 “她冒充你的妹妹,从宾馆服务员口中知道你们那段时间都在一起。‘大不了就是没发生关系。’这不是我说的,恰恰是小贞自己说的。她在乎的不是你和别的女人发生关系,而是,你和另一个女人到达亲密关系的速度。” 我其实是知道的,只是需要消化,我喃喃道:“速度?” 他一针见血,“你认识姓路的女人不超过一个月。” “听上去真是荒唐。”我苦笑。 “即使,你选择的是小贞,也完全动摇了小贞的信心。她和你相处了半年,比不上和你相处了一个月的女人。” 想起自己的谎言,我脸红了,强词夺理,道:“小贞她在胡思乱想。” “你和姓路的女人非常默契。服务员告诉小贞,你俩可以在海边滔滔不绝,一待就是大半天。” 我心虚了,“归根结底,她还是不能释怀。” “别忘了,她毕竟是女人。我猜她其实是想通过我,让你明白,她觉得不可能和你在一起,并不是因为这件事。这件事只是其中的一个因素。” 我生气地说:“她以为她在捉奸吗?” 小韦颦眉,很吃力地措辞,“我的表达有问题。小贞她去珠海,本身就是想和你彻底地谈一谈,你们之间的关系很脆弱,她已经感觉到了。她,唯一留给你的就是时间,你们相处的那半年时间。其余的,都没有了。她没有带给你真正的爱。” 这一点我是承认的,虽然我很后悔。我嘴上却很强硬,不承认,“她是爱我的,她承认。她从阳江打过电话给我,她变了,她心里清楚。” “她当然是爱你的。她没有带给你真正的爱。这句话的意思你没有弄懂。” 我眼睛湿润,懂了。是我没有把心给她,我没有珍惜她。 小韦伤感地说:“你曾经说你没有爱过别人,但你可以像爱小贞一样去爱很多人。你心里清楚。” 我唯一耿耿于怀的,就是小韦在这其中凭什么扮演一个裁判角色?我把心里的不满发泄到他身上,道:“我不是你们想象中的铁石心肠,我也有血有肉,犯过错误,也会醒悟。不要对这一切妄下结论。不是人人都像你和那个王琴,可以那么理智地讨论前途,说分手。那不是爱,不是真正的爱。” 他看着我,他的俊朗看上去离我很远。这一切,生活的一切都离我很远,按本地话说,我现在,简直就是个死鸡撑硬颈(坚持错误,无理强辩)的孤寒寡佬。 然而,出现了我永生难忘的一刻——韦诚低下头,热泪盈眶了。 “我们虽然穷,也是活生生的人。我们明知道在一起是不现实的,王琴安排好了一切,我们说好就此分手,我们彼此都祝福过了,那天晚上,”他哭了,“你知道王琴是怎么求我的吗?她跪在地上,求我和她重新在一起,她哭,我也哭,我真想大喊一声,我也是男人,为什么这么懦弱?可我喊不出来,她哭了整整一晚上,走了。” 虽然假未休完,我还是去上班了。学会珍惜,就从工作开始吧。 我联系蒙娟,正合她意。她休息,恰恰逛街到附近,可以来蹭我一个中餐。 我把她领到员工餐厅。她带了位女伴,和她一样,女伴看上去很粗鲁,又矮又黑,两人交头接耳,见了我,一阵窃笑。 坐在座位上,这两个女人不停地对这里的每个人的举止、容貌、衣着品头论足,她俩的声音很大,这让我很尴尬。她们也不瞧瞧自己那副德行!我不停地给她们添置小菜,目的就是想封住她俩的嘴。 后来我干脆说:“蒙娟,吃完饭,我想和你单独说些事情。” 目送走了酒足饭饱的女伴,蒙娟目光炯炯地望着我,一副无所不知的样子。 我漫不经心地说:“那个老太太又冒出来吓唬人了。” “嘿,你不相信?”她不大友好地答,“我亲眼所见,所以我早已经不是唯物主义者了。” “我让你调查过那个老太太,她有没有容貌相似的姐妹?” 蒙娟汇报道:“我打着工作人员的幌子,找到了老太太的家人。我调查清楚了,老太太不但没有姐妹,连堂姐妹都没有。她一共有五个兄弟,现只剩下一个在平城郊区,瘦成了一把骨头,正等死呢。” 我的心凉了,老太太那张凄惨的脸浮现在眼前。她为何死不瞑目?这个局面越来越诡异了。 我问她:“最近,过得可好?” 她面上的表情是自嘲兼诡诈,道:“比起你来,差远了。你是跑了一个,又逮着一个。我是孤家寡人一个。” 我一惊,沉下脸来,正待开口。 她又说:“少和我做戏。”她毫不客气,“天呀,你可真有本事,把一个刚出炉的小寡妇——” 我瞪着她,她把后面的话咽下去了,吞了口唾液。 “你相信吗?”我苦笑,给“永远不会忘记”留言,“最近发生了那么多事,我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出乎意料,她直截了当地要求视频通话。 我仍然看不见她,只看见那张模糊的照片。 “从头说起吧。”她冷静地说。 我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一一告诉了她。 请收藏本站:https://www.fliport-mice.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fliport-mice.com 第21章 意乱情迷(3) “其实就一句话,老太太和一群乘客在装神弄鬼。老太太没有相似的姐妹,这是蒙娟从工作组得到的信息,她也陷入了一团迷雾中。最奇怪的是,看不出这些人的任何动机。难道他们是想向周耀廷报复?好像也没道理啊?就算事故与他们有间接关系,他们也是无意的啊。” 她对我和那两个女人的关系尤为感兴趣。我事无巨细,把经过都告诉了她。就像是看心理医生,我可以借机审视自己裸的内心。 看来,她也需要聆听的对象。她听完我的故事,没有评判,她开始讲述她自己的故事。 “我姑姑非常痛恨我妈妈。我隐约觉得,这和我姑父有关。也许我姑父是这个家族的局外人,他非常同情我妈妈,这引来了姑姑的不满。” “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在我记忆中,他很帅,说话很风趣。他不太看得起我父亲家的人。” “是不是你妈妈从他那里找到了安慰?” 她沉默了,明显是生气了,突然下线。 我请小韦帮我查媒体在“8·9”事故善后方面的报道。 他翻阅报纸,说没有什么特别值得留意的新闻。事故初步赔偿金和保险理赔金已经到位,捐款浪潮已过,三十名大学生志愿人员开始深入事故遇难者家庭作详细调查,款项分配原则待定。 他从报纸中抬起脸,特别加了一句,“你那位姓路的朋友,她遇难丈夫的保险金是最高的,而且她是在事故前一个月投保,好像她未卜先知。” 我放下碗,仔细看着这份报道,感叹:“不幸中的万幸。” 小韦被另一则消息吸引,读道:“有两具尸体的归属引起了争议。” “登在不起眼的版面,用了不显眼的标题,大概是要做低调处理。”小韦继续道。 我看了署名,是罗记者在几天前的报道,他跟我说过这回事。说的是一位姓温的小伙子的家属怀疑他的失踪与事故有关,他的尸体可能被错认、火化。由于没有目击者亲眼证实他在事故车上,因此家属要求对留存的指纹资料及其他特征重新鉴定。 小韦随口说:“有人被错认,就意味着有人可能还活着。谁?是保险金最高的那一个吗?” 我对小韦的无心之言大感愕然,道:“连你也会信口开河了。” “对不起。”他辩解,说每个人都会用这种习惯思维来看待这个问题。 我严肃地说:“除非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事件,否则所有的巧合都是不符合逻辑的。” “那么,请问你又在调查什么呢?”小韦咄咄逼人地问我,“你如何解释所谓的鬼魂,就像《王子复仇记》,有冤魂请你出马,然后,你查出事故的间接责任者,接下来,你要干什么?揭穿一起谋杀案?” 我骄傲自大地把所谓的外地女子,那个阿月的真实身份告诉他,他依然不动声色,反问:“即使是骗子,又如何?” 我再把男小黄荒唐的受伤事件供了出来。 “这么说,真的有鬼了?”他根本不信,倒在沙发上,情不自禁地笑,“你们像一群无头苍蝇。” 他的话提醒了我,我们的调查方向在哪里?作为一个目击者,我从寻找萍水相逢的朋友开始,意外发现了两位幸运的生还者。他们不是因为呕吐而逃生,救了他们一命的,是劫匪被暴露的踪迹。而最新的调查证据表明,外地女子的身份来了个大逆转,她在撒谎! 与此同时,我的个人生活遇上了混乱场面。小贞在混乱的迷阵开始之际就制造了另一场混乱。我走近了焦头烂额的路虹雯,我不是作为一个拯救者,而是一个误读者,我误读了她的寂寞和渴望。 现在,老太太的幽灵也参与了战局。她把更多的人卷入了奇特的幽魂事件:我、周耀廷、蒙娟和男女情侣。我们都目睹了这些诡异的场面。 越来越多的鬼魂掺和进来,小姑娘、已经被证实死去的男女老少。而令那对情侣魂飞魄散的,是那两位在大院里聊天的住院病人,她们对身边的所谓鬼魂视而不见,这就说明,男女情侣真的遇见“鬼”了。 撞了邪的人,都有着异常发达的第六感,电视、电影里不都是如此定义的吗? 小韦一边泡脚,一边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视。电视里播放着一部老掉牙的片子,他的脸上居然露出非常惊讶的神情。 原来屏幕下方出现了一行滚动的字幕。 “二十三点十分左右,请留意本频道特别寻人启事,事关本市‘8·9’事故的辨认工作进展,请各位观众留意。事故处理办公室。”小韦念着,讽刺道,“嘿,你可得看看,因为你是主力队员。” 我果然来了精神,把他挤到一旁,他倒了水,居然要去睡觉。 我把他拉回来,他很不情愿,声明:“我没兴趣。” 我扣住他的手腕,很奇怪,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他,他也看着我,我们都笑了。他好气,又好笑,道:“你呀,真的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他坐在我旁边,一起看着新闻。 “我就剩你这么一个朋友了。”我不大习惯流露感情,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我好像在暗示什么,祈求什么。 他沉默地望着我,点点头。 我低声说:“这些天来,我经历了很多,很多想法都变了。” “本来我不想告诉你的,是小贞特别交代。她曾在阳江给你去过一个电话。” 我点头,道:“我记得。” “她度过了最难熬的一个晚上。一位有钱的客户想勾引她——” 我惊叫:“哎呀!” “你别误会。客人好像是想包她的意思,把话都挑明了。他是公司的常客,大家都知根知底,他喜欢漂亮小姐,胃口满刁的。小贞当然拒绝了,大家都没有伤和气,这个男人根本就料到了这个结果,他无所谓,嘿,对他来说,是来日方长嘛。” 我记起小贞那天说的话了,她暗示她处于一种全新的、她不喜欢的观念革命运动中。 小韦说:“也许只是个无伤大雅的挑逗。小贞却吓坏了。她受到了很大的震动。” 我的心窍,在一点点关闭。 我茫然地说:“我们都在随波逐流,对极了。” 小韦试图让我明白小贞的意思,道:“我们喝啤酒,可以喝很多。但如果我们是空腹喝的,两杯就会醉。” “我知道她话里的含意了。”我感到很辛酸,“小贞,她想在心里有所寄托,这就是所谓的抵抗力吧。” “你没有把她喂饱,就把她放跑了。”他一针见血。 这就是小韦的结论,嘿,他倒成了爱情专家了。我知道,甚至有热恋中的男子稀里糊涂地让邮差抢走了情人,这不是笑话,而是现实存在的危机。 突如其来的电话打断了我的沉思。我的心悬在半空中。 是罗记者,他提醒我收看十一点十分的资讯频道。 “一位失踪者的家属去事故处理办公室大闹一场,听说都把投诉电话打到中央台去了,领导们对此很重视,日报的专题由我负责。我呀,就希望你老弟能够帮帮我。” 罗记者急功近利的嘴脸真令人讨厌。 果然,电视画面仓促地转换到一张主持人茫然的脸,调正距离,她才意识到直播开始。 画面是反复播放过的事故当天的抢救片段:探照灯;直升机;汽车残骸;右下角闪烁的时间标识;面孔模糊的家属;指挥救援的领导卷着袖子站在断桥栏杆边;湍急的江水;摇摇晃晃的手提式摄像效果把人的脸都拍出一副惶惶然的神色。 主持人报道说尸体辨认工作早已结束,最近却有两具已火化的尸体引起争议。然后四个男人的相片轮番以编号形式反复播放。 这两人我都没有印象。 余下的一组就很明显了,都是更年轻清秀的面孔,我突然认出了路虹雯的丈夫,他在单人风景彩照中含笑而立。后一个男人的各种侧面照片使我认出了他就是当天夜里,靠车窗而坐的小伙子,他的歌声似乎又从屋子的某个角落里传出,声音越来越大。我记得他当时唱的就是王菲的《传奇》。 我的心猛地一跳。 因为每组照片中可能只有一人在车上!这就意味着,路虹雯的丈夫其实不在车上?天啊! 新闻媒体寻求能够确定四位“失踪者”在事故车上的目击者。 小韦转脸,注视着我,问:“认错尸体,听上去真离奇。你见过其中的哪一位?” “后两位。” 他吃惊了,“他俩都在车上?” 我说不知道,但有一位可以肯定在车上;至于另一位,他在婚纱照片中的淡泊模样,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他很可能不在车上,别人的尸体被错认成他的,他的保险金最高,难道这是他和妻子共同策划的阴谋? 知道了缘由,小韦进房睡觉,临关门前,他望了我一眼,“你,已经不是局外人了。” 我承认道:“我很早就被卷入其中了。” “我感觉,你根本就是一个同谋。”他说完,关上了房门。 请收藏本站:https://www.fliport-mice.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fliport-mice.com 第22章 死而复生(1) 蒙娟半夜打来电话,她的声音很诡谲,说:“《回魂夜》最骇人的一段还没开始呢。我是一个小时前把碟子借来的。”她的声音哆嗦,“我重新看了一遍,确定在我们周围,有个变态杀手,他在模仿电影里的情节。” 我的头脑一片混沌,机械地问:“《回魂夜》是如何结尾的?” “鬼来了,大家都在跑,他们把报纸卷起来,举在头顶上,人就飞起来了。后来,大家都摔下去,莫文蔚剃了个光头,失去记忆,最后和周星驰大团圆。”她的总结和电影一样没头没脑。 我小心翼翼地问:“你认为是鬼在报复?” “对,有鬼附身。小心我们周围的人。切记!” 我只能说:“唯一值得怀疑的就是那个小帅哥,周耀廷,他有所隐瞒。你要不要会会他,看他有些什么名堂?” 蒙娟急忙制止道:“千万不要!不要在他面前提起我,把我放在暗处,方便我秘密调查。” 我提醒她道:“你看电视了吗?路虹雯的丈夫被怀疑错认了。” 她立刻自作聪明,道:“我早就提醒过你,小心这个女人。她已经回到了平城,你猜她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是什么?” 我还不知道她已回来,心里一动,嘴里问:“是什么?” “保险。她给自己买了保险,指定她妹妹为受益人。” 我疑惑地问:“你在暗示什么?” “她很害怕,请我早上一醒来就给她去电话,看看她是不是还活着,真的有鬼呀,老天!你不想去安慰她吗?可怜的女人,她特意交代不要告诉你她回来的消息。”蒙娟的话里有挖苦的成分。 我觉得她自从和男友分手后,脾气越发古怪。 我有点生气,觉得她不该如此看待路虹雯,便说:“亏得人家如此信任你,你却在怀疑她。” 她反驳道:“假如真有鬼附身这回事,按老话说的,鬼迷了心窍,人人都不可信。” 我告诉她:“这个鬼留下了字据。我跟你说过的,鬼跑到财校去吓唬那对可怜的小夫妻。它留下了字据,这就意味着,它加快了步伐,向对手宣战了。我们很快就会瞧出名堂。” 我猜她脸上应该充满了恐惧的神色,她说:“只要我们还活着就可以。我们……会是它的对手吗?” 我听见话筒里传出毛骨悚然的惨叫,心抽搐了一下。 “吓死我了。”她断断续续地在电话里说,“忘了关影碟机,《回魂夜》又自动开演了。” 杨大姐把女小蔡领到我的门口,吓了我一跳,清晨的拜访往往预示凶兆。女小蔡的脸色惨白,脸上的雀斑格外显眼,像苍蝇屎。 我把好奇的杨大姐支开,请小蔡进屋,给她沏了杯茶,她的目光仍然呆滞。 我怀疑是男小黄遇上了什么事,或者她打听到了我父亲“一把刀”的名声而有所求? 我试探着问:“小黄出院了吗?” 她透露了端倪,“转院了。他给摔断了两根肋骨,脸也被刮伤了。” 我心里有数了,问:“为什么?” “我记得她的脸,一个女护士,眼睛的距离很开,皮肤很黄。”女小蔡捧着自己的脑袋,喃喃自语,“也许我应该找人把她画下来,不然我就忘记了。” 我安慰道:“慢慢说。” 她神经质地瞅着我,说:“昨天晚上,我在小黄的病房里陪床。今天凌晨,病房里来了个从没见过的女护士,把我推醒。她说主治医生明天要去外地学习,想在走之前检查一下小黄的伤势。我睡得迷迷糊糊的,只知道小黄穿上衣服,和她走了。这一走,就好半天没回来,直到有值班护士把我叫醒,说是小黄摔倒在楼梯上。” 她喝了口水,好像借此控制自己的恐惧,“小黄被摔傻了。他吓坏了。全医院的病人都传说他撞了邪,没有人相信他的话,还以为他半夜三更地想做坏事呢。” “发生了什么事?” 女小蔡惊恐万状地望着我,说:“小黄告诉我,女护士一直把他带到五楼,那儿黑漆漆的,正在重新装修。她把他领进一间堆满材料的屋子,人就不见了。他等了一会儿,发现情况不对,他被锁在里面,他听见有人哭,有人喊,有人呻吟,就拼命地摇门。有人从门缝下塞了张纸条,他拿了纸条,拼命地砸开门,往楼下跑,给摔得鼻青脸肿。没有人相信我们的说法。我看了所有的护士资料,根本就找不见那一张脸。她是鬼。” “纸条呢?”我感兴趣地问。 她从兜里掏出,递给我。 我展开,纸条上写着: 8月30日,晚上12时,江心岛。 我掐指一算,正是三七法事的日子。侦探小说看多了,对“鬼魂”如此的邀约,我心里既紧张又害怕,还有点激动。 女小蔡哭丧着脸,说:“小黄见了纸条,尿湿了裤子。我只有来你这里,请你给我们拿个主意。” 我试图让她平静下来,说:“我们是同一条船上的人。” 女小蔡哭着说:“这些鬼,为什么要缠着我们不放?我越想越害怕,就直接从医院过来。你相信我们,是吗?我们可没做什么亏心事。” 小韦买早餐回来,惊奇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女小蔡发现自己如祥林嫂一样反复地叙述她的离奇遭遇可以减轻自己的恐惧,就颠三倒四地把事情又重复了一遍。 小韦马上找出旧报纸,仔细查阅事故死亡名单。 覃柳芳。第三人民医院护士。二十四岁。 她是唯一一位医务工作者。 小韦突然想起了什么,提醒我:“你可以请那位女司机查一查呀,最好可以得到她相片之类的资料。” 我立刻联系蒙娟,把事情向她大致透露了下,她的睡意全消,答应马上行动。 女小蔡追随着小韦的身影,忽然说:“你的舍友,挺英俊的哦。” “很快就会真相大白。”我没工夫和她扯别的,把纸条折叠,放进口袋。 “小黄也许还有一些事情藏在肚子里。”女小蔡犹豫着,“你调查过那个提前下车的小伙子了吗?老太太那天晚上和他聊得最起劲,为什么没去找他?” 我告诉她:“他也见过鬼。” 女小蔡脸色激动,凝视着我,“把他联合起来,我们应该成立一个捉鬼敢死队。” “你的男朋友会吓得第三次住进医院。” “为什么?” “怕你给别的帅哥撬走啊。” 女小蔡被我窥破了心事,脸红得像猪肝。 “小黄呀,一个标准的菜头。”丑小妞发泄对男友的不满,“给他洗尿湿的裤子,别提多恶心了。” 我想赶紧把她打发走,便打开房门,道:“我们会和你一起去江心岛。这几天你照顾好小黄,养精蓄锐。大后天见。” 在门口,女小蔡含情脉脉地瞟了一眼小韦,戚容顿消,告辞而去。 事实上,我想念着她,路虹雯。我以为可以用回避来忘记她,但我做不到。 我也不知如何面对她。我们同样身处困境。 在办公的时候、在车流人海中,她无处不在。这个繁杂的世界,因为有她,而染上了伤感的色彩。 小贞在夜里的低泣,她在事故之夜,向我伸出的手,叠化成为路虹雯酒醉的泪眼。这一切,都给珠海的璀璨灯光消融殆尽。那如歌如泣的海涛声,那无限放大的艳阳,都让我无法从脑海中抹去!路虹雯举着遮阳伞,从天而降,稳稳落在我的眼前。 她就这样攻占了我的心房。我决定去找她。遵从了内心深处的指示,我变得无比轻松。世界因为我这个微不足道的目标,而变得温文尔雅、秩序分明。 当你用心去看这个世界,就会知道多少人在过着无爱的生活。形形色色的脸,在物质财富的刺激下,沾染了势利的德行。同事们在笑,在打电话,在打趣……在暗地里,他们有着怎样的面目?光鲜的外衣下,藏着怎样裸的内心? 路虹雯,我心中的人,她身处孤独、流言、被误读的困境中。我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她,执子之手,共渡难关。 路虹雯披散着头发,呈现出沐浴后的慵懒。她把我迎进屋内。客厅里变化很大,添置了许多阴生植物。她在浴室里忙活了一阵,才出来给我倒了一杯茶,便顷刻消失在卧室门口。 我悄悄推开门,她抬眼,我们出现在一面镜子当中,活像一幅精心装裱的婚纱照片。 我们都凝视着镜中人。我心在她人在的地方,总有着听不见的音乐声奏起。我俩像是两个结伴回家的小顽童,我们错过了夕阳和黄昏,在夜里,回不去了。我们都迷了路。 我把手搭在她的肩上,她抚摸着我的手背。她在镜中的表情仍然是冷静的,手指却急促地扣住我的手腕,我们疯狂地接吻。 我们扑倒在梳妆台上,散乱的乌发,粉红的唇,迷乱的眼神,纠葛的肢体,酷似《倾城之恋》的某个场景,灵与肉的争斗。 其实我们都清楚这一切都非常荒唐,总有着更戏剧化的场面。无论是初次邂逅的飞翔的念头,还是美不胜收的海滨大道上的长久凝视;无论是急中生智的默契配合,还是在异乡的疯狂的温存。我们的身后,总是有着各种各样的布景、巧合、戏剧,它们美得令人心碎,美得像陷阱。 我们都听见了时断时续的电话铃声和一阵紧过一阵的敲门声,它们不是阻碍,恰恰却刺激了我们的交合,类似偷情的快感,世俗所不容的,在炮火中走向巅峰。 结束了战斗,凯旋的英雄们扑向浴室,很奇妙的感应来了,我们不再担忧,也不再害怕,更不再有所顾忌。 我坐在沙发上,给自己斟了杯酒,她慢慢地对镜梳妆,室内的响动刺激了门外的客人,他敲得越发急促。 路虹雯打开门,门口站着呆若木鸡的周耀廷。他是个聪明的小伙子,见了这情形,一瞬间就明白了。 我们已经百毒不侵,看看路虹雯挑衅的眼神就知道了,她预备向所有人暗示,她过够了闷闷不乐的日子,她浴火重生了。 我给帅小伙斟了杯酒,葡萄酒呈暗淡的琥珀色,和周耀廷惶惑的眼神相映成趣。 路虹雯坐在沙发上,用眼神琢磨着客人。 “来过好几次,你都不在。”周耀廷瞥了我一眼,话中有话,“你和小戴都有各自交际的圈子。” 路虹雯干脆利落,说:“他有,我没有。” 周耀廷毫不客气地瞅着我,显然希望我说明我和她之间的关系。 我实话实说:“我在探矿小学里第一次见到路虹雯。我们都在寻找尸体。她在找她的丈夫,我在找你。” 路虹雯被这番话逗得苦笑。 周耀廷尖锐地看了我一眼。他的神色忽然一变,问路虹雯:“你妹妹说你去珠海散心。” 路虹雯笑而不语,她的眼神警惕。 “这么说来,两位都在珠海了?”他站起来,好像要竭力抑制住油然而生的怒气。他看着路虹雯,他真的生气了,他不想掩饰这一点,场面开始紧张。 他指着我,就像深夜在闹市里喝酒打群架的平城帅哥,眼神犀利,说:“不关你的事,请你暂时离开,这是我和我朋友的妻子之间的事情。我称她为嫂子,我们之间有些问题要弄清楚。” 路虹雯向我使了个眼色,制止我离开。一时,我进退两难。我退后几步,打圆场,“我也是你们的朋友。我尽量不插言,假如没有必要。” 周耀廷很恼火,他走上前,轻蔑地盯着我,说:“我朋友,小戴,他尸骨未寒呀。” 我一时语塞。但我坚持要留下来,我要和路虹雯共渡难关。 “不关阿齐的事情。”路虹雯的声音非常奇怪,“他不需要回避。你找我,想弄清什么问题?” 他艰难启齿,道:“你……怀了小戴的孩子?” 此言犹如当头一棒,把我击懵了。 路虹雯脸一阵红,一阵白,讽刺地说:“这好像是我和我丈夫的个人私事。” 周耀廷的声音低了,仔细看,他的眼睛带着血丝,他帅气的脸上带着一丝疲惫。 他低声说:“我知道,我不该问。问题是小戴已经死了。我想知道你的打算。我见过你丈夫的家人,他们不知道此事。” 他在暗示主动权在他手中。 “你又如何知道?”路虹雯挖苦道。 周耀廷忍受地答:“我是他很好的朋友。他和我说过你们之间……呃……有些误会。”他的眼神带出希冀的神色,“他想要这个孩子。他真的想要。” 路虹雯笑了,她的笑声很奇怪,说:“他只是嘴上说说而已。什么孩子啦,误会啦,都是他的一面之词。你也许相信你的朋友,我却未必相信我的丈夫。” 周耀廷凝视着她,“请告诉我,你是不是有了孩子?” “这是我的个人私事。”她软硬不吃。 周耀廷明显不耐烦了,摊牌:“小戴是独子。他的父母受了很大打击。孩子可以给两老一点安慰。至于你俩,无论有什么误会,人都死了,一切都应该烟消云散了,是不是?想想小戴,这么年轻就走了,他的一生,多可怜啊。” “我还是那句话,谢谢关心。你并不了解事情的真相,这是一对夫妻之间的。” “你回答我,你想把孩子怎么办?”他的强硬使我不安。 我试图把气氛缓和。 路虹雯对我摆摆手,盯着周耀廷的眼睛,“你好像对这一点很肯定,凭什么,就凭他的一句话?小周,你别傻了。” “难道没有吗?没有孩子?”他眯着眼,讽刺得厉害。 我终于忍不住了,说:“我只是劝你别那么肯定,而且,不要随便掺和进两口子之间的事情。” 周耀廷苦恼地摇头,说的话显然欠缺考虑,“把孩子生下来吧,我求求你!小戴太可怜了。我知道,小戴的保险费用和事故赔偿费足够养大这个孩子。如果你为将来打算,嫌孩子拖累,我保证,他父母会养大这个孩子。” “解决问题的前提是这个问题确实存在。”我忍不住插言,“究竟有没有孩子?” 周耀廷盯着路虹雯,说:“我叫你一声嫂子,天啊,别他妈的口口声声说什么私事,你承认了吧!我们可以协商,即使你把死人钱全要了,小戴的父母也可以养大这个孩子,不花你一毛钱。你不能发了死人财,却这么无情无义。” 我心里很生气,提醒道:“有话好好说,你体谅体谅她的感受吧。” 路虹雯也被完全激怒了,说:“我的身体由我自己支配。你的提议非常荒谬,我不想和你讨论我的个人私事,所以我认为有没有孩子,是不必要验证的。既然你口口声声为了朋友,我相信你,也可以很不愉快地告诉你,我没有怀孕。” “你有的。”周耀廷的声音非常低,但很清醒。 两位听众都愣住了。 “我知道,你怀了孕。请生下这个孩子,请你,善待这个生命。”他说着,给路虹雯跪下了,“这是我唯一可以为朋友做到的事情。” 我急忙把他拽起来,心也乱了,“你为什么如此肯定?这样一来,让她很难堪的。你要先确定——” 周耀廷望着路虹雯,打断我的话,一字一顿地说:“我有证据,是你们夫妻俩的协议书,还有医院化验单。我不想说的,这涉及你的。我之所以有这些证据,是因为我在事故发生后,偶然从小戴的抽屉里发现的。” 路虹雯的脸色煞白。 周耀廷说:“我知道你的感受。但小戴死了,已经无可挽回,唯一能补偿的,就是孩子,孩子!钱,你有的,如果你不愿带,有人做梦都想亲手养大这个孙子,你尽管放心。请你仔细考虑,给我答复。我不能把这件事对老人家隐瞒太久。” 他说着,轻手轻脚地出去,掩好门。 剩下的我们呼吸着几乎凝固的空气,前一刻的欢融想起来很讽刺。 路虹雯看着我。“我想静一静。如果我想告诉你,想倾诉,”她的声音低得近似耳语,“你会乐意当个听众吗,还是会避之不及?” 我木然道:“不会。” “我没有孩子。也许你在胡思乱想,你不会认为我怀着丈夫的孩子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吧?你更不会认为我有嫁祸于你的念头吧?” “不会。”我觉得心里很难过,纠正她一句,“孩子也不是祸害。” “你可以一直待在这里,而对我视而不见吗?” 我点头,“如果你需要。” 她热泪盈眶,说:“我会联络你。我得放你走。即使现在,你心里开始厌倦了,也要骗骗我。这段时间,我会非常难熬。” 说真的,我心里很乱,但我掩饰得很好,我低着头离开了她。 当我要求和“永远不会忘记”视频通话时,我暗沉的脸色把她吓了一跳。这些天发生的这些事情,使我必须要找个人倾诉,哪怕是面对一棵树。我只有说出来,才能证明这些事是真实发生过的。 她静静地听着我一口气把经过说完——事故已认定的死者有争议;路虹雯的丈夫有可能不在车里;周耀廷发现小戴抽屉里的文件,知道路虹雯怀孕了,希望她能生下小戴的孩子。 连听者都倒吸一口冷气。她现在应该相信这一切不是我编造了吧?我的演技不可能那么好,我的想象力不可能如此丰富。 她问:“你和路虹雯有了亲密的关系了吗?” 请收藏本站:https://www.fliport-mice.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fliport-mice.com 第23章 死而复生(2) 我承认了。说出来,是准备接受审判,反而松了口气。 她更关心我的私人生活,“你准备如何对你女朋友交代?” 我不知道。我茫然地说:“我觉得她俩都离我好远。” 好像一个梦境。 我吓一跳,因为她突然出现在显示屏上。不过,她戴着副很大的墨镜,她的头发把脸都遮住了。猛一看,还真让人想起日本恐怖片中的人物造型。 “为什么突然现身?”没有惊喜,只有突如其来的惊骇。 “我开始相信你的故事了。”她说,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这个场面忽然让我有点害怕,说不出是为什么。 “你怀疑这个事故是路虹雯的丈夫策划的?” 我觉得完全不可能。 “如果她丈夫死了,给她留下一笔保险金,她也许觉得很内疚。她想生下那个孩子,所以用你来打掩护。她想重新开始。” 我呆呆地望着她。她不会把孩子“栽赃”给我的,现在的科技多发达啊。 “我知道你听了不好受。但真相,确实不是那么容易接受。你上回怀疑,我妈妈和我姑父关系暧昧,也许你是对的。他们彼此理解,能沟通,所以他们即使是精神上有微妙的联系,也被家族所不容。但他们拿我姑父没有办法,把气都发泄在我母亲身上。” “他们发生过关系吗?”我冷静地问。 “我只是一个不到八岁的小女孩。”她悲伤地说,然后就关闭了视频。 蒙娟带着死者覃柳芳的照片径直过来,我们需要让女小蔡辨认。 我赶回家,杨大姐正和一群女邻居们窃窃私语,她把我拉到一边,质问我怎么老带一些没有品位的女人回来。 “从前你还隔三差五地带些靓女回来,给这栋楼的男人们养养眼,小贞啦、你那些干妹妹啦、同事啦、朋友啦。现在,你瞧瞧,都是些什么货色!”她说着,瞄着站在远处的女小蔡。 “你们真是一些多嘴婆。”我很厌烦,又怕杨大姐对我妈妈胡说八道,让想抱孙子的那一位偏听偏信,于是不得不软下来,告诉她这些女人和我们的婚姻完全不搭界。 “哼!要相貌没相貌,要气质没气质,比我堂妹差了一大截。” 我说还有急事,便带着女小蔡上了楼。 蒙娟和小韦居然在厨房里忙着做菜。他俩还真有闲心啊。女小蔡拿起茶几上的几张照片一对照,顿时尖叫起来。 “死人复活了!”女小蔡大喊大叫,接着痛哭失声,“我见过她,和照片上一模一样。她的脸色好白,就像在冰柜里存了很久。也许她就是从那里面跑出来的。” 蒙娟问:“覃柳芳,这个护士,就是你见到的活跳尸?这个人已经被火化了。”蒙娟满意地看看照片,再看看女小蔡稀里糊涂的反应。 “我们该怎么办?”女小蔡抽泣着问。 我把女小蔡和她朋友见鬼,以及神秘纸条的事说给蒙娟听,她大张着嘴,恐惧一点点地把她偷袭了,她结结巴巴地问:“这些鬼……想……想干什么?害我们吗?” 女小蔡胆怯地望着我们,问:“报警吗?” “你疯了?”蒙娟阻止她,“我们会上晚报的头版头条,标题是:一群疯子报案取乐!我们会被抓进派出所。” 女小蔡再次现出惊恐万状的表情,她看看我,又看看小韦。 女小蔡还得赶回去照顾男小黄。我们把眼睛红肿的女小蔡送出门,围在桌前用餐。 我夸了蒙娟几句,说她收集资料如此麻利,给我们节省了很多时间和精力。 蒙娟说自己已经把死者资料全部复印了一遍。这两张照片是她好不容易从事故处理办公室借来的,别人对她如此热衷于收集事故资料已产生怀疑,以为她已被报社的记者收买。所以,她不能让任何资料外流,否则,她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蒙娟表示:“事故处理办公室原本已经解散了,现在又重新成立。这段时间,他们焦头烂额,尸体的认领有争议,一些记者总在捕风捉影。在事情有定论之前,大家都在警惕媒体间谍。” 电话铃响,蒙娟顺手去接。 “我?是客人。嗯,他俩都在。你找谁?嗯,韦诚,是吗?韦诚,电话。” 小韦接过话筒,声音忽然变小了,他尽可能地往远处退了几步。刚开始,小韦不大自在,接着,他的语气就热烈起来。他的神情活跃,很少见到他这副模样。 我有了某种预感。 蒙娟对我做个鬼脸。她猜出了些什么? 我仍然注意着小韦的表情,我明白了。为什么最近他老是满面春风。 韦诚放下电话,轻声说是小贞来的电话。 他只瞥了我一眼,就低头吃饭。一股突如其来的、强烈的嫉妒心,让我浑身燥热。这果然就是他刚开始不大自在的原因,是因为我。 我没吭声。蒙娟似乎瞧出端倪,想笑,不敢笑,气氛忽然变得极为沉闷。 小韦的沉默也许是胜者的骄傲吧。 我很想说个笑话,怕过于勉强,又怕造作。正犹豫间,第二个电话打进。 这一回,蒙娟放聪明了,按兵不动。小韦接听,把话筒递给我。 电话是路虹雯打来的。她语气急促,道:“我找不到蒙娟。你可以过来一趟吗?我有很急的事情。” 我说蒙娟也在这里。 她语无伦次地说:“刚才接电话的是你的朋友?可以把他叫来吗?人越多越好。你放心,不是打群架,快来吧,我当面告诉你!” 我忐忑不安地放下电话,蒙娟说我的脸在一瞬间变白了。 路虹雯显然已经受到很大的惊吓,而且有难言之隐。她用不停的动作来掩饰这一点,沏茶,削果。 我开门见山,问她出了何事。 路虹雯望望小韦,为难地说:“真不好意思,经常听阿齐提到你,所以,把你也叫来了。多一个小伙子,我这心口……”她把手放在心口上,“就不那么怦怦乱跳了。” 她把脸转向我,如果说她原来的容貌还依赖某种特别的气质来美化的话,现在,剩下的只是茫然的憔悴。 她的轻语如一个重磅炸弹,我的脑子懵了。 她说:“我看见小戴了。” “你丈夫?”蒙娟双目圆睁,问。 “他活着?”我冷静地问,希望她能清醒。 “怎么可能?人都烧了。”路虹雯略责备地望着我,说,“你也相信报纸的那些胡说八道?” “他在哪里?”我摸不着头脑了,问。 “他是鬼。”她惊疑不定地望着门口,“我刚才洗完澡,走出浴室,有人敲门。我开门,就看见我丈夫站在防盗门外面。” 她还没来得及开第二道门,就晕倒了。之后便马上给我们打电话。 “我想,也许是幻觉,但愿是幻觉。”她喃喃自语,但她盯着我,又低声说,“不是幻觉,我看得真真切切。” 我下意识地走到门口,拉开门,只见防盗门的栏杆中映着已完全黑下来的夜幕。 “他的脸就出现在窗口里。他的衬衫也是临走时穿的那一件,我记得很清楚。他的脸,”路虹雯恍惚了,“他的眼神,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非常的冷。”她说着打了个哆嗦。 “敲门声很响?”局外人小韦显然不大相信她的话,把她看成一个精神濒临崩溃的女人。 “声音很轻。”路虹雯神志混乱,“我才睡了一觉,净梦见他,所以——” 她的表情有点难堪。事实上,她并不敢肯定刚才那一幕是不是幻觉。 我注视着防盗门上那扇观察窗。蒙娟也在凝视着那儿。 “鬼魂是不会进门的。”蒙娟轻声说道。 我们都坐在沙发上,品茶。 屋子里有种很奇怪的味道,路虹雯觉察到了我的疑惑,解释说她点了一炷有助于安神的印度香。 “古老的宗教,袅袅的香气,咱们像是在演戏,开拍!”蒙娟忽然来了兴致,滔滔不绝地说,“我们在等待着一个重要人物的出场,是吧?” “你的想象力很丰富。”小韦好奇地望着她。 “问题是,我只是观众。”蒙娟把眼光转向我,“真正的导演才厉害,他一定是个半人半鬼的家伙,游走于阴间和阳间之间。” 她在暗示什么?难道我是幕后的筹划?荒唐! 小韦目不转睛地瞅着我,说:“我从来没有见过类似的东西,所以我不信这一套。肯定是有人在搞恶作剧。” “但愿。”我很不耐烦。我已经没有精神去描绘撞鬼的世界了,非常荒谬,而且,不可解释。 路虹雯望着我,她似乎获得了勇气,她的眼里有了其他的含义,那是更模糊的,带着一丝的暧昧,她微笑了。 突然,路虹雯的笑容凝固了,还未等我循着她的目光转过头,脑后传来砰的一声,我还以为是有人在开枪呢,只见婚纱照片坠落下来。 小韦把相框捡起来,我们的视线也随之落到地上,由于角度问题,照片上的人脸有些变形,那对新人的笑容也很奇怪。 “在电影里,这就是预兆。”蒙娟发表评论道,“这意味着——” 门口传来很轻微的咔嗒声,我禁不住把眼光投向门口。 蒙娟停了嘴,一阵风吹来,桌上的报纸飘下地。 “他来了。”蒙娟出神地瞅着观察窗,开玩笑似的预报。 果然,极为戏剧性地,一张脸出现在门洞里,一张血淋淋的脸! 屋内的四个人都完全僵住了,小戴的眼神把我们全都震慑住了!我想不出确切的形容词来描述眼前的景象,那张面孔,呆滞、恐惧和死亡的狰狞兼而有之吧。比起我看到的照片,他现在变得很瘦,脸色苍白,嘴唇乌黑,头发高耸,他用手慢慢捂住脸,他的指甲满是黑色的淤泥。 路虹雯突然发出绝望的惨叫,接着是蒙娟,小韦一把抓过茶几上的水果刀扑到门口,人脸消失了。 我不知道如何是好,在这最初和最后的几秒钟内,已完全失去意识。在试图追赶“鬼魂”的小韦和完全崩溃的女士们中间,我像一个完全混乱的钟摆。 大门被反锁了,路虹雯扔出钥匙,等小韦和我打开门,赶出去,四周非常安静。隔壁两家都房门紧锁,毫无声息。 蒙娟战战兢兢地走出来,小韦围着楼房转悠了一圈,我往楼上看,静悄悄的。通往楼梯的铁门紧锁,等我回过神来,看见蒙娟捂着嘴,手指着防盗门。 那儿贴着一张纸条—— 不要杀我的孩子。 我取下纸条,一股浓浓的血腥味袭来。 路虹雯没有看到纸条之前已经支撑不住。她情绪激动,神情恍惚。 蒙娟试图把她扶进卧室躺下,路虹雯歇斯底里叫起来,“这是他的笔迹!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这就是你的家。”蒙娟哄她。 “这不是我的家,这是小戴的家,这是他的房子,他人已经回来了。”她说着,呜呜哭了,“我要回我爸爸的家。我要回去。” 我知道她爸爸已经过世,心里很难受,就像是在小酒店里,她含泪向我伸出的手,那是一个迷途小女孩的手啊。我很想牵住她,却不知道她的方向,四周完全黑了。她的家在哪里? 先把她哄上床,蒙娟拿着号码簿去联系她的妹妹。 我坐在床边,她失魂落魄地望着我,问:“你后悔和我发生的联系吗?”注意,她说的不是“关系”。 我摇头。 “我是一个混乱的女人。”她的眼睛和鼻头都是红的,她的嘴唇,怎么说呢?像是失去了生命力的两片树叶。 我把那对情侣得到鬼魂邀约的事告诉她,也许不用多久,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我不害怕阴间。我是我爸爸的小公主,他会保护我。爸爸不会让我受到伤害。”她凄凉一笑。她仍然带着自嘲,但神色却非常落寞。 好容易她昏沉沉地睡去,客厅里的那一男一女用奇怪的眼神望着我。 “我把她妹妹叫来了,马上就到。”蒙娟答。 谨慎的小韦告诫我们,此事不能向任何人透露,因为此事牵涉到尸体的争议,还有保险金等一系列要负上法律责任的争端。 蒙娟低声说:“她为什么这么害怕?她的丈夫而已。就算是鬼,也不会加害于她吧?” 她的猜测和困惑是对的。但路虹雯毕竟是个女人,她一定在孩子的问题上有着难言之隐。 乍一看,路虹雯的妹妹和姐姐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类型。妹妹瘦弱,但五官轮廓分明,看上去更果断、更干练。她今天的声音听起来和我在那个夜里电话里听到的声音,有着天壤之别。 她一门心思顾着姐姐,把我和她在某个深夜里的长谈忘得一干二净。 两姐妹在卧室里待了好一会儿,出来时,姐姐已经收拾整齐,预备和妹妹一起回娘家了。 我们离开那间关了灯的屋子,我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鬼丈夫”会悄悄潜进房间的吧?鬼魂会在里面做一番游逛吗?这么一想,屋子就冒出阵阵鬼魅之气来。 回到楼下,小韦又被杨大姐拽住了,大约在问堂妹的事情吧。她最近终于下了决心,把那个眼光高、嫁不出去的堂妹介绍给小韦了。 我好像从路虹雯的鬼屋里抽身而出,又回到了现实,想起小贞给他打的电话,心头又醋意顿生。 进了门,小韦忘在桌上的手机响个不停,我还没看仔细,电话又响了,我的手机也同时响了。一种咄咄逼人的紧迫感把我攥住了。类似于恐惧,我战战兢兢拿起电话,又打开手机,电话是小韦的母亲打来的,她的语气非常焦急,找小韦。 我请她等一下,一边接听手机,一边开门,朝楼下喊道:“小韦,小韦!” 小韦母亲焦急地说:“阿齐呀,你赶快让小韦到医院来一趟。爷爷出事了。” 小韦进了屋,我让他赶快去接电话,心里怦怦直跳,好半天才回过神。 小韦接听完电话,就飓风般从我身旁掠过,冲下楼梯,一眨眼就消失在夜幕中了。 手机的电话是我爸爸打过来的。等我赶到医院,才知道小韦的爷爷已经被证实抢救无效。 我在走廊的长椅上坐了很久。小韦的弟弟先出来,然后是我的爸爸,最后是小韦的父母。他们聚在大厅里,低声谈论,不时夹杂着抽泣。 我爸爸走到我身边,悄声嘱咐我负责把小韦带回去,他一直在里面哭,哭得嗓子都哑了。 我点头,坐在那里,看着一个生命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离开这个世界,生者无能为力的悲恸,让人目不忍睹。 小韦的弟弟好像被吓坏了。朝夕相处的人猝然离去,简直令他手足无措。他呆呆地坐在那里,他的长相简直就是和哥哥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气质却迥然不同。 小韦弟弟坐在我的身边,我问了些他学校的事情,以分散他的注意力,他慢慢恢复过来,至少不再那么语无伦次了。 “哥哥很难过。”他弟弟小声说,“他是爷爷带大的。哥哥最难过的,是没有把女朋友带给爷爷看。爷爷死不瞑目。” “你哥哥有女朋友吗?”我问。 “他对爷爷说有了,在外地。”他答。 我又呆了一下。 我把小韦带回家。我记得半夜里忽然起了风,浑身冷飕飕的。小韦在回程中自始至终一言不发。我没想到他会这样没有一点心理准备,但转念再想,对于至亲的人,这种想法是多么残忍。 回到家,夜已深了。我看见他身上的衣服已是一塌糊涂,一股子药水的味道。我笨手笨脚地从阳台上给他取了换洗的内衣裤,他就像木头人似的脱了衣服,站在蓬头下,在花洒中哭了。 过了好一会儿,还没见他出来,我推开门。只见他蹲在地上哭,水声和哭声混在一处,水和泪也掺在一起。 我让他赶快擦干身子,以免着凉。他站起来,用毛巾捂住脸。 等我关了水,他才恢复了意识。他穿上衣服,坐在沙发上,发愣。 “我爷爷没享一天的福,就走了。天啊,有这么惨的人生吗?”他喃喃自语。 我竭力劝慰他,所谓的福气是因人而异,他爷爷虽然没有穿好的、吃好的,但精神上应该是很富足了吧。 他又唠唠叨叨地说自己没有报答过爷爷,说着说着又哭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fliport-mice.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fliport-mice.com 第24章 死而复生(3) 电话又响了。我的天,这是什么时候了还有人来电话?我接听,很意外,是小贞。 “你这个夜猫子,现在才回来?” 想起她上回打的那个电话,我还耿耿于怀,心不在焉地问她什么事。 “韦诚拜托我的事呗。我给韦诚的爷爷找到个专家,是中山医科大学的,治这一类的心脏病最拿手了。我想,他听了一定很高兴,所以,这个时候打来,他什么时候——” 我终于听不下去了,告诉她小韦的爷爷刚刚去世。 “怎么会?”她倒吸一口冷气,“几个小时前,我们还谈到这个问题——” “你和他说吧。”我把话筒递给小韦,他却麻木地摇头。 小贞在电话里喂喂个不停。 我确实也精疲力竭了,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上的。我说:“他不想听。他累坏了,明天再——” “让他听。”小贞斩钉截铁的语气让我很陌生,我呆了一下,把话筒塞在韦诚手里,就躲进了卧室。 但我的耳朵却像天线般竖起,小韦在答了几句话后,开始抽泣。他现在即使在哭,也是解脱了的哭,不再是压抑、内疚,他纯粹是在发泄自己的伤感。 睡意全消,我辗转反侧。我已被我自己曾经拥有的世界遗弃了。 一、那对情侣见了鬼,而且不止一次;一个看不见的鬼魂邀约我们在江心岛上见面。二、我们在路虹雯家中见到了她丈夫的鬼魂,他给妻子一张纸条,请她不要杀死自己的孩子。三、小韦的爷爷去世了。我发现在精神上,小贞跟他的联系更为紧密。 我们语音通话。我把这一切告诉了“永远不会忘记”。她要求视频,我拒绝了。 “为什么?” “好像是一出戏,我被逼着上了舞台。我演不下去了。导演躲在幕后。我精疲力竭。” “你不会认为我是幕后导演吧?”她开玩笑地说,“还是你不喜欢我躲在眼镜后面?” 我忽然打了个寒战。难道她会是幕后主使?只是为了好玩?从第一天起,我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她。难道是她在装神弄鬼?这也不可能吧?现在草木皆兵,我疲惫不堪。 “轮到我了吧。”她说,也不管我是不是想听,“二十年前,我外公把我接走那天,我看见了我姑姑的眼神,她把对我母亲的憎恨,全都转移到了我的身上。她的眼神里还有一种东西,让我现在都无法破译,好像是害怕、恐怖兼而有之,我说不出那种感觉。” 这种目光,对一个八岁的小女孩来说,实在是太残忍了。 “如果我的母亲死于谋杀,即使不是她动的手,她的眼神也足以把我妈妈杀死一千遍,一万遍。” 我纳闷,问:“什么样的仇恨,即使连死亡也无法被谅解?即使你姑父和你母亲没有发生过亲密接触,可你的姑父在精神上已经出轨,所以会被这个女人记恨一辈子。” “我母亲死后,我一直没见到我姑父。如果说,有一天,真有机会去查清真相,我最想见到的人,就是他。” “为什么?” “只有他看我们母女俩的目光,是不带刀子的。”她说。 “你不是没有机会,你只是缺乏勇气。”我判断。 她沉默不语。 翌日,周围忽然清静了。我睁开眼,记起事故后几天的某个清晨,也有类似的情景。当时,同车的伙伴生死未卜,好像幸存是一种罪过。这样的清晨,阳光明媚,却渗进一股幽幽的寒气。 小韦一大早就出门了,厅里还残留着昨夜悲伤的气息。他换下的衣服卷成一团,暗示着主人此刻的紊乱节奏。 我逃到单位,仍然是烦。映进眼帘的,全是开合的嘴,笑的、撇的、抿的、龅牙的、露牙龈的、戴牙套的、四环素的……放出滔滔不绝的笑声和话语,让人头晕目眩。 我的女同事刘超是我妈的干女儿,最近成功地嫁了位大款。她走进我的办公室,开门见山地说要帮我介绍对象。她把女孩的照片递给我看,我全无心情,问她受谁的指派。 她假装无辜,可她怎么瞒得过我。 “干妈。”她短暂地答,“她猜到你和小贞姐多半吹了。” “她如何知道?”我心虚了。 “你女朋友和干妈在电话里明说了。”刘超好像在竭力忍受我的幼稚,很迫切希望我能够迷途知返。 我心里就搅成一团,开始感到剧痛。我的生活已经全砸在我手上了,而且失去了控制,至少在旁观者眼里是如此。 下了班,我回家里一趟。妈妈张罗着一家人吃饭,她操心之余,已经懂得回避问题,也许是她年纪大了的缘故。看到她这样,我感到内疚,又忐忑不安,不知小贞和她说过些什么。 坐在饭桌上,我出神地琢磨着自己一家人。弟弟,他老是在和姐姐争宠,目标是得到更多的零用钱、得到更宽容的待遇。他们两人,涉及自身利益就对立;而涉及共同利益,就联盟对付父母。 我不敢亲口去问妈妈关于小贞的消息从何而来,就从妹妹那里侧面打听。大约的情形好像是小韦爷爷第二次住院时,妈妈与小韦在家里有一番长谈,对我和小贞的情况知道个大概。过了不久,小贞也把电话打进家里,和妈妈有了一番对话。在我妹妹听来,妈妈当时表现得体,宽容中带些挽留,说起话来绵里藏针。总之,大家都客客气气,也带出了一点真挚。 原来如此。看来,这一切我都被蒙在鼓里啊。 妹妹问:“大哥,你是不是在珠海有个女人?” “胡说。” 妹妹已经学会不从字面上理解意思了。她注视着我的脸,这丫头从哪学会这么察言观色的一手? “贞姐对妈妈说过,她去珠海的时候,还对你抱着一点希望。大约百分之四十。” 后面一句多半是她自作聪明,擅自加上去的。 她说:“在珠海,发生了一些事情,贞姐就对这段感情完全拿不准了。妈妈没有问,贞姐也没有说。我们怀疑你是在珠海有了另一位关系密切的女人。” 想到路虹雯复杂的身份,我简直不寒而栗。家人会怎么看待她?小贞之类才是他们心目中的理想媳妇人选。 我走到楼下,刚要开车,忽然愣住了。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与我有两面之缘的那位空姐居然拉着行李箱,向我走来。她见了我,也傻了眼。 我俩同时大笑起来。 “我替我妹妹来要一份资料。她今年高中毕业,想报考艺术学院。”她的声音很清脆,晃晃手里的资料。 “我领你认识一下副院长。”我摆摆头,把她领上楼。 我家里人见转眼间我领了位空姐进来,目瞪口呆。当他们得知这是飞机上的巧遇,我妈妈的脸上写满了“塞翁失马”的庆幸,但同时也闪过一丝担忧。 我妈妈热情地给她解答招生疑问。我妹妹把我拉进房,盘问我,问我她是不是我移情别恋的对象。 “我这是第三次见到她。”我啼笑皆非。 但妈妈也找个借口溜了进来,“我虽然喜欢这丫头,但对你喜新厌旧的速度有点害怕。” 我一再声明自己和她只是萍水相逢,但妈妈忽然拥抱了我一下,喜滋滋地跑出去了。 “你给她挣回了从小贞那里丢失的面子。”妹妹说,“当母亲的都不能容忍儿子被女人抛弃。” 我再次打了个寒噤,如果有一天,我把路虹雯领进家,这一家人应该是什么反应?想想,我的头皮都发麻了。他们会接受这个不快乐的寡妇吗? 她和我妈妈聊了很久。反倒是我,刻意与她保持距离。她告辞时,妈妈索要她的联系方式,她浅笑,说已经给过我了。她是暗示我要主动,还是找个托词而已? 我开车把她送回民航酒店。 在车上,她轻轻地说:“第一次遇见你的那天。我在商场看中了一件男式衬衫,样板穿在模特身上,我很喜欢,就买下了。”她浅笑着说:“因为刚结束了一段感情,这件衣服让我想起一个人。” 我望了她一眼,我心里忽然叹了口气,但我不完全是替她难过。人生总会有些美好,是让你错过的。 她坦率地说:“因为不小心把饮料洒到你身上,于是我决定,把那件衬衫送给你。” 说我没心动,那是假的。但我只想在这段感觉没开始之前,撤退。 她似乎怕引起我的误会,声明道:“我只是觉得你是一个非常顺眼的男孩子,所以我多看了你一眼。” 我想起雨夜听到的那首歌——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的容颜。 她望着我,眼睛亮晶晶的,然后又变成可爱的月牙,“我只是想把衬衫送出去,我只想看着它穿在一个干净清爽的男人身上,我只是想告别一段回忆。” “为什么选择我?” 她笑了,说:“因为你不会索要我的电话号码。” 也许,再也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了。因为我们彼此不了解,因为我们的人生再也不会有交集。这很可惜,但忽然让我轻松起来。 我点头,“就让我充当一次垃圾袋吧,让我把你的回忆都清除。我很高兴为你效劳。” 我跟着她走进了她的房间。她从壁橱里拿出那件衬衫。我把衣服脱掉,我对自己的身材还是满自信的,呵呵。 我把衬衫穿在身上。我们的目光在镜中相遇了。 这一切如此自然,如此舒适,如此的幽雅而默契。她替我整理好衣领,审视着这件衬衫穿在我身上的效果。我又看见她眼中一闪而逝的惆怅,但接着,她那纯净的笑靥让我受到了感染。 “把它扎进裤腰里。”她说。 我松开皮带,她轻轻地把衣角替我塞进裤腰。我轻轻地抱住了她,没有一丝杂念,我的动作那么轻柔,仿佛她是个雪人,怕自己的温度会把她融化。 “你是一个好女孩,一定会得到幸福。”我说。 她用快乐而喜悦的眼神望了我一眼,说:“谢谢。” 我想起爸爸见缝插针,对她下的一个评语:“这丫头很能自娱自乐,总是笑眯眯的。娶了她,一定会幸福的。”是不是主任医生想抱孙子想得太急了,刚受了小贞离开的打击,就迫不及待地给我暗示了。 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我从未体验过。我如同吃了迷幻药,飘飘然地告辞,她把我送到门口,笑着对我说再见。 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姓什么。我没有要她的电话。因为我对另一个女人,似乎有某种无法推卸的责任。这位空姐越吸引我,路虹雯的伤感就越浓郁。 我说过,即使上天想给我另一个开始,我也不能放下生命中一段最伤感的恋爱。 周耀廷在公寓楼下等我,他说在此等了我很久。我奇怪,问他为何不打我的手机。他说想当面谈谈,言下之意是我会回避他。不过说老实话,看见他,我心里确实不开心,肯定会找机会躲开他。 “我不想打电话。在电话里,我会掩饰不了自己的敌意。”他很干脆地答。 “敌意?”这个词让我拿捏不准。我猜不透他脸上的表情,因为他毫无表情。 在楼梯上,他按捺不住,毫不客气地问:“路虹雯和你是什么程度的关系?” “谈得来的朋友。”这个答案虽然保守,但很安全。 他摇头,“奇怪呀,你怎么会和这样的女人缠在一起?” “这样的女人?”我很生气,讽刺地问,“请问,我应该和什么样的女人在一起?” “漂亮可爱、性格开朗的年轻小姐,你身边不是没有啊。” “你怎么知道?”我打开门,极为不快。 “路虹雯说的。你的女朋友就是这种类型。”多聪明的投石问路。 我一下哑口无言。 他走进屋,问:“你同住的朋友不在?” 我干巴巴地说:“他家里有事。” “真羡慕你们的友谊。” “是呀,很难得。”我随口一句附和就落入了他的陷阱,心里后悔不迭。 他借题发挥道:“我最好的朋友死了,你理解我的感受吧?小戴没结婚时,我们也是住在同一间宿舍里,就像你们一样。” 我无语。他对朋友的情谊,我是看在眼里的。 “男儿膝下有黄金。你看见我给那个女人跪下了,求她。”他冷冷地说。 我心里揪紧了。他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样的帮助? 周耀廷,这个平城帅哥,他总是给我这样的感觉:非常自我、重义气、脾气极拗,和别人不是很好相处,但为了最好的朋友,他可以去杀人。他的眼神看上去非常固执,对我充满怀疑。 他摊牌了,“我相信你是一个非常关键的人,你可以影响路虹雯。”他眯着眼睛,说:“你要帮助我,我们三人一起讨论孩子的问题。” “我不会介入你们的私事。”我声明。 “那么,请你当个见证人。” 我知道自己遇上了麻烦,我琢磨着如何拒绝,全身而退。 他冷冷地说:“我手里有一份协议,是他们夫妻俩定的协议书。假如路虹雯撕毁这份协议的话,我手里有比协议更具威力的武器。” 他用了“武器”这个词。他掌握了什么秘密? 我打了个冷战,愤愤不平地道:“协议的一方已经死了,就不存在毁约问题。如果协议只是两人之间的财产纠葛,我想,路虹雯作为第一遗产继承人,这个问题也不存在。我们都是无能为力的。” 周耀廷冷笑道:“我想在今天晚上,大家见个面。我们可以把这个问题解决,我有把握。” “你们两个去协商好了。”我拒绝。 他拨打路虹雯的号码,口气强硬,把见面地点定在路虹雯娘家附近的一间咖啡馆里。 “其实,我仔细想一想,一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女人,很没有意思。为什么说到‘欺负’这个词?因为,我手里有武器,而她没有。”他轻蔑地盯着我的眼睛,笑了。 我改变了主意,我得参与,天知道他在用什么手段要挟路虹雯。 我已完全被卷入了。我意识到这一点,头几乎都要炸开了。 我和周耀廷在咖啡馆里坐了好一会儿,路虹雯才进来。她穿着一件我从未见过的银灰色紧身裙,脸上略施脂粉。 意外地在此处见了我,她惊奇地笑了笑。 周耀廷举手,道:“我自作主张,把齐先生一起找来,我想请他做个见证人。他是你的同盟,你可以放松。” “谁知道。”路虹雯微笑,“你可以把他拉拢过去。” “哦,我靠什么?美色?”周耀廷挺会开玩笑。 路虹雯笑了。 单单看了这一幕,别人保准猜不出在几天前他们有着极为激烈的冲突,别人还以为我们是三两好友的闲情小聚呢。 我们品尝咖啡,听柔曼的乐曲。一位长发披肩的女孩在弹钢琴。大家闲聊了一会儿,路虹雯笑得极为妩媚。很奇怪,我脑海中浮现到的是“武器”这个词。路虹雯身边,危机四伏。 “我的请求,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帅小伙周耀廷双目含笑。 路虹雯嗔睨了他一眼,道:“什么请求?” 一瞬间我糊涂了,他们的表现让我糊涂了。 “关于孩子。”周耀廷仍然笑容可掬。 路虹雯望望他、望望我。她平静地说:“没有孩子。我没有怀孕。” 周耀廷凝视着烛光中弹奏的女孩,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不可能!” 他从口袋里甩出一份协议,说:“有医院开具的化验单,有你们的分居协议书和财产分割协议书。你母凭子贵,把房子这个大头占了。” 路虹雯望都没望一眼,冷冷地答道:“即使有孩子,我也不会把协议放在眼里,这是我们夫妻间的事情。” “把话摊开了说吧。生下孩子,你就可以拿到小戴的事故保险金。这包括人汽公司赔的、市政府给的、大家捐的,到今天算起来,已经不是笔小数目了。” “如果不生孩子呢?”路虹雯可笑地反问。 我觉得他这人忒不讲道理了,正待插嘴。 周耀廷一挥手,打断了我的企图,望着路虹雯,说:“很可能,你一分钱都拿不到。” “凭什么?”路虹雯不可思议地冷笑,拿包欲走。 “小戴,他没有坐在事故车上。”周耀廷一字一句地说,像一枚重磅炸弹在我耳膜边爆炸,“他不是‘8·9’事故的死者!” 请收藏本站:https://www.fliport-mice.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fliport-mice.com 第25章 鬼魂的邀约(1) “事发当夜,小戴不在事故车上。”周耀廷避开我们的视线,近乎喃喃自语,“我本来不想说穿,你在逼我。” 路虹雯神经质地笑,“他人在哪里?你把他叫出来。”她环顾左右,放肆地大笑。但她的脸色变了。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悬起来了。他有证据?这就是他所说的“武器”?我们见的那个人,其实不是鬼,而是小戴本人? 周耀廷盯着路虹雯,说:“我从事故车上下来,用电话联络的第一个人,就是小戴。这就能说明一个问题了吧?他不在事故车上。所以,我警告你,我可以找到目击者,证明他不在事故现场。比如说,渔家。” 我倒吸一口冷气,问:“小戴,还活着?” 周耀廷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路虹雯,回答我的问题,说:“他死了,同样是给水淹死的。我打电话给他时,他正在壶汀桥下的小船上钓鱼,他喝得醉醺醺的。我以为他和朋友在一起,就劝他赶快回家。我想,他的死因应该是失足落水,这是唯一的解释。” “谁会相信这样的巧合?至少我是难以置信。”我摇头。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船是小戴和一个同事合伙买的,让一位渔民代管。只有我们三个人有权把船开出来。渔家就住在木排上,在江边网箱养鱼。这些情况,其实路虹雯都一清二楚。” 路虹雯对我摇摇头。不知怎的,我似乎感觉她松了口气。 “我不想惊动这位证人,我们只有将错就错,才能拿到那笔赔偿金。否则,事情就会变得很复杂,鸡飞蛋打,你们一无所获。”周耀廷显然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他的眉头皱了,声音放轻,道,“我们甚至可能连保险金都拿不到,你可以说是意外事故,也可以被看做是蓄意自杀。” 路虹雯微侧着脸,僵住了。 “小姐,来瓶葡萄酒。”路虹雯恍惚地回过神,“我已经分不清是在做梦,还是在现实中。你说,你没有去找那个渔民,是你怕这件事被拆穿?多谢你的好意。” 她的声音虽然听上去很讽刺,但仍有掩饰不了的震惊。 周耀廷把脸转向我,说:“我之所以隐瞒自己在事故车上的真相,是因为我有其他考虑。你知道,小戴在事故车上出事的消息传出来以后,我就必须随时冒充当天去用船钓鱼的人。只有三个人有权从渔民手里把船划出来,我、小戴和另一位朋友。我们一般只要和木排上面的渔家打声招呼,就可以把船划开。船家还不知道小戴已经死了。时间过去越久,对我们就越有利。” “你处心积虑,目的是什么?”路虹雯疑惑地问。 “希望小戴的遗孀能过得好一些。协议书是我后来才偶然知道的。”周耀廷故意把“遗孀”两个字咬得很重。 “你说未亡人,也许更好听一些。”路虹雯自嘲地笑。 “不管怎么说,你是我最好朋友的妻子。我怎么会对你有恶意?我无意中翻开小戴的抽屉,发现了你们的协议书。这好像是小戴在我耳边求我,请我出面让你留下孩子。这也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他的声音哽咽了,“如果你们在我的处境,你们会怎么去做?”他的头低下,抑制不住地抽泣,把给我们斟酒的小姐吓了一跳。 我和路虹雯面面相觑,我脑海中浮现的,全是昨夜的鬼影。 我想起蒙娟的话,知道路虹雯在孩子的事情上必有隐情。我的心很难过,为路虹雯,为我目睹的这么一个荒谬、凄惨的困境,有人失去了同床异梦的丈夫,有人失去了情同手足的好友,有人失去了孩子,有人撕破了诺言。 路虹雯大口灌酒,我阻止她,被她推开。 周耀廷抬头,他的面容转眼间憔悴了,如老了十岁。 他望望路虹雯,望望我,大梦初醒般地说:“考虑一天,给我答复。要么要孩子,要么我去把真相说出来。你权衡吧。”他也像喝醉了似的,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把钱拍在桌上,走了。 我们留下继续喝。 路虹雯已经喝得腾云驾雾,她安慰我,说:“我不会给你带来麻烦。只要我想回去,你把我妹妹叫来即可。我娘家……”她摇晃一下,伸出一个手指,遥指东部,“就在那边。我是在山边长大的孩子,嘻嘻,那里有一座风景很美的山。洪水来了,全平城都断水了,我们却没事。山上有个洞,洞里冒出天然的泉水,棒极了。我们不但有水喝,还可以洗澡。这座山,就是我的幸运神。什么时候,我带你爬到我们屋后的山上,啧啧,你完全认不出脚下的平城,它看上去,非常荒凉。咦,我们现在就可以去爬山的。”她站起来,又被我扫兴地按下去。 她望着我,问:“我醉了吗?” “约莫点。” 路虹雯大笑,“哈哈,这是蒙司机的口头禅,你把它偷来了。” 在喝醉的人面前假装糊涂是非常困难的,要保持清醒,则更加痛苦。 “我接了我爸爸的遗传基因,我是个大酒量的女人。”她侃侃而谈,“我应该完全接了他,把性别也接下来。” 上酒的小姐立刻对她的胡言乱语侧目而视。 我支开小姐,给路虹雯斟满酒。我的眼睛湿润了。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手,说:“不要掺水,会拉肚子。” “最后一杯。”我声明。 她真诚地望着我,向我竖起大拇指,道:“阿齐,你是我见过的,最有风度的男人。” 我怀疑她在给我灌汤,很警惕。 “你懂得照顾别人,但又不婆婆妈妈。”她赞美我说,“再给我叫一瓶吧!” 她接着给我歌功颂德,道:“你在我和自己的女朋友面前,保持了极为完美的风度。这绝不是装的,而是多年的魅力累积。我为你倾倒,在珠海的拱北车站。” 我给她逗笑了。 她很认真地说:“那一天,我一个人回到宾馆,在那一分钟里,我爱上了你。那一刻的珠海,在我眼里,是最美最美的城市。你是最最有风度的男子,而我,是最最有魅力的女人。” 我打趣道:“我记得你当时愁眉苦脸,生怕担负责任。” “问题是,我不敢把心里想的完全表达出来,我不能。我从来没有对你有过妄想。” “妄想?” “难道,你不觉得,我在你眼里,从一开始,就是残缺的吗?现在,我几乎就是一堆碎片。” 我非常震惊,我们之间好像有某种心灵感应。 她离开,我定睛一看,她和长发女孩一起坐在钢琴前,咯咯笑着弹奏。 她的快乐是多么少啊,她现在又是多么快乐啊!她的弹奏水平出乎我意料的好,她脸上的表情是羞涩的,手指也略有拘谨。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我不是行家,也知道她这一手是业余水平。可是,她真的是用心在弹呀,我听得见她的心声。 “嘿,钢琴美人!”我端着两杯酒走上去。 长发女孩掩嘴而笑。她俩接杯,象征性地抿了口。 路虹雯容光焕发,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俩,把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你在吃醋?”我在她耳边问。 “我是女人呀。”路虹雯放下酒杯,她试图把自己融进烛光灯影的飘曳中。 喝到咖啡馆打烊,路虹雯像跳舞似的踮着脚尖在转圈,我想起见她的第一次,飞的感觉,又回来了。 我把她妹妹找来了。她很快赶到,抱歉地说打扰我了。我和她妹妹已经完全找不到那一个夜晚谈话的默契。那一次,我俩在电话里谈了很久。她妹妹看我的表情,甚至猜不透我和她姐姐确切的关系。 暧昧,就是她此刻脑海中对我俩关系的定义吧。这不也是对我和路虹雯关系的最佳写照吗? 我们默默走在回家的路上,路虹雯停下脚步,对我招手。她的眼睛在夜里非常安静,反常的安静,和刚才判若两人。 妹妹知趣地回避一下。 路虹雯在我耳边悄悄说:“小戴是被我推下水的。”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她在说醉话。 她好像酒醒了,长吁口气,口齿清晰地说:“我一直都想告诉你。我不把他推下水,他就把我干掉。这就是我们的夫妻关系,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我的全身都在战栗,这是一个我消化不了的秘密,这是一个我不能爱的女人! 我拿着两瓶酒回到家,瞄了一眼,见小韦在房间里写东西。我自己就在客厅里开喝。 等他去洗手间时,发现我已经喝得差不多了。 我呆呆地坐在沙发上,像行尸走肉。我对自己说,我已经随着事故车沉入水底,我希望自己能接受这个现实。 小韦坐在我身边,他看着我手里的酒,思绪万千。 他拿出个杯子,让我给他也斟一杯酒,我们默默地喝着酒。 此时无声胜有声。夜,原来也可以这么温暖的。原来是黑色,可以掩盖一切的黑色让我感到安全。 我想逃。我能逃到哪里?心头压负着沉甸甸的秘密。我憋得发慌,无从倾诉。 耳边都是啜酒的声音,如果夜可以倾诉,应该可以催开夜的公主——最美的昙花在月光下的秘密吧? 小韦的侧脸是冷峻的,而他的眼睛是忧伤的。那是沉思的忧伤,至爱的人走了,他很孤独。 我也很孤独。我的孤独是无从发泄的,最深重的罪孽。 我们并不是无话可说。但不能说破这个密码,我们交流的是另一层面的东西,很奇妙的,我们在黑暗中谅解,互相致意。 我不知道究竟在黑暗中待了多久,小韦倒是越喝越清醒,我则在黑暗中吹起了口哨。 我吹的曲子和路虹雯弹奏的是同一支曲子。于是,第三个人——路虹雯出现了,这个女人的灵魂也坐在我们身边,我们互相交流。 我的眼前浮现了路虹雯叙述的那一幕——生和死的抉择、生和死的较量。每一个细节都带着冥冥中的安排,这是上天的指派吧? 那一夜,平城大雨滂沱,整个城市仿佛被空袭。 整栋楼里鸦雀无声,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 刺耳的电话铃声划破了路虹雯的沉思,她披衣下床,接听。 她的丈夫似乎在很遥远的地方,她听见水声和雨落在树叶上的声音。 小戴说自己在河边钓鱼,雨来的时候,躲在河堤的泄水闸里。 路虹雯对冷战中的丈夫很憎恶,冷冷地问他打电话过来究竟有什么事。 出乎意料,小戴哭了起来。他说他站在泄水闸的门洞里,想起了他们的夫妻情分,他想起了她的好,想起恋爱时候的温馨,想起了他们由于不理解而越发扩大的分歧。 对一贯自傲的小戴的这番话,路虹雯暗暗费了一番思量,略微拨动了她的心弦的,不是他对过去时光的缅怀,而是这个肃杀的雨夜,是他灌下去的酒,让他吐露真言的勇气。 路虹雯知道他钓鱼地点在龙江的下游,壶汀大桥下的江边,她想起两人感情未破裂之前,曾一起在那个僻静的桥下接吻、嬉戏,不知道在骤雨的夜里,桥底是怎么样一副光景。 她叫他赶快把船停好,回他附近的表姐家睡觉。以前,每到冷战的周末,他往往在那个郊区的小村子里一待就是两三天。 她仍然没有在他剖白真心后见面的勇气。她要仔细考虑,毕竟,他也许只是一时冲动,三个月来的心结,不是一番话可以轻易解开的。但她知道,从心底渗出的委屈和辛酸,都在给蓦然的感动麻醉着。他停止了哭泣,雨也停了,正听着。她从江边的寂静中听到了天籁。 小戴也猜到了她的触动,他说自己可以想象得到她穿着睡衣,拿着听筒,在黑暗的客厅中默默无言的模样。 他柔声请她过去。在全平城都沉睡的时刻,他们可以开始一个全新的生活,激情澎湃的、被仇恨一度淹没的真情会复苏。他要在雨后的江面,用船载着他的爱人,穿透最深的夜。 路虹雯依然在沉默,但小戴猜得不错,她已经被打动了。 他说今天是一个非常特别的日子,这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夜晚,还有一个多小时很快就是另外一天了,她必须马上赶去。他的声音非常轻柔,好像在伸手抚摸着她的寸寸肌肤。 她答应了,她收敛了自己澎湃的思绪,在她对镜凝望之前,一个全新的爱情摆在了她的面前,是比初婚更的冲垮了她。 她特意走到挂历前,浏览,8月9日,平常的日子。 坐在的士上,她依然在琢磨着这个日子,去年,前年,炎热,喧闹,还剩下些什么? 出租车开上死寂一片的东园路,她才惊觉自己居然如此大胆,敢把自己托付给一个完全陌生的司机。 这个治安不好的城市里所发生的****、抢劫和杀人场面逼真地再现,她倒吸一口冷气,的士开得飞快,他们在黑暗无人而又宽畅的大道上飞驰。 车子终于冲上了壶汀大桥,看到收费处的灯光和桥上稀拉的几个村民让她松了口气。下车,付钱,谢过, 司机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奇怪的女客人,他一定是把她当成随叫随应的应召女郎了。 “我和你都够胆量,你敢坐我的车,跑到这荒郊野外;我敢带着一个女客,来这里。”司机感叹。 “什么意思?” “幸亏我不是色狼,幸好你不是抢车犯的同伙。”司机补钱,“很多团伙是用小姐做诱饵,在路上,从司机背后捅一刀。” 路虹雯听得毛骨悚然,赶紧把他打发走。 小戴在桥头等她,他领着她沿旋梯而下。她偶一回头,发现在东面的城东桥上,灯火通明,她看不清楚,但隐约听见喧杂的声音。 小戴说也许在施工吧。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桥底。 那在她记忆中储存的一点灯光,是冥冥中的某个险恶预兆。 他的背影挺得很直,即使是现在,在他哭过(他从未在她面前落过泪)、倾诉后,他的表情依然是淡淡的,既没有羞惭,也没有期待中的温柔。而她,始终最迷惑的,也就是这一点。实际上,她被他吸引的,恰恰是这一点。 小韦在想着自己的心事。假如时空真的有穿梭往来的通道,假如真的有月光宝盒这东西,我们四人,一定会在这个奇特而又奇妙的夜晚,碰在一起的吧? 路虹雯上了船。远处的渔家灯火已熄,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对岸有几点零星的渔火。 路虹雯神色不大热烈,问小戴今天究竟是什么值得纪念的日子,小戴含笑不语,她笑了,很短暂。他喝得不够预想中的多,而且,显然,他已经清醒了。 我站起,给自己沏了杯浓茶。我发誓,我从未喝过如此的醇茶,浓得辣嘴,把醉意都呛醒了。 惊心动魄的一幕开始了。这是一部真正的惊悚片的内容——悬疑、爱情、仇恨、同床异梦和报复、谋杀。 路虹雯坐在船头,小戴钓鱼钓出经验,连船都撑得像模像样。他们逆水而上,路虹雯想起一首歌,“绿草苍苍,白雾茫茫,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她轻哼着歌,这个夜变得情调十足,他停船,请她站起来,走到船心,他仓促地亲了她一下,船也摇晃了一下。 这一下,让她脸红了。她请他把船停在岸边,她要方便一下。 小戴请她动作快些,时间已经逼近午夜了。 路虹雯方便的时候,试图离岸边的渔火远一些。 当她完事后,眼前有了两簇灯火,她一下糊涂了,她寻找着那条在深夜中荡漾的小船,小戴站在船头放肆地小解,她不由得放慢了步子。 木排上的船舱中传出电台主持人急促的声音。她停步,浑身打了个冷战。 “一辆开往美校的7路公共汽车二十三点五十分在城东桥上坠落龙江。有关部门正全力打捞遇难者,死亡人数不详。” 小戴催促着她上船。路虹雯好像一下清醒了,她惊出一身冷汗。她犹豫了一下,走上船弦。 船,驶离岸边。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小戴坐下,边撑船,边灌着酒。 他说时间快到了,他最后猛灌一口后,把酒瓶砸向水里,然后请她站起来,靠近他。她像木偶似的僵硬地凑到船心,她愤怒而悲伤地预感到,他要动手杀她了!他紧紧用胳膊箍住她,一种难以置信的爆发力,使她挣脱开来,把他甩了个踉跄,她发疯似的喊:“我知道,今天是我的忌日!” 她用早已瞄好的脚边的船桨往他头上砸去,在他落水前的一秒钟,他的眼睛是疑惑的,好像没有料到她的敏捷和强大的爆发力。 他跌进水里,无声无息,而她则拼命拍打水面,其实,船在转眼间已经顺水滑远了。 我不敢告诉小韦。我只能告诉她——“永远不会忘记”。她彻底被我叙述的情节吓住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fliport-mice.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fliport-mice.com 第26章 鬼魂的邀约(2) 按周耀廷的说法,小戴是失足落水,凑巧成了“8·9”事故的罹难者,周耀廷以此为要挟,让路虹雯生下小戴的孩子。而路虹雯则告诉我一个更为震惊的秘密,是她把丈夫推下水的,因为她怀疑丈夫想借着事故杀她灭口,以骗取保险金。 夫妻俩到了这一步,真像一句话说的:所有爱恨都已倾城。 “她丈夫没有死。”她说,“也许这是他们两口子联手设的局。” 我不相信。这就像一道无法解答的难题,它甚至不像一个问题。 她只好认输,说:“让时间来替我们破案吧。这个人总会现身的。” 轮到我问了。 我问:“你怀疑谁是杀害你妈妈的凶手?” “我姑父,如果他们发生过关系的话。”她说,“也许他想摆脱我妈妈。” 这个答案也让我感到毛骨悚然。 下午出版的《平城晚报》登载了耸人听闻的头版头条,“8·9”事故的遇难者尸体被错认,事故处理办公室全体成员郑重向家属道歉。 原编号55的遇难者暂定为事故失踪人口,公安局已介入调查,而该失踪者家属误领的事故赔偿金和保险费需暂时冻结,可惜该家属已于昨夜突然离开平城,去向不明。她在前两天递交单位的请假条上未说明她的去处。款项一时未能被监管。 文章貌似客观,实则令人浮想联翩,种种猜疑的可能性油然而生。是罗记者写的文章。 我脑海里像有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小贞打来电话。 她说:“你们那儿老是没有人在。” 我没话找话,“你很喜欢打那个号码?” 她说:“是啊。晚上打过去,想象着你们在玩电脑啦,在睡觉啦,想着两个大男人住在一起,真可爱!” 我试图嗤之以鼻,但我不能。她口中所述的生活,确实珍贵,但是,基本上已走到尽头。 “又不是什么非打不可的电话,所以,就没打你的手机。”她的声音怪怪的,好像带点伤感,在缅怀? “现在呢?”我问。 她的声音充满了伤感,问:“阿齐,你已经把我忘记了吧?我想确认这一点。” 我狡猾地沉默,猜不透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把问题抛回给她,反问:“你希望吗?” “我想,应该的。”她的声音略带冷淡。 “我可以如你所愿。”我的话听上去有点讽刺,想到她处心积虑地和我划清界限,我很不愉快。 “我们非得这样谈话吗?你没有责怪我的理由。”她回答道,她的口气也是非常不愉快,“你不应该制造一场失恋来作结尾。” “结尾?我们在说着琼瑶小说的对白?无须你提醒,我已经知道,你和所有的人都透露了你的决定。我们可以免了现在的形式。”我的笑声听上去像冷笑,故意把话说得肉麻。虽然这不是我的初衷。 “我想确认这一点,因为……”我感到她深吸口气,说,“我想和另一个人重新开始。” 如果你以为这是最浪漫的爱情小说,准以为我们在故弄玄虚,以为她口中的人恰恰是我,那你就错了,我猜。 我冷冷地问:“小韦?” 看来,我不应该自作聪明,这个名字由我说出,就省下她很多艰难的努力。 “是的(她长吁口气)。很难说明白。我们绝没有背着你发展这段感情,从我单方面来说,恰恰是在我准备和你了结的那一刻,我,我注意到了他。唉!”她苦恼地叫了,“我真的说不清楚,听上去很滑稽,是吗?” “说吧,说出来,至少你会舒服一些。”我的心好像在被煎熬,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有如此大的醋劲。他们两人的结合意味着我永远失去了两个朋友。 “这只是我单方面的想法。那天晚上,我和韦诚谈了很久,我们完全没有意识到互相被吸引,也许,应该说,是走得很近。他老是在帮你说话,我很孤独,心里面很空。” “多么关键的一个晚上啊。”我叹道。 “想起大家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你们两个,老是让我牵挂。韦诚和你完全不同,他背负着很重的东西,他就在这一点上,完全打动了我。我很看重男人的这份责任感。和他在一起,我感到很安全、很温暖,噢,我说得一塌糊涂。” 我试图制止她,我累了,“把感情这东西具体归纳,再一分析,就像是在做交易。” 她感激地附和,道:“即使是我一厢情愿,我也想试试我的感觉。我感觉,他……其实也在牵挂我。他不会明说的,因为他一开口,就背叛了朋友。我想确认的,就是我和你的了结。听上去,非常自私吧?” 我知道她确实表现得很自私。是爱情使她自私的,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懂事了?小韦真是黄雀在后,捡了一个大便宜。 叶贞栀小姐,据我所知,身边不乏追求者,她从没有主动开口示爱的例外,这些好色的登徒子们,包括我在内,把她的脑子变懒了,而不是变笨了。 所以说,她的感觉应该很准,她有这个自信,就像是很多爱恋她的男人把她变得充满了没有理由的惊人直觉。 这是不公平的,在我身边的小贞,是个没有主见、任性的小妞,她一转眼就长大了,就飞了。 “阿齐。”她抑制不住地想哭,“是你这个家伙对不起我。可我,还是要说,对不起。” 我也热血上涌,热泪盈眶。她一定是抹着眼泪,莞尔了,和我说再见。 打路虹雯的手机,已关机。当然。 奇怪的是,我为什么总是把这两个女人搅在一起? 周耀廷把电话打入。他要在晚上见我一面,口气坚决,好像我是路虹雯不告而辞的幕后主谋。 下一个电话是罗记者打来的,他已经从女小蔡口里套出了周耀廷这个关键人物。他也要求见面。 我突发奇想,很想让时光倒流,或者,我没有经历这一梦魇,或者,我故意留在车上,看着这辆死亡巴士的下一站究竟有怎样的风景。 来吧,月光宝盒,我已看破红尘。 周耀廷和小韦坐在一起。这两个人,也许从本质上来说,很相似,他们都是很讲义气、很自我的那一类人,周小伙更冲一些,像个愣头青,他自恃长得漂亮,无形中有优越感。小韦的自我性则隐蔽很深,他骨子里是傲气的。 桌上摆着几套快餐盒饭。 我事先已请小韦将那对情侣收到的鬼魂邀约,以及我们目睹的“鬼丈夫”事件如悉告诉我们的客人——周耀廷,但是,不要把某个关键人物曝光,我指的是蒙娟,这也是她的特别交代,她说她在幕后调查一切。 这样一来,就省了我很多口舌。 我对周耀廷建议道:“参加我们的活动吧,这是我唯一可以提供给你的线索。” “你刻意隐瞒的关键人物,是哪个?”周耀廷问,“难道是路虹雯?” 他的想象力可真丰富。 “也许。”瞧瞧,我的幽默感也来了! 我看表,宣布:“再过十分钟,另一位客人就要来了。你也许不想见他,他是记者。” 话音未落,周耀廷一跃而起,抓住我的衣领,小韦则跳起来,抓住他的另一只手腕。 局面一触即发。 “干吗?”我平静地问,“你很怕记者?” “你的用心何在?”周耀廷气得脸都红了。 小韦把他推开,替我解释道:“女小蔡泄露了你的名字。当时候车人群里有一对情侣,你应该记得。他们住在财校附近,也活见鬼了,是他们向记者透露了你的名字。” 周耀廷的脸一瞬间就白了。我就知道其中必有隐情,但我不想猜测,我累了。直接跳到真相大白的那一个章节吧。 “你要跟记者说什么?”周耀廷气势汹汹。 我故意激怒他,道:“我只想让他来赶你走,我怕你和我纠缠路虹雯的事情,我不想染指你们之间的恩怨。” 周耀廷冷冷地看了我一眼,抓起桌上的钥匙就冲出门去,另一位客人就到了。当然,他俩错过了。 罗记者一进门,怀疑小韦就是所谓的周耀廷,他百般设计,想从小韦口中套出他的真实身份。 我请罗记者不要枉费心机。同样,我也邀请了他,一起赴那个鬼魂的邀约。 我隐瞒了邀请的背景,但已足以勾起他的兴趣。 罗记者惊叹道:“江心岛?就离事故出事地不远呀。你是怀疑上面散落着有价值的残骸?不可能呀,事故地点在下游。难道是,有人复活了?”他的脸极度兴奋,猜测不止。 把罗记者打发走的,是小韦,而不是我,他精疲力竭。我反倒来了精神。 小韦疲惫不堪的模样,让我有了施虐的。他预备去睡,我把他叫住。我告诉他小贞给我来过电话。 显然,他有些猜到了电话的内容。他有些张皇失措,他不能够很好地掩饰这一点。在道义上,他负疚于我,而我心里明白,无论是他,还是小贞,都是非常干净,无可指责的。 我生气的恰恰是这一点。我宁愿他们让我抓住把柄,让我生气、咒骂,都比现在这个温吞吞的局面要令我好受些。 我不动声色,道:“小贞说她喜欢你。” 小韦没有给我欣赏他的尴尬表情的机会,因为他毫无表情。 他冷静地说:“阿齐,你别误会,我绝对不会和小贞在一起。” 我意味深长地说:“如果是这样,我倒要误会了。” 他大义凛然地说:“朋友妻,不可欺。我是认真的。我不会去做这种事情。简直……”他想不出更好的措辞。 我说:“小贞打电话给我,我猜,她的目的是想澄清我的受害者身份。” 小韦脱口而出:“你当然不是受害者——” “小贞,她干净利落地甩了我。”是另一个我在说这句话,我暗暗吃了一惊。果然,小韦满脸负疚。 他讷讷地说:“我没有尽到朋友的义务。” “你是太过卖力,结果适得其反。”我还在开玩笑,他已经抓住我的衣领。 “我说过,我绝对不会和叶贞栀在一起的!请你不要这样冷嘲热讽,我,我受不了!”他的脸涨得通红,使我震惊的,不是他强烈的反应,而是他这话的意义。我忽然为小贞感到难过,女人总是对喜欢的人无条件地付出,而小韦,却为了兄弟义气,宁愿放弃她。 小韦放手,抱头坐在沙发上。他是爱她的,我肯定。也许是不知不觉,他就呼应了她。他们产生的是干净的情感,小韦不明白这一点,而小贞试图让我带着小韦感受到一点:他俩之间产生的情愫,无须负疚于任何人。 他爱她爱得越强烈,他就会拒绝她越坚决。 他们在电话里的那一份默契,还有那一个夜晚,我缺席的那个夜晚,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小贞面对物质的诱惑,她想要珍惜的,恰恰是他,在她临走时带给她的责任、沉默的关怀、毫无曙光的爱情。小贞舍不得的,就是这些。 “阿齐,”他抬头,他的眼神就像喝了很多酒后的伤感,“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我也不会使你难堪。我不会授人口实,让你名声受损。和小贞的交往,我问心无愧,但我从来没有想到过和她在一起,因为,你对我更重要,我不想失去你的友谊。” 他没有提到我的家人,没有说报恩之类的话。我谢天谢地。他想的和我一样。我同意他这么处理。 “自私地说一句,小贞既然已经和你有了关系,我也突破不了心理这一关。我把她看成嫂子。”他说完,就进了屋,而我则卑鄙地沉默。 只要我一松口,阐明真相,我的前女友和我最好的朋友就会像柳絮一样飞走。在我内心深处,理智与情感,自私与无私在搏斗。 小贞,虽然我常常想起她的好、她的温暖,但其实,我内心已将她放弃。并且,已经放下了。 小韦,他是我最好的兄弟,我对他有家人般的感觉,不敢想象,他走后,我的人生将如何继续。虽然我们的交往从来都是不经意的,可是,我以前没有预料到这份友谊的重量。 我对他如同家人般的感觉,已经渗进血液,无可消除。 于是,我沉默,面对不可能的任务,故作软弱。 这一回,“永远不会忘记”坚持要求视频。但她仍然是全副“武装”。 “这么说,小贞终于离你而去了?”她说。我看不出她的表情,是幸灾乐祸,还是早有预感,因为她仍然戴着墨镜。“你留了一手,你不让他俩有情人终成眷属。” 我说:“我不能失去小韦这个朋友。” “我相信。”她说,“但你还是会让步的。” “为什么?” “因为你知道爱一个人的痛苦。” 我默然。她指的是谁,我很清楚。 “轮到你了。”我说。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看到你的表情吗?因为我知道你会作出正确的选择。” “不要对我说教。” 她转移了话题。 “我妈妈出了事,我爸爸面无表情,我看不出他有多难过。她还怀着他的骨肉啊。他们的关系太可怕了。” “你为什么不亲口问他?” “我一直在等着他向我忏悔,所以我一定要活得比他长。”她说,“我外公带走我那天,他的表情很漠然。我心里很憎恨他,我从来没有像这样恨过一个人。” “因为他没有掉眼泪?” “因为他不是凶手。” 这是什么逻辑? “如果他是凶手,你还没这么恨他?这怎么理解?” “如果他是凶手,无论是什么原因杀害我妈妈,至少表明,他是在乎她的。”她说,“而他的表现,让所有人都相信,我妈妈是自杀的。” “她是吗?” “在我爸爸眼里,是的。” “因为,你妈妈怀的不是他的孩子?”我说。 她倒吸一口冷气,“也许,她怀的孩子被证实又是个女孩。他们一家人都重男轻女。” “不会的。”我说。她明白了,仇恨蒙蔽了她的双眼。而真相一直存在,只不过我们假装没有发现。 鬼魂的邀约就在明天! 我联络蒙娟,她说已经准备就绪。 “我会把遇鬼的片段拍摄下来,卖给电视台。我会剪辑成一部纪录片,去卖钱——” 我挂了电话,不想再听她瞎扯。 紧接着,路虹雯打来电话。我大吃一惊,又惊又怕又担心,还有点突如其来的兴奋。 她的第一句话是:“嘘!” “我在大鹏附近的大亚湾。”她说道。 我记得她曾对我说过那里是个世外桃源。她这是什么意思?要自杀? “我住在南澳对面的生活区。我感受到了,你说的,宁静。我第一次感受到宁静。” 我非常担心她。 “平城的事情我都知道。我妹妹偷偷在电话里把报纸念给我听。她吓坏了。” 我真的不知该如何面对她。她也察觉了。 她叹了口气,说:“你也吓坏了。” 我否认:“没有。” 她的直觉很准,“我感觉得到。” 我说:“也许,明天一切都会真相大白。鬼魂的邀请,就在明天。” “我回不去了。”她的声音很轻。 我急了,对她说:“没有人知道事情的真相,就像你说的,不是你死,就是他死。”我也压低声音,“他现在被暂定为事故失踪者。这么些天过去了,即使他的尸体被发现,也早已给人埋了,不会有任何他杀的迹象。”说到他杀,我打了个寒噤。 “他没有死,他活着。”路虹雯轻轻说,“他要用死者的身份来报复我。” “别傻了。” 她恍惚地说:“我只打了他两下,他就落水了。问题不在这里,问题是那艘小船。” “小船?” “我胡乱把船摇到岸边,就上岸,跑了。第二天早晨,我又特意去了河边一趟,渔家根本就毫不知情。小船在当天晚上,就归了位。” “天呀,你总不会以为是——” 他不可能活着。如果他想谋杀路虹雯,未遂之后,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请收藏本站:https://www.fliport-mice.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fliport-mice.com 第27章 鬼魂的邀约(3) 我说:“你不用内疚。想想吧,8月9日,他为什么要找你?这是个什么日子?哦,去年这个时候,举办了葵花节而已。他只是找个借口,骗你,想杀你。” 我竭力想说服她,但却起到反效果。 “你说什么?”路虹雯惊愕地说,“去年的8月9日,是葵花节?平城国际葵花节?” 我愣了,有什么不对?平城的葵花节每逢单年举行一次。 “天啊!”她惨叫一声,她的声音好像是给人捅了一刀似的,压抑,惊慌。 我愣了,“怎么回事?” “天啊!”沉默了很久,她哭了,“我想起来了,去年葵花节那天,我和小戴去医院看他的姑妈,他的姑妈没过多久,就去世了。我记得,那天,是的,我想起来了,我和小戴谈了很久,关于他姑妈的事情,还有很多不快乐的人和事。小戴说:‘我们不要这样活下去。我们死了的那天,不要让活着的人叹息,可怜我们。’我记起来了。你知道,那天既不是我们相遇的日子,又不是他求婚的日子,我想不起来,现在,我记得了。” 我目瞪口呆。难道她的意思是,小戴当初把她约出来,并不是要害她,而是要与她重归于好? “天啊,我误会了小戴!”她在电话里放声痛哭,“也许,我误会了他。我原来以为……小戴,他想趁着‘8·9’事故,把我干掉!天知道,我干了些什么?!” 她喃喃自语,道:“怪不得我一直忘不了他的眼神。他也许只是想和我好好谈谈,也许是因为刚听到车祸的消息,给他很多感触。” 我知道她已经完全崩溃了。我惊慌失措,但无能为力。 我的心一片冰凉,只能一个劲儿地请她镇定,保持镇定,必要时我会去接应她。 她恍惚地说:“不是你的错。你已尽力使我快乐起来了。你实现了你的诺言。谢谢。” 我冲话筒狂呼,她已挂断,再打,关机。 “永远不会忘记”的头像闪烁。 她问了关于明天的事情。我告诉她一切准备就绪。 她忽然说她要接一个电话,我们晚些再聊。我正准备摘掉耳机,却听见她对某人交代:“替我关掉聊天窗口。” 她显然不希望我听到谈话内容。但“某人”一定是关了另一个聊天窗口,恰恰把我给遗漏了。 接着,我听到一段让我大吃一惊的对话。 “永远不会忘记”在电话中说:“一切准备就绪。他们几个人一起去江心岛。哦,他们怎么可能报警?谁会相信这么离奇的故事?没有人会猜到是我们在幕后策划。呵呵,我们就要从他们身上找到真相了,这也是给那些支持我们的罹难者家属一个交代。” 我赶在她结束通话之前,赶紧终止音频通话,以免引起她的怀疑。真相居然以这样一种方式被揭晓。 我站起来,机械地四下张望,然后走进小韦的屋内。他正在午睡,我也躺上床,把他惊醒了。 “出了什么事?”他坐起来。 “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我知道谁在幕后策划了。”我浑身打战,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居然有人卑鄙地利用了自己。被如此戏耍和愚弄,让我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是谁?”小韦把我拽起来,让我靠在床头。 “一个网友。”我机械地说,然后把来龙去脉一一告诉了他。小韦起身下床,要调看通话记录。 好一会儿,他走进来,坐在床头。他忽然轻轻地抱住了我,我知道,他看见了我和“永远不会忘记”关于他和小贞的谈话记录。我没料想到会有这个“副作用”,他沉默地把衣服穿好,把我拉下床,我们来到客厅,他打开两罐啤酒,我们默默地喝着。 “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凑巧的事情。”他说,“你网友一定是有朋友在这次事故中罹难,所以她就按着你透露给她的线索,在你们面前装神弄鬼。” 她找人扮老太太的鬼魂?这样做,有很多难题需要解决,他们要拿到罹难者名单,并抢在我的行动之前部署计划。 对于我的疑惑,小韦摇头,说:“这不难。罹难者家属为了同一个目标,会分工协作,各尽所能。他们来自各行各业,其中不乏能人。” 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一个极其巧合的前提下。这一点,到现在,我俩都觉得不可思议。 蒙娟又是如何被“鬼”迷的呢?如果说在探矿小学碰见老太太的“鬼魂”、在学校和医院戏弄那对情侣,还可以有人为痕迹的话,蒙娟的遭遇却不容易解释。 “会不会是你网友把蒙娟也串通起来了呢?”小韦问。但蒙娟这么做的动机何在? 这个女网友让我感到莫名的惊骇,她需要调动多大的力量,才能精密地算计好每一个细节,部署这场“幽灵”大戏? 她的头像再度闪烁,她给我留言:“如果人们只看见自己想看见的东西,那么就请利用这一点。” 这像是一句谶语,真实的含义是什么?我甚至不太敢回复她。我被她利用了。我毫无保留地向她倾诉,她却残忍地出卖了我,用的也许是她童年记忆的一个“诱饵”。 鬼魂的邀约。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天色刚刚擦黑,那对情侣就来到我这儿会合。男小黄的脸颊都凹下去了,像是吸毒人员。我几乎不忍心看他的脸。他的脚尚未完全恢复,走起路来一瘸一拐,重心不稳。 女小蔡已经不爱这个病鬼男友了,她的眼光老是在其他男人的脸上暧昧地停留。 男小黄偷偷向我使个眼色,我就借故走进卧室,男小黄跟进,锁上门,紧张地瞅着我。我见他的第一眼,他可不是这副德行,那时他昂首挺胸,很神气。 男小黄向我汇报:“车站上的小伙子,姓周那个,他一直在和财校的那个女招待来往。我见到他们,但没让他认出来。他俩好像已经同居了,就在财校附近。” 我一点也不奇怪,他俩本来就是一见钟情。或者说,是小周对阿月有了意思。 “姓周的也许是幕后策划者。我越想越可疑。第一,他们很熟悉财校的地形。第二,他们需要灭口。谁知道他们究竟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也许,车子是他们放炸药出的事故。” 他就像是被儿媳迫害的老太婆,疑神疑鬼,神神道道的。 女小黄在敲门,他闭了嘴,神色紧张。 我开门,女小黄狐疑地望着我们,“两个大男人,关上门,做什么?” 男小黄极不自然,答:“问些事情。” 女小蔡决不善罢甘休,望着我,“问什么?” 男小黄说:“我们在商量,是不是要弄几把砂枪来防身。” 她嗤之以鼻,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看不起自己的男友。她撇着嘴出去了。 男小黄恨恨地说:“说不定,她已经给姓周的收买了。这个女人,见了帅哥就骨头发酥,也不看看她自己那副德行!” “我不确定。所以……”我斟酌用词,“我把周耀廷也叫上了。我们在江心岛碰头。” 他悲惨地望着我,好像我背叛了他,愕然,惊恐,不相信,兼一点乞求。 “姓周的也许就是幕后真凶!我们会被他一起干掉。我们简直是,死狗等闷棍,逃不脱的。”他小声说。 “没有足够的证据表明周耀廷是幕后真凶。我还请了一位报社记者去现场。你尽管放心。” 他心事重重,一跛一跛地走开。 蒙娟正在给我们准备相关资料,资料包括事故车车牌号码,人手一份的遇难者名册,更详细的遇难者资料,包括他们的爱好,爱人的姓名,如果遇到特殊情况,可以大声说出这些资料,使鬼魂分心,争取时间逃命。这都是蒙娟的主意,她现在忙于收集更具震撼性的“镇鬼符”——贴了双面胶的黄表纸,她已试验过,可以贴到任何皮肤的表面。 蒙娟来电话,再次强调对她的身份保密。一旦泄露,她收集内参资料的事情曝光,她工作不保不说,还会危及我们以后的行动步骤。我当然得答应她。 我琢磨着眼前的这些人。我和小韦已经知道了答案,但我们和那些装神弄鬼的人一样,也在等着一个“真相”的诞生。 我们大家都约好了在江心岛碰头。 不到十点,我们如约来到城东桥桥底,一个撑船赚外快的渔夫已恭候在此。 在夜里,他戴着斗笠,面孔模糊,话语简练,如同刺客。我们上了船,逆流而上,目标是眼前的江心岛。 小韦和那对情侣把烧烤用具抬上岸,也许他们坚信有了火光,就可以给我们壮胆。 我问渔家是否每天都在这里摆渡。他摇头,说这段时间根本没人来江心岛。 我们上了岛,炭火上已经浇了汽油,闪烁着红宝石般的光芒,在江、天的衬托下,火焰有种诡异的美丽。 女小蔡已经把腌制好的肉类陈列在烧烤架上,她手脚麻利,看上去既不花痴,也不愚蠢。听了男小黄的解释,我才恍然大悟,原来她从前就是“民族风情”度假山庄的服务员,难怪烧烤手法如此娴熟。 “在快要被鬼害死之前,先填饱肚子吧。”烧烤叉在她手中翻腾,飘出令人垂涎欲滴的香味来。 十一时左右,周耀廷和罗记者一前一后地来了,我背对码头,看对面女小蔡的表情就可以判断出来客是谁,她手里的鸡翅膀一直低下去,给炭烧得吱吱响,这当然不会是罗记者的功力。 我身后的客人则一直在盯着男女情侣,他俩被看得心里直发毛,周耀廷惊讶地认出了他俩。 “我记得你们两个。”周耀廷蹲下来,望着她。 女小蔡的演技拙劣,口吃地说:“我……我也觉得你面熟。” 周耀廷把注意力又集中在男小黄身上,他吃惊地说:“你变了很多,如果不是你女朋友在你旁边,我简直就认不出。” 最绝妙的惊悚片、最经典的片段,就会如此安排。周耀廷如果真的如男小黄所猜疑的那样,策划了不可思议的鬼怪事件,并且预备逐一杀人灭口的话,现在,凶手和已经预感到凶兆的下一个受害者之间有一番惊心动魄的对话,猫戏老鼠? 男小黄很羞于抬头,短短的大半个月,他就像是从大山里出来的人,周耀廷琢磨着他的表情,问:“你生病了?” “他把腿摔了,脑子也吓傻了。”女小蔡抢答。 身后传来隐约的对话声和摇船远去的水声,罗记者走到了火堆前面。 “哎,哎,这个船家,要什么时候接我们回去?”他的目光落在周耀廷身上,大叫一声,“你就是周耀廷?” 周耀廷冷冷地摇头,“我不是。” “人还没有到齐。”看这个局面,我不知道该如何给他们作介绍了。 周耀廷故意问:“罗记者,你等姓周的有何贵干?” 罗记者坐下,相信自己认错了人,略失望,说:“周耀廷也是事故车的乘客,他提前下车。据说是在引桥停的车,很蹊跷。” “他和事故有关联吗?”周耀廷装作不在意地问。 “我想,他应该知道些内情。车子停在引桥的时候,当时有一个踩单车的路人听见车厢里有吵闹的声音,吵得很凶。只有周耀廷清楚是为了什么。”罗记者答。 我吃了一惊。这个信息我倒是不知道。 罗记者继续危言耸听,说:“车子在引桥上停了将近五分钟,这是我事后推算的。当时车一停就有位乘客用手机打给他老婆,我们光注意到这一点。其实,在停车后,车厢里又发生了剧烈的争吵。” 我感到脊背上凉飕飕的。男女情侣都变了脸色,小韦迷惑,而周耀廷不动声色地继续套他的话。 周耀廷问:“争吵和停车都与姓周的有关?” 罗记者给了个极为肯定的答复后,小蔡再次把鸡翅膀弄掉到了木炭上,她惊觉,叫出声来。 眼前男女情侣这两个听众简直就是惊慌失措。 小韦低头加炭,偷笑。看来,好戏开锣了。 罗记者对未来的客人充满了期待,但他又自作聪明,说:“《惊声尖叫》大家看过吧?恐怖片的经典。我专门找来研究了一下,假如我们是在演戏,你猜导演会如何安排?” 没人回答。罗记者自己先给吓着了,说:“根本没有客人要来。你们虚构了一个姓周的,把我骗到这里,然后把我干掉,这全是骗局,你们是集体作案。” “杀死你,有什么油水可捞?”周耀廷难以置信。 “有一种杀人,要的是影响。杀死跟踪报道‘8·9’事故的记者,这本身就是一个绝妙的头版头条。” 男小黄声音颤抖,问罗记者:“你们看了内参吧,应该知道,事故的真相是什么。车里给人放了炸药?” 罗记者目瞪口呆。 女小蔡面子上过不去了,骂男友像猪一样蠢。 时间已接近十一点半,眼前的城东桥明显地冷寂下来,人行道上的行人基本绝迹,自行车铃声倒是零星传来。 这个时间,末班车也几乎没有了。 从岛上这个角度仰望大桥,会给人恐怖的空旷感觉。桥洞下刮过来的风,呼啸而来,大桥处在浓重的阴影中,也许在那黑暗的桥洞里,随时会飞出预兆不祥的蝙蝠吧? 再看岸边,渔家早已不见踪影。河岸至河堤人家,有很大一片树林,蒙娟呢?她也许来不了,她被人在树林里灭口了。凶手乔装打扮,变成蒙娟的模样,泅水而来,手提尖刀,预备令我们血溅江心岛。我就这么胡思乱想着。 大家围坐火堆旁等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气氛越来越紧张。 我的手机响了,把大家都吓了一跳。他们都看着我。 是蒙娟的电话。她的声音完全变调,阴森森地说:“我要死了。” 我惊悚地望着岸上的树林,那里一个人影也没有。 我问:“你在哪里?” 她说:“我迷路了。真的有鬼哎,我在私营开发区的工地上。” 这附近的一条岔路通往一个建筑工地,她怎么又迷路了?是不是其中有诈? “赶快过来。”我嘱咐道。 她却恍惚地说:“我看见一个穿白衣服的男人钻进了工地,他出来了,好像在向我招手。” 她的声音像是被人催眠了。我想阻止,但没成功。 “别傻了,这是鬼魂的调虎离山计。我一定要弄清真相。”她的话如自言自语,电话就被掐断了。 正在此时,离奇的事情发生了,大家发出一声惊叹! 一辆公共汽车正缓缓地沿着事故当天的路线从桥上驶过! 这个时间,通过大桥的7路车和13路车早应收车!车速非常非常慢,车子驶过大桥,同时纷纷扬扬的纸钱扬起,有的被风吹下桥,在黑暗的夜空中起舞。 这个诡异的场面把在场的人都震慑住了。 车子像一部灵车,缓缓地下了桥右转,一直驶向河堤,这是非正常的路线,车子明显是冲着我们而来。 车灯的光束在树林的掩映下时隐时现。 罗记者狂呼:“天啊,我要疯了,7路车!连车牌都一样。这是一部幽灵车!” 大家都看着手上的资料,毛骨悚然地证实了这一点。 车停了。它在树丛的缝隙中熄火,一队乘客鱼贯而下,缓缓地穿过树林,走到江边。 江心岛上的人乱作一团,只有我和小韦保持冷静,我们在看这出戏如何演下去。 因为距离较远,大家都看不清乘客的脸,但他们举止缓慢,带着阴森的鬼气。 一支蜡烛燃起,老太太的“鬼魂”在烛光的阴影中望着我们这儿,天空中忽然飘满了冥钱,一片空灵般的哭泣声后,全部撤退了。 岸上只剩下一片狼藉的纸钱。 请收藏本站:https://www.fliport-mice.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fliport-mice.com 第28章 真相杀人(1) 我们被困在江心岛上,夜的寒气从四面八方围绕过来,我们已辨不清风的方向,风似乎在围着我们乱窜。 渔家没有按约定时间来接我们。无奈之下,我们拨打了110,水上巡逻队从市区水域开着快艇把我们送上岸。 我们上岸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收费亭,去打听别人是否也看见一辆奇怪的改变线路的巴士。 睡意蒙眬的收费小姐坚决否认看见过这样的车。 罗记者有心,注意到河堤边有一间通宵营业的小卖部,两个中年女人在门口聊天。他前去打听,她们也说没有见巴士路过,别说车,十一点过后,连人影都几乎不见一个。 “所谓精神分裂症,就是患者坚持认为看见了别人看不见的事情。我们在今天晚上也一样。”罗记者已经完全吃不准了。 大家伙失魂落魄,就地解散。我却在周耀廷离开后,又偷偷地把大家召回。 他们不知道我是什么用意。 “这一切都是骗局。”我们这群人站在桥头,我把自己和“永远不会忘记”的相识和交流过程告诉了大家。听了这么离奇的推测,他们都松了口气,仿佛看一部恐怖片,终于看到了结尾,顿时瘫软下来。 我仔细观察着他们的表情,他们全都深信不疑。确实,比起所见的一切,这个结论虽然疑点重重,但至少在逻辑上站得住脚,或者,至少让我们大家安心了,鬼魂是不存在的。 罗记者提出疑问,道:“如何解释刚才那些现象?收费亭的、小卖部的,都不承认见过这辆车。” “群体骗局,肯定要有群众演员。”我答。 “为什么要漏掉那个小帅哥?”女小蔡发现我们中间少了一位。 “有人在幕后策划这一切,就是为了让小帅哥吐出真相。他可是一个关键人物,所以我们不能事先把消息透露给他。”我如此解释。 罗记者疑惑不解,“小帅哥?就是刚才那小伙子?他到底是谁?” 我赶紧宣布就地解散,适当地让他们彼此猜疑,对我的下步计划没有坏处。 我和小韦即刻赶往私营开发区,蒙娟还在那里生死未卜。不过,既然知道了是有人在幕后指使,我就明白,这场游戏应该不会有血腥的元素。 “我们在路虹雯家里见到的‘鬼魂’,难道也是你这个网友搞的鬼?这也太扯了吧。她有那么大的能耐吗?”小韦不解。 我在心中其实有一种隐隐约约的预感,但我不能说出口。是的,我怀疑是蒙娟搞的鬼!到目前为止,只有她这个环节无法解释,太玄乎了。 虽然是在黑夜中,但借助工地上悬在高空中的灯光,我看见了蒙娟那身红色的运动服。 她躺在路边的草地上,电动自行车倒在地上。我们傻眼了。 我和小韦赶紧停车,小韦想报警,被我阻止了。蒙娟恍惚地坐了起来。 她没有死,也没有受伤的迹象,她仿佛被灌了药,晕头转向。她说自己浑身没劲。她恍恍惚惚地转头望着我,手里攥着一张纸条。 这是鬼魂的第二个邀约! 小韦展开纸条: 16日,晚上十一点五十,城东桥。 很久蒙娟才恢复正常,她把“遇鬼”的经过叙述得颠三倒四,我们好不容易才总结出个大概:蒙娟本来是去江边的,在冥冥中一种神秘力量的驱使下,却莫名其妙地拐进了岔路,一直来到私营开发区的建筑工地。 她看见了一个白衣男人,他的脸孔始终是模糊的,他的脸似乎在飘动,就像在水中一样。这个人影似乎在诱惑着她,他远远地向她招手,当她梦游般走近他,忽然,整个星空旋转了一圈,浮现在她的眼前。 工地脚手架上的灯光,在空旷的江边,显得很凄凉,远处的村落在漆黑的阴影里,隐藏着未知的神秘力量。 如此看来,“鬼魂”发出了两次邀约,一次是给男小黄,一次是给蒙娟。下回就应该给我了吧?呵呵。 “姓周的小伙子,他招供了吗?”她惦记着江心岛上的邀约,以为我们有所收获。 我把事故车离奇出现的经过告诉了她,她吓得脸都白了。 “十六号的邀请,怎么办?”她指指纸条,忽然心生一计,说,“我有个主意。” “什么主意?” “你负责把周耀廷和那个女骗子约出来。我负责还原事故场面……” 她的计划是:她开出一辆7路巴士,如果“鬼魂”真要找出事故真相,在这个特定时间内,我们把周耀廷和女骗子带到事故现场,逼他们讲出真相。 我和小韦都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冷气。 我缓慢地把此事的幕后策划人告诉了她。我和小韦仔细观察她的反应。 “如果人们只看见自己想看见的东西,那么就请利用这一点。” 这两句话里一定藏着一个玄机。我们似乎离其中的密码非常之近,但却隔着一层薄纱,不能完全看得通透。 蒙娟的反应和旁人不同。她根本不相信。 她嗤之以鼻,道:“胡说八道。你少来忽悠我。老太太的资料和女护士的资料都是我亲自去调查的,根本就没有和她俩长相相似的亲人。你的网友和她的朋友或家人去哪里找这样的演员?再说,你怎么解释我这两回迷路的事?” “你是她的同谋。她无意中败露了形迹,你就得替她打掩护。”小韦的反应很快。 我也咄咄逼人,“她从我这里知道了你的身份,然后把你收买了。” 蒙娟反问:“如果这一切都是她,或是我们合伙想出的计策,我请问一句,是谁提醒你去核查老太太和护士的身份的?” 小韦说:“这是你们的连环计,你们串通好了,故意先抛出一个破绽,然后巧妙地自圆其说,让我们对你们深信不疑。” 蒙娟也困惑了,说:“我还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呢。” 我说:“如果不是赶过来,发现你躺在草地上,我真怀疑那辆幽灵车是你的恶作剧。” “你有把车开出来的便利。”小韦补充道。 蒙娟指着我,恼羞成怒地对小韦说:“你为什么不怀疑他呢?他偶然在网上联系了一个网友,然后就一点点把他了解的事故的情况透露出来,恰巧那个网友有朋友或亲人在这次事故中罹难。这种概率有多大?” 小韦顿时怀疑地望着我。 蒙娟继续说:“你说你看到了两人在网上的聊天记录。你怎么没想到他是找人假冒的呢?他有可能自己跟自己对话,只要先写好剧本就行了。”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纳闷。 蒙娟郁闷地说:“我又为何这么容易被收买?你太高估我的演技了吧?” 小韦夹在我俩中间,彻底迷惑了。 蒙娟乘胜追击,指着小韦说道:“你也是从一开始就知情的。”她转向我,“你怎么知道那个网友,跟他不是一伙的呢?” “这也太扯了。”我啼笑皆非。 “他可以找个帮手。你刚才推测的动机放在他身上也适用啊,他有朋友在此事故中罹难,然后他就受朋友委托,从你这里寻找线索。” “好了,好了。你们都言之有理,而且都能以攻为守,我一个也惹不起。我要回去慢慢理清思绪。”我说道。 我让他们上车。 “我的计划照常进行吗?”蒙娟问。 “照常进行。马上就要真相大白了。”我说,看了他俩一眼,说实在话,我还真难以接受幕后策划真是他俩中的一个。 回到家,刚洗完澡,手机响了,是路虹雯妹妹打来的。 “齐先生。”她自报家门后踌躇一会儿,“我叫你阿齐吧,叫齐先生总让我感到很别扭。” “你姐姐,有消息吗?” “我就是问这个。我们中断了联系,现在,公安局的人找她,保险公司的人也在找她。我心里很害怕。如果你有她的消息,请你马上通知我。为了让她放心,我给你一个新的号码,这是我朋友的手机号码。” 我记下。同时产生了疑惑,她的声音文文弱弱,完全不像是我初次在电话中听到的印象。 “真的很抱歉,这个时间来打扰你。”她对我的迟疑很敏感,以为我怕惹祸上身。 我抛出了心中的疑惑,说她的声音让我感到很陌生。 她诧异地说:“这是我们第二次通话,第一次,你让我去酒吧接我姐姐。我们没说过几句话,难得你记得住我的声音。” 我吃了一惊,问她,在路虹雯离开家去珠海的那夜,我不是和她谈了很久吗? 她否认。说自己这段时间,从未帮姐姐看过家。 仿佛一道闪电,我瞬间明白了。我说自己记错了。 “难道我姐姐在冒充我?”她真聪明,我的天! 我说不出所以然来。因为我完全震惊了。 她问:“当天晚上,你们谈了些什么?” “谈你姐姐的故事。” 她忽然啜泣了,说:“别人背后议论,说她是携款潜逃。只有我相信,一定不是这样的,她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我不敢透露路虹雯跟我说的事,怕吓坏了她。 路虹雯妹妹伤感地说:“我爸爸去世不久的一天,我们两姐妹爬上屋后的山,当时她对我说,真想跳下去,重新投胎活一次。自从她遇见了你,她的眼里有了光彩,只可惜,这一切都太短了。” 我静静地沉浸在黑暗中,不知何时,我泪流满面。 小韦上楼,进屋,亮灯,惊觉我在黑暗中泪流满面。 “阿齐,你怎么了?”他摇晃我的肩膀,把泪摇落到了我衣服上,他抢过手机,通话早已结束。 我像傻子似的怔怔地望着他。脑子里一会儿是万马奔腾,一会儿是茫然空虚。 我坐在沙发上,追忆起从前的某天,我也是忽有所感而落泪,把他也吓坏了,并且,我卑鄙地套出了他的。 现在,望着他关切的眼神,我心里很内疚,内心无人倾诉的伤感,让我泪如泉涌。 美丽的珠海,海滨大道,美景良辰。那是美极了的风景。我没有意识到这一切,已离我远去。小贞的浅笑,我们的相识,也是我未能珍惜的情感,也已渐渐消失。 小韦一直握着我的手。他也许知道自己的无能为力,只能静静地陪着我一起回忆。 我知道,如果我此时不说,也许就错失良机。 “韦诚,去深圳找小贞吧!我已经错过了她,你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这对小贞是不公平的。” 他的表情很复杂。他望着我,坚决地摇头。 “我抱过她,亲过她,但我没有和她有过更亲密的关系。如果你觉得很难接受,我们可以永不相见。” 他看着我,眼里没有谴责和责怪,更没有欣慰和轻松。 他忧虑的是另一码事,他说:“为什么,好兄弟要永不相见?” 我知道,在结束这番谈话前,我们可以有许多煽情发挥的余地。实际上,我们的关系已经瓦解。从某种自私的角度看,我更希望自己曾染指小贞,这样,我似乎就永远和他们在一起了。 开个玩笑而已,呵呵。现在这个结局不是更好吗?尽管苦涩、伤感,但我们至少,都学会了珍惜。 “你那位姓路的朋友呢?”他问。他以为我会选择和路虹雯在一起。 我知道最浪漫、最经典的爱情片结局是不顾一切、天涯海角地去找她,但那是影视剧,我做不来的。她正陷入天意的罗网里,不得脱身。 我竭力掩饰自己孤独的眼神,但我整个人都变得迟钝、迟疑,久久不敢对视他的目光。 我没有回答。他也没有再追问。 我端坐桌前,拨打小贞的电话。既然迟早要迈出这一步,不如趁早,把功劳记在自己的账簿下。 小贞睡意蒙眬,惊慌失措地问:“出了什么事?” 我满怀深情,问她的近况。 她莫名其妙,抱怨道:“疯子,知道现在几点钟吗?” “我把事情解决了,向你交差。” “什么?” “我刚动员小韦去深圳。” 她怔了,然后感动,接着娇嗔道:“你们……一夜没睡?” “嗯,发生了很多事情。简直不知从何说起。” 她清醒了,忽然说:“来吧,阿齐,你们一起过来。我们大家齐心协力,争取过上好日子。” “好日子的标准是什么?” “晚上睡觉时知道明天会做什么,知道明天有饭吃。不再失眠,不用担心露宿街头。每天早上,和走在大街上的男男女女一样,有班上,有钱拿,就是好日子。” 小贞的话语充满了平实的期待。她在异乡的夜里,在属于她自己的酣梦中醒来,越过时空的阻隔,眼泪、悲伤、勇敢和决心都结束了。 她现在就像一个温暖的家,对我虚掩着门。 我走进小韦房间,把电话放在他耳边。他睡意蒙眬,不知出了何事。 他仓促地接过电话,小贞不知道这个交接仪式,在里面喂喂地叫着。 我进了屋,关上房门,倒头就睡。 在很多混账电影里,导演都自以为是地作如下安排:有人在忍痛割爱后,或精神上得到了升华,或蓦然回首,收获另一份爱情。哦,那真的是混账编剧!混账导演! 我对生活失去了信心。我的心已沉入江底,与世隔绝,与礁石、水草相伴。 小韦拍门,手机回到我的手中。 “我爱过你,阿齐。我再也不会像爱你一样爱别人。”小贞在电话里明白无误地告诉我。 我这才好受一些,叫她别说傻话。 “想想我们再回不到从前,心里就很落寞。但是,我们还很年轻,我们还可以重新去爱别人,多么幸运啊,阿齐!”她的语气热烈多于伤感。我久久地把听筒贴在耳畔,她的声音,和我如此贴近。我们在这一刻,比任何时候都亲近。 她的声音有如梦中的低语,“一想起家乡,就想起你们这两个男人,想起你们在笨手笨脚地晾衣服,天都黑了,却忘记开灯。有时候,很渴望回去,和你们在一起。” 从前的日子不经意间流逝,曾经的美好留下,闪闪发光。 小贞继续说:“阿齐,我想告诉你。那一天,其实我挺早就到了海边,我看见你和那个女人在海边说话,你们一起看海的神态,真让我羡慕。我看见你们手拉着手,我很感动。不知怎么的,我的心里总是很感动,你们看对方的表情,感觉是千辛万苦才走到了一起,我不怪你。” 我默默无言。不知不觉,天已经蒙蒙亮了。 “永远不会忘记”的头像闪烁不停。我还没有想好,该用何种心态面对她。尽管疑雾重重,但她利用了我对她的信任,这点显然是不可原谅的。 “你好,呵呵,生我的气了?傻瓜,我只是在给你提供破案线索而已。” 她把那两句话放大,贴上:“如果人们只看见自己想看见的东西,那么就请利用这一点。” 我终于忍不住,问:“什么意思?” “你如果真的因为听了我的电话而怀疑我,就证明你太轻信了。但我就是利用你的轻信,去寻找他人的破绽。” 她开始百般狡辩了。哼,肯定是有内应在给她通风报信。她企图再次混淆视听。 “你们这个游戏真好玩。”她恬不知耻地说,要求语音通话。 我一戴上耳机,就听见她说:“我故意设计了一个圈套,让你误入歧途,把目标转向我。我只是想让那个真凶露出马脚。” “真凶就在我们身边?”我反问。 “关键要看这人是不是有与众不同的反应。”她说,“如果你把所谓的真相告诉大家,你观察他们的反应,就可以有个判断的依据。” “大家的反应都很正常。有一个关键人物,周耀廷被我蒙在鼓里。你少在这里自作聪明。”我说,她这不是给我添乱吗?这唱的是哪一出戏啊? “把他们的反应一一告诉我,我来判断。” 我只好把情况向她大概描述了一遍。如果说有反应不同的话,唯有蒙娟,但她不相信这一套是很正常的,因为在她身上发生的事情,用这个逻辑推理是行不通的。 她听了我的叙述,便沉吟了。哼,煞有介事的样子。她这么一来,把这摊水搅得更浑了。 “还有什么新动向?”她真以为自己是个侦探呢。 但我已经跟她建立了牢固的医患关系(互为对方的心理医生),所以我还是老老实实地把路虹雯的事情和盘托出。 “她误杀了她的丈夫,但怀疑他没有死,她却走上一条不归路。你怀疑是路的丈夫在幕后策划了鬼魂事件来吓唬你们?你们来到了江心岛上,那个看不见的‘鬼魂’安排你们看到了事故当天的那辆巴士。” “永远不会忘记”似乎在消化这些荒谬的情节,她说:“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一道曙光很快就要来临了。” “我放走了小韦。”我说,“我让他去找小贞。” “看着我。”她说。 我望着她。 请收藏本站:https://www.fliport-mice.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fliport-mice.com 第29章 真相杀人(2) “阿齐,你是个好男人。”她说,“你曾说过,我们看不透命运的安排。我要告诉你,我虽然抽了张下下签,但我并没有过悲惨的一生。我外公外婆,我母亲家的亲戚对我都很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梦见那个小镇,我会梦见母亲离开的那一刻,每个梦都不一样,但我一直知道,我活得好好的,才是纪念母亲最好的方式。所以在你们眼里,我是个偏执狂,我反复在论坛上发布从前的那段经历,其实,只是为了一个释放。我一直不敢面对的真相,终于从你口中得到了答案。” 我似乎明白,又似乎不完全明白她的意思。 “我们明天再谈吧。我要给你看样东西。”她的眼泪流了下来,但她笑了。 罗记者打来电话,请我务必和他见个面,他说有惊人发现。难道他发现了路虹雯的秘密?我非常担心。 在报社附近的快餐店里,罗记者的神色非常得意,看来真是给他打探到了什么内幕消息。 “我知道这一切是谁在搞恶作剧。”他抿了口茶,想欣赏我的惊讶表情。我如他所愿,大吃一惊,心里忐忑不安。 他耸人听闻地说:“本事故获保险赔偿金最高的‘尸体’。这一切都是他在幕后策划。” 我觉得呼吸困难,他果然知道了?路虹雯该如何逃离这场劫难? 我机械地问:“你说什么?” 但他下面说的这番话让我目瞪口呆,他说:“一个姓戴的小伙子被他的家人认错了尸体,他没有死。你敢相信吗?他今天一大早来报社验明正身,说了一个离奇的故事。” 我的手脚冰凉。他活着!这是好事吧?但路虹雯该何去何从? 他津津有味地诉说一个传奇故事:“戴先生说他们夫妻俩感情出了点问题,他一个人跑到乡下去住了一个多月。他确实是在事故当天交了一份换休条和请假条,他真的能未卜先知。你信吗?我不信。” 我终于还是问出口了,道:“他妻子呢?” 他也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道:“更幽默啦。她拿着保险金跑了。现在我们也很糊涂,虽然从表面上看,很像一起保险金诈骗案,一方面戴先生住在乡下,另一方面误认尸体。这年头,会有这么荒唐的事吗?但戴先生已经着手卖房子了,表示要偿还保险金。这样,他们的动机就说不清了。迷途知返?” 我也糊涂了,惊悚地想起小戴那张血淋淋的脸。看来果然是他来吓唬我们的。周耀廷难道是他的同谋? 罗记者困惑地问:“我想,他妻子已经失踪了。他这么爽快地卖房子、还钱,你说,他们是同伙吗?开个玩笑。”他见我神情大变,接着说:“只能有一个解释,所有的鬼怪都是他给弄出来的。目的嘛……”他挠头,“恶作剧?” 我的话让他清醒了一点。我说:“姓戴的如果不在车上,根本就不会认识什么老太太,也无从仿冒。” 我心里想,不过这样一来,至少在路虹雯家里的遇鬼事件就可以解释了。 小戴曾跳出来探个虚实。难道老太太也没有死?这太荒唐了吧?再则,如何解释医院里的女护士?还有,我们亲眼看见,而旁观者却视而不见的幽魂巴士? 我们还在困惑不解的时候,“鬼魂”已用第二次邀约,在向我们挑战。 “你曾说还有一个关键人物,是谁?”原来,罗记者一直惦记着这个。 既然我们和“鬼魂”还有一次交锋,蒙娟的身份仍需保密。 我在斟酌着是否请罗记者一同参加“鬼魂”的第二次邀约时,罗记者透露出对周耀廷的怀疑。 他说:“戴先生当时这么一说,我们马上报警,他就被扣在报社了,他单位的同事来给他确认身份。没想到,周耀廷居然是他最好的朋友。我也没想到,你居然隐瞒我。” 听他这么一说,我有点不好意思了。 “他们两个见面,真是悲喜交加,我突然怀疑周耀廷在和他共同策划了这一系列不可思议的鬼怪事件,有人在明处,有人在暗处,《惊声尖叫》就是这么安排的。但他俩的演技太好了,我辨不出真假。” 同样,我也已分不清现实和戏剧的界限。 既然如此,我就不妨把“鬼魂”的第二次邀约告诉了他,同时透露了蒙娟的安排。当然,我只说这是“关键人物”的计划。 他的眼睛忽然亮了,瞅着我,问:“你呢?你在其中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你才是整个事件中最可疑的人。” 我啼笑皆非,道:“你怀疑我?” “最可疑的凶手往往就是全程参与的角色。”他神秘地看着我。 我记得小韦曾说过我是“鬼魂”的同谋,莫非他也有所指? 假如没有我,这一切还会发生吗? 如果我不去探矿小学认尸,就不会遇见老太太的鬼魂,不会把蒙娟卷入。我感觉,鬼魂好像是循着我的线索,找到了其余的目标——那对小情侣、周耀廷。 这个念头新鲜而可怕,我战栗了。 刚出炉的晚报详细刊登了这一离奇事件,小标题是:被错认为“8·9”事故死者的戴先生现身本报。大标题是:我活着。 平城又沸腾了,此次事故,一波三折的曲折过程,把读者的胃口再次吊高。 文章此次报道较为冷静,或许是害怕出言不慎被告上法庭,文中把当事人路虹雯的神秘行踪称为“秘密散心”。并说相关部门“正在努力联系中”。保险公司也以最快速度在真正死者身份确定后,进行了理赔。第二期捐款已转交给罹难者家属。事件正在“互谅”的气氛中逐步走向平息。 事件太离奇,留下许多不可解释的疑点,文章结尾暗示倘若款项未能如期追回,公安部门将介入其中。 小韦决心去深圳开创事业。他忙于工作交接,家里摆满了《羊城晚报》《深圳特区报》之类的求职专栏。回到家,见到的总是他时常更换的条子,而人影全无。 屋里一下子变得冷清,处处写着“收尾”的寂寥。我牵挂着路虹雯,但我又无能为力,充满了伤心的挫败感。 我和罗记者第二次坐在那家快餐店里。记者们在错过了正常的用餐时间后,聚集于此,他们互相交换新闻,手机的信号此起彼伏,形形色色的当事人,告状的、申冤的,都一头钻进来寻找各自的目标。 一个小时前,路虹雯的妹妹找到报社,她和姐夫已经把所有事故赔偿金和保险金全部偿还完毕。他们要求在报上特别声明。这件事听上去简直就像是一个未遂的预谋。但不管怎样,事情总算平息。 罗记者神通广大,他听完同事通报的消息,立刻把我约到现场,透过快餐店的玻璃,我看见路虹雯的妹妹和小戴一起从报社走出来,他们的背影,有很奇妙的协调美感。 “我原来猜是这对夫妻俩合谋,骗一笔事故赔偿金。因为我没法对一个月前他们投保的巨额保险进行解释。我可不相信未卜先知。真奇怪,非常荒唐,丈夫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一个多月,妻子拿着钱失踪了,现在他们把钱还回来,妻子却不露面了。” 罗记者的这一番话,让我感觉人生无常。 我把蒙娟约出来,对我们的行动计划做了最后一番确认。 这一次,蒙娟看上去神采飞扬。她坐在我的对面,她的脸上洋溢着抑制不住的笑意。 我问她:“找到帅哥啦?” 她答:“我的男朋友回来啦。他和那个女朋友分手了,一个大男人,哭着求我和他恢复来往,我没理他。” 我怀疑,“真的?” “迟早的事。”她高深莫测地望着我。 这年头,大家都有些神经质。但她至少是放下了。只要能放下,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路虹雯联系你了吗?”她问。 我摇头。 她又开始对路虹雯下定论,道:“看她的第一眼,我就知道这个女人不简单。敢做敢当。哎,她被通缉了吗?” “胡说八道。她妹妹和她丈夫帮她把钱还清了。” “很可能,”她压低声音,“这是他们三个人合伙设的骗局,眼看着玩不下去了,赶快把钱吐出来。” “完全没有这种可能。”我否定,反问,“谁会未卜先知?” 她仰面靠在椅子上,眼睛却在盯着我,感叹道:“剩下你一位,成孤家寡人了。” 她的语气充满怜悯,我在她眼里就是如此形象?真让我如坐针毡。 我们谈到下一步的计划。蒙司机决心要让贪小便宜的女骗子现出原形,还有那个多管闲事的帅小伙周耀廷,他们是事故的间接肇事者。 我们要查出他们隐瞒着的事情真相,车上最后一刻的争吵究竟因何而起? 与其说是“鬼魂”的邀请,不如说是让大家直面良心的审判。谁是有罪的?谁在幕后指使?答案马上揭晓。 我坐在桌前,随手在纸上画了一个小人,拉着脸,缩着肩,不是自己是谁?我写下几个名字,再用线连接,看看有无突破口。我理清思绪,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按顺序记录下来,寻找隐藏其中的疑点。 “永远不会忘记”要求和我视频通话,但我仍然看不清她的真面目。 “又发生了什么事?”这是第一次,我们开始用啼笑皆非的口吻来谈论我遭遇的一切。 我把小戴现身的事告诉了她,并把自己随手记录的文件展示给她看。 虽然现在号称是“黎明前的黑暗”,可我却不敢相信,“鬼魂”的这再一次邀约,是否意味着曙光的来临。 文件如下: 1.雨夜候车。本人、一对情侣、老太太、周耀廷、阿月(单身女郎)。 2.上车前。那对情侣提前离开。 3.事故后。本人寻找同车朋友,认识了蒙娟、路虹雯。 4.本人第一次见到老太太的鬼魂,是仅有的目击者。蒙娟和路虹雯在现场,但未见到。 5.在路虹雯家里,本人发现周耀廷并未遇难。蒙娟在场。 6.有目击证人指出这辆巴士曾违规停靠。 7.本人第二次见到老太太的鬼魂。我和蒙娟分别目击。小韦在场,但不相信我们见到的所谓鬼魂。 8.周耀廷谎称巴士在斜坡上停靠是因为阿月呕吐。其实司机停车,是因为周耀廷看见了“劫匪”。 9.那对情侣指出阿月其实是在财校进修的学生,她撒了个小谎,骗取同情,以减少损失。 10.“鬼魂”事件再度发生。目击者:周耀廷。 11.路虹雯梦见自己把丈夫推落水。罗记者透露,男情侣见到了老太太的幽灵,幽灵说她是冤死的。 在医院里,那对情侣看见了院子里的一群鬼魂,他们都是事故罹难者。而与此同时,在院子里聊天的女人却看不见。 12.有两具尸体的归属引起争议。蒙娟奉命调查“鬼魂”仿冒者,发现老太太并没有面容相似的姐妹。 13.男女情侣看见了幽灵女护士,得到了“鬼魂”的第二次邀约。 14.蒙娟从事故处理办公室拿到内部资料,证明幽灵女护士已在事故中死亡。 15.路虹雯产生了幻觉,说自己看见了死去的丈夫。 16.我们都目睹了路虹雯丈夫的“鬼魂”。目击者:本人、路虹雯、小韦、蒙娟。 17.路虹雯透露丈夫是她推落下水的。夫妻已反目成仇。 18.我们目睹幽灵巴士。本人、周耀廷、小韦、罗记者、那对情侣。与此同时,蒙娟在建筑工地遇鬼,她得到“鬼魂”的第二次邀约。 19.路虹雯的丈夫活着。蒙娟策划和“鬼魂”的第二次对抗赛。 看着这些线索,我完全理不清头绪。如果说路虹雯丈夫的“鬼魂”就是本人扮演的话,老太太、幽灵巴士均不可解释。谁是幕后策划者?动机在哪里?对“鬼魂”视而不见的旁观者又作何解释? “你的故事到了最、最混乱的时候。而我的故事也快结束了。”她深呼吸,道,“我不相信我妈妈会自杀。因为没有哪个母亲会在这个时候,对自己的女儿说话还会那么平静。她对我说,明天给我做好吃的。那种口气,绝对不会是要结束生命的样子。” 我忽然有点害怕。我虽然不知道谁是凶手。是她爸爸,还是她姑父?但我感觉,她一定是有预感的,只不过,一直不敢正视而已。 “但我妈妈就在离开人世的那天,给我寄出了一封信。她是寄到自己娘家的,却写上了我的名字,信封上用了‘内详’两个字。半个月后,我被外公外婆带回老家,我才收到妈妈这封迟来的信。” “信里说什么?”我赶紧问。 “我没有拆开。”她说,“我必须要保持一个信念,我妈妈是被人害死的,否则我无法原谅她。她怎么能抛下我,让我孤零零地一个人长大?她明明知道,我父亲的家族重男轻女;她明明知道,她走了以后,我不会留在父亲身边,从此成为一个孤儿似的孩子。” “你说你不相信她会自杀。那封信也许会透露些什么线索。” 她深呼吸,反问道:“你认为,她如果预感到有人要害她,会把这个线索给自己不到八岁的女儿?她为什么不给她的爸爸妈妈、兄弟姐妹?”她的语气很冷静。她一定已经知道答案了。 但我糊涂了,问:“你妈妈把遗言放到了给女儿的信里,然后那天晚上,她知道要离你而去,却对你表现得很平静?你觉得她这么做很不符合逻辑?” “经你提醒,我觉得自己明白了。她那天晚上离开我,她并不相信自己已走投无路,自杀,只是最坏的打算而已。” “什么意思?” “她怀了孩子,孩子不是我父亲的,是我姑父的。她要和我姑父摊牌。我父亲是不是有所怀疑,我不知道。她那天晚上去和我姑父谈此事,她一定是想和我姑父一起,带着我离开那个小镇,重新开始生活。我姑父估计是胆怯了,拒绝了这个提议。因为我姑姑也刚好怀上了孩子,他不能和我母亲离开,他拒绝了她。我母亲受到这个打击,当晚就上吊了。” “那她为什么会给你留封信?” “因为在她面前有两条路,都不好走——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或者被喜欢的人放弃。她相信自己可以走第一条路。但她也许在想,万一她被逼上了第二条路,她就一定要给自己的女儿一个交代,所以她留了封信。”她用颤抖的手打开信封,然后把信纸展示给我,“请念给我听。我不敢看。我自己骗着自己,走过了二十年。尽管早有预感,但我还是不敢面对现实。我担心,如果证实了她是自杀的,自己无法原谅她。” “即使妈妈做了鬼,也一定会保佑你的。因为妈妈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就是你。” 念完这几句话,我的眼泪潸然而下。 她哭了,却又带着笑,“谢谢。”她轻轻地说:“我也爱你,妈妈。” 我开始喜欢这个小咖啡馆了。它避开了闹市的喧哗,如同安静的后院。 我叫了瓶啤酒,一个人慢慢地喝着。 完全在我意料之中,路虹雯的妹妹给我打来了电话。她主要是为了告诉我,款项已偿清,我如有她姐姐的消息,务必告诉她这一点,请她尽快回家。 听她交代完上述这一切,我答应有路虹雯的消息后就第一时间通知她。 我好奇地问:“你姐夫,对此事有何想法?” 她说:“请我姐姐放心回家。小戴已经拟好了离婚协议书。” 我不解,问:“他为什么心甘情愿地把房子卖了?他应该去把你姐姐手里的款项追回来。” 她的声音中有种伤感,“我们都知道,如果那样做,我姐姐也许永远都不会回来了。事情会变得很复杂,公安机关会插手此事。我们把房子都卖了,所有能卖的也全卖了,为的就是避免这样的局面。” “你如何说服小戴的?”我很不信任地说,怀疑有人在诱哄路虹雯放松警惕,然后报警抓她。 “不需要费任何力气。我答应陪小戴一起回云南。我们要离开这个城市。”她停顿一下,轻声说,“我们一直都在相爱。”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缓缓解释道:“小戴和我姐姐的婚姻是个错误。他们两人根本合不来。反倒是,我和他在默默相爱,但我们保持着很理智的距离,也明白,我们永远也不可能走到一起。出了这件事情后,我们反而感到完全解脱了。我差一点儿就永远失去了他。” 我目瞪口呆,问:“你姐姐,知情吗?” “她不知道。但她知道我和小戴很谈得来。她也曾开过玩笑,说月老的红线好像是牵错了。我们都没有去深入想过这个问题。这也太离谱了。但现在,情况不同了。” 我的脊背冒出冷汗,问:“你知道当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小戴把真相告诉她了吗?如果她知道路虹雯曾经想谋杀小戴,她还会如此镇定吗? 她的声音很镇定。她或许在不动声色地猜测我的知情程度,说:“事发一个小时之后,我就知道了,从小戴那里。” 请收藏本站:https://www.fliport-mice.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fliport-mice.com 第30章 真相杀人(3) “你对你姐姐隐瞒了小戴仍然活着的真相?” “我只是希望小戴回避一段时间。谁知道他的失踪和‘8·9’事故碰在一起,局面变得不可收拾。我姐姐遇上你,又拿到了保险赔付,她变得快乐了,而我,进退两难。” 我猜想,也许他们何尝没有想过将错就错,拿钱分赃,远走高飞。但错认的尸体终于被纠正,他们被推到刀口上舞蹈。 她语速很慢,说:“事故发生前的那一天晚上,小戴和我长谈了一次。我希望他能维系这段婚姻,我多傻,我希望他和我姐姐重归于好,我希望我们大家像亲人一样生活着。我们谈了很久,他醒悟了。对于他俩来说,那一天是个很特别的一天,谁知道,重归于好的努力被‘8·9’事故的发生破坏了。” 她的声音很苦涩,说:“结局出乎意料。你也知道了。我姐姐,误会小戴要借着‘8·9’事故谋害她。小戴没有死,听了小戴事后打给我的电话,我完全绝望了。我不知道事情该如何收场,我不知该如何面对我姐姐,我不能把真相说出来,否则,我姐姐会以为我是小戴的同谋……如今,这一切,都过去了。” 我还有个疑问:“孩子的事情如何?” “他们两口子签订协议的第二天,我姐姐就瞒着小戴把小孩子做掉了。她非常倔强。她甚至对我都守口如瓶。我刚刚才找到流产的证明。周耀廷被蒙在鼓里,他要替小戴出头。” 我试图安慰她,也像安慰自己,道:“难熬的日子都过去了。” “对。小戴谅解了我姐,我得到了喜欢的人,我姐姐得到了钱和自由。往好的一面看,我们各取所需,都达成了自己的愿望。” 我回到了家,六神无主。这些日子非常混乱,浑浑噩噩,全无目标。 小韦一夜未归。我看到的一切都物是人非。我的心里空洞洞的,不大习惯的缘故吧。辗转反侧,我一夜未眠,一直挨到清晨,才眯了一阵。 一大清早,我就赶去上班。 小韦把电话打过来,昨晚他的同事给他饯行,他喝醉了,在同事那里留宿,回到家,发现我已上班。他要告诉我的是,他把住房租金都和我结清了,钱放在客厅电脑桌的抽屉里。 我问他什么时候离开平城。他说自己正在收拾行李,中午的车。 “原来想咱哥俩要好好聊聊,谁知道,碰不上。阿齐,再见。” “一路顺风。” “我会非常非常想念你的,你就像我的亲兄弟。” “我也是。” “我要告诉你,我送小贞回去的那一天,她哭得很伤心,我心里很恨你,我劝了她一个晚上,她很难过,抱住我,我的心跳了,就在那一刻。这是我唯一对不住你的地方。那是非常纯洁的拥抱,但我有了杂念。” 我不再想讨论这个话题,只是说:“韦诚,要让小贞快乐起来。” “谁也不知道以后的事情。对我们来说,一切只是个开始。我放心不下的,是你。阿齐,真舍不得你。也许是喝醉了的缘故,我在我们的屋子里,哭了个痛快。” 我的眼圈也红了。就是因为不大愿意经历这样的场景,所以我避开了。有些人、有些事,在结束时你才发现,他们已成为你生命中抹杀不去的印证,他们在生命中的重量,你完全估计不到。 此后的情节就像是一场电影里的预告片——紧张刺激,节奏极快。 中午休息时,我去周耀廷的办公室,找到周耀廷,他的脸红一阵、白一阵。还摸不清我的来意,他就开门见山地堵我的嘴。 他说:“我也不知道小戴还活着。好朋友活着,这当然是好事。但我还是和他翻了脸,就因为他居然完全没有联络过我,他没有把我当成真正的朋友。路虹雯走了,我很难过。你可以说是我逼走了她,也可以说是老天在捉弄她。” 他的脸依然俊朗漂亮,只是,皮肤上多了一层焦虑的潮红。那个夜晚之后,很多人都改变了。 我指出:“难道你不知道吗?还有一个很关键的人物没有出场。” 他知道我的暗指,却佯装天真。 “谁?” “阿月。她叫阿月吧?” 他仔细琢磨着我的表情,似乎在揣摩我的用意。 我提议道:“我们应该见个面吧?这么些风风雨雨、鬼鬼怪怪,她一直都置身事外,也太逍遥了吧?” 他想套我的话,“你知道她的身份?你知道多少?” 我不想和他废话。我要打消他的戒心,道:“我原谅了她。我想见见她,说不清为什么,那个夜晚的事情,总在我的脑海里徘徊着。约大家在今晚见个面,也算一个了结吧。” 他感激地望着我,问:“你真的……原谅她了?” 我心虚了。他的眼神亮了,他真的坠入情网了。他如愿以偿,代价是一车的冤魂。 “换个时间不行吗?”他踌躇了,“我得好好劝劝她。” “你知道那个罗记者吧,他老是对此事穷追不舍。我没有把阿月透露出来,因为,我不希望你们受到舆论的影响。”我软中带硬,“你从第二次见到我,就在不停地扯谎,是你把这摊水越弄越浑。阿月,她至少要当面对我说声抱歉,这个要求过分吗?” 他面露羞惭神色,沉默不语。 我进一步劝说他:“想想给她捐款的人,想想那个阴魂不散的老太太,你真的该让她出面,表示一下歉意。我们的要求也仅此而已。” 他立刻答应了,好像怕惹恼了我,我会改变主意似的。当即,他就打了个电话给阿月,看样子,对方是措手不及,他连哄带劝,终于,对方答应了见面的要求。我们约好晚上九点在东风桥大转盘附近的一家咖啡馆见面。 周耀廷把我送下楼,欲言又止。 他终于吞吞吐吐地说:“那天,劫匪抢走了阿月的包,里面装着阿月三个月的生活费、自己和妹妹的学费,她已经欠了一屁股债,所以情急之下,她扯了个小谎。” 他回避我的目光。我已无暇深究了。 我问:“你们一直在交往?” 他重重地点点头,说:“她是我喜欢的类型。自从认识了她,我已经不再和别的女孩子交往了。有她,就足够。” 我没有说话。我能说什么呢?在这个时候。 “不要对她太凶。我们都知道错了。”他忐忑不安地望着我。 我在思忖,他俩是事故发生前后唯一能够贯穿始终的恋人,事故没有阻碍,反倒加速了他们感情的发展。真是讽刺哈。 我带着恶意的微笑,未作答。从何时开始,我的心变硬了,变冷了? 我最后的朋友已经离开了这个城市。这个城市对我而言,仿如破落了的村庄,逝去的友情和爱情像曾经的富足,带出沧桑的感慨。我没必要给别人争取大团圆的结局。 这个下午,格外地漫长,漫长得像是钟表的指针生锈了,也像是我的心,锈迹斑斑。 准时,九点,周耀廷和阿月出现在转盘附近的咖啡馆门口,他紧紧握着她的手,而她,目光游离,一见我,脸颊上燃烧着羞耻的红晕。 仅有的三位事故目击者,在咖啡馆内别人的轻声细语中沉默了。 事故当夜离现在,似乎已很久远。 阿月始终没有开口说话,把一个信封郑重地递给我。 “这是她还你的钱,谢谢!”周耀廷代她说。我啼笑皆非。随手把信封放进口袋。我打量着她,像猎手在打量猎物。她的神情相当不安。 我带点挖苦,问:“阿月,你是不是很紧张,很不自在?” 她摇头。周耀廷深情地望着她,握着她的手,说:“齐大哥说约我们出来,没有别的意思,聊聊而已,没关系。” 她咬着嘴唇,低下头,喃喃地说:“耀廷,我不值得你为我这么做,我都干了些什么呀?!” 我身上冒起鸡皮疙瘩,他们在爱情戏里对台词?看样子,他俩被这个问题困扰很久了。 “等你毕业了,我们就离开这里。”周耀廷说得很坚决。天啊!这就是人们解决问题的办法?走为上计?从二十年前,“永远不会忘记”的妈妈要和心上人私奔,到路虹雯漂泊在外,到路虹雯妹妹和小戴预备远走云南。而我,不是也让小韦去深圳找小贞了吗? 周耀廷缓缓地叙述道:“‘8·9’事故发生的当晚,我和阿月一直守在江边。捞上来的乘客,全部罹难,一具具尸体排列在那里,他们都是被我俩害死的。”周耀廷心有余悸,说:“我们从来不认为自己很幸运。阿月在一个劲儿地哭,我就知道,我们是凶手。我们害了多少人啊,江边站满了家属,我到现在还忘不了他们的哭声。” 阿月满面通红,未语,先泣。是啊,就是他们中途下车,就在随后的几秒,电闪雷鸣,路灯熄灭,司机在慌乱中错加油门,撞上石墩,冲破栏杆坠桥,一车乘客全部罹难。 “她晚上睡不着,一夜一夜地失眠。你看看她的手。”周耀廷抓着她的手腕,亮给我看,后者挣扎了一下,我看见她手腕上满是伤痕。 周耀廷说:“用剪刀扎的。一闭眼就做噩梦。” 他试图用她的脆弱来打动我,但我无动于衷。 “她后来打电话给我,我才知道,她人就在平城。你知道我见她的第二眼的样子吗?她瘦了,声音哑了。”他怜悯地看着女友,“我知道了她的经历,我努力使她忘记这个事故。” 他握着我的手,把我们三只手叠在一起,我们似乎彼此谅解了,悲惨的记忆成为追忆。车上的小女孩,窗边的少男少女,一家三口的罹难,五位大学生的非正常死亡……都开始在时间的流逝中逐渐淡漠。 我们已不是纯粹的目击者,我们是幸存者,在威慑的死亡面前,我们把手叠在一起,无能为力,只有悲伤地凝望。 我们人坐在咖啡馆里,心却在漫无边际地闲逛。望着窗外眼花缭乱的街灯,我们在回味着自己的人生。 在夜、灯和咖啡、茶的交汇中,我们进入了思想的沼泽地,在寒冷的泥泞中挣扎,我们翻山越岭,我带领着他们,试图走出这个坏天气。 他们不得不信赖我,因为已别无选择。而我则注视着墙上的钟,我的思绪随着繁华街市的脚步、影碟机的数码闪现,一起重叠、闪回。 一个侍者走到我身边,给我端来一杯颜色奇特的鸡尾酒,说:“是前台一位小姐请您喝的。” 我望过去,只看见一个窈窕的背影。我心里一动,莫非是路虹雯?我急忙走过去,光线幽暗,我越走越近,心里忽然有些紧张,有点像小贞,天啊,在所有的嫌疑犯中,我们还从来没有怀疑过小贞啊! “嘿。”我打个招呼。她转身,是那位笑起来很甜的空姐。我们居然诡异地在此地邂逅。 这一次,我不再相信巧合。她的出现一定是有人刻意安排的结果。 她的眼睛依然像对月牙,弯弯地笑了起来。 “你是谁?” “唐欣茹。”她冲我一乐,“你想要我的电话吗?” 她在逗我呢。她的脸如此清纯,她的眼神如此明亮,她的笑容可以把人融化。她有一种魔力,让人卸下所有心防。 她仰起头,露出诧异之色。我扭头,原来,周耀廷和阿月正站在我身后,警惕地望着她。 “你好。”她点头示意。 周耀廷也点点头,告诉我,他俩先回去坐了。估计是把眼前这一切当成我的一次艳遇。 “他就是周耀廷?”唐欣茹,如果她真叫这个名字的话,用吸管啜了一口饮料,看我目瞪口呆的样子,笑了。 “你到底是谁?” 和她相遇相识的一幕快速在我脑海中闪回。她对我的举动了如指掌,所以能以“巧合”的方式与我相遇。大概只有两个人掌握我的行踪,并对她通风报信——小韦,蒙娟。难道她是他俩中的一人安插在我身边的“间谍”?简直太不可思议了,成本不是一般的高啊,都动用空姐使“美人计”了。难道她是小贞用来试探我忠诚度的“私家情感侦探”?也说不过去啊。 “现在还不明白我是谁吗?”她笑着望了我一眼,视线停留在我的衬衫上。我穿着的正是她送我的那件衣服。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说:“如果人们只看见自己想看见的东西,那么就请利用这一点。” 真是晴天霹雳!她是“永远不会忘记”?难怪她对我的行动了如指掌,难怪她甚至算好了我的航班,然后用工作之便与我“偶遇”。 但即使是如此严丝合缝的逻辑推理,都让我惊讶万分。难道她是吃饱了撑的,编织出一套悲惨的身世,在网上寻求同情?“永远不会忘记”在我的印象中,是个阴郁的、悲伤的、沉浸在不幸回忆中的人。 或者,她是受“永远不会忘记”的幕后指使,与我正面遭遇?目的是什么,动机是什么? “真不想这么快就揭晓谜底。呵呵。”她在我腿上拍了一下。 “我就是‘永远不会忘记’。我从来没有过悲惨的人生。我没有把自己的人生浪费在痛苦的回忆中。因为我一直知道,我活得好好的,才是纪念母亲最好的方式。” 但我依然无法把她和那个失去母亲的网友联系起来。难道这又是一个局?但我彻底迷糊了。因为我不知道,她的动机是什么? 她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我一看就明白了。她应该没有骗我。这就是她在摄像头前糊弄我的那张照片。 “一个月前,我和男朋友分手了。我把这几年积攒起来的假都一次性休完,我躲在杭州的家里,每天泡在论坛上。我像是变了一个人。我开始寻找二十年前的真相。其实真相就在那个信封里,但我一直没有勇气拆开。” “为什么?” 请收藏本站:https://www.fliport-mice.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fliport-mice.com 第31章 真相杀人(4) “因为和我男友分手,我才觉得自己真正长大了。我从高中就和他在一起了,我想用这一个月的时间,让自己长大,而成长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这些年,你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我难以置信,失去父母的庇护,背负着那个阴暗的秘密,她能健康地成长吗? “我八岁时被外公外婆带回老家。我十岁的时候,我舅舅和我小姨合伙开厂。他们的生意很成功,所以在物质上,我得到了很好的照料。他们也给了我无微不至的关爱。我的生活应该说是很顺利的。童年的阴影并没有影响我的生活。在我唯一一次受到挫折的时候,我把自己内心的阴暗面一次性全部释放了出来。呵呵,但我没有想到,自己会遇见你。这是多么意外的收获。”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第一次见她穿便装,已经不能用“漂亮”“清纯”来形容了。她身上有种摇曳多姿的美感,她的眼中没有忧伤,而是充满了喜悦之情。 “你为什么来这里?” “因为我猜出了谁是凶手。不,应该说是幕后指使者。但这一切不重要。” 她的眼神有些复杂的内容,辣的爱慕,混杂一点羞涩,还有一点惆怅。 “从我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信赖你,喜欢你。” “飞机上?” “视频中。” 哦,那她可真是心里想一套,嘴里说一套。她在我们相识的最初,对我说了多少刻薄话啊。 但正如她说的那样,是的,谁是幕后指使者,很快就会揭开谜底。但这一切还重要吗? 重要的是如何在一个不顺利的开场下,演好一场属于自己的人生戏剧。 她做到了。而我们,能在这个悲惨的事故中,在坍塌的人生里,寻找到属于我们的幸福吗? 指针指在二十三点三十分,我拉着她的手,起身,结账,我的动作很快,周耀廷和阿月也站起来了。 他们忙乱了一阵,一辆7路巴士准时停在咖啡馆门前。 我请他们去我的宿舍坐一会儿。毫无戒备地,他们跟着我上了车。 周耀廷的疑惑来得迟了。车门关上,车开动。而这里根本就没有站台。 他俩还没有猜到,读者已经脱口而出,这是一辆不靠站的公共汽车,司机就是蒙娟,这一切都是我们的设计。 满满的一车人,出奇地安静。 周耀廷盲目地挤进人群,阿月则站在门边。他们还没有察觉出异样。 司机蒙娟目不斜视,她戴着深色的茶色镜,对着后视镜里的我嫣然一笑。 我的心忽然打起鼓,好像无意中开动一架我不能驾驭的机器。我的额上冒出冷汗,以下的局面将不由我控制。 阿月小声告诉我,信封里装着还我的借款和一封信。什么信? 唐欣茹说:“阿齐,我想了很久,我理顺了头绪。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有人在幕后策划。这个人现在应该和你在一起。” 尽管是预料之中,我还是打了个冷战,周围的人脸全都居心叵测,而车子已沿着曾经的路线,直奔城东桥。 “谁?是谁?”我大声问,蒙娟瞥过来一眼,而我脑中,走马灯花似的,掠过一张张熟悉的脸。 “你听我说。”唐欣茹仿佛解开了一道复杂的方程式,长吁口气,说,“按你纸条上的记录,第一次见到老太太的鬼魂,是你本人,对吧?我相信你,但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所以,我的第一个判断,是老太太有个与她非常相像的姐妹,碰巧在认领尸体那天也去了探矿小学,顺理成章地和你碰见了。” “老太太没有兄弟姐妹。”我诧异地喊。 “你并未亲自调查。”她接着说,“第二次‘鬼魂’事件,在练车场的操场,很显然是有人蓄意安排。谁呢?除了你,只有蒙娟。” 我忽然明白了。一定是蒙娟借着工作的便利,猜到了老太太的“鬼魂”是怎么一回事。毫无疑问,老太太有个很相似的孪生姐妹!是蒙娟,她串通了死者家属,挑唆他们一起装神弄鬼,借此查明真相。所谓“老太太没有姐妹”“死亡女护士的照片”,全都是她在一手策划! 唐欣茹继续说:“幽灵巴士驶过城东桥,蒙娟凑巧不在现场。很简单,是她联合死者家属,上演了一出好戏,至于如何把车开出来,她是司机,当然有这个便利。她给你们打了个时间差!” “那旁观者如何解释?”我问。无论是医院院子里的人,还是城东桥头小卖部的两个女人,均称没有看见所谓的“鬼魂”和“幽灵巴士”。 “既然是群体参与的骗局,当然会有很多群众演员。”其实我自己也已经猜到了。 我最疑惑不解的是:“动机何在?” 她坦率地说不知道。然后我们都望着蒙娟。她隐约听见了我们的对话,不动声色。 “肯定是她,没错。我从你的记录中发现,她一直在竭力避开周耀廷,我就是从这里找到破绽的。她为什么要避开周耀廷?” 这一回,蒙娟显然听到了我和唐欣茹的对话,她仰头大笑。 “最关键的地方是,我故意给你一个错误的暗示,让你观察他们的反应。”唐欣茹提醒。 我终于醒悟,当我告诉大家,这一切都是一个网友联合死者家属做的局时,所有人的反应都是正常的,他们相信我的话。唯独蒙娟不相信。其实从那时起,她已露出端倪,只不过我们没有发现而已。 假扮鬼魂的老太太从人群中挤到车头,阿月冷不防尖叫起来,整个车厢骚动了。 周耀廷被人群隔开了,他察觉不妙,口里却叫着我的名字,而男小黄和罗记者也从人群中挤到了车头。 “骗子!就是这个女骗子!她是凶手!”男小黄指着阿月的鼻子叫道。 罗记者试图使场面安静,他反复强调自己只想知道事故巴士在最后停靠时的纠纷真相。 阿月绝望地叫了一声,捂住脸。 满满的一车乘客,沉默地看着我们。他们几乎全是死者的家属,蒙司机从家属名单中把他们一一找来,唆使他们查明事故真相。 车里开始有人哭的时候,车子已逼近了城东桥。同样的时间,同样的车。 我的心里忽然有些不安。我紧紧攥着唐欣茹的手。我从来没有如此信赖过一个人。 周耀廷被身强力壮的男乘客堵在后车厢里,而阿月则被老太太和罗记者包围住,他们摇晃着她,要她吐出真相。 阿月歇斯底里地哭喊起来,“我是骗子!我是凶手!当时小周在车上说看到了劫匪,要司机停车,司机不想停。有个乘客认出了我,他认出我是个骗子!因为我以前也骗过别人的捐款。我根本就是抢劫犯的同伙!为了索要捐款,我冒充外地人!这是我们设计的骗局!小周听乘客说我是骗子,很生气,要打他。结果司机怕他们打起来,就让我和小周下车了。” 这出乎意料的招供并没有让我目瞪口呆,只是证实了我从前的一个猜测。但全车顿时肃静,然后,哭声一片。 周耀廷脸色惨白,一动不动,也许他也是受蒙蔽者、被利用者。车上的形势对二人很不利。 唐欣茹轻声说:“原来如此。” 但我们还是不知道蒙娟的动机是什么。太可怕了,难道她是个精神失常的疯子? 家属们愤怒地大叫、哭泣、诅咒,这场骗局带来的后果是8月9日,一辆7路巴士,一个非正规的停靠,撞入非正常的黑暗,车上所有的人,罹难…… 失控的场面是我始料未及的,车子已经开上引桥,一车人触景生情,精神濒临崩溃。 我好像重新经历了那一场噩梦,彩色变成黑白,人人脸上带着惨痛的、来自地狱的表情。 我希望车子快些开过城东桥,隐约的不祥预感,让我几乎窒息。我希望这一切快些结束。 鬼使神差,车子突然停在事故现场。门,惊心动魄地徐徐开了。 我发疯地冲蒙娟喊:“开车!快开车!关门!” 我的声音被哭泣声和诅咒声淹没了。 蒙娟把车停下,微笑,扭头告诉大家:车,发动不起来了。 阿月把手从脸部移开,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她的神情——麻木、凄凉、神经质的微笑。她用慢动作飘然走下,她一步步走向事故现场…… 我知道了她的用意,惨剧即将发生。我想冲下车,蒙娟几乎同步反应,关门,开车。 周耀廷也反应过来了,他狂吼着阿月的名字,企图从人群中挣扎着突围而出。 唐欣茹感觉不妙,对我说:“我们也下去。” 我惊悚地看着阿月消失在桥上。我疯狂地拍打车门,“停车!停车!开门!” 我的声音消失在夜空里,周耀廷已经冲了上来,他握住蒙娟的手,大吃一惊—— “为什么是你?哦,全是你搞的鬼!我的天呀,蒙娟!” 他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歇斯底里地狂吼。 车停了,蒙娟回过头,那已经不是一张女孩的脸了,它充满了亡灵般的诡谲笑容。 “周耀廷。”她疯狂地大笑,“我收到了你们的结婚请帖。你甩了我,就找了她?!那个女骗子!呵呵!” 我瞬间明白,可惜太迟。这就是蒙娟的动机。她之所以要躲在幕后,避开周耀廷,就是为了对移情别恋的男友展开报复!周耀廷就是她那个变心的男友! 所有的疑点都解开了。我在脑海中快速闪回那些关键片段—— 她还故作害怕地说:“我永远也不要见到这个人——周耀廷。他是鬼!” 那个时候,她就知道,男友有了变心的征兆,已开始伺机报复。 当我从周耀廷处得到了一个破绽百出的解释,并向蒙娟汇报他们为何中途下车时,蒙娟问过我:“他们之间还有联系吗?” 我猜测道:“我从他的口吻中,听出他们应该有联系。” 蒙娟冷笑了,“你们男人,见了有姿色的女人,就这个鸟样。现在的人,一肚子的男盗女娼……” 于是,蒙娟展开报复计划。她应该利用工作之便,查出了老太太有个长相相似的姐妹,便怂恿她一起“演戏”,以找出事故“真凶”,这才有了在东兰路迷路的一幕,让我第二次邂逅“鬼魂”。 此时周耀廷来电话。我让蒙娟也去会会他,但后者反应强烈。 她的反应是歇斯底里地大喊:“我不想见他!快送我回家!” 那对情侣向我透露,周耀廷和女骗子已经同居,当我把这一切告诉蒙娟,她的反应是:“周耀廷,是这个名字吧?他的余生将永不得安宁了。我体验过这滋味——背负着终生的内疚感和罪恶感。周耀廷,周耀廷。” 我在珠海的时候,她开始串通罹难者家属,打着“寻找真相”的幌子,吓唬周耀廷。而她那变心的男友周耀廷,因为我的保密功夫,还不知道蒙娟的参与。 吓完周耀廷,她又接着吓那对情侣。随后,她安排了一个“鬼魂”女护士,向男小黄发出了“鬼魂”的第一次邀约:8月30日,晚上12时,江心岛。 蒙娟带着死者覃柳芳的照片给女小蔡辨认。很简单,这当然是蒙娟做的手脚。 就像是唐欣茹说的:“她一直在竭力避开周耀廷,我就是从这里找到破绽的。” 蒙娟借口把自己放在暗处,始终避免与周耀廷的相见。 8月30日的江心岛邀约。一切都是蒙娟的安排,她自己据说被鬼迷了,避开事故现场,却在另一个地方,拿到了“鬼魂”的第二次邀约:16日,晚上十一点五十,城东桥。 在此之前,蒙娟来电话,再次强调对她的身份保密。一旦泄露,她收集内参资料的事情曝光,她工作不保不说,还会危及我们以后的行动步骤。我当然得答应她。 本来她的真面目已经即将揭开了。她是唯一不相信我对“鬼魂”事件所作解释的人。但我们因为找不到动机而让她漏网。 她得逞了,将计划推进一步,直接把间接肇事者带到了事故现场。 我们刚走过了一个噩梦般的历程,又着手制造了另外一个。 周耀廷抓起蒙娟的胳膊,把她从座位上抽起,狠狠地撞向挡风玻璃,我只看到一双脚,然后滑下。 如噩梦重现,我终于还是“如愿以偿”,坐上了这辆7路巴士。这是老天的安排。我知道这是什么预兆。 就在这几秒钟的混乱的时间里。我把唐欣茹推到窗前。我用拳头砸开车窗,她反应很快,毫不犹豫地就跳了下去。 车上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她向我伸出手,要把我拉出去。我的小半个身子已经到了窗口,但是我们晚了一步。我们的举动引起乘客的骚动,我没能顺利跳下去。周耀廷已经跳到驾驶员的座位上,将车发动。 唐欣茹惊慌地望着我,手臂一直僵在那里。 一个急转弯,车子掉头,冲向红灯警示的事故现场。乘客们眼疾手快把我拉了回来。他们还没意识到危险。 唐欣茹尖叫着跟着车跑,她叫着:“阿齐!阿齐!停车!停车!” 车子快得像道闪电,乘客们东倒西歪,没有人可以阻止司机。他已趋近疯狂。 在死亡前的三秒钟里,我抓着扶手,眼前闪过路灯、车灯、栏杆,然后,我看见了江水。江水!离我那么远,却充满了奇怪的诱惑。然后,遥远而平静的江水突然疯狂地把我卷起,包围,我体验到了,那个夜晚所发生的一切。我得到了一个非常完整、非常完美的经历。 我只想起一句话:“我们都看不透命运的安排。” 请收藏本站:https://www.fliport-mice.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fliport-mice.com